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人何勝天】

【第五章:人何勝天】

在喜羊羊和灰太狼這次啓程前往山中古堡的那日,在二人仍在羊村實驗室裡聽慢羊羊揭曉千年卷軸和喜羊羊父母之間關係的那時,實驗室裡的三人都沒有注意到,有一人就伏在實驗室門外,也在聽着他們的談話。

那人,是美羊羊。

之前,美羊羊遠遠地看到了喜羊羊和灰太狼自那片林中空地回來,急匆匆地趕向實驗室。覺得可能有什麼大事要發生,美羊羊便在後面跟了上去,也正因此,她聽到了他們和慢羊羊的談話,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看到喜羊羊和灰太狼二人啓程前往山中古堡,美羊羊心裡慌亂無比。畢竟,上次喜羊羊去古堡,最後的結果可是身受重傷,昏睡了整整一個月啊!她又怎能放得下心呢?本來天色已晚,她已回到家裡休息了,卻是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終究起身,收拾了些東西,也踏上了前往古堡的路。

此時,她已在古堡之中,不過,是被古堡的機關打暈後強行拽進來的。而且,此時,她已被守護者綁在了一根柱子上。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傷害她,我,我……”被守護者一揮手變出來的四道玻璃牆圍在中間的喜羊羊使勁地試圖撞開那些面牆,卻是徒勞無功。

“你就怎麼樣?”守護者向他投去諷刺的目光。

“我就,就……不會放過你的!”喜羊羊喊了出來。

“呵,我倒是想看看你打算怎麼不放過我。”守護者從背後抽出一把長劍,泠泠寒氣逼人。他一步一步,向美羊羊的方向走去。

“不要!不要!”已明白守護者要做什麼的喜羊羊聲嘶力竭地喊着,“她是無辜的啊!你放過她吧!”

守護者卻沒有理會,繼續走到了美羊羊的旁邊,手中劍,舉了起來。眸中,最後微微地顫動了一毫,然而,劍,還是徑直地穿透了美羊羊的胸膛。

血,如秋海棠般綻開。喜羊羊眼前的玻璃牆,此時則突然降下。而,同時,美羊羊身前的繩索也被守護者一劍斬斷,她直直向一側倒去,被直直衝過來的喜羊羊一把,攬在了懷中。

“喜,喜兒……”在劇痛中醒轉過來的美羊羊聲音微弱無比。

“我在這裡……”喜羊羊的雙眼已被淚水遮住,聲音也淹沒於啜泣之中。

“別哭……我沒事的……”其實,從胸口處的劇痛,美羊羊便已然知道自己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她氣力也已不多了,但仍勉強地伸出手來,替喜羊羊擦去淚水,然而全阻不住更多的淚繼續洶涌而出。

“嗯……”喜羊羊啜泣着的聲音,“你,你不會有事的……”或許也是想說服自己吧,但卻毫無用處。

美羊羊脣角向上一擡,微微笑了:“喜兒,一定要開開心心的喲……生活,還是……充滿……希望的……”

眼,漸漸合上了。喜羊羊則是急了,使勁地晃着她漸漸冰冷的軀體:“美,美兒!”

美羊羊的雙眼,最後一次張開了。也是最後一次,她綻露了笑容:“喜兒,我……愛你……”頭,無力地偏向一側;眼,終究闔閉了。

古堡之外,夕陽,沉入地平線以下。黑夜,已經來臨了。

喜羊羊保持抱着美羊羊的姿勢一動未動,守護者也保持手握長劍冷冷觀望的姿勢一動不動。長久,只是寂靜。

半晌,喜羊羊終於有了動作。他輕輕把美羊羊已冰冷的軀體放在地上,站了起來,接着,發出了可怖的野獸般的怒吼,衝向了守護者。

守護者卻彷彿早已料到一般,手中劍扔向一側,同時身形向另一側一閃,讓喜羊羊撲了個空。同時轉身,在至爲恰當的時機往喜羊羊身後一推,便把他放倒在地。

“我自幼便修習武功,而我力氣本也比你大得多。你以爲,你打得過我?”守護者斜眼看着從地上正在費力地爬起來的喜羊羊。

喜羊羊卻沒有迴應這句話,而是又衝了過來。守護者輕嘆一口氣,一拳迎了上去,結結實實地打在了喜羊羊腹部,讓他“啊——”地痛苦一聲後撲倒在地。但他又一次爬了起來,再度衝向了守護者。

“好吧好吧,既然你一定要打。”守護者向左一步跨出。但喜羊羊這次也學到了教訓,在守護者面前剎住了步伐,接着便是一拳揮出。

然而守護者臉上並無懼意,向下一蹲,便躲過了這一擊,接着右腿伸出一掃,便讓拳頭未能收住從而重心已然不穩的喜羊羊向前倒去。但他還未倒在地上,便被守護者一把抓住,腰、腿、臂一齊發力,便把喜羊羊向後拋去,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喜羊羊喉中涌上一股甜血,但被他生生嚥了回去。他試着站起來,卻是雙臂不住地顫抖,怎麼也發不上力了。

“我說了,你打不過我的。”守護者踱步過來,“我可是還沒用我的長劍,也沒有操縱古堡里布下的任何機關。要是我用了那些的話,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不過,”他臉上露出了戲謔的笑容,“我想,你這個時候已經不在意你自己的生死了。但是,你應該還是在意這個的。”手一揮,大殿空中智羊羊麗羊羊的影像和灰太狼的影像便縮小,飄到了喜羊羊眼前,“再次提醒,他們的生死,現在由我決定。”

喜羊羊粗重的喘息聲顯然地平息了許多。

“不錯不錯,”守護者微一點頭,“你現在冷靜多了。”

“你究竟要做什麼?”喜羊羊的聲音卻仍然像是低沉的獸吼。

“我說過一次了,執行命運的安排罷了。”守護者搖搖頭,“再說,千年前的故事你剛剛也聽過了,這不過是削弱陣法的辦法而已。你以爲,如果你不受點苦,命運怎會放過你?那陣法所創造的命運,可是比這痛苦多了。”

“那就讓我受苦。爲,爲什麼要牽連她,還有,我父母和灰太狼……”喜羊羊終於費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但身形仍有些搖搖晃晃的。

守護者輕笑了一聲,但那笑容深處卻有些莫名的苦澀:“對你而言,如果只是讓你受點肉體的刑罰,根本就不算什麼受苦受難。我也不願意這樣,但這都是命運的安排,我只是執行者罷了。”

“命運,命運……”喜羊羊突然一聲冷笑,話語由於積壓的憤怒而有些語無倫次,“你管這叫命運……你就這麼屈服於你所謂的‘命運’?是你剛剛……親手……殺了她……不是什麼‘命運’……這就是你,所謂的,執行‘命運’的安排?呵呵呵……”

守護者則是無所謂的表情:“你這麼諷刺我一點用都沒有。我也就最後重複一遍,這麼做我也是受命運所迫。是命運如此安排,而不是我。至於你說屈服,呵,你以爲,我沒有挑戰過命運嗎?”說到此,臉上的神色卻實有些變化,變得有些哀傷,有些苦痛,“那還是我十二歲的時候……”

守護者自記事起就知道自己的使命。

守護者的父親,正是上一任的守護者。自鳳太狼始,代代相傳,從未有斷絕。

其實,最初,守護者還是過了一個基本正常的童年的。父母很疼愛他,他也有許多好朋友,其中既有狼,也有羊。似乎一切,都沒有什麼不好之處。但父母唯一不肯遷就他的,便是每天雷打不動的兩個小時武功和機關術練習——

——以及他將來一定會成爲守護者。

對於守護者這個責任,他當時只是知道,而不明白,換句話說,他對此是沒有什麼詳細的概念的。他所知道的,不過是就像父親那樣罷了,要住在這座稍有點陰森的古堡裡,以及要時不時檢查一下古堡裡各處的機關裝置之類的,並沒有什麼特別令人不快的職務,他也對這項安排沒有什麼專門的抱怨。可他並不知道——而他父母已然從祖上傳下來的記載中知道——他,正是這千年命運史詩的最後一任掌門人,他將見證,更將執行的,是命運對那隻被選定的羊的安排。

所以,在他八歲的時候,一切都變了。他被父母要求親手殺死一隻羊。當他走進那間幽暗的牢房時,他一下子眼睛瞪得老大,手中的劍,不自覺地“噹啷”一聲便落在地上——

——那隻羊,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守護者已然記不住那天具體的細節了,只有一點模糊的印象。自己向父母哭訴着,求他們放過他,放過自己的朋友,可是所以爲迴應的,只有父母臉上冰霜般冷酷的表情——很久以後,守護者當然明白了,其實他父母也不願如此,這冷酷的表情,實屬迫不得已。他也還記得,當自己最終把劍沒入好友的胸口時,好友臉上的複雜的神情——那是自己記得最清楚的一幕,只怕也將是永生難忘的一幕——飽含着憤怒、不甘、痛苦、心傷,但更多的、更主導的,還是恐懼,可怖的恐懼。

滴血的劍橫躺在地。仍是孩童的守護者則大口地喘着粗氣,已是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只能靠在冰冰冷冷的磚牆上,感受着徹骨的淒涼。父母在一旁告訴他,這,是他的命運,逃不掉的命運。

見鬼的命運!!!

