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穴城南郊再往南,那裡是整個穴城縣內洞穴最多的地方,大小深淺的洞穴不計其數。有一些洞穴裡面還住着夢修者,但都是一些貧窮無依,境界又很低的人。
邊遙走了很遠,走走歇歇。直到天色微暗的時候,他纔來到一個洞穴前,這是一直以來,他和夢果子居住的地方。十天沒有睡覺的他不知哪來的精神和力氣,竟然在洞穴前的大樹下挖出了一個坑。將夢果子填埋起來後,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去。
邊遙默默地坐在洞穴前,擡頭望着夜空閃爍的星星。他回想起了很多有關夢果子與自己一起經歷過的事情,一幕又一幕地回憶着,然後眼中溢出了淚水,這是他出生以來第一次流出眼淚。隨後,他放聲大哭了起來,哭得很傷心,也很痛快!哭了很久,最後倒在洞穴門口的石壁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每個人都擁有一顆神奇的“原夢之種”,自出生以來便被種藏在了腦中,誰也不知道那顆種子會在何時發芽,又會在今後長成出一個什麼樣的夢境來。
可能是傷心過度又或者是其他什麼原因,邊遙積了十年的淚水,終於一次性全部流光了,而藏在邊遙腦中的那顆種子也終於開始發芽。從未做過夢,一直很想知道“夢”到底是什麼的他,第一次踏入了夢境,一個屬於自己的玄妙空間!
黑漆漆的一片,那是從未見過的黑!邊遙以爲自己瞎了,因爲他看不見絲毫的的光亮。同時,他又發現自己好像懸浮着,毫無理由地立在漆黑一片的虛空中!然而下一刻,邊遙突然覺得自己腦中一陣混亂,一種天旋地轉的錯覺!他不能進行呼吸,窒息了!於是,他開始慌亂、害怕!
“呼……”
就在邊遙剛剛想要掙扎的時候,一股異常的氣息竄入了他的口鼻。頓時,邊遙的腦中一片清明,緊張感霎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貪婪地呼吸,從未體會過的爽快、舒暢感充斥在他的全身各處!就這樣,他享受着呼吸所帶來的異樣快感,竟然忘記了自己的處境。許久之後,隨着呼吸節奏的逐漸平緩,邊遙陷入了另一種玄妙的狀態。他好似睡着了一般,對的!他在夢境中再次陷入沉睡!進入了一種至高的狀態——“無我”!
時間在悄然流逝,而變化亦是在不知不覺中進行。
“熱!身體的每一處似乎都溼透了,好奇怪的感覺!”邊遙的腦中突然這樣想着,他的意識漸漸清醒。
緊閉的雙眼僅僅睜開一條縫便又合上了,如此反覆幾次後,邊遙吃力地緩緩擡起手臂擋住了自己的眼睛,避開了刺眼的陽光。
“怎麼一覺醒來變得這麼熱?”邊遙心裡想着,一邊試着動了動腿腳和身子,剛想要翻身爬坐起來,卻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你終於醒來啦!”說話的聲音不大,激動中似乎還帶着幾分膽怯。
邊遙將頭一轉,朝着發出聲音的方向望去。一個臉上髒兮兮的小女孩正站在距自己半丈遠的地方,尖瘦的下巴,略顯枯黃的半長頭髮披散着,正俏生生地望着自己,汗水下流的臉上明顯透露出歡喜。
邊遙坐了起來,兩隻眼睛在女孩打着數道補丁的衣服上面來回掃了掃,最後方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說道:“你在這裡做什麼?我身上可沒有吃的東西。”
小女孩聽完邊遙的話後,泛黃的臉上竟奇蹟般地飛起了幾片淡淡的紅暈,不過原本沾滿灰土的面容,此時已被汗水畫出了幾條污痕,所以女孩此時的面色和表情,在邊遙看來除了顯得有些怪異之外,倒也沒有什麼其他的想法。
“我……我、我不是想要吃你的東西。”女孩低着頭吶吶地說道。
“那你想要吃我的什麼?”邊遙連忙又問道。
“我……我不要吃東西。”女孩飛快地擡起頭看了一眼邊遙,又低下頭,語氣中似帶着幾分羞怒。
“你不要吃,我可要去吃東西了。”邊遙微皺着稚眉,摸着自己的肚子自語道。
