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離開時,天色早已暗下,天邊的火燒雲美的讓人駐足,而這一切的美好,暫時遠離了逐漸消失在庭院中的身影。
房間裡姜尤正在給她調理身體,十三根蠱針紮在玄洛的背脊處,好看的蝴蝶骨下面,浮現一絲紅色的線條。
“武陽,最後一次。”姜尤聲音難得對玄洛清冷,“你真的不可再用鏡花水月,殘心蠱已經又回到了你的心脈。”
玄洛歪着腦袋,沒血色的脣角勾起:“我哪裡還有機會用呢?一會兒,勞煩你告訴銀川,我想提前回去枯城。”
“你應了安雅,救那個人嗎?”
玄洛看了眼姜尤,眉梢微挑:“你不同意?”
“你應曉得,我不殺她們是因爲你,但是爲了她們背叛主上,我做不到。”姜尤有自己的原則,但是看着這雙執意如此的雙眸,沉下了眉:“除非……你們可以將我打傷,讓我沒辦法阻止你們。”
“姜尤……”
“我要拔針了,如果前幾根針就能放出蠱血,你的痛會減輕一些,先忍着點。”姜尤打斷了玄洛要說的話,見她做好了忍疼的心理準備,着手拔下了第一個根針。
可以清晰的感受到玄洛的身體在顫抖,她不懂爲什麼有人會因爲感情這般癡狂,甚至連命都可以不要。
只是爲了不想傷害那個警察,她會讓自己承受這麼多痛苦。
感情,可以當麻藥使用嗎?
可當姜尤拔掉第十二根針,玄洛如雪的肌膚上還是沒有溢出黑色的血時,她眉心不自覺的斂起。
而玄洛早已經忍不住這錐心的痛,哼出了聲,然後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冰冷的肌膚上,覆蓋一層冷汗。
“最後一根,如果還不出黑血,明日我還要再進行一次。”而姜尤也知道,如果這一針還不見血,這疼痛幾乎可以讓玄洛直接昏厥。
被拔出的蠱針,捏在姜尤的指間,皮下一抹如墨的血流了出來,雖然過程痛苦,終歸不需在受一次苦了。
“暫時沒事了。”姜尤起身將蠱針收好,轉身等玄洛換好衣服。
玄洛的臉如白紙一般,撐起身子披上外衣,直接赤腳落地,繞過屏風後面放水,她要洗個澡。
“明日,我們就回去。”
姜尤瞥了眼屏風,沒有言語的轉身離開。
玄洛的身體浸泡在冰冷的木質浴桶裡,盯着那根又被她重新繞回手心的紅線,脣角微勾。
……
院子的另一邊,桑邪從外面買了樂文瑤喜歡吃的白灼蝦,還有清蒸魚,見這丫頭只要看見吃的,就一臉開心的模樣,還真是有些羨慕。
“文瑤定是不喜歡我燒的飯菜。”桑邪託着下巴,脣角微勾:“不過沒事……明日我們便要離開這裡,到時候你想吃什麼,都行了。”
“明天我們就要出去嗎?去找那個可以解除神婆身上詛咒的人?”樂文瑤說着將一隻晶瑩剔透的蝦肉放在嘴裡,細細嚼着,又問:“在哪裡?”
坐在一旁,表情淡然的安雅點點頭:“我卜了一卦,卦象顯示故人在東南方向,具體哪裡我也不曉得。”
“那我們是開車,還是飛機呢?”樂文瑤說着,又夾了一隻蝦放在嘴巴里,吃的津津有味道。
“隨緣的話,我們還是開車吧。”安雅道。
“那……豈不是,你都還沒見過法醫姐姐?”樂文瑤瞪着一雙眼睛,看着安雅,不解道:“難道你都不想看見她了嗎?”
“其實她們已經見過了。”桑邪小聲提醒道。
樂文瑤眨着眼睛:“什麼時候?”
“就在你喝醉呼呼大睡時,雅還給唐宋做了一碗麪呢。”桑邪應着。
“誒呀!”樂文瑤一臉不滿,好像錯過了很重要的事情,“就知道喝酒誤事,下次我一定不喝了。”
桑邪露出一副,我就看看的表情。
“我目前的身體確實也不適宜見她,待我好一些罷。”安雅的語氣有些沉,她不是不願見唐宋,就是太想見這個人,外加自己看不見,她擔心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都說看不見這個世界,就不會感受到世界的憎與惡。
但對於安雅而言,她早已習慣了用這雙眼睛看世人,用這雙眼睛看懂他們的心,而現在……她看不見了,才知道,這心是有多不安。
依賴,是有多可怕。
樂文瑤見安雅有些出神,雖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不過她知道神婆和妖女想做的事,都有她們的道理。
“我一會兒安排一下,畢竟目前s市,對於我比較危險。郭凡就跟瘋了一樣的找我和吳文浩,不過合約馬上生成,有些事也該塵埃落定了。”樂文瑤雖然不屑那些商場的陰辣手段,卻也有自己的盤算。
“我對這件事,也有些納悶。”桑邪挑眉問道,帶着一縷淺淺好奇,“文瑤的安危我從不擔心,那小子是如何脫離郭家的視線?”