正是在那一天,他終於明白了“守護者”三字究竟是什麼意思,也堅定了決心:他一定要逃離這不堪的命運,所謂的“命運”!

四年時光如白駒過隙,守護者的十二歲生日到來了。

整整四年,他沒有被允許踏出古堡半步。每天,他都在經受着各種訓練,除卻武功和機關術,更是多了一項新的至關重要的訓練——

——殺人。

不知自己手上沾染了多少鮮血,有羊,有狼,也有其他生靈。有他曾經的好友,也有從未謀面的陌生人。

但這些都無關緊要了,在泠泠劍光之中的死亡,對所有人都是一視同仁的。

心,越來越如磐石般堅硬,全是冷酷,再也沒有任何憐憫。可是心底最深處,他也越來越想要逃離這種滿是殺戮的生活,他再也忍不了了。

十二歲生日,也是按照慣例他應正式從父母手中接過守護者責任的時候。

而這也正是逃離的最佳時機。

四年來從未感受到的溫馨,在那夜,他再度感受到了。在古堡入口的大殿,有着五顏六色的氣球和綵帶,還有着柔和搖曳着的燭光。真像一個普普通通的生日晚宴,歡樂和美好是它的主基調。

可是這當然不會融化守護者心底的寒冰。他趁父母不注意,用盡力氣推開了古堡的大門。四年未見的山野月色,再度出現在他眼前。

他不要命般地跑了出去,父母在後面,緊緊地追着,高聲地喊着讓他回去。

回去?回到那命運的漩渦中去?開什麼玩笑!

可是他又怎會知道,就算他已經跑進了崇山峻嶺之中,他也不可能擺脫命運呢?古堡,不是命運本身,只是命運的忠實執行者罷了。

而如今,在這個忠實執行者的昏暗深處,巨大的齒輪開始緩緩轉動。古老的機關,再度被啓動了。

一道亮光自古堡處射出,劃破無一點星光的無盡暗夜。

守護者的父母終於追上了他,可在他們能夠說任何話,做任何事之前,便看到了天邊的亮光。他們知道,沒有時間猶豫了,命運,已經做出了它的裁決。

他們一起狠狠發力,推開了他們十二歲的孩子——也救了他的性命。

那道亮光,終究到了。那是一顆飛彈,自天邊而來,猛然爆炸。轟隆巨響之中,他們化爲了煙塵,全然散去,屍骨無存。

那是守護者昏睡過去之前,腦海中最後的記憶。

而當他清醒過來時,他又在古堡大殿之中,身邊,又是絢爛多彩和溫潤燭光。可是,他知道剛剛的那一切並不是夢。古堡大門大敞,而他的父母,已經永遠地消逝了。

眼前自動出現的影像告訴他,這是古堡的自動機制對於他試圖逃離的懲罰。而,雖未明言,但守護者實在無法再清楚了,這影像也宣佈了另一件事——

——命運的腳步,是不容抵抗的。人,何勝天?

那一天,他成爲了這座山中古堡,正式的守護者。

又一個故事已從守護者脣中完全飄出。與之前講述千年前乾羊羊與坤太狼的故事不同,這段故事,講的,就是守護者本人的命運。

但是與前一個故事相同的,則是講述時守護者臉上冰冷的表情,以及話語中冰冷的語氣。然而,終究還是有一點端倪露了出來,守護者的眼前,已然模糊了。

他甩甩頭,抹去了眼眶中的淚水,輕聲苦笑道:“所以說,不要以爲只有你是受害者,我的家族,我,爲了削弱陣法,爲了讓你不必受更不堪的命運,又付出了多少?”

喜羊羊顯然驚訝到不知該說些什麼,他知道眼前的人說的是實話,看他的眼眸便知。可是他又怎能原諒他?不論是不是命運,都是他,親手殺了美羊羊啊!她已經冰涼的軀體仍在不遠處,胸前傷口處血已經凝結爲黑色的血塊。他怎能原諒他?

守護者看出了喜羊羊的想法,然而只是聳了聳肩:“我也不是爲了讓你原諒才說這些的,而我本來也不需要你的原諒。說這些只是爲了告訴你,如果你還抱有幻想,以爲命運是可以挑戰的,生活如黑夜充滿繁星一般充滿希望,那趁早醒悟。”轉過身去,踱回王座之上,看着淡藍色少年的神情,“你待會會有機會爲她下葬的。”

“你不怕我趁機逃跑?”喜羊羊的語調低沉而沙啞。

“逃跑?呵,”守護者冷笑一聲,手指智羊羊麗羊羊的影像以及灰太狼的影像,“他們還在我的手裡,你會逃跑?笑話。”

“那你要我做什麼纔會放了他們?”喜羊羊緊抿着脣。

守護者聳聳肩:“我不會把他們都放走的。事實上,你,只能選擇一邊來救。”

“你什麼意思?!”喜羊羊的瞳孔驀地瞪大,聲音也高了許多,“你要幹什麼?!”

“我都說了,你只能選一邊。換言之,你可以選擇你的父母,我就會放了他們,殺掉灰太狼。或者你也可以選擇灰太狼,這樣你的父母就會死。”

守護者的語氣中,有一點難以察覺的顫抖,但當時的喜羊羊未曾得以注意到,他只是瞬間音量再次激增:“爲什麼?!你要讓我受苦就讓我受苦,爲什麼,爲什麼?!!!”

守護者一下子變得有些不耐煩:“你都第多少次忘記我前面說過的話了?好吧,我就再說一次,對你而言,如果只是讓你受肉體的苦楚,完全算不上受苦受難。這是命運對你所決定的,也是我必須要執行的。”他瞥了一眼古堡外的幽幽月色,“今晚上,你可以爲那個女孩下葬。明日辰時,我就在這裡,等你的答案。”

月光皎潔,繁星若塵。

讓泣不成聲的淡藍色少年念起那夜。她在身旁,說出了“星星,是不滅的希望之光,黑暗中依然存在的希望之光呀!”如今,正如半個月前的美羊羊那樣,他也並非由於一時衝動而是認真地在懷疑這句話了。可與那時不同,當下他所面對的,卻是戀人已逝的淒涼。

「……說這些只是爲了告訴你,如果你還抱有幻想,以爲命運是可以挑戰的,生活如黑夜充滿繁星一般充滿希望,那趁早醒悟。」守護者的話開始在腦海中激盪。每一時,每一刻,都在讓他對“星星是希望之光”的懷疑愈發地深,或者倒不如說,不再是懷疑,而是愈發肯定,一切,根本就沒有什麼希望可言。

根本就沒什麼希望可言。

摟住少女冰冷的遺體,他不能不責備自己。如果,在大樹世界,自己沒有答應和她一起去看流星雨,或者沒有去找星星果,如果,自己沒有聽沸羊羊和灰太狼的,沒有去所謂“勇敢”地面對感情,去所謂“敞開心扉”,如果,他這次沒有堅持要來古堡,那麼,她,是不是就不會捲進這一切……

可是天下沒有後悔藥。

這是不是,就是所謂,不可挑戰的命運……?

輕輕把少女的身軀放進自己已經掘好的土坑之中,放平她的身體。儘管她是在劇痛之中離去的,可是她的表情現在看起來卻是那麼的安詳。

卻是讓少年愈發地痛苦,淚水肆意。

一點一點,少年開始從旁邊把土撥進坑中,慢慢地,漸漸地,掩住了少女的面龐,他所愛的她的面龐。但是無言,他能說些什麼?他有資格說些什麼?