“我還有吃的,給你!”女孩聞言,立刻從自己的衣兜裡掏出兩枚有些破爛的碧香果,上前幾步遞給了邊遙,清澈的眼眸中透出純真的笑意。
“呃~你這是哪兒來的?”邊遙凝目看着女孩手心躺着的兩枚果子,好奇地問道。
女孩見他沒有要吃的意思,反而問出這樣的問題,面色頓時一黯,再次低下了頭,不再吭聲。
邊遙見此也不多問,只道:“你還是留着自己吃吧,我可不喜歡白吃別人的東西。”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倒是一本正經的表情,似乎在他心裡,之前自己翻掏別人口袋裡的果子,那都不算是吃白食。說完話後,邊遙便不再理會那個女孩,轉身朝着一個方向行去。
邊遙走了幾步之後,聽見後面有腳步聲,突然回過身對着女孩說道:“你跟着我幹什麼?”由於聲音稍微大了一些,女孩被嚇得愣在那兒,嘴巴癟了癟,傾下了脖子沒有開口。
“我要去找東西吃,可不是去鬧着玩,你最好別跟着我!”邊遙認真地說道,隨後轉身繼續前行。
就這樣,邊遙走了十幾步遠,果真沒有再聽見有腳步聲跟來。然而不知爲何,他竟然不知不覺地放緩了步子。在走了大概有三十步遠的時候,邊遙突然停住了腳步,扭頭往後看去。
女孩抱着雙臂伏臉蹲在原地,身體隱約在顫動着。邊遙的眼睛眨了眨,眼中顯露出複雜,最後擡起腳步向女孩走了過去。
“你不告訴我什麼原因就跟在我後面怎麼行?我也不認識你。”邊遙站在女孩面前,聽着她抽泣的聲音,一邊輕聲說道。
“我怕……”女孩漸漸止住泣聲,柔柔地說道。
在邊遙的輕聲細語下,女孩終於開口說出自己的一些事情來。
女孩在幾年前因父母俱亡成爲了孤兒,隨後被一個遠方的姨媽收養。但是,姨娘一家對她十分不善,指使吩咐女孩做各種勞活不說,動輒還打罵懲罰她,而且每隔四五天才會給她一枚碧香果吃。十天前,女孩拿了十幾個碧香果藏在口袋裡,然後找準機會偷跑了出來。就那樣漫無目的地走,直到三天後來到了穴城南郊偏僻的野外。由於此地的洞穴非常多,人影還非常稀少,女孩失去了先前幾日的那股衝動勁,心裡面開始害怕。就在這時,她發現了躺在洞穴門口睡覺的邊遙,上前用手試探鼻息確定不是死人之後,女孩停留了下來。畢竟,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又是活着的人,即便他因爲睡着了不能陪自己說話,但這依然讓小女孩日漸慌恐不安的心,得到了幾絲依靠和安慰。單純天真的女孩只想等邊遙醒來之後隨着他一起生活,只因爲女孩隱隱感覺這個睡覺的男孩也與自己一樣,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凡是夢仙大陸上的人,哪怕是幾歲的孩子都知道一些有關夢修者的常識,女孩沒有上去打擾他,只是在一旁靜靜地守候着,困了就躲藏到附近睡一會兒。原本她以爲邊遙最多睡個兩三天便會醒來,哪想着一等就是七日,隨着日頭的延長,女孩心中漸漸又開始變得慌亂起來,每天都要上前去試探好多次邊遙是否還有氣息。就在女孩快要絕望的時候,邊遙卻在烈日當空的午時醒了過來。
聽完女孩的訴說後,邊遙彷彿陷入了迷霧中,他不停地摸着頭,似乎在回想什麼。
“聽你這麼一說,我是不是至少睡了有七個晝日?”邊遙看着女孩帶着疑問的眼光問道。在得到女孩肯定的回答後,他臉上的表情變得豐富起來,似憂似喜的面容也不知在想着什麼事情,沉默了半天沒有說話。女孩倒是乖巧的很,眼中帶着好奇之色,一聲不吭地盯着邊遙看。
“今天是什麼日子?我記得睡着之前還是春末,應該不至於這麼熱。”邊遙回過神來,對着女孩說道。
“現在已經是夏天了。”
邊遙聽到女孩的話頓時愣住了!自己竟然睡了一個月的覺,這麼算的話自己應該也算是夢修者了。但是他對於自己是否做過夢,又夢到了什麼卻是沒有絲毫印象。如果只是睡覺睡一個月而沒有做夢的話並不能算是夢修,可是如果只是沉睡的話正常人最多睡個幾天也就醒了,只有修煉到一定程度的夢修者才能在夢境裡面呆上幾個月或幾年,甚至幾十上百年!
