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前。
密林深處的上空盤旋着無數只黑色的蝴蝶,一條巨大的龍形石像,被人斬成石塊兒散落在周圍。每一塊兒碎石上,都落着一兩隻墨碟,揮了兩下翅膀便與上空的蝴蝶彙集在一處,形成人的模樣。
姜尤手持墨色彎刀,在手中轉了三圈過後化蝶消失在掌中,冷眉盯着那條巨龍,還有其餘的石制生肖的殘骸,感嘆道:“以後一定要與大人和文瑤請教如何用刀劍了,對待這些硬石頭,還真是費勁兒!”
這片區域已經被姜尤的蠱蝶覆蓋,漂浮上空的蠱蝶,監控着方圓十里內的每個角落,在竹林深處不僅看見了樂文瑤和桑邪的身影,還有正與一個孩子交談的安雅。
姜尤不明白安雅爲什麼還在外面,想讓蠱蝶湊近些,卻在另一邊距離自己三公里的西面地方,發現類似枯城的缺口。她雖不知玉玲瓏如何操縱那些極怨,卻也清楚轉魂的過程需要圓月的陰氣來助力,恐怕那個缺口的正下方,就是唐宋所在地。
看了眼時間,差一刻鐘凌晨一點,姜尤擴散蠱蝶朝着缺口處移動,她想一探究竟。
想到靈雨的交代,姜尤拿出衛星電話打給她。
身處雅苑的靈雨,從安雅地下室的水晶棺旁,找到了另外一個塵封的瓷瓶。剛將瓷瓶搬到祭壇上,就聽見手機鈴聲響起。
“尤兒?”
姜尤將她所知道的情況一一告訴了靈雨,並好奇桑邪和樂文瑤的出現。
“是我通知她們的。”靈雨沉下眉,盯着眼前的瓷瓶,“我知道擅自做主沒有事先和你們商量,是我不對。但雅不能一個人面對這件事,我也清楚阿邪和阿瑤,更不想將自己置身事外。”
姜尤眨着眼睛,心裡開始有個疑問,剛想開口問,卻聽靈雨繼續道:“尤兒,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要問我,也有很多問題想不通,請你相信我,我不會害雅,更不會讓你們身陷險境,等處理完,等你們平安回來,我再告訴你原因好嗎?”
“嗯,我現在要做什麼?”
……
“你在挑唆我與玲瓏姐姐的關係?”王琪極力否認他對玉玲瓏的態度,目光突然頓住,疑惑的盯着安雅,“我不會讓你進去,你也休想得逞。”
安雅將墨陽劍背在身後,瞥了眼那邊的竹屋,回看王琪語調略轉嚴厲,“我與你一樣,不想讓唐宋受到傷害,但你可想過同樣的心情,她也有。”
王琪:“……”
“我之所以站在這裡,沒有硬闖進去,是因爲我相信你的話。我的突然出現,很可能會害了她。”安雅表情從容不迫,“那你是否考慮過一個問題,唐宋解了千年劫就等同於忘記一切,依照玉玲瓏的慣例,會讓你孃親記起你嗎?”
王琪內心猛的一顫,直直的看向眼前這個女人,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彷彿自己被看透了一樣。那些埋藏在心裡的疑問,竟被她三言兩語的勾了出來,那些一直在逃避,不敢面對的問題,如今就這樣被安雅直白的攤在眼前,讓王琪有些不知所措。
從玉玲瓏問自己,要不要殺了李斯開始。他整個世界就開始進入了惡性循環,垂眉盯着手中的黑玉短笛,掃了眼站在屋頂上的黑衣人。
他和這個傀儡木偶其實並無區別。
只是……
王琪緊鎖着濃眉,強調道:“但我孃親始終是被丞相所迫,被你所殺,這是事實,不是嗎?”
“你娘琴淵,確實爲了救我而死。這其中的無奈,你也未必會懂。”安雅對此並沒否認,又問:“那你可知,李斯爲何會有朽魂錄?”
“因爲他生性貪婪,草菅人命,爲了自己長生不老……”王琪越說越恨,緊緊的攥着手中的短笛。
“他是該死。”安雅點了點頭,“那你深想過,朽魂錄是何人所著,而玉玲瓏又是何人嗎?”
安雅的問題就好像盛開的蓮花,一層一層打開,將花蕊的顏色慢慢暴露在外,別說王琪震驚,就連身後的樂文瑤也隨着話題驚訝了起來。
王琪挑眉不可思議的盯着安雅,“你知道?”
“我知道。”安雅輕描淡寫應着,回身望着站在最後面的身影,喚道:“幽冥大人,你也知道的是嗎?”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姜尤。
“我見你們聊的專注,不忍打擾。”身爲殺手的姜尤,習慣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人後,更沒想到第一個發現自己的人竟是安雅,回看遠處的山丘,“我在來的路上,找到了可以直接進去的入口。”
王琪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那邊,眉目沉了下,正好被桑邪捕捉到,轉瞬瞥了眼身邊的姜尤“嘖”了一聲,“幽冥大人果然來無影去無蹤,站在後面偷聽牆角多久了?”
“桑大人過獎了,剛到而已。”姜尤來到王琪的跟前,打量着他這具全新的皮囊,眸子裡透着陰冷,“唐宋之前和我聊過朽魂錄的存在,最後的八個字是,千劫萬赴,只爲雅夙。”
樂文瑤和王琪,同時重複了一遍,“雅夙?”後將目光同時落在了安雅的身上。
特別是王琪,當聽見雅夙二字時,眼前晃過的不是安雅,而是身在枯城結晶內的身影。對這個人,他幾次詢問玉玲瓏,得到的答案卻是一個和安雅很像的人罷了。
莫非她就是雅夙,那安雅就是……
想着姜尤的性格,就算現在是敵人,也不會平白無故的隨意說出八個字來騙自己。
“玉玲瓏當初用這最後的八個字,誘導李斯追殺我與桑邪,我能理解。對你,她可說過這八個字到底是什麼?朽魂錄又出自誰手?”安雅目光如同凝固了一般,沒有絲毫晃動的對着王琪,“對於玉玲瓏的真實身份,你又瞭解多少,可曾懷疑過?還是說……你根本就沒想着去了解,因爲你怕。”
“我……我怕什麼!”