沒有,是他的一個又一個錯誤,帶來了如今的結局。他不配在此時說任何話,他不配爲她痛哭,他不配。

可是他依舊在哭,淚水洶涌而下,全無停止之時。他止不住。

繁星,仍在頭頂。與其說它們代表希望,倒不如說它們代表着命運,無言而冰冷地注視着一切,嘲笑着渺小的生靈萬物,和他們之間,可笑的情。

守護者坐在冰冷的王座上。

他的思緒,又回到了那許許多多年前——其實剛剛所講的故事,還遠沒有講完。

常說失去的事物人們纔會珍惜,誠然,在他父母永遠離去的那夜,他那早已被磐石般冰冷而堅硬的心塵封於底的親情,纔再一次擱淺出來。他還記得他當時足足有兩日,不肯相信父母已經離去了,只是瘋瘋癲癲地在古堡中亂轉,數次差點踏入致命的機關羣之中。第三日,彷彿如夢初醒,他才終於相信了父母離去的事實,突然痛哭失聲,哭到流出的淚中夾雜着腥甜的血,那麼稠,那麼紅,那麼痛。

整整哭了一天,他再也承受不住了,來到古堡內一處崖邊,縱身躍下。本想一了百了,不成想,醒來時卻又在大殿之中,是被古堡中的機關所救了。可這隻讓他心中的苦痛愈深,再一次跳下懸崖,再一次在大殿裡醒來,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就這樣在無盡的瘋狂與哀痛之中度過了整整一個月,跳崖、割腕、上吊、絕食,種種自盡的方法被試了個遍,卻或如此或那樣地沒有成功。一個月過去,他終究冷靜了下來——也可以說,他明白了,通過自盡這種方法來試圖逃脫命運,洗刷自己在父母離去這件事中的罪過,是絕對不會成功的。

可在逃脫命運這方面,他仍舊沒有甘心,於是,他竟選擇了再一次嘗試跑出古堡。這次,看起來,他像是馬上要成功了——他離開古堡了足足五日,已經走了相當遠的距離,卻最終在山野中迷了路。當他終究從鬱鬱蔥蔥的密林中鑽出,才發現自己眼前的又是古堡大門上那鳳凰與狼牙的標誌,猙獰地注視着他,讓他陷入深不見底的絕望的深淵。

但他最終還是走出了絕望,第二次嘗試,他仔仔細細地辨認道路,做標記,成功地離開古堡了兩個月。在他有完全充分的理由自以爲勝利之時,卻是遇上戰亂,迫使他連沛流離,跌跌撞撞地四處躲避連天烽火,最終鬼使神差地再一次回到了古堡的大門前。

第三次嘗試,他已經是懷着聽天由命的心態了。想着能在外面呆上哪怕一天也是勝利,卻是剛踏出厚重的大門就被一支古堡機關射出的塗抹着使人昏迷的藥物的箭射中,再醒來眼前自然又是大殿中威嚴的王座和帶着可怖壓抑感而訴說着那千年前往事的壁畫。

他再也撐不住了,看着這他不能再熟悉卻寧願不要熟悉的大殿,精神一下子就崩潰了。以頭撞牆,撞到鮮血直流;淚水肆意,流到淚泉乾涸。然而,這些,都沒有任何意義。命運,是不會因任何人的痛苦而改變它的步伐的。

所以,是在那一日,他纔在心裡,帶着無限的不甘,配着無限的絕望,成爲了真正的守護者。

喜羊羊默然地坐在新堆起的墳冢旁。

他所愛的少女,在那裡,永遠地安息了,也永遠地離他而去了。此生,再也尋她不到;下一世,卻無法知曉還能否再有姻緣了。

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淚水已經流盡。此時的他,在痛苦之中不得不強打起精神。明日辰時之前,他必須做出選擇,在他父母和灰太狼之間的選擇。

可他不願意選,他們於他,都是那麼重要。他怎麼忍心選擇其一而眼看另一者被守護者殺死呢?可是他不得不選,如今,在命運的魔掌之下,已是沒有逃脫。

視線無焦點地遊離。他已經幾次差點就下定決心選擇救自己的父母了——不得不承認,縱然他和灰太狼之間複雜的感情是多麼的深,父母依舊是與他血脈相連的最親的親人啊!可是下一秒,他就發現,自己和灰太狼的感情確實太深了,深到這個選擇已經做不出,做不到。

又有幾刻,看着美羊羊的墳冢、以及不遠處在月光下仍顯幽暗陰森的古堡,他真切地想要隨她而去了。如此,既不必再去受那所愛的人因自己的錯誤而離去的痛苦,也不必再費心於這不可能做出的抉擇。但,仍舊是下一秒,他就說服了自己不要去做這全不負責任的懦弱之事——他要是真的就此隨少女而去,他的父母和灰太狼很有可能都無法倖免。一旦想到這一層,他就再也不可能做到就此自盡了。

可能是絕望的情形激發了他的直覺潛力,他突然想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守護者所講的他自己的經歷,和他在那段故事之中提到他父母時那冰冷但卻難掩包含痛苦而更復雜得多的情感的語調。還有,現在回望才驟然注意到的他在給出自己救父母或是救灰太狼這二選一的選擇時語氣裡難以察覺的抖動,以及他極爲偶爾的似是由於註定命運之悲劇的與己共同而對自己顯露出的微妙的同情。

想到這些事的喜羊羊擡頭望天,那裡,仍是繁星點點。

他做出了,一項決定。

守護者站在王座旁,冷冷地看着站得筆直的淡藍色少年。

“怎樣?你最終的選擇是什麼?”守護者輕笑了一聲。

“我,選擇,救,”喜羊羊說到此處有一個極爲漫長的停頓,臉上一點一點現出無比嚴肅的表情,“灰太狼。”

霎時間一派寂靜,無人說出任何話語。守護者臉上原有的那點微妙的得意神色漸漸消失,先是變得面無表情,繼而又有些奇異,或許可以說是猙獰,或許可以說是驚訝,或許可以說是恐懼,亦或許三者都有那麼些許:“爲什麼?”

“我父母,在我三歲生日剛過不久便拋棄了我。你覺得,我會和他們有多深的感情?”喜羊羊一副全無所謂的神情,甚至可謂有些冷漠。

“我,我不信!”守護者竟一下子被弄得有些口吃,語調也在驚愕中提高,“你別想騙我,你昨天衝進古堡,還有看到你父母的影像時的樣子我都還記得。你,你別想騙我!”

“當時是一碼事,現在是另一碼事。”喜羊羊聳聳肩,“現在畢竟是要做出選擇,而選擇總需要判斷一下感情的相對深厚與否。唔……怎麼,你不同意我的選擇嗎?”

“我,我……”守護者已是有那麼些許語無倫次,腦海中霎時再度浮現出了他自己父母離去時的情景,頓時有些抑制不住,“你這樣選擇,會後悔的!那可是你親生父母啊!”

“你要是覺得我會後悔,那就給我個更好的選擇啊。”喜羊羊偏着頭,順勢擺出一副既可憐而又可愛的表情,“比如說,讓我代替他們去死,如何?”

守護者一下子似是沒反應過來一般,一句“那也比你選擇你父母死要好。”就這麼鬼使神差地說出了口。話音落下,守護者方若如夢初醒,突然“呵呵”地笑了:“你是故意做出這個選擇,還擺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實際上,就是爲了讓我答應由你代替他們去赴死吧。”

喜羊羊抿嘴微笑,沒有答話,但額上已有幾絲冷汗滲出。

“好吧,”守護者滿含無奈地嘆一口氣,“我不知道這樣做到底能不能滿足削弱陣法所需要達到的命運的要求,但是……可以試試。”說着,詢問的眼光便投向了少年的方向。

“你說吧,只要能救他們,我願意試。”滿是堅定的語氣。

“我可以直接放了你的父母。”守護者又嘆了一口氣,“但是,灰太狼,我不會直接放。你必須自己設法傷他的心,注意,必須是重重地傷他的心,讓他恨你,恨到最終要棄你而去,主動同意離開這裡。在這個過程中,絕對不能讓他知道你這麼做的真實目的。之後,你再代替他們而死,如何?”

“一定要這樣傷……”喜羊羊猶豫良久,卻是剛開口便見守護者臉上神色一瞬間變得冷若冰霜,不得不把後面的疑問句嚥了下去,轉而輕聲道:

“我同意。”

已至正午,然而對於身處古堡深處幽暗牢房中的灰太狼而言,他知曉時間的唯一方式便是感覺到自己的肚子有些餓了。不過,他現在更關心的,是喜羊羊究竟在哪裡。

自從昨日,在那大殿裡,一道高牆分割了他們二人,他便再也沒見到少年了。之後,他落在一處機關陣中,好不容易闖出來卻緊接着就中了一箭,暈了過去。再醒來,便是在這牢房中,一個石制的機器人走進來給他送早飯。之後……便是現在了。

但再焦急也沒什麼用,灰太狼試着破過牢門,卻是發現它堅固無比,所能做的破壞皆毫無用處。無奈,他如今只得坐下,閉目養神。

「他應該能保護好自己吧……」慌亂中,他只能這麼想來安慰自己。

遠處漸漸接近的腳步聲打亂了他的思路,本以爲又是石人來送飯,卻逐漸聽出幾分異樣。石人的腳步聲比這要重得多,而且細聽,這不像是一個人的腳步聲,而是兩個人的!