凡夢修者,能夠睡着後連續在夢境中停留三天三夜,纔算踏入到夢遊者的初期階段;而能夠在睡夢中停留七日,就算是進入到了夢遊者中期境界;達到或者超過十五日,就算進入到夢遊者後期。
實際上,此時的邊遙已經從普通人一下子進入到了夢遊者後期的階段,而那個漆黑一片的玄妙空間就是他的夢境。只不過他對於有關夢修者的所有事情,都僅限於道聽途說,模模糊糊地知道那麼一些最簡單的常識而已,邊遙對自身的情況並不清楚,他也不會真的往那個方面去想。像他這種一覺便從凡人睡成後期夢遊者的怪現象,在夢仙大陸壓根就沒有發生過。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因爲,他根本不敢肯定自己是否做過夢?因爲他沒有絲毫印象。如果只是睡覺而不能入夢的話是絕對不可能成爲夢修者的!
邊遙反覆思索回憶着,眉頭蹙在了一起。半晌之後,方纔恢復過來並看向女孩。
“你不是餓嗎?這個給你吃,你要是不嫌它們有些壞。”女孩再次張開握着的手,將兩枚碧香果朝邊遙遞去,這一次她沒有去看邊遙的臉,只低着頭,好像生怕會被再次拒絕。
“我纔不嫌!你還有幾枚?”邊遙說着從女孩手心撿過一枚丟入自己口中嚼了起來。
“沒有了,我早上剛吃了一枚,現在不餓,都給你吃吧。”女孩擡起了頭,臉上露出了笑容。
邊遙表情一滯,嚥下了口中的果實,開口說道:“我還以爲你身上會有不少呢,剩下的一枚你收起來,留着等餓了再吃。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弄到吃的,把你的全部吃光,萬一到時沒法還你可就不好了。”
“不要緊!我很能捱餓的!你是男孩,要多吃才能飽。”女孩滿臉的期盼和欣喜,似乎一心想要博得邊遙的好感,讓他不會趕自己走。
邊遙看着女孩臉上的污垢忽然笑了起來,隨後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擡手一看,說道:“收起來吧,等我餓了再跟你要,先去河邊把臉洗一下。”
河水很清澈,流過一片小樹林,嘩嘩地響着。邊遙帶着小女孩穿過林地來到岸邊,倆人各自將手臉洗了一遍,又喝了幾口水。
“你要不要洗澡?”邊遙坐在一塊石頭上,望着女孩那張清秀甜麗的小臉,忽然開口問道。
“啊?這裡……我……”女孩低下頭,口中斷斷續續。
“熱死人了!我去那邊洗,你要是先洗完就等我一會。”邊遙說着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起身邁步沿着岸邊向下遊走去。
大約過了兩刻,邊遙口中哼哼着,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看見女孩正坐在石頭上等着自己,不由“嘿嘿”一笑。
走到近前後,盯住女孩微溼的頭髮和泛紅的臉,愣愣地看了幾眼,邊遙忽然將頭一扭,朝四周看了看,開口說道:“先去找點吃的吧,看看能不能找到野果樹,住的地方倒是不用愁,可以睡覺的地方太多了。”
女孩“嗯”了一聲,從大石頭上站起身,默默地跟隨在邊遙後面。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慢慢走着,半天才會說上一句話。
陽光穿過樹枝間的空隙,照射進了樹林中,倆道瘦小的身形在光影中步行,直到夕陽下垂,金色的餘暉染過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