“郭凡居然想綁架吳文浩的母親,還好在去的時候,她已經被吳文浩接走了……”樂文瑤端了下肩膀,“不過在我看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桑邪一臉欣賞的看着樂文瑤。
安雅也贊同的點了下頭:“他們去找過他母親自然不會再去,只要換個房間,或者說……吳文浩確實接走了一個女人,至於是誰並不重要。相對而言,那裡確實最安全,而且着急的人是郭凡,越是什麼都給他個答案,他就越摸不清楚方向。”
“那是,我這遊戲王的稱號也不是白來的。”樂文瑤一臉自信。
桑邪與安雅,笑而不語。
夜晚,玄洛一身簡衣,踏着青石板上清冷的月光和白雪,穿過屋院來到唐宋的房間。
大老遠,她就看見窗邊坐着一個身影,盯着庭院的梅花有些出神。
“這麼晚了還不休息嗎?”玄洛還沒進屋就先問道。
唐宋看着走近的身影,淡淡一笑,伸手將窗子的支棍拿走,合上了素紙糊的窗扇,對着進屋的玄洛,道:“映着月光的梅花如血一般,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覺的有些出神。”
“那爲何關上窗?”
“我見你氣色不好,還是不要着涼的好。”唐宋說着坐在了木椅上,“這麼晚,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房間裡因爲生着炭火,異常暖和。
玄洛坐在唐宋對面,“她們說你今天沒怎麼吃飯,我來看看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了,若不困我便陪你聊聊天,解解悶。”
唐宋聽玄洛這麼說,將鐵壺接滿水放在炭上,拿起一旁的鐵鉗撥了撥爐子裡的炭。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耳邊總是出現嗡嗡聲,擾的我心煩。”唐宋雖然這麼說,神色卻不以爲然,繼續道:“其實在這裡,我一點都不悶,反而對這裡的人,有幾分好奇。我剛纔就在想……或許,我與她們都認識,因爲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她們可能對我又傷心,又生氣也說不定。”
唐宋想起安雅說的“又”,難道她的記憶已經不止一次這樣了嗎?
玄洛看着唐宋手上動作利落,語氣也平穩,但是從她的神色中,感受到了一絲不穩。
她明白唐宋的言下之意。
原來記憶對於一個人,真的不重要。因爲那份根深蒂固的感情,早已烙印在心裡。
除非摘了這顆心,不然任人怎麼抹去記憶都沒辦法根除。
“那你有什麼決定?”
“決定?”唐宋放下鐵鉗,去木櫃中拿出一包茶葉,將茶葉倒入鐵壺中,開始烹茶,重新蓋上了茶壺蓋兒,又用鐵鉗撥了撥炭火,想着玄洛的問題,垂下了眼簾,她沉默了許久,才緩緩擡起頭來,“在有決定之前,我最想弄清楚的不是我與她們的關係,和發生了什麼。我想知道,我到底爲什麼會什麼都不記得了。”
“知道了之後呢?”
“我記得有個人與我說過,凡事必有因果。我要找到因,才知道爲什麼有今日的果。”唐宋說着嘆了一聲,搖搖頭:“我現在最擔心的,反而是因我而起……我卻又什麼都不記得了,會無法面待這個果。”
玄洛看着唐宋,細細品着她的話,脣角不自覺的揚起。
終於明白爲什麼眼前的女子一直被安雅喜歡,迷戀,不僅僅是宿主的關係,也不完全是因爲醫者的慈悲心。
是對任何事的理解與包容,這不是誰都可以做到的。
最重要的是,眼前的唐宋讓玄洛有一種錯覺,雖然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反而是真正完整的她。
“怎麼了?”唐宋察覺到玄洛視線中的浮動,問道:“我看你氣色蒼白,是不是病了?”
茶壺裡滾開的熱水溢出在炭火上,發出了呲呲的聲音,玄洛的目光從唐宋的身上移開,用棉布包裹將熱茶倒在茶杯裡。
“是有些不舒服,所以纔來此處與你說一聲,明日我們便要回去了。”濃烈的茶香,瞬間填滿整個房間。
唐宋捏着茶杯,聞了聞,細細的品了下這茶,擡眉問:“明日一早嗎?”
玄洛捏着茶杯,擡眉道:“不捨得?”
“也不是。”唐宋瞥了眼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想起了那個白色身影,不自覺的沉下了眉,淡然一笑:“回去也好,總感覺琪兒很擔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