“咔噠”一聲,牢門打開了。灰太狼嗖地一下蹦起來,想趁這機會逃出去,卻在看到門外的人時愣住了。

——是喜羊羊。

還有守護者,正抿脣冷笑着。喜羊羊端着一盤吃食進來,低着頭,看不見神情。守護者則沒有跟進去,只是仿若好奇的樣子看了灰太狼幾眼,隨後便一揮手,牢門,又關上了。

“快吃吧。”喜羊羊把食物輕放在了簡陋的石桌上,自己徑直坐在了遠處,仍舊低着頭。

“發……發生什麼了?”灰太狼纔回過神來,急急地問。

沉默,看喜羊羊的樣子,灰太狼知道不便再問下去,只好改問道:

“你不吃點嗎?”

喜羊羊仍舊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地搖了搖頭。

灰太狼無奈,只好在桌邊坐下,開始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起來,霎時覺得口味有些熟悉:“這飯……是你做的?”

曾有一次,在那方林中空地見面時,喜羊羊帶來了他自己做的吃食——那天,有烹飪課,喜羊羊就想着向灰太狼分享分享他自己的成果。

淡藍色少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

灰太狼死死抿着脣,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卻只能嘆口氣,接着吃了起來。喜羊羊做的飯本就談不上好吃,如今在此情此景中,又看着少年那莫名的神色,灰太狼的心情更是好不起來,食不知味地一小口一小口勉強吃着。

良久,寂靜。

直到灰太狼快要吃完了,少年才終於微微擡起了頭,但仍掩藏着表情,語調也是莫名:“吃完你就走吧。”

“走?”灰太狼嚥下口中食物,愣愣地看着喜羊羊,“走去哪?”

“離開古堡。”喜羊羊深吸一口氣,又甩了甩溢滿了痛苦的頭,換上了一個冰冷許多的語氣。

灰太狼有些困惑於喜羊羊的語氣,卻沒有問出來,而是道:“他……那個什麼守護者,允許你我離開了……?還有,你父母……”

“不是你我,只是你。”喜羊羊的語氣這才終於變到了完全的冰冷,“我不走。”

“你,你不走?”灰太狼這下是徹底地懵了,接着又補上,“你不走我也不會走的。”

在灰太狼看不見處,少年抿起一抹苦笑,但卻很快平復了,擡起頭,眸中已是寒意:“你必須走。我不要跟你一起待在這裡!”

灰太狼只是困惑,走上前來:“怎,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呀……”伸出手來,想要安撫安撫少年,卻被狠狠一把推開,一字一句:“什麼都沒發生!你,走!”

被這一推跌坐在地的灰太狼卻是看到了少年眸中瞬間閃過的苦痛,抿脣,笑了:“我知道你有難言之隱。可是,你不走,我是不會走的。”語氣,那麼的堅決。

少年眼眸一下子瞪大,似是聽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東西一般,大口喘着粗氣,身體也劇烈地抖動起來:“你,你……你***!!!”從未用過的可怖語調,卻是喊出來之後便想再無氣力了一般,幾近崩潰地靠在身後的石牆上。

灰太狼沒有答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喜羊羊。就在少年感覺自己再也撐不住的時候,牢門忽地打開,守護者慢步而入,搖了搖頭,似笑非笑:“你這做得,可真不怎麼樣啊。”

守護者倚在王座上,高高在上,俯視着渾身顫抖的喜羊羊。

“對不起,我……”喜羊羊的聲音和他的全身一樣,也在顫抖。

“你和我說什麼對不起?”守護者帶着些玩味的語氣,“是你自己說只要能救他和你的父母,你就會這麼做的。”

喜羊羊低着頭,沒有答話。

守護者瞥了一眼大殿門外已經開始緩緩沉下的夕陽:“又是傍晚了呢,你上次來古堡這裡,從離開那日,到現在,有將近三個月了吧……現在看來,我當時的想法還真是高估你了。”看着微微擡起頭,帶着疑惑神情的喜羊羊,他臉上的戲謔意味更濃了,“當時看你爲了不讓灰太狼用他的血去解血火祭壇的封印,而拿他的匕首劃傷他的腿,我還以爲你們的感情真到了能讓你爲了救他而不惜傷害他的地步了呢。現在看來,卻不是有些好笑。”

“我,”喜羊羊急急地想要反駁,但一說出口便沒了底氣,聲音變得低低的,“我當然可以爲了救他而傷害他……”

“但是卻有個前提,”守護者接過話來,冷笑一聲,“只有在你明知他會理解你,原諒你的情況下你纔會傷害他。如今讓你傷他的心,讓他不能理解你,原諒你,你就做不到了。”

“這不過是人之常情……”像是被戳到什麼痛處一般,喜羊羊這次不僅反駁了,而且聽來底氣十足。

卻被守護者中途打斷:“你和我爭辯這個一點意義都沒有。我一點都不關心這是不是人之常情,雖然來講,要我說,這不過就是說明你還是個自私自利的人——比較特殊的自私罷了。但我不關心,我關心的,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你想要救他們,那你就必須做到罷了。”語氣中滿滿的諷刺。

喜羊羊全身再次劇烈地顫抖起來:“我做不到,我真做不到……”

“我就不懂了,他原諒不原諒你又有什麼關係?”守護者聳了聳肩,斜眼看着他,“反正這之後你就要死了,難不成,”語氣又諷刺了起來,“你都死了還要關心他是不是在乎你?一定要讓他爲你的死而痛苦萬分你才滿意?”

“我……”喜羊羊這次是想反駁而啞口無言,“我……”

“呵,可笑。”守護者坐在王座上,冷冷看着雙手抱頭,表情苦痛無比的少年。

“我做不到……”喜羊羊最終還是再次開口了,卻只是機械地重複着,“我做不到……”

守護者看着他那近乎崩潰的神情,輕笑一聲。說實在的,若是此時讓少年如此心境的是與他父母有關的事情,那守護者是會同情的。可這卻是一隻羊因爲一隻狼而如此,守護者當下是完全同情不起來,有的只是冰冷冷的嘲諷:“好啊,既然你做不到,那完全可以換個方法,我殺了他,想來他不會恨你。之後,你和你父母還都可以平安地離開,如何啊?”

“你敢!”剛剛還是迷茫和痛苦中的喜羊羊現在卻是一下子激動地喊出聲。

“有什麼不敢的?”守護者的語氣依舊冰冷,“你要是做不到傷他的心,把他趕走,那你看看我敢不敢殺了他?!所以,你做好決定沒有?”

“你,你……我……”喜羊羊一時語無倫次,長長地深吸一口氣,想要開口,卻又止住了自己的話頭,反覆幾次,才終於以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道,“你就,不能放過我嗎……我實在做不到啊……”

“夠了!!!”守護者這次可是厭煩了,猛一拍王座而起,“讓你只用傷灰太狼一人的心已經夠便宜你了!本來,爲了保證達到命運的要求,你至少還得傷你父母的心,把他們也趕走的!是因爲我可憐你,不想利用你和你父母的親情,才允許你這麼試一試的。你要是做不到,那我也大可不必給你這個機會!現在,我就去殺了他便是!”

“別別別!”聽到這話的喜羊羊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霎時淚水橫流,“我做!我一定能做到!你,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夕陽早已西沉。夜,當下,已是深了。

仍是初夏時節,天氣還沒有太過熱起來。而幾絲輕柔的風,既不似隆冬的寒風那般冰冷,也不似盛夏的熱浪那般使人酷暑難耐,只是柔柔和和地拂過,吹動着少年身後的密林枝葉沙沙作響。

但這等柔和的風,卻是驚得淡藍色少年渾身一顫,像是有徹骨嚴寒一般。他把抱着的雙臂又緊了緊,但已毫無光彩的眼眸仍無焦點地投向遠方。實話講,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爲什麼要到這裡來——古堡所在的山體的巔峰,眼前就是絕壁懸崖。或許是想找回一點曾經在羊村後山那處崖邊眺望繁星的感覺吧,但是今夜卻並無一顆星辰。

算了,算了,誰又關心“爲什麼”這種問題呢?

