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進養老院，楊組長就悟了——錢不錢的，不重要！
養老院的主樓前，建有個古色古香的小亭，這還是之前唐靈嫵母親規劃的。
鄭法正和唐靈嫵幾人，坐在亭中喝茶。
他與唐靈嫵她們幾乎是半年沒什麼空交流，一時半會話也說不完，更何況結丹實在是件苦差事，他也想休息兩天。
因此今日，鄭法都在和他們閒聊。
幾人有時說幾句話，話沒有什麼頭緒，想到哪就說到哪。
有時直接就沉默無言，竟也覺得舒服。
鄭法之前心中的疲憊煩躁，也消散了不少。
……
白老頭帶着楊組長兩人，也走進了小亭。
鄭法向兩人笑笑，指了指面前兩盞未動的茶盞。
楊組長本是有一筐子事要講的，但一見鄭法的臉，不知怎的，竟覺得面前的人又近又遠，飄然出塵。
她一時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得低頭喝了口茶。
茶水入口，茶葉的香氣帶着一股清涼，從舌尖入了腹，又從腹中飄呀飄，飄呀飄，飄到了她腦子裡。
她像重新長了耳朵——她聽到了院前草叢中的碎花緩緩開放，聽到了山間清風慢慢劃過遠處的樹梢，聽到了樹上的鳥雀在巢間，輕輕用鳥喙整理羽毛的窸窣。
她聽到了夕陽照着山間的安靜。
一時間，什麼上面的電話，什麼職責，來時滿心的擔憂和興奮——竟都消卻了。
“這是……”
楊組長看着面前的茶杯，恍恍惚惚地問道。
“靈氣充足，新長出來的靈植。”田老師笑道，“我們叫它忘機茶。”
“忘機茶……”楊組長重複了一遍這名字，又點頭，輕嘆道，“陶然忘機，神仙洞府……”
一旁的程運，一面點頭，一面噸噸噸……沒什麼出息的樣子。
鄭法也挺滿意這茶的……這東西對修煉好處不小，能幫助人定心靜氣，提高修煉效率。
特別是對心思相對複雜的現代人來說，很有幫助。
“鄭院長，你這可把我們嚇了一跳。”
也許是喝了這茶，楊組長心中諸多心思也消散了，再不拐彎抹角，直白地說道。
“嚇？”鄭法倒有點不解的樣子：“我只是修爲稍有進益，哪有嚇唬人？”
楊組長輕輕瞪了瞪眼睛，卻又不敢看他的樣子，只是朝着唐靈嫵等人問道：“你們沒覺得……鄭院長變了麼？”
其餘人還沒說話呢。
鄭法又問道：“哪裡變了？”
“變得……高不可攀，此刻我看院長你，似是觸手可及，卻又覺得有千里之遙。”
鄭法一聽這話，不由有點猜想：
結丹之後，他就覺得自己有些變化，但和章師姐等人接觸之時，她們倒是沒什麼異樣。
現在想來，怕是她們也經歷過這一段，早有預料，對鄭法的改變，也只覺正常。
旁的九山宗弟子，囿於他的身份，自然也不敢有此疑問。
到了現代，反而是楊組長先說出來了。
他將目光看向白老頭等人，就見他們輕輕點頭，似乎是在贊同楊組長的話——顯然，他們也有相同的感受。
鄭法輕輕皺眉，問道：“你們也覺得，我變了？”
這倒不是他患得患失無病呻吟，而是……對修仙這條路，他心中一直深埋着一絲絲忌憚。
畢竟無論是九幽魔祖還是天河尊者，話裡話外，都有修煉到最後會變得不像自己的論述。
他不能不自警。
白老頭緩緩道：“變肯定是變了，你自己沒感覺到，我們都看得明白——你比之前，多了……從容？還是自信？或者說，淡漠。”
鄭法聽着，慢慢點頭，從心境上來說……確實如此。
“要我說，這不是壞事。”
似乎是看鄭法眉心還皺着，白老頭似乎明白他在擔心什麼，臉色又變得比平常正經了許多：“變了，不代表你不是你。”
“體壯者，比體弱者往往多些血氣方剛，不也常見？”