“因爲你害怕知道的越多,就會失去被人利用的價值。一旦沒有價值,就等於失去琴淵。”安雅的聲音變得越來越輕柔,王琪眼底的驚恐卻越來越藏不住,“銘淵,銘記與淵,所以你不敢深想,甚至每日每夜的麻醉自己,你的仇人只有一個,那便是我。”
隱藏在心裡多年的疑問,那些他不敢面對,不敢深想的問題,突然之間被安雅打開。才意識到,那些疑問已經被歲月演變成了毒瘤,長在心裡,現在被人拿刀割開,盯着那黑色的膿血慢慢流出來,不僅是痛,還有噁心。
王琪的臉色瞬間變得痛苦,糾結,一把抓起安雅的手臂,緊緊的攥住,“你和我說這些目的是什麼?是什麼?”
安雅盯着攥住自己正微微顫抖的小手,沉聲道:“你娘死之前,有託我好好照顧你,我不僅沒做到,還讓你經歷這些本不屬於你的一切,是我對不住你娘所託。所以你怪我,怨我,甚至恨我,都沒關係。但我希望你認清一件事,我沒殺她,更不會害她。”
事情完全超出了王琪的想象,甚至不清楚爲什麼,他恨了眼前這個女人兩千年,無數次想將她碎屍萬段,可爲什麼那些恨卻被她的三言兩語給打散了?當內心拼命矛盾,不安又不解的同時,王琪整個人就跟泄了氣的氣球一樣,昏厥了過去。
樂文瑤見王琪倒在安雅懷裡,問:“這小鬼你打算怎麼辦?”
“他不過是玉玲瓏的擋箭牌和棋子罷了,我能如何呢?”安雅盯着懷裡嬌小的身影,應道。
“哼,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姜尤對此倒不以爲然,安雅對他有愧在先,原諒與包容在情理之中。但蘇銘淵曾經騙過自己,還利用自己記憶不全時對玄洛下了殘心蠱,導致她現在還在冰潔中休眠保命!
這筆賬她姜尤不僅要和他算,更要跟玉玲瓏算!
“罪魁禍首始終是玉玲瓏,我曉得你此時的心情,能否應我事後再說?”安雅察覺出姜尤眸中的陰冷,將王琪橫抱在懷,“入口在哪裡?可以看見裡面的情況麼?”
姜尤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又睜開,迴應道:“看不清,只是目前很安靜,因爲是玉玲瓏的關係,我不能讓我的蠱蝶靠的太近。”
安雅點頭示意明白。
“神婆,我們要做什麼,直接殺過去嗎?”樂文瑤已經迫不及待要砍了這個玉玲瓏。
安雅望着夜空的圓月,掐指推算時間,“我們不能直接過去,要從這裡走時間纔剛剛好。”指着那間竹屋的安雅又回看姜尤,“可否用你的蠱蝶,繼續監控裡面的所有情況?”
姜尤端了下肩膀,道:“你就不怕玉玲瓏抱着唐宋跑了?”
“她不殺了我,不會離開。”安雅言落後神色稍稍一頓,脣邊勾起一絲不自然的微笑,解釋道:“玉玲瓏善於揣摩人心,跟着她的安排,纔會有跡可循。”
姜尤見安雅另有打算,用指尖快速在三人右耳後方點了下,三個人都察覺出一絲刺痛。
“別擔心,這是傳達訊息的蝶聲蠱,對人體沒害。”姜尤見桑邪眼底竄起的火苗,微笑道:“這山區裡幾乎都沒訊號,何況你們還是走墓室。我這蠱在方圓十里都可以傳輸,我會把我看見的情況用蝶聲蠱傳給你們。”
樂文瑤沒想到這蝴蝶還有這效果,一臉佩服:“哇,你也很厲害嘛。”
姜尤察覺桑邪的臉色更難看了。
“有幽冥大人的幫忙,當真事半功倍。”安雅看了眼桑邪和樂文瑤,抱着王琪先一步離開。
樂文瑤也興奮的跟了過去,就在桑邪與姜尤擦肩而過的同時,低聲道:“我終於明白,當年你追殺我會那麼有效果了。”
“若真有效,桑大人怎可能還會活着站在我面前,和我說話呢?”姜尤盯着桑邪傲嬌不滿的背影,無奈的笑了笑。
回望那座山丘,姜尤拿出衛星電話再次打給了靈雨,聽着電話“——嘟——嘟”的聲音,她沒想到這一切都如靈雨所料,安雅真的沒選擇捷徑。
“尤兒,雅她們進去了?”
“嗯,接下來呢?”
“幫我觀察裡面的情況,隨時通知我,有必要時幫我單獨傳訊息給阿邪。”
“……靈雨,你要做什麼?”姜尤不懂身處在雅苑的靈雨除了確定唐宋的位置,還能做什麼?
電話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傳來靈雨的聲音:“這是我與唐宋之間的協議。”
“協議!什麼協議?”姜尤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回想昨日靈雨的神色,特別是那句——因爲這裡對雅有太多的虧欠了。
什麼虧欠,她與唐宋有什麼協議?
“……尤兒,有勞你了。”
姜尤盯着掛斷的衛星電話,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