雖無星辰,但一彎初升的弦月卻是清晰可見。月光給崖下的萬千世界塗上了一層銀白,清冷的幽幽密林、遠處銀帶般的彎彎河流,還有更遠處那些只餘下黝黑輪廓的疊疊山巒,都罩在銀白的紗下,朦朦朧朧,仿若不願以其真面目以示世人。想來,在不可見的再遠處,羊村、狼堡、那座古老的客棧,也都能見到這皎潔的明月罷。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可哪裡還能人長久呢?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裡,她,已被剝離而去了。喜羊羊彷彿還能看見那座小小的墳冢,此時也當被罩在月紗下。她就在那裡,靜靜地沉睡着……眼前,明顯有些溼潤了。

而剩下的灰色的他,自己也要被迫親手把他從自己的生命中剝離了。不過,誠然,這還有什麼所謂呢?自己的生命,反正也要走到終結了,不是嗎?

正當空的那彎上弦月,雖不圓滿,但不出幾日終會化成滿月。而自己的生命,只怕已經是彎下弦月了吧。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默然起身,仍拂過的微風讓少年一時站不太穩,差點跌下深淵,好不容易纔恢復了平衡,卻一下子啞然失笑:

“倒是真不如墜下這懸崖算了,一了百了。”

不過他是並不知曉的,守護者當年在他父母離世之際,雖不是這處崖邊,但跳崖之事,做得可不算少。而又有什麼用呢?當真以爲,面對命運的裁決,自盡就能夠逃脫嗎?

太荒謬了。

少年回想着過去的那一個月,可真是一段快樂的時光。每晚,與美羊羊一起在崖邊看星星;平日,有好友在身邊相伴;有開心的事可以到那方林中空地向灰太狼分享,不開心的事也可以找他一同承擔。或許,那是他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之一了吧。可如今,一切,都過去了。像流星劃過夜空一樣,在無限的璀璨之後便消失不見,再也尋覓不得。

說起來,還真是諷刺呢……自己和粉色少女的記憶中,最美好的往事,居然真就是流星雨,那只有短短一瞬的流星雨;自己和灰色的他的記憶中,最溫馨的回憶,是在那方林中空地,而他們約定去那裡的信號,竟是煙花,和流星雨一樣在絢爛之後便會瞬間凋零,只餘下微不足道的塵埃的煙花。

太諷刺了,太可笑了。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已璀璨的,不會再有機會光芒四射;已綻放的,不會再有機會羣芳爭豔。

已過去的,當然也不會有機會再被經歷一次。

寂靜之中,少年又緩緩坐下了。不知從哪裡變戲法般,他取出了一瓶酒。從未喝過酒的他,甚至在以爲他父母已經去世時都沒有借酒消愁過的他,竟是把那瓶酒舉至脣邊,一口飲盡。接着便笑了出來,笑得那麼癲狂,使人心驚膽戰。酒瓶倒扣過來,一滴不撒,馬上便被舉起,對着明月:

“哈,哈哈……明月,明月幾時有……哈……把酒,酒……哈哈哈……問青天!”

迷迷糊糊中,他聽到了遙遠的、空靈的聲音,雖然遙遠,卻那麼清楚,一字一句,清晰可辨: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

“又恐……哈哈哈……恐,恐……哈哈……瓊樓玉宇,高處……哈哈哈……不勝,不勝寒!哈哈……美,美羊羊……是你嗎……?”不知聲音來自何方的喜羊羊已經是徹底的瘋狂了,伸出手去,想抓住那漂浮在他想象的空中的粉色幻影。身體前傾,便要墜下崖去,卻被一雙手,急急地扶住了。

感受着那雙扶住自己的手有些毛絨絨的觸感,喜羊羊突然“噗嗤”一聲笑了,迷離的雙眼向後轉去,只能看見模模糊糊的黑灰與深紅相間的一抹影子,又大笑一聲。

“灰,灰太狼……哈哈哈哈……是你,是你……來,喝酒,酒!哈哈……抽刀斷水……哈,水更流!舉杯消愁……哈哈……愁,愁……愁更愁!哈哈哈……”

身後人一僵,扶穩了淡藍色少年的身軀,沒有答話,只是嘆了口氣。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輕聲念道。那人轉頭望向夜空,那彎明月印在眼眸中,熠熠發光。

“和我一樣,都是可憐人啊……”

……

微風之中,喜羊羊終於漸漸清醒了幾分。第一次喝酒的他此時頓覺頭痛欲裂。向身側看去,卻不見了剛剛的人影。霎時間,不知是夢,還是真實。

再度起身,踩着沉重的腳步,頂着沉重的頭顱,少年終究搖搖晃晃地向回走去,嘴中,輕輕念出了《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後面的詞句: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不遠處,一棵高大而翠綠的蒼天老樹之下,一位男狼,一襲深紅長袍,正矗立着,抿着脣,默然地看着這一切。眸中,有不忍,也有同情。長嘆一聲,守護者低聲接上了《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的下片: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說罷,捲起長袍,轉身而去,全沒有帶起一粒塵埃。

坐在王座上,守護者默然地看着搖搖晃晃走進來的少年。看着他像隨時要一頭倒在地上般左搖右擺,看着他緩緩慢慢地走向大殿一側一間給他居住的側房,守護者只是看着,卻什麼都沒有說。

少年走進了屋中,“砰”的一聲,便把房間的門死死關上了。守護者則是起身,環視大殿一週——大殿裡有許多擺放着瓷瓶的臺子,但有一個臺子是空空蕩蕩的。他彳亍到它的旁邊,猶猶豫豫,手顫抖着搭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摸索了幾下,最後在一個略微凹陷之處,按了下去。

伴着齒輪咯吱咯吱的轉動聲,眼前的石臺沉了下去,另一個石臺則在原處緩緩升起。上面,赫然擺着一盆康乃馨。在月色之下,簇簇潔白的花顯得格外清幽,甚至可以說有幾分肅穆。守護者伸出手來,想要輕輕地搭在那簇花上,卻是在半空中頓住,半晌,嘆口氣。手,又縮了回去。

康乃馨是他父母最喜歡的花。守護者仍記得,當童年還是無憂無慮之時,他和父母會一起在月色下賞花。他繞着父母一圈一圈地跑着,跳着,鬧着,充斥着歡聲笑語。有時,父親還會找來長跳繩,和母親一起,陪着他玩……旁邊,白色的花幽然綻放着。

而守護者眼前這盆康乃馨,則是他在第三次嘗試逃離古堡時從外面帶回來的。原先的那盆,在他十二歲生日那夜——也就是他父母離世的那夜——被他在悲痛和瘋狂中打翻在了地上。他還記得,那天是五月十四,母親節,他來到一處市集,想要買一盆康乃馨。賣花的小販小心翼翼地把花遞給他,抿脣笑着:

“是送給你母親的嗎?”

“母……母親?”守護者愣住了,多年在古堡中的生活讓他對於母親節的存在或者康乃馨的寓意皆是一無所知,“你什麼意思?”

小販也愣住了,打量眼前人半晌,才道:“你不知道嗎?今天是母親節,大家都會買康乃馨送給母親的。”轉念又一想,“小朋友,回家之後,把這盆花送給你母親吧,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哦……哦……好的,好的……”守護者有些神志恍惚,轉身便走。身形不住地晃動,眼淚,也不住地流。

當然,這次逃離古堡的嘗試,和前兩次嘗試一樣,是沒有成功的。離開古堡一個半月的時候,羊狼兩族之間爆發了一場宏大的戰爭。那是近代史中讀來或許最有趣的篇章,但,後人的笑談,對於當時的人來講,卻是實實在在的災亂。戰火之中,守護者四處流離。其實也虧得他武功超羣,才得以一路逃開了戰亂。可是,捱餓,甚至於被打劫之類的,就是在所難免了。但他卻從沒有丟掉過這盆康乃馨,從來沒有。

戰亂最終把守護者逼回了古堡,自此,這盆康乃馨也便留在了這裡。它,也就成了守護者對他父母僅有的念想——不像喜羊羊,守護者甚至連一張與父母的合照都沒有。

不過那是在守護者偶然翻到前一任守護者,也就是他的父親的日記之前——雖然這個發現已是近二十年之後了。直到那時,守護者才知道,原來他父母喜歡康乃馨的原因,和他喜歡康乃馨的原因一模一樣——康乃馨也是他祖父母最喜歡的花。再往上,也是他曾祖父母最喜歡的花、高祖父母最喜歡的花、天祖父母最喜歡的花……

至於這一切背後更根本的原因呢?守護者沉默着翻動着這本日記,看到了他的父親十二歲時的往事。那時,他和守護者一樣,也不願接過這守護者的職責,在深夜試圖逃離古堡,他的父母,也和守護者的父母一樣,急急忙忙跑出去追,再之後……

讀着這一段的守護者猛地跌坐在地上,雙目死死地圓睜着,不可置信地盯着也已然掉在了地上的日記本。

“一道亮光從天邊飛來,那是一顆飛彈。父母把我推開了,但他們卻死在了爆炸之中……”