程運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吟誦道：“忽地頓開金枷，這裡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衆人轉頭看着他，只見他嘿嘿一笑，似乎不好意思：“之前讀《水滸》的時候，覺得這句話很帥來着！”
白老頭手掌一拍，嘆道：“對嘛，伱失去的不過是些凡俗的枷鎖，誰說這些枷鎖是你的本性了？”
鄭法眼中不由露出了絲笑意，給程運又倒了一杯茶。
他也覺得自己有點過於擔心了：從章師姐他們來看，起碼元嬰期之前，是沒有太大的問題的。
楊組長嘆了口氣——這程運噸噸噸喝了半天茶，就說了兩句話，偏偏就恰到好處。
眼看着比她得鄭法歡心多了。
就很氣人。
……
鄭法畢竟不是個正經修道者……搞研究，就是需要談錢談成本的。
“鄭院長，山後我們已經考察好了，在虹山中造個粒子對撞機，完全可行。”楊組長道，“至於錢，不用院長你省……”
鄭法搖搖頭：“我也並非故意想省錢，另一方面，是想節約一些時間，主要是我有辦法，可以用相對簡單的設備滿足大型粒子對撞機的能量。”
他說的自然是雷法。
“這樣……”楊組長想了半天，給出了自己的方案，“我們將工程分爲一二三期，一面實驗，一面升級，這樣兩不耽誤……”
“這樣……自然是好，楊組長你能做主？”
“鄭院長，我現在可是狐假虎威，威風得緊。”楊組長笑了聲，坦誠地說道，話裡話外，竟已經將自己當成養老院的人。
鄭法不由看了她一眼。
只見楊組長又道：“鄭院長，其實這事，我後來也查了些資料——與你合作，對國家也有好處。”
鄭法一愣。
“這粒子對撞機，花費不菲，建了自然想要追求實驗效果。如今我們建個大的，加上院長你的法術……”楊組長道，“豈不是能完成一些原本完不成的實驗？”
“這事，合則兩利！”
鄭法一怔，卻又拍了拍腦袋，他之前確實想窄了一點——如規劃中的可控核聚變外丹一樣，科技能幫助修仙，修仙難道就不能幫助科技了麼？
白老頭都嘆道：“這事這麼一說，確實如此，還是楊組長你想得周道。”
楊組長笑得得意：“我本是聯絡小組的組長，思考怎麼讓兩面都得到好處，本就是我的份內之職。”
她不由看了眼程運，臉上的表情明晃晃地——我雖然沒你這份運氣，但我是靠腦子的！
程運輕輕推了推鼻樑上莫須有的眼鏡，從身後的揹包裡，拿出了個硬盤……
楊組長面色一呆，忽然想起來，壞了，程運纔是靠腦子的那個！
果然。
程運開口道：“院長，這半年，根據神霄外丹的實驗結果，我們又優化了其它十一門金丹法門。”
鄭法眼睛一亮，接過硬盤，顯得比方纔更加開心。
楊組長在一旁咬了咬嘴脣。
“我結丹也有了不少發現，等會與你說說。”
鄭法朝程運親切地說道，親身凝結一次金丹，他自然又有些新的發現，對完善《金丹工程》自然有些思路。
更重要的是……《九轉金丹法》是個什麼東西，他還沒弄清楚呢。
程運的研究不能停，日後恐怕還有大用。
見他如此，楊組長不免沮喪，程運難掩得意，就在此時，門外又響起剎車聲。
幾人一怔，就見候老從一輛車上下來。
楊組長和程運對視一眼，心中明白——真正得鄭法重視的人來了！
果然，候老一進來，鄭法臉上的笑意都多了些……他其實不至於區別對待，只是想起了唐靈嫵之前的隱瞞，好像是九山糧食公司有了些成果，還神神秘秘的。
他當然有些期待。
候老一進來，便對唐靈嫵眨了眨眼睛，似乎也覺得好玩。
