陸衿看着眼前的老人, 險險穩住了氣勢,除了皇爺爺,未曾有人令他如此望而生畏, 老者表面恭謹有禮, 看來內心並不是如此。
心下捋了捋氣, 知曉此次北海之行艱難, 現在看來他還是自視甚高, 過於天真,現下才如此被動。
“晚輩有事相求,冒昧打擾。”
他彎腰施禮, 也不擺奕王的架子,畢竟在人家的地盤上, 識時務者爲俊傑。
“你帶着那小子才得以破了守衛機關, 這般貿然闖入, 就怪不得我失禮了。兩個無知小兒,想在我這打感情牌, 你皇爺爺沒和你說過我北海姜氏的作風麼!”
說罷,老人自顧自坐下,淡定飲茶。
他自然是知曉北海姜氏的手段和無情,但是想着老人家總會慈祥起來,就算是他那位權利之巔、萬人敬畏的皇爺爺待孫輩也是極爲不同的。
直到伯羽被素未謀面的“爺爺”派人驅逐追殺, 他纔不得不承認, 北海姜氏果然如傳言一般不善, 不禁又更爲無力, 他此行前來的任務怕是更難完成了。
姜老見他沉默, 毫不客氣地丟過一封書信,精準地砸在了陸衿的帥臉上。
驚了一跳的人在看見信封的字跡時, 手便抖了抖,展開書信,文字的內容更令他臉色發白。
陸衿一眼便認出了父親的字跡,信上大逆不道的內容他都不忍再看,皇爺爺不知是否知曉。
如今他的反應,已在對手面前漏了底,更無勝算了,陸衿心下更爲悽然。
父親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難過的情緒不過一瞬,他即刻回神聚力,如此一來,此行的任務就更爲重要了,爭取到北海氏族的支持,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若是敗了,他,皇爺爺,王朝,百姓,皆是劫難。
如皇爺爺所說,能阻止父親的只能是他,爲了鞏固王朝局勢,真正平定局勢,爲了保住父親性命。
“你們倒是先禮後兵,父子前後腳拜訪我,哈哈哈!看來陸老頭的日子也不好過呀,從前說我教子無方,如今看來他縱是勝了我,做了天下之主,也沒比我好多少,父子離心,遲早是個孤家寡人。從來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沒了我北海氏族的支持,王位何以坐得安穩。”
老人家肆無忌憚地大笑道。
陸衿從內心知曉,北海姜氏作爲王朝開闢第一大氏族,一直以來都是各大氏族的領頭人。直到第一任君主突然暴斃,剛剛穩固的王朝局勢瞬間打亂,各大勢力爭奪王位,而此時的姜氏族長卻是心狠手辣的梟雄,爲奪天下,不顧百姓死活,甚至不顧族人至親的性命。
後來,招致各方勢力嫉恨,反抗勢力越來越大,直到南嶺柒族聖女出現,在局勢中殺紅了眼的梟雄狂妄自大,敗給了苦心經營的兩位聖女和韜光養晦藏拙的支系王族。
再後來,聽皇爺爺說,爲了殺雞儆猴,必須處理北海姜氏,但爲了穩固氏族勢力,不傷到國之根本,迅速恢復國力,又不得不安撫北海姜氏。
最終,他們選中了在外學武姜遠山,唯一活着的姜氏最長一輩中的成年男性。
聖女大人精心籌謀,救下遇險的姜遠山,又力排衆議保住了姜氏族長兩位年幼的孫兒。
找了個藉口,加了些善意的威脅,將無辜的北海姜氏族人送回了北海故土,名爲發配,實則保護了起來。
“前輩此言差矣,就算如前輩所說,我皇爺爺還有我!”
老人目光一緊,視線對上陸衿充滿光彩的眼眸。
“前輩你也還有兩個嫡系孫輩,你們都還有選擇!”自信地對上姜老獵鷹般的雙眼,陸衿在深沉的眼底看到了一絲絲波瀾。
“倒是隨你爺爺,會說話,會看人,長得人畜無害,心思討厭得很,那你倒是說說我爲何要選擇一個乳臭未乾的你,而不是一個名正言順的太子。”
見老者發問,陸衿不徐不疾地上前爲他添了杯茶,自己也喝了一口繼續解釋。
“我父親恨北海氏族,終有一日掌權後,未必不會趕盡殺絕。而我,與你的孫兒交好,若有掌權那日,得北海之力,定將您與族人迎回王都。”
“你皇爺爺倒是步了局好棋,不惜犧牲兒子爲孫子開路,但你不知道,我更恨你爺爺,寧死也不願遂了他的意,昔日的王朝貴胄氏族終不會臣服於他。”
老人打碎了他奉上的茶杯,拂袖而去,大門被從外反鎖,陸衿呆呆地立在原地,前一刻以爲即將迎來的成功瞬間碎成了泡沫。
他是不是要讓皇爺爺失望了。
如果他做不成王,阿梔會不會失望呢?
