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當空, 淨虛洞天的夜色中,似是有陣白色的風在穿梭。
“子泉你放手!”曉唯奮力甩開子泉的手,定睛望去, 二人已來到幽蘭院的花海之中。
“你要跟我吵架也好爭執也罷, 等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談!”子泉說話間拉住曉唯又要運起輕功。
“停!我們就這麼走了翾羽怎麼辦?”曉唯再次掙開子泉, “李隆基是個以江山爲重的人, 我怕這樣一走了之, 他會殺了翾羽!”
“沒錯,他會處死翾羽。而且就算他不這麼做,翾羽也會自請赴死。”皓月下, 子泉雋秀眼眸蕭然若秋,“我本不願如此說, 但是我知道, 爲了護你平安, 翾羽定會自請呈上靈魂,毀掉玄者古鏡。”
“那我更要回去了!”曉唯聽了子泉的話, 轉身便要走,但卻被子泉緊緊拉住,
“皇上此次下了決心要除去你,你難道不知你現在回去定是必死無疑嗎?!”
“我知道!但是翾羽怎麼辦?我不能就這樣放他不管……”
“夠了!”子泉牢牢地抓緊曉唯的手臂,憤怒地低吼着, “我不管翾羽怎麼辦!也不想管其他人怎麼辦!你爲何還不明白?我只要你活着!我只要你活着就好…”
曉唯眼淚一下子就流瀉而出, 她的手上現在還沾着之喬的鮮血, 她無法想象要是翾羽也死了, 她該如何是好?!
“我做不到, 子泉!我做不到!我想翾羽好好活着,我想之喬好好活着, 我甚至想文輕也好好活着…無論背叛我也好欺騙我也好,我只希望所有我身邊的人都好好活着!”曉唯眼中含淚,從背後拔出匕首迅速地劃破子泉手臂,在他一頓之下全力掙開,跑如花叢之中。
沒有盡頭的花海彷彿接連天地。
花香迎袖,恍惚間,曉唯好像回到了東瑞山谷中那最後的崩塌,文輕淺笑着道聲永別的容顏又出現在她面前。曉唯在花海中拼命地向前跑,似乎這樣就能趕得及在巨石砸向文輕之前帶他走…淚水漸漸模糊了她的眼眸,文輕、之喬、翾羽的面容交替出現在她腦海中,一片朦朧中,她逐漸迷失了方向。
“你跑錯方向了!”一個輕柔的女聲在曉唯耳邊響起。用力的擦乾雙眸中的淚水,曉唯這才發現自己又跑到了幽蘭院那美麗的杏樹下。
“聖壇在另一個邊,”美麗溫婉的杏花妖輕笑着對曉唯說,“來吧,我帶你去。”
“可是子泉…”
“放心。迷失花海中,即使是國師大人,也足以攔下他一時半刻。”
感到一陣濃郁的花香包圍住自己,曉唯問道:“你爲何助我?”
妖嬈一笑,杏花妖說道:“我常在冷梅苑的杏樹中偷看上官護法,也是很喜歡他啊…”
有了杏花妖的相助,曉唯瞬間便回到了聖壇。
“上官護法就交給你了…”杏花妖笑着說完,消失在了空氣中。
曉唯跌跌撞撞地跑進聖壇,遠遠地就看到上官翾羽坐在神木古柏之下,面色已蒼若白紙。
“翾羽!”曉唯毫不在意御林軍們詫異的目光,跑到上官翾羽身邊,想要喚醒他。
“你來晚了,”李隆基從御林軍中走出,臉上帶着真摯地悲傷,“沒想到你竟還會回來…朕應承了翾羽,他自毀玄者之鏡,朕今生今世便再不傷你分毫。”
曉唯死死地拉住上官翾羽搖晃,彷彿這樣就能把他的靈魂晃回來一樣。她隱忍地嗚咽抽泣着,身後的柏樹似也感到這悲泣,隨風發出沙沙地哀傷。
“別哭,曦木之人。你能救他…”一個縹緲的聲音突然傳入曉唯耳中。
“誰?誰在說話?”曉唯環顧四周,卻沒有發現說話之人。
“沐姑娘,逝者已矣,你還是節哀吧…”吳梓枔走上來安慰她。
“別說話!”曉唯伸手製止吳梓枔,凝神細聽。
那聲音又開始迴盪,“放我出來,我能救他。”
“你是誰?”曉唯對着空氣問道。
“玄者之鏡我已接受,只要你願意獻上你至陽之靈力和鮮血,即使沒有鏡水之鏡,我也可以破鏡而出。”
“你能救他?”