和程運一樣，他也揹着個揹包，看起來還挺重，他將揹包放在亭中的石桌上，拉開拉鍊，鄭法就看清楚了——裡面是十來冊嶄新的書籍。
“這是？”
“這半年靈田是種不了了，不過整理過去的實驗資料，倒是沒什麼妨礙。”候老笑道，“便是小唐讓我，還有些其他的專家一同編寫的一套適用於靈氣環境的農學教材。”“當然，關於靈植我們還了解的不大多，但這套書裡面已經包含了之前發現的成果，也總結了可以用於靈氣環境的現代理論。”
“日後若有新發現，在這一版的基礎上，再修改就好。”
鄭法笑意更深，他翻了翻那十來本書，發現其中分門別類，從《植物學》到《靈植遺傳學》……還有關於基因的論述。
再看裡面的內容，幾乎是包羅萬象，絕不是候老一人能做到的。
之前雖然候老也有些總結性的論述，也給九山宗帶來了不少好處，但這種系統性的，適合靈氣環境的教材卻一直沒編寫——主要是沒空。
這半年來，大概是他閒着無事，手中又有大量的實驗數據，在唐靈嫵的組織下，自然就編了這一套書出來。
他不由看向唐靈嫵，就見唐靈嫵眼神雀躍，飽含期待——其中滿是少女剔透的情誼。
鄭法心中不由有了絲暖意。
白老頭撇撇嘴，輕聲嘀咕：“淡漠個屁，只要是個男的，就是成仙了，來了也得動凡心。”
楊組長看了唐靈嫵一眼，搖搖頭，心中覺得白老頭說得不對——女的來了也動心啊！
……
九山界，鄭法朝章師姐幾人道：“我準備給百仙盟回信，說我們同意，提供場地給他們舉辦百仙法會了。”
章師姐點點頭，也沒問什麼。
倒是龐師叔皺眉道：“爲何如此？不是說那姜成空恐怕另有目的？”
“不單單是百仙盟……我準備有限度的朝外界開放九山界。”鄭法緩緩道，“九山界實在貧困，那規劃中的經開島……也得運轉起來了。”
種田歸種田，但無商不富這話從來不假。
龐師叔也輕輕點頭。
“如今我也有了其他十一門金丹的改良之法，但門中資源卻不夠……”
鄭法又解釋道。
有了結丹之法，自然要先試試煉制一下外丹，試完了，就是那些築基弟子要結丹。
需要花費的資源，並不是小數目。
當年章師姐還因爲這個和龐師叔門下弟子鬧過……
龐師叔恍然，臉上悲喜交加，竟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他從未想過，九山宗會面臨這種煩惱……
“我九山宗特產如今少……但也不是沒有優勢，話劇，安全的環境，雷系靈材，甚至我們自己煉製的外丹……都能賣。”
鄭法說着自己的想法。
“安全的環境……”龐師叔摸了模下巴，懂了鄭法的意思，“你是又想收租？”
鄭法點點頭，又看向章師姐道：“我準備從百仙盟開始。”
說到底，就是鄭法準備出租個場地，給百仙盟開百仙法會……
若是成了，打出些口碑，就準備把九山界發展成一個移動的中立商城——至於迴歸百仙盟，鄭法如今是想都不想的，回去了和大自在魔教玩你死我活麼？
“至於姜成空，不如看看他想幹嘛。”
章師姐輕輕點頭，也贊同鄭法的想法：“這種人……躲着是不行的，還會惹他生疑……”
“百仙法會，向來也有許多外派大能前來觀禮……我準備開個拍賣會，我們煉製的外丹，那從天河遺蹟中得到的法寶，正好趁此機會賣出去。”
“這麼說來，確實可行。”
龐師叔想來想去，也覺得這個想法不錯。
和他們商量好了之後，鄭法袖口中就飛出一道傳訊符，朝着百仙盟而去。
……
通明山。
通明上人接到鄭法的傳訊符，讀完就嘆了口氣。
他的一位弟子在旁問道：“師尊？”
“那鄭法傳信回來，信中倒是很客氣，說是承辦百仙法會很榮幸……”
“那師尊你爲何嘆氣？”
“他們要錢。”
“……”那弟子憋了半天，纔開口道：“怎可如此？本是自己人……”
“人家不這麼想……”通明上人思考了片刻，嘆氣道。
“莫非他們還有怨氣？”
“怨氣？我看沒有，如今怕是在商言商了。”通明上人想了想道。
那弟子也無言，明白這等表態，纔是真正的不將自己當成百仙盟的人了。
“那咱們何必……”這弟子不由說道。
“這事豈是我等能決定的？”通明上人白了他一眼，搖頭道，“還不是聽成空上使的？對了……那成空上使還在鼓搗他那靈竹？”
他那弟子點點頭，笑的也有些古怪：“青木宗和百草門都想盡了辦法，還是對那靈竹的毛病束手無策……”
通明上人也是搖頭，青木宗是百仙盟最善於煉丹的門派，百草門更是對靈植靈木極爲了解……他們對那靈竹這麼上心，自然有討好姜成空的意思。
甚至這策略也是對的。
姜成空來了百仙盟，大半精力反而都在那快要發黃的靈竹上。
可……
“成空上使怎麼可能找不到擅長培養靈植的修士？這倆門派……異想天開了些。”
“是極，不過也不知道那靈竹是作何用的，讓上使如此上心……”
通明上人也是搖頭，他對靈植什麼的也不瞭解。
自然更是不懂。
……
九山界，鄭法來到天宮島，慢慢走入了羣賢祠。
羣賢祠此時也沒什麼人了，畢竟誰也不會天天來……只是看到鄭法進來，這裡面三三兩兩的弟子，也是好奇地看着。
鄭法在那些塑像上看了一圈，從儲物袋中，拿出了一個特殊的雕像——
雕的是一個匣子，匣子裡面，裝着十來本書，匣子外殼上還刻着四個字：《九山農典》。
這四個字邊上，還寫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最當頭的便是“編者：唐靈嫵”。
後面是幾十位作者姓名，第一便是候老的名字。
他手一揮，這雕塑便立於羣賢祠中，正落在錢道人雕像旁。
這雕塑是鄭法親自雕的——倒不是爲了什麼，只不過，他不願意讓這些爲九山界做出大貢獻的人，不被九山界之人所知而已。
日後等其他知識漸成體系，他也會如此，特別是白老頭等人名字……他不知道日後他能不能帶白老頭他們來九山界，若是不能，起碼要給他們留個名字纔好。
本在天宮島主殿中辦公的章師姐也走了進來，她看了鄭法一眼，又將目光落在那書匣雕塑上，特別是——在唐靈嫵三個字上停留了挺久。
鄭法……忽然有點心虛。
就在此時，錢真人匆匆地跑來，開口問道：“掌門！這《九山農典》是何書？可否給我一觀？”
他當然有理由興奮，畢竟鄭法之前給了他許多資料，最後都證明極爲有用。
如今忽然多了這麼十來本書……
他如何不眼饞？不興奮？
鄭法手一揮，抄錄的《九山農典》便出現在錢真人面前。
錢真人都來不及回去，直接抄起一本書，開始看了起來——他大概並非完全能看懂，有時候看得眉頭緊皺。
有時候卻又有些恍然大悟，甚至會露出大受震撼之色。
修士本就看書快，錢真人也只是先看了個大概，不到半個時辰，便差不多看了一遍。
“如何？”
鄭法問道。
不得不說，錢真人雖然是外來之人，但因爲學習態度好，已經快變成了鄭法的形狀了——如今也頗得鄭法的信任。
這套書，鄭法主要也是給他看的。
“我愚鈍，看懂了十之二三……”錢真人老老實實地說道，然後又忍不住讚歎道，“但已經是獲益匪淺！”
“這位唐仙子，編書深入淺出，是真心想傳播靈農大道的，絕對是個大德之士！”
鄭法看了章師姐一眼。
嗯……你誇得不錯，就是場合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