連日來趕路,闖機關,被軟禁,對峙,身心俱疲的陸衿癱坐在椅子上,脫力般睡了過去。
“阿衿,阿衿!醒醒!”
似是簿梔的聲音入夢而來,陸衿鮮少懦弱地蜷縮在夢中,溫暖安心,不願醒來。
啪!
隨行的伯羽一巴掌呼了上去,驚得簿梔僵硬了臉色。
終於醒來的陸衿看清了來人,先是一喜,隨即又冷下了臉。
“你帶她來幹什麼,這次,你我自顧不暇,怎能護得住她?”
看着久違的陸帥哥臉上大紅的巴掌印,簿梔心中甚是不忍。
“她長了腿,誰攔得住,師傅和水蘅都來了,我們帶了足夠自保的人手,難的是完成任務,取得北海氏族對你的支持。”
大師兄似乎有些變了,簿梔花癡地想,變得更男人了,扇巴掌的動作夠霸氣。
另一邊,莫戎帶着水蘅直接來到了姜老身前。
“今日真是熱鬧,幾十年來都不曾有這麼多人來看老夫了,莫兄別來無恙。”
姜遠山依舊不卑不亢地施禮,無視了一旁的水蘅。
“無恙倒是無恙,只是我那大弟子回了一趟老家有了恙,我穹山師門素來護犢子,自是要來一探究竟,討個說法。”
同是高手,對峙的氣勢壓得水蘅有些透不過氣。
“我北海的防護機關倒是成了笑話,看來養恩是比生恩強,當年的小柒姑娘真是又擺了老夫一道。”
姜遠山眼中帶笑,似是想起了有趣的舊事,駭人的氣勢也退去了大半。
“既然你還記得我師妹,必然也記得當年的承諾,你雖不是什麼好人,但作爲北海氏族族長總不好沒了臉。”
莫戎招了招手,大聲喊道:“小梔兒,快來見過你姜前輩。”
簿梔與陸衿、伯羽三人應聲而來。
姜老波瀾不驚的臉在看清簿梔的面容後,有了些微表情。
“簿梔見過姜老前輩,聽說家母當年得了個您老的承諾,晚輩特來兌現。”
姜遠山細細地看了看眼前的少女,認命道:“確實像極了小柒姑娘,那老夫身上的蠱毒,小姑娘可能解。”
簿梔呆了呆,上前切了脈,一臉疑惑道:“前輩身上未曾有蠱毒啊!倒是這臉上的疤痕影響了您的帥臉,我可以幫你修復修復。”
“怎麼可能,小丫頭莫要框我?”
說罷,老人先是臉色一變,轉念一想,突然又笑出了聲。
“果然,遇上柒子清和陸擎之,他可怕的大哥都贏不了,更何況他。再說還有那位更爲勇敢決然的女子,顧羽兮!”
老人瞬間出招,一邊一腳踹跪了水蘅和伯羽兩個陌生的孫輩兒。
“罷了!我都是半截身子埋黃土的人了,該放手就放手,兒孫自有兒孫福,有生之年還有機會風風光光回王都,讓陸老頭笑臉相迎,也是爽快,死也能瞑目了,有臉下去見姜氏祖先了。”
轉身對着兩個跪着的人恨恨道:“你們誰接這枚族長令牌,誰接這本姜氏秘籍啊!”
面面相覷的兩人突然不約而同地搶住了姜氏秘籍,差點撕壞了書頁。
看着這兩個毫無野心又吃裡扒外的不孝子孫,姜遠山憋着氣,一人一掌姜氏排雲掌。
最終,在大師兄的瘋狂暗示下,簿梔強行將令牌塞進了水蘅懷裡,畢竟大師兄是他們穹山的人,她可不能來一趟丟個人。
一旁,眉頭舒展的陸衿看着靈動活躍的少女,心裡的甜一點點泛成了酸,她一直是他陸衿的福星,如今又助他完成了任務。
但一想到皇爺爺的話,一想到那日她抱着顧狄的模樣,他便有些發瘋一般的嫉妒。
天下和她爲何不可兼得!
少女巧手一擲,軟軟的桂花糕落在陸衿手中,簿梔已率先開動,大快朵頤。
天知道,完成了這件事,她的飢餓感瞬間便恢復了,差點餓暈過去,虧得隨身帶了點桂花糕墊一墊,胃口大開的她現在能吃下一頭牛。
說吃就要吃,一刻也不能忍,簿梔拉着現任北海族長水蘅,威逼利誘,一定要北海最豐盛的大餐。
畢竟酒足飯飽之後,她又得快馬加鞭趕回南嶺,那裡還有個祖宗等着她美女救英雄呢!
不遠處,看着意氣風發,眼中帶光的歡樂少年們,姜遠山拍了拍莫戎,發自內心地笑了。
“想不到你我還有今日,更想不到北海姜遠山竟會如此期待天倫之樂,看來我還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