……

守護者再度嘆了口氣,踱步回到了王座之上。手一揮,牢房中灰太狼的影像便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即使之前守護者實在無法因灰太狼的原因而同情喜羊羊,可看到少年在那峰頂崖邊醉酒的樣子,他再也不可能不同情了。

畢竟,他和他一樣。他們,都是可憐人。

可他又能怎麼辦呢?一切,皆是命啊……

灰太狼費力地睜開眼,目光中一片猩紅。烈火在四面八方熊熊燃燒着,淡藍色少年就在不遠處,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四個半月前曾經劃在自己手心,救了自己,卻讓他墜下了懸崖深淵的那把匕首。他默默地看着自己,只是默默地看着。附近,一襲深紅長袍的守護者也默然立着,臉上卻掛着嘲諷的笑。

心中突然一陣慌亂,不知道從哪裡而來,但強烈地有一種想要衝向少年的願望。於是便要急急地向前衝,卻發現四肢皆被沉重的鐵鏈鎖在一根冰冷的石柱上,動彈不得。

看着灰太狼掙扎的樣子,少年抿起一抹微笑,卻有幾分苦澀,眸裡水光瀲灩中,更是滿滿的不捨。但卻只是一瞬,下一剎,那絲絲水光便被急急地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或許可以叫做冷酷,但大概更適合稱作空空洞洞。

淡藍色的他轉過了身。

灰太狼心中的不安則愈發地強烈,更加賣力地想掙脫束縛,以至於手腳在石柱和鐵鏈上皆磨出了血痕。殷紅的血浸染着,順着石柱的表面借虹吸而上,把整根石柱都染成了鮮紅,在飄逸的火光之中,或明或暗,顯出既妖豔而又悲傷的美。

“喜羊羊!喜羊羊!”脣中不受控制地涌出喊叫聲,淒涼、悲慼、絕望。

少年卻連步伐都沒有哪怕緩一點,仍是踏着某種幽遠的鼓點,莊重而堅定。遠處是一座五層的祭壇,各層東南西北四面皆立着恢弘而猙獰的上古神獸塑像,它們的腳下,都燃着烈火。祭壇頂端,燃燒着冰藍色火焰的烈酒自無限遠的血紅色天邊如瀑布般降下。火焰卻在烈酒觸及祭壇的瞬間熄滅,再也不留蹤跡,只餘下清甜透亮的液體自東南、西南、西北、東北四個方向淙淙而下,酒的清亮與四周的渾濁形成了再不能更鮮明的對比。

少年已立在了祭壇頂端。

“喜羊羊!喜羊羊!”灰太狼已然聲嘶力竭,激烈的情感泉涌而出,讓他滿臉淚水,聲音顫抖,“喜兒!!!”

少年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轉回了頭。他又笑了,像是三個月前,上一次來古堡時,在血火祭壇頂端他的笑,至爲複雜,卻又至爲單純。輕聲念出了“灰太狼大叔”這個名字,他便又轉回身去,匕首比在腕上,斜斜拉開。成串鮮紅的血珠落在無色的酒裡,把潺潺流下的清液也變爲了殷紅。

“不!!!”

猛然驚醒,夢中最後餘在灰太狼眼前的影像,是少年那抹笑,帶着滿滿不甘的笑,以及守護者自始至終從未變化過的嘲諷神色,都讓人那麼如入冰窖般感到嚴寒。好半天才終於從那使人恐懼的畫面中走出,灰太狼輕輕坐起。在無邊的絕對黑暗之中,便只有他自己的眼眸發出的幽幽綠光。

他嘆了口氣。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中午的時候,他又爲什麼要趕自己走?

而這個夢,又是要預示什麼?

又至正午,聽着門外的腳步聲,灰太狼便是一抹苦笑,擡眼看向了緩緩打開的牢門、正端着食物走進來的喜羊羊、以及緊抿着脣的守護者。待牢門完全合閉,喜羊羊便把手中那盤吃食推到了灰太狼眼前,低着頭不帶語氣地說了一句:“你的午飯。”之後便找了一個最遠的角落坐下,繼續低着頭,掩藏着神情。

灰太狼默默地看着少年的這一系列動作,最終卻也只能輕嘆口氣,抓起餐具,勉強開始吃。不知爲何,今天的吃食裡有點奇怪的味道,但灰太狼本來不佳的心情也讓他對這點味道的問題沒有過於在意,只是繼續食不知味着。

許久的寂靜,直到灰太狼終究再也忍受不了這等沉默,他纔開口,柔和地道:“你……你還記得嗎?那次,在那片林中空地,你帶着烹飪課的作業來找我,想要讓我也嚐嚐你的成果……還記得嗎?”

沉默,少年仍是把頭深埋在他自己的臂彎裡。

“你當時特別興奮——我那個時候還不知道爲什麼,直到第二天才間接地知道原來是晚上要和美羊羊一起看流星雨,記得嗎?”提到美羊羊的名字時,喜羊羊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輕微抖了抖,但灰太狼沒能注意到,“我當時只以爲你是因爲烹飪課以及和我分享你做的飯菜才那麼高興的,所以我也不好拒絕。實話說,你做的飯菜不能算多麼好吃的,但我也沒想那麼多。看到你開心,看到你願意與我一起分享,我就也特別高興。所以那些食物,吃起來便如山珍海味一般美味……”灰太狼臉上掛起了一彎笑意,只是不知那是懷舊的笑,還是苦澀的笑,還是其他什麼類型的笑容,“這些,你都……還記得嗎?”

少年仍沒有答話。

“你還記得那方林中空地的樣子嗎?四周的林蔭,芳草、鮮花,還有那座天然噴泉和它折射出的一道道彩虹,美輪美奐。哦對,還有我們傳遞信號的煙花,也是特別特別漂亮。我有時候……”

“別提這些事了。”少年猛然打斷了他,而聲音則不住地顫抖着。

灰太狼停住了。他只是輕嘆一口氣,之後便死死地抿起了脣。半晌,突然起身,走到少年身邊坐下:“我知道你都還記得……”看少年仍舊深深地低着頭,終究說了下去,“從你我分開到現在,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不願意告訴我嗎?”

過去了半晌,少年才突然擡起了頭,看向灰太狼,但只不過一瞬便又把頭埋回了臂彎。可只這一瞬,灰太狼便看到了少年臉上的神情。苦澀、帶着滿滿不捨的水光瀲灩的雙眸、以及隨之壓下並取代那份不捨的冷酷的空洞,正和昨夜夢中所見到的少年臉上的神色一模一樣,完完全全一模一樣。一時心中情感翻涌,反而不知該說些什麼。少年也一言不發,於是整個牢房只得再度沉入死寂。

不過這次的寂靜也沒能維持多久,灰太狼突然感到心口一陣劇痛,想要起身卻隨即跌倒在地。勉強倚靠在牆上,大口地喘着粗氣:“啊,疼,疼……”

少年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除卻全身劇烈的顫抖以外。

灰太狼在劇痛中轉過頭來,看向無動於衷的少年,難以置信的神情頓時浮上面龐:“是……是毒……你在飯裡……下了……下了毒……”

少年仍舊沒有說話,全身的顫抖卻明顯更加劇烈了。

在劇痛和一聲聲越來越淒厲的痛苦慘叫之中,灰太狼的眼前漸漸模糊起來,全身也越來越感覺無力。逐漸地,已經感覺不到自身的存在,只餘下無邊無垠的暗霧和難以忍受的疼痛。萬箭穿心的疼,彷彿要把他撕碎的疼。但現在,卻連疼痛都漸漸感覺不到了,逐漸、逐漸,滑入無邊無際的無知覺的黑暗……

聽着身旁人尖銳慘叫聲的喜羊羊只覺得那聲音像是有人在拿一把刻刀,於他的心上,一劃一劃、一道一道,尖銳地刻着繁複的圖案一般,無法形容的痛楚。餘光掃過,灰色的他臉色愈漸蒼白。不必說,他現在真的希望自己是正在**的他,而不是坐在旁邊,親手造就了這無法忍受的痛苦卻還不得不無動於衷的自己。

一聲尖銳的慘叫,又一聲,又一聲。

慘叫聲卻漸漸弱了下去——灰色的他已經沒有氣力再對所經受的痛苦做出任何迴應了。伴隨着的,則是他的臉色也更加蒼白了。事實上,少年的臉色也隨之變得毫無血色起來,但他卻也同時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脣——鮮紅的脣在蒼白的臉上顯得如此格格不入、令人恐懼——直到他終於把下脣咬破,鮮血順着慘白的下顎滑下去,滴在純白的羊毛上。他大口喘着粗氣,而粗重的喘氣聲當下也愈來愈急促,愈來愈急促……