“是的,只要你放我出來。”
“我不信,除非你以你之名立下契約誓言。”
“呵呵,你真是個有趣的人…”那聲音漸漸清晰,柏樹之風愈大。
“沐姑娘,你到底在跟誰說話?”吳梓枔被曉唯搞得背後發毛。
“曦木之人啊,名沐曉唯之女子。釋放吾於三鏡之中,吾定當放回玄者之靈魂,以吾之名…起誓。”
“原來你是…”曉唯聽到那聲音之名,再不猶豫,以匕首劃破手腕,然後牢牢地握住曦木古鏡。
“你這是做什麼?”李隆基眉宇皺起,曉唯的古怪舉動引起了他的警覺。
“皇上莫要擔憂,只是有位故人想要見見你……”隨着血液滿滿地流淌,曉唯感覺自己周身的溫暖彷彿被抽離。
“曉唯!”子泉此時從聖壇外追來,一眼就望見曉唯血流不止的手。“你想死不成?!”子泉一把拉住曉唯,想要爲她止血。
“不要晃,我的頭好暈啊,你再晃我就真的要死了…”
“不許這樣說自己,我不允許你死!”子泉輕輕地扶住曉唯,看着鮮血自她的手臂流出,心中的痛楚無法言語。
“鏡水之鏡也來了,如此甚好…”那聲音又再度響起,這次所有人都能聽見了。
“誰在說話?!”李隆基喝問道。
“把鏡水之鏡呈上,如此我便止住她的血。”
子泉聽了毫不猶豫地拿出鏡水之鏡,拋向那聲音來源之處。
“五行三鏡,聚而離散。今朝也終是重逢了…”那聲音帶着笑意,自古柏林葉之間發出瑩亮的白光。
光線越聚越多,似與天際滿月相連。
御林軍們全部拔劍護衛在李隆基面前,嚴陣以待。
盈盈的光芒圈成一個一個的光環,一名緋衣女子輕靈而落,彷彿天界走出的謫仙。
子泉看着那女子,忘了言語,那溫柔的笑容與記憶中之人幾盡重疊。
緋衣女子走到子泉身邊,笑着說:“泉兒已經長這麼大了?上次見面時,你還只是個孩子呢…”
“你是…祖母?!”子泉愣愣地有些不知所措。
曉唯強撐着坐起來,對那女子說道:“公主,我已經按你說的做了,請你兌現誓言,放回翾羽的魂魄。”
“你放心,我既已立誓,便定當做到…”緋衣女子巧笑倩兮,眼眸流轉,顧盼生輝。
“公主,你終是走了出來…”一個滄桑的聲音傳出,曉唯轉頭看去,只見一名身着道袍的男子排衆而出,一派仙風道骨,跟在他身後的正是悠言和依嫿兩人。
“子泉,我不負所托將師父找了回來,這下你滿意了吧…“悠言笑着說道。
李隆基似乎自那緋衣女子出現後,便充耳不聞其他,滿心滿眼的只有那溫柔美麗的笑靨,“姑姑…”
“阿瞞,你也成熟了許多,成了一位出色的帝王呢……”緋衣女子笑着對李隆基說道。
“這、這,您莫非就是太平公主?!”吳梓枔驚地眼睛都快掉出來了,太平公主在世時他不是沒見過,只是沒有眼前這般年輕,彷彿只是一位雙十年華的少女。
“沒錯,本宮正是太平。”緋衣女子端莊一笑,說道:“作爲魂魄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讓樣貌保持在任意年歲…”
“公主,你今次可是意欲再臨人間?”司馬承禎眉宇緊皺,神色間帶着擔憂。
“司馬先生多慮了,阿瞞不是將這大唐治理的很好嗎?”緋衣年少的太平公主悠悠笑言。
“姑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三鏡預言中會顛覆天下的就是指你嗎?”李隆基不解地問。
“陛下,這都是當年我與公主的一筆交易啊…”司馬承禎緩緩地說道,“我年輕時發現了此千年神木,得古鏡三面和玄鐵指環一枚。從星象推衍出,不日將有三人橫空出世,此三人沿襲了上古神力,擁有不屬於人世的力量,這力量足以改變大唐國運。當年,韋后一黨被您和公主合力剷除,一時間這大唐天下便是您和公主的天下。但是一山不容二虎,一朝不容二君。我擔心您與公主的矛盾再加上擁有三鏡之人,很可能會使朝綱動盪,生靈塗炭。因此便找到公主,希望她能接掌天下大權,穩定社稷。”
“什麼?您當年支持公主殿下做女皇?!”吳梓枔不敢相信地說。
“自當時的情況看,無論勢力還是朝中局勢,皆是公主比皇上更適合掌權天下。”司馬承禎認真地說,“但是沒想到,公主卻拒絕了我。並且在得知了三鏡之事後,公主殿下便和我定了一個交易,在她死後,由我將她的魂魄封印在三鏡之中,若是皇上你無力治理這天下,就由太平公主再臨,重掌乾坤。”
“姑姑,你事先就知道會死?”李隆基面色中逐漸流露出濃濃地悲傷,“原來當年你竟是早就做好了打算,在朝中步步相逼,就是爲了迫我對你下手?”
太平公主笑着走近李隆基,御林軍們紛紛退於兩側。
“阿瞞,我也算是從小看着你長大,我知道,你將來定會是個好皇帝。”
“你逼我對你下手,是爲了使朝廷上下對我一心?”李隆基的眼眸中越發閃着痛楚,“姑姑,爲何如此?你可知,你可知我其實是希望你能與我一同…”
“阿瞞,”太平公主輕笑着打斷李隆基,說道:“姑姑累了,這天下本就是你的,我留這魂魄而來,也是爲了替你做最後一件事…”太平公主說完,轉身走到子泉身邊。
“泉兒,你遵守了我的遺言,一直協助阿瞞,”太平公主輕柔子泉的髮絲,“你受苦了…不要怪祖母,身爲皇族,這便是我們逃不開避不掉的宿命…”
“祖母…”
“司馬先生,請最後再助我一臂之力吧,毀去三鏡,佑我大唐盛世百年…”太平公主說着,輕輕漂浮與半空之中,額間綻出千縷光芒。
“請西天五行之柱,令三鏡自此中盡。”隨着司馬承禎念出咒言,西方天際子泉埋下的五行之柱發出一道光芒,劃亮了夜空。
三面古鏡自太平公主手心升起,漸漸凝成一體,緊接着一陣巨響,強光自天際而落,那棵千年古柏瞬間化爲烏有,無數光斑從天而降,彷彿繁星顆顆隕落。
“這是?”李隆基望向司馬承禎。
“陛下,公主這是以自己靈魂之力摧毀了三鏡中的上古神力啊…”
“姑姑!”李隆基衝到太平公主逐漸變淡的身影前,此刻年已三十又六的他站在年少的公主面前,兩人般配得仿如英雄美人絕世幽豔,在眼眸交會的瞬間,釀成一段傳世佳話。
“阿瞞,答應我,定要做個好皇帝…”太平公主已經近乎透明的笑容映出漫天星輝。
李隆基點點頭,眼眸中已淚水滿盈。
彷彿在看老電影般,斑駁的光影在眼前明滅,曉唯早已深深沉浸在了這動人的情節之中。
因方纔失血的緣故,曉唯開始有些恍惚,眼皮漸漸沉重。在失去意識之前,她朦朦朧朧地聽到,輕柔的空氣中似有人低低吟唱着一曲動人的詩篇: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