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後山林間追去, 子泉輕功比曉唯高不知十幾倍,全速運功之下,半個時辰後, 就看到了那泛着淡淡月白色的身影, 摸索着在林間前行。
“上官檀!你別死拽着我的袖子, 走快點行嗎?!”曉唯憤怒的聲音在夜空間徘徊。
“你以爲我不想走快啊, 這裡這麼黑, 不小心點怎麼行?”上官檀逞強的語氣微微有些顫抖。
曉唯氣得直跺腳,她本來從自己房間裡溜出來,還沒想好是不是要拖上官翾羽和子泉一起去的時候, 就被同樣溜出來的上官檀扯住,說什麼他知道那所謂清靈泉的地點, 要她和溟兒三個偷偷去。
曉唯一時混了頭, 答應了上官檀。
結果就是已經一個多時辰了, 她和上官檀還是龜速在樹林裡挪步,一點泉水的影子都沒有見到。
樹梢上, “唰”地一聲劍光過兮,子泉本能地右手揚起,以鏡水之鏡抵下承影之劍鋒。
“…是你?”上官翾羽見是子泉,撤回了寒氣襲人的承影。
“你在此做什麼?”子泉也收回鏡水之鏡問道。
上官翾羽指指樹下鬥着嘴吵吵鬧鬧地前進的兩人,“護他二人去找清靈泉。你呢?”
“咳, ”子泉敷衍着點點頭, “彼此彼此…”
樹下, 山路間。
“你確定往這裡走?”曉唯揪着上官檀的衣領問。
“…應該沒錯啊, 我從天乙酒樓說書的那裡聽到, 確是這個方向沒錯。”
“………天乙酒樓說書的?”曉唯忍住想直接掐死上官檀的衝動,“這種道聽途說的路你也當真?!”
“這、這個, 空穴來風必有因,就、就算是流言也總有一定成因吧…”看着曉唯一臉打算殺人滅口、就地掩埋、毀屍滅跡的表情,上官檀不覺聲音更加顫抖。
溟兒此時突然鳴叫着叼住曉唯的髮絲拉扯,曉唯順着溟兒飛得方向看去,在一片灌木叢後,發現了一塊巨石嵌在山壁中,上面還有一些看似機關的石塊小洞。
子泉坐在樹端,看着旁邊的上官翾羽似乎在閉目養神,心中不由一嘆,他們堂堂國師和護法,就在這裡陪小孩子玩尋寶遊戲,真是悲哀!再看看樹下,還在糾結於那石壁機關的兩人,子泉一臉不耐,心念電轉,就準備跳下去出手相助。
“等等!”上官翾羽攔住子泉,“再給他們些時間,我相信他二人可以成功。”
“有你我相助,他們找到清靈泉的時間起碼可縮減一半,何必在此浪費時間?”子泉隔開上官翾羽的手,躍下枝頭。
“翾羽,子泉?你們怎麼來了?”曉唯有些驚訝地問道。
“我們只是路過而已。”子泉隨口回答,走到石壁邊打量。
路過?在這夜半三更深山之中?誰信啊…曉唯搖搖頭,拍拍子泉的肩膀示意他讓開,她方纔好不容易想起了懷清上仙傳授的五行機關之術,把石塊放入了正確的小洞。
然而還沒等她來得及開心,巨石就從石壁上轟然倒塌,曉唯和子泉站着地方頃刻落陷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洞中。
上官翾羽伸手去拽她,卻只扯下她一片衣袖。
“另一邊的出口在何處?”上官翾羽一把拉住上官檀問。
“說書的說在那邊,我帶你去…”
—————————————————————————————
“還好吧?”洞底,子泉扶起曉唯問道,他自己有真氣護身,並未有何損傷。
曉唯感覺到周身都有火辣辣地疼痛,小心翼翼地自己檢查一遍,對子泉笑道:“還好,擦傷而已。所幸沒有毀容…”
“怎麼樣,還能走嗎?”
“嗯,沒問題,不用擔心…”曉唯笑着拍了拍子泉的肩膀,“走吧,趕快離開這裡,不然翾羽和檀少公子會擔心的。”
兩人沿着洞穴慢慢前進,子泉半身側在曉唯前方,運起內息,爲她擋開蔓藤荊棘。
大概半個時辰後,兩人眼前一亮,進入了一片山谷森林之中。
“這還真是別有洞天啊…”曉唯擦去額上的細汗,滿月的光芒下,面前茂密的古樹深林,給人一種別樣的詭異之感。
“沒想到風穴寺後山竟還藏着此種地方,”子泉撿起路邊的一支枯樹枝,想要挑開前面擋路的蜘蛛網。
突然只覺一陣無味粉末四散開來,子泉立刻屏住呼吸以衣袖將其揮散,然而纏繞在蛛絲中的粉末,已粘了他一身。
“子泉!”
耳邊不時傳來曉唯焦急的呼喚聲,子泉想要開口讓她放心,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倒了下去。
……
“子泉,醒醒!能聽到我說話嗎?”
當子泉再次恢復意識,曉唯擔憂地聲音在他耳邊迴盪。睜開眼睛,子泉卻沒有看到她的容顏,眼前仍是無邊無盡的黑暗,“曉唯?”
“是我,”曉唯把子泉半扶起來,“你剛纔沾上了蜘蛛網中的毒物,現在可有好些?”
“我們又回到石洞中了嗎?”子泉猶豫着問。
“沒有啊,我們現在在小溪邊…”
“是嗎…”子泉睜開又閉上眼,面前仍是徹骨的黑暗,“我,看不到了……”
曉唯伸手在子泉面前晃晃,他清澈的雙眸沒有絲毫焦距。
生平第一次陷入這般境遇,子泉有些煩躁,無論他閉上或是睜開眼,那無邊無盡的黑暗都將他緊緊包圍纏繞,無法驅散…
“……既然這樣的話,我們就只能走較爲平坦的正路了,雖然這樣目標比較明顯,萬一遇到野獸就慘了…”
“如今的我只是個瞎子,你帶着我也沒有什麼用。”子泉平淡的聲音透着故作堅強的語意,“此地森林茂密,行路不易。留下我自己走,纔是現下你應做的最正確的決定…”對曉唯而言,他此刻只是個失明的普通人,不是大唐國師、無權無勢,有什麼資格拖累着她…
子泉靜靜地等待曉唯的回答,忽得只覺一陣清新盈近,曉唯靠近拍着他的肩膀,語中帶着笑意:“誰說人的一生總要作出最正確的決定?”
“……”
“我便只做讓我最不後悔的決定。看不見又如何,難道我會丟下你不成?”曉唯篤定地牽起子泉的手心,“走吧,我帶你去找清靈泉。無虛大師不是說那泉水可以解百毒嗎?等我們到了那裡,你的眼睛就有救了。”
“…你,不介意我會拖累你?”
“拖累就拖累吧,最多等回到長安,你請我吃頓飯彌補下好了…”
子泉嘴角不自覺地微笑,眼前的黑暗,在曉唯似乎帶着魔力的話語中,彷彿也變得不那麼令人厭惡起來…
黑暗中一路同行,手心的溫度彷彿天際的星子溫柔閃爍。子泉恍惚中似乎回到了年幼時,那個美貌慈祥的祖母,帶着迷路的自己回家的溫馨片段…
順着小溪一路往上游走,景色漸漸開闊起來。
“清靈泉!”曉唯興奮地拉着子泉一陣小跑。然而走近了她才發現,隔着清靈泉,還有一條几丈遠的深溝,“子泉,雖然看不見,但你的輕功還能用吧?”
“可以。”
“那就好…前方五丈之地有一條鴻溝,現在只能靠你的輕功帶我們過去了。”曉唯自己的輕功可是着實沒把握能跳過去。
“你這是把性命交到一個瞎子手中?”子泉嘴角溢着笑意。
“是啊是啊…所以瞎子先生,麻煩你一次成功好不好?”
子泉握緊那由始自終牽住自己的手,攬過曉唯圈入懷中,在曉唯耳邊輕聲說道:“定當不負卿之所託…”
穿梭過搖曳的風,子泉帶着曉唯穩穩地落在地面之上。
大片大片的萱草似乎在反映着月色,散發出淡淡的熒光,一股清泉自石壁上流下,汩汩的流水聲彷彿月下最靈動的曲韻。
“不愧叫清靈泉,果然靈氣逼人…”曉唯感嘆道。拉着子泉在水邊坐下,她拾起一片蓮葉,取了些水輕輕滴在子泉眼中,“感覺如何?”
子泉任那清涼的水珠落在自己眼中,閉上眼眸,有一種靈氣在流轉。
緩緩地睜開眼,太過明亮的月色讓子泉恍惚起來,曉唯滿是期待的容顏再次出現在眼前,她眼中映照的似乎不是滿月而是晨曦,伴着夜風拂過,明亮的似要驅散永生永世的黑暗…
子泉覺得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見過如斯畫面,那時他是青葉間的一滴露珠,而她則是迎着日出淺笑的天神…
“怎麼了?能看見嗎?”曉唯見子泉不說話,皺着眉直直地望進他的眼眸。
子泉輕笑不語,拉着曉唯的手不願鬆開,若是不告訴她自己已經恢復,是否就能這般握着她的手一世不離…
“曉唯!你沒事吧?”上官檀的聲音由遠而近地傳來。
曉唯剛一回頭就被溟兒一下子撲住,不禁放開了子泉的手,連退好幾步,“溟兒!你就不能慢點嗎?”
“你怎麼樣?可有受傷?”緊跟着溟兒來到的上官翾羽擔心地問。
“沒事,不用擔心。”曉唯笑着回答。
“曉唯,你看着是什麼?”上官檀指着清靈泉畔的一個青花瓷罐說道。
曉唯走過去一看,只見上面的封條上寫着“請有緣之人帶回”幾個字,“這有緣之人,應該就是指我們…”曉唯想到無虛大師曾經說自己是什麼有緣人,“翾羽,我們把它帶回去吧!”看外面這麼珍貴,說不定裡面藏有什麼絕世珍寶呢!
“嗯。”上官翾羽笑着點點頭,抱過曉唯手中的瓷罐。
子泉看着又聚到一起的四人,一切似乎都與之前一般無異。
感覺到手中還殘存着曉唯的溫度,子泉揚起令月華爲之沉醉的輕笑,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經有些不一樣了……
返回風穴寺的路上,曉唯這才明白爲什麼無虛大師說只有月圓之夜才能找到清靈泉,道理跟潮汐一樣。每月十五清靈泉的水就會漲起溢出,四散匯成多條小溪,她和子泉來時就是沿着其中一條溪水而來,上官翾羽和上官檀則是順着另一條小溪尋來的,早知這些溪流就是清靈泉的水,她就不用辛辛苦苦帶着子泉到源頭取水了。
“沐施主,你們回來了…”此時天色已亮,無虛笑着站在禪房門口迎接幾人。
“大師,我們找到了清靈泉,還帶回了這瓷罐…”曉唯指着那青花瓷罐說道。
“呵呵,真是有勞沐施主了,還特意幫貧僧帶回敝寺特製的茶葉…”
“茶葉?”
“是啊,”無虛揭開瓷罐上的封條,一陣清香撲鼻而來,“這可是敝寺有名的清靈茶,沐施主可願品嚐一二?”
“...無虛,你特意告訴曉唯清靈泉,就是爲了讓我們幫你走着一趟去取茶葉?”子泉有種想發飆的衝動。
“到達終點只是額外獎勵,沿途的風景纔是最值得欣賞的,不是嗎…”無虛說話時,眼神若有深意地望着子泉。
子泉條件反射的輕握手心,想抓住曉唯留下的溫度,他對着無虛微微點頭,眼中笑意流瀉。
衆人走後,一位弟子給無虛呈上茶具,泡製今年第一壺清靈茶,“住持,今年的茶葉可有什麼特別?”
無虛品了一口清澈的靈茶,淺淺一笑,“今年之茶,是透着相思的清甜與苦澀啊……”
(番外月下茶語子泉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