“啊!——”又是一聲淒厲的慘叫。再也忍不住的少年像是裝了個彈簧一般猛地跳起來,單膝跪在地上,扶起已經癱軟在地的灰太狼。

“快,這是解藥。把它吃了,快,快呀!”少年帶着哭腔喊出的這句話是灰太狼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的聲音,而少年淚水橫流的蒼白臉龐則對應地是灰太狼失去意識前看到的最後的畫面。

伴隨着沉重的“當”的一聲,牢門在喜羊羊的身後關上了。走出來的少年臉色慘白,額頭上佈滿了汗珠,雙眸則被淚水沖刷得晶亮,臉上,淚痕猶在。他已然像是剛跑完馬拉松一般,渾身全無氣力,每走一步便得粗重地喘幾口氣。

看到少年走出來,守護者揮手關掉了眼前的影像,轉過身來,面向少年,表情嚴肅。喜羊羊輕輕地開口:“我……”

“不必說了,”卻被守護者瞬時打斷。守護者的語調並不像上次那樣,或者說少年所預期的那樣,充滿冷酷和嘲諷,反倒是有幾分無奈和嘆息,“先回大殿吧。待會,等你緩一緩,我們再談。”

語罷,轉身離去。沒有選擇的少年則低着頭,默然地在後面跟了上去。

傍晚,全然寂靜的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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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失敗了。”守護者用略帶一點無奈的語氣道出的話語最終打破了沉默。

喜羊羊低着頭,沒有說話。眼中溢出的淚水砸在磚石制的地面上,響起清脆的“滴答滴答”的聲音。

守護者無奈地搖搖頭,站起身來:“行了行了,你會再有幾次機會的。只不過,這機會不是我給你的,是命運。所以我也說不好你到底還有具體多長時間、多少次機會。你要知道,命運,不會永遠地等着你。”

“還有機會?爲什麼?”淡藍色少年仰起頭,既渾濁,又清澈,既暗淡,又明亮的眼眸注視着守護者的一身紅袍。

“什麼爲什麼?你不想再多要幾次機會?”雖然從內容上怎麼說都該是個在驚訝中問出的疑問句,但守護者的語氣卻是滿滿的戲謔。

喜羊羊沒有說話,只是繼續注視着王座邊的人。

守護者終是嘆了口氣:“就算是我同情你吧。但我再強調一次,最終的裁決權掌握在命運手中,我也不知道你要是再失敗下去古堡的自動機制會不會做些什麼。”來回踱了幾步,突然微微一笑,“給你看樣東西。”

半空之中,突然浮現出一幅影像。一黑灰一淡藍兩個身影出現在其中。沿着崖邊的狹長棧道,黑灰扶着淡藍,緩緩地走着。半晌,一塊巨石自遠方突然出現,向兩人衝來。他們的反應慢了半步,倉促地躲開時那抹淡藍失足墜向深淵,卻在最後關頭被那抹黑灰拽住。只見他猛地發力,把那抹淡藍拽了上來,同時向後一退,把他接到了自己懷裡。

“還記得嗎?”守護者偏頭看向不遠處緊抿着脣,一言不發的少年。

畫面一轉,變成了一座石屋的樣子。一根毒箭向黑灰和淡藍射去,瞬時,黑灰把淡藍撲倒在地,救了他一命。之後便見那抹淡藍躲在了角落裡,身體緊緊地貼在牆上,而黑灰則在箭雨之中靈活地閃轉騰挪。可隨着時間一點點過去,黑灰的體力漸漸不支,一根箭便擦着他的肩頭而過,濺出點點殷紅。那抹淡藍見狀,急急地衝上去,卻沒有看到一根正朝他那裡飛去的毒箭。眼見那支箭離淡藍不過一臂之遙,那抹黑灰在最後關頭把他推了開來,而自己則用軀體擋下了這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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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仍未有反應,但眼框中已出現了點點閃亮。

畫面再一轉,於一道巖壁腳下,黑灰靠在其上,一動不動,那抹淡藍則在旁邊護着他。另一邊,則是一抹深紅,手一揮,巖壁便在轟然巨響後壓着齒輪“咯吱咯吱”轉動聲的鼓點向兩側退去。其後的空間,盡頭處赫然可見一方圓臺。那抹淡藍站起了身,向圓臺走去,四下箭矢飛舞。他躲開了飛梭,卻一腳踩中了一根鐵刺,可他並沒有停下,反而更加決絕地向前走去,直到一根利箭穿透了他的胸膛,但他仍未倒下。第二根箭、第三根箭、第四根箭……淡藍漸漸染爲了血紅。他最終來到了圓臺旁,劃開了自己右腕的動脈,頓時一道鮮紅噴涌而出,與之同時的,則是已完全變爲深紅色的這抹淡藍倒在地上,勉強抓住了圓臺封印解開後幻化出的白花。之後,他手裡死死攥着那朵也被染成了血紅的花,一點一點向回爬去。又一根箭從他心口刺過,但他仍堅持回到了那抹黑灰還有旁邊那抹深紅旁……

淡藍色少年的全身已不住地抖動起來,默然望着他的守護者則無聲地嘆了口氣。

畫面又一轉,一座寬闊的大廳。淡藍和黑灰走進來後,兩側的大門霎時間毫無預兆地鎖閉了。他們背靠背站在一起,互相靠自己的體溫慰藉着彼此,卻突然看到熊熊烈火猛地燃起,赤紅的光芒帶着無限的絕望而來。再後,便見一座祭壇在大廳中央升起,那即是血火祭壇了。黑灰和淡藍隨即開始了爭吵,最終結束於黑灰和淡藍擁在一起,而淡藍卻藉此機會自黑灰腰間不着痕跡地取到了匕首,劃在了黑灰的左腿上,讓他跪倒在地,自己則衝上了祭壇,再度劃開了右腕。隨即,在火光中更顯赤紅的血便開始成串地流下……

“夠了。”少年的聲音難以想象地無比低沉,或許只有這樣啞着嗓子,壓低聲音,才能蓋住聲線中本應顯而易見的顫抖,“你給我看這些,是要做什麼?”

守護者嘴角又彎了一彎,聲音中的情感複雜而又奇異:“就算是提醒你一下過去的這些往事吧。”

“我現在寧願這些往事都徹底不存在。”影像已然消失,少年也似乎緩過來了些許,聲音平靜了許多,“若是它們不存在,那我也不會失敗這兩次了。”

“它們要是不存在,那你現在需要做以滿足命運的要求的事情就會和現在這件大不相同了。”守護者聳聳肩,“實話說,血火祭壇那裡,我本來啓動它的目的是準備讓你們兩人都葬身於此的,誰知你竟能想出來用他的匕首劃傷他的腿這種辦法?”他又長嘆一口氣,“若是你們真的死在了那片火海之中,或許那比現在的情形還要好些。”

喜羊羊則默然地搖搖頭:“我倒是真希望自己在那個時候便已經死掉了。可是,當時那裡還有他呢。我不會坐視他……”卻在這裡突然打住,沒有再說下去。

“怎麼?”守護者輕聲問。

少年突然自嘲地一笑,又像撥浪鼓般更費力地搖了幾下頭:“我都已經失敗兩次了。兩次,沒能爲了救他而下定狠心。你說得對,這就是自私。既如此,我還有什麼資格說不會坐視他受到傷害呢?”

守護者的表情霎時變得異常嚴肅,直到再一次嘆氣把這肅穆的氣息隨氣流吐了出去爲止。他擺擺手,頭低了低:“算了算了,你說的或許也對,這可能真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你早點回你房間裡休息吧,說起來,你昨晚就沒睡好吧?”

“你怎麼知道……?”少年一愣。

“你昨天深夜醉醺醺地回來的樣子我可還記得。”守護者揮了揮手,“好了,早點休息吧。明天,你必須接着嘗試去下定這個決心。不然,我想,你自己也明白後果。”轉身,捲起長袍,便飄然離去了。只餘下喜羊羊一人,靜靜地低下了頭,看不見希望,只餘下絕望。

又是正午。

推開牢房厚重的鐵門,喜羊羊雙目無神地走了進來,手中,仍端着食物。再一次,食物被放在了灰太狼眼前的簡陋石桌上,再一次,少年選了一個儘可能遠的角落坐了下來。

灰太狼死死咬着下脣,沒有說話,也沒有要開始吃的意思。

一派死寂。

少年沒有開口的原因是因爲他的心裡此時亂作一團。若不是他像前兩次一樣低頭藏匿神情,便會不難看出他眸中的複雜交織至於把這汪本爲清潭的雙瞳攪爲渾濁的情感。不得不在腦海中不停地回放守護者用諷刺的語調說出那段“我一點都不關心這是不是人之常情,雖然來講,要我說,這不過就是說明你還是個自私自利的人——比較特殊的自私罷了。但我不關心,我關心的,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你想要救他們,那你就必須做到罷了”的場景,不得不不停地斥責着自己這“特殊的自私”,才終於把混沌的感情理清,把一切善良、一切友好、一切真誠甚至於一切友誼、一切美好、一切幸福都拋在了腦後。眸中翻涌的水光也才勉強結上了一層薄如蟬翼的寒冰,硬生生把瀲灩化爲了酷霜。淡藍色少年終究擡起頭,把在這深處情感的紛繁努力中耗盡了氣力從而變得毫無血色的面龐和被那霜冰覆蓋從而再也不能通至心底的雙眸部分地展露在灰色的他發出幽幽翠綠色光芒的眼瞳前,抑制住了顫抖的聲音吐出了一句已儘量做到毫無感情的話:“身體好些了?要是好了,就趕緊吃飯,吃完你就走吧。”

灰太狼眼瞳裡露出的感情也一瞬時豐富了起來——或者說,亂了起來。他把食物推到一邊,同時把脣,抿得更死了。始終有些擔憂自己控制不好感情的喜羊羊沒有敢把目光那麼直直地對上灰太狼的眼睛,但此時也是把這異常的情態看得一清二楚:灰太狼的眼眸中,不是以往兩次的困惑、苦澀、嘆息、無奈、懷舊、或關心,而是某種無法理解的東西,似乎像是質問,似乎像是譏諷,但也似乎有幾分溫和。總而言之,充斥着繁複的矛盾。他的語氣,也似乎帶有同樣的矛盾:“飯就不必吃了,我現在就走。”

這一句話讓本準備好一大批冷言冷語的淡藍色少年一驚,頭又不受控制地擡高了半分,自己沒有察覺,然而對面的灰太狼看得一清二楚:那對眸子中的寒冰,其下覆蓋着的潭水霎時激烈地衝撞着,卷涌着,翻起漩渦和巨浪,把表面那些勉強結成的堅冰或擊得粉碎,或卷得四處飄蕩,反射的光芒也隨之變得雜亂無章。這一句話,無法再明顯地,打亂了少年的計劃,把他的心防也毀壞至無以復加的地步。想發出點什麼聲音,卻顫抖和沙啞到完全無法被人辨識,只像是無意義的低吼,於是不得不再花上半晌整理情緒,同時也才終究找到了適當的語句以爲迴應,輕聲道:“那很好,走吧。”

灰太狼一笑——奇特的笑,無法解讀的笑。然而他眸中卻是全無笑意,可也不是冷酷,而仍是那無法理解的質問與溫和的夾雜——但多了點什麼,或許是由決絕掩飾的心疼,又或許是由關懷掩飾的冰寒。而下一瞬,他便是已然起身。牢門則也在同一刻“咔噠”打開,守護者正立在門外,掛着一抹笑,卻是滿臉嘲諷的神色,注視着正緩步但堅定地走出的灰太狼。對於灰太狼而言,這神色、這笑意,都太熟悉了——正是之前的那個夢中所見到的守護者臉上自始至終都掛着的神情,那讓他如墜入深淵而經受嚴寒般的神情,也是那讓他恐懼以至於極點的神情。於是他不可避免地、仿若受了重擊般地渾身劇烈地一顫,腳步也頓住了。

無力地坐在地上的喜羊羊看着這一幕,眸中的光芒竟也隨之又一顫。若說原先雙瞳裡的寒冰仍有幾些碎裂零散的殘餘,如今它們也都在這一輪驚濤駭浪之中被捲入了情感的汪洋大海的底處深淵。無意識地,少年便全身發力,要一躍而起。守護者卻不早不晚地把頭轉向了他,嘲諷的神色一瞬間變得嚴肅,五官皆霎時緊繃,完全地緊繃,就像被壓到極限的彈簧一般,而眼眸則像是無光的黑夜,既是吞噬一切的無底洞,卻也同時散發出可怖的幽暗氣息。於是在這威嚴而壓抑的目光中,少年要起身衝過去拉住灰太狼的衝動便被硬生生地壓抑了下去,只能默然地看着灰太狼自那一頓中回過神來,再次一步一步地向遠方走去,向離開自己的方向走去,卻也是向着生和希望的方向,走去。

半晌,無人說話。喜羊羊仍默然地坐在牢房的一角,頭再度埋進了臂彎裡。守護者則倚在門框上,原本的嚴肅神色已經不復,現下的神色自然了許多,卻也不是完全自然的表情,而更像是在無聲地嘆息。

於是這本來無聲的嘆息終是轉化爲了聲音。一股氣流自肺中而出,成了“唉”的一聲。少年也終究在這死寂被打破的時刻擡起了頭,輕聲道:“你昨天中午到現在這段時間裡,做了些什麼?”

“嗯?”守護者一臉困惑的神情。

“別裝了,”喜羊羊的聲音全無抑揚頓挫,“你到底做了些什麼,不能告訴我嗎?”

守護者仍舊維持了那茫然的表情半晌,見少年仍冷靜地注視着他,才終究眸中顯出些敬佩的情緒,抿嘴一笑,開口道:“不愧是乾羊羊的後代,智羊羊的兒子,果然聰慧過人。你是怎麼想到的?”

“談不上什麼聰慧。”喜羊羊顯出一副苦笑的神色,眼神中則全是自嘲,“不過是對自己有個清醒的認識罷了。我很清楚我上兩次試圖趕走灰太狼時失敗得有多徹底,也就因此很清楚,如果你什麼都沒做的話,今天絕不會我才說第一句話他就決定走了。事實上,如果你什麼都沒做,今天這次我都不會成功。”

“不錯嘛,這個時候都能保持如此冷靜和理智的思維。”守護者臉上的笑意愈漸濃了,“但這正是我所以說你聰慧的地方:你對自己能有清醒的認識,而,這世上,是沒有多少人做得到這一點的。”

“是嗎?”喜羊羊強打起精神,勉強顯出一副半開玩笑的神色,“你始終待在這古堡裡,見過多少這世間的生靈?”

守護者一下子“呵呵”笑出了聲:“是是是……確實,這話其實是我,”頓了一頓,“我父母講給我的。至於你問的事情,是我昨晚來到這裡,在他還沒睡下的時候,於此處牢門外放了一段你和我密謀的錄音。”

“密謀?”少年這次是實實在在地愣住了,臉上和眼眸中的困惑神色也不是強打起來而是確確實實的了,“我們有密謀過?”

“沒有。”守護者聳聳肩,“但你還記不記得我昨晚給你放的那些影像?你這幾次在古堡的這些時間,其實古堡的自動機制都在不斷地錄像。我是從許多段錄像中,尋找了半天合適的材料,剪輯出來所謂的密謀錄音的。爲了盡力逼真,我還把聲音壓低了不少,顯得更像是密謀。爲這工作,我昨天可是忙了整整一個下午。”

少年神情一時間變得有些複雜,似是想擡起嘴角彎出一抹笑,卻只能得以讓面龐抽搐了幾下。不過最終,少年的脣中還是衝出了一聲詭異的笑聲,在這本就幽暗的牢房中,更是顯得額外的令人驚悚。而這一聲笑,也順便把少年雙瞳中的混亂衝走了,取而代之的終於是了平靜,一汪無波的清潭,如極品的水晶般清澈透亮,均勻地反射着四周那不多的光芒。他帶着些無奈地搖搖頭,終又輕笑一聲,開口只道:“謝謝。”

守護者也是輕笑一聲:“我也是清楚地意識到了你自己這麼下去根本不可能成功,所以這也是我被迫無奈呀……”偏頭想了想,“別管這些了。如今傷灰太狼的心讓他離開之事已經結束了,我待會便會放了你的父母。接下來,你必須……”卻沒有再說下去。

“我明白。”少年的聲音已然完完全全地平靜了。在大風大浪之後,一切,都是那麼,那麼的平靜了。

“可以等到明天,甚至後天。你可以打理點事情,留幾封信給你的朋友們之類的。”守護者的語氣中,帶上了一點不易覺察的關心。

淡藍色少年卻只是搖了搖頭,隨後站起了身——也讓他胸前的鈴鐺,奏響起了清脆的樂聲。低下頭去,看了看胸前那閃着金光的鈴鐺,承載了許許多多往事的鈴鐺,他又笑了,那麼美好地又笑了,笑容淡然,而美麗。手輕撫上去,摩挲了片刻,又擡起頭來。雙眸裡,也又有了那份水光瀲灩。

“不必了,我今天赴死便是。”

古堡大殿,已近深夜。

守護者緩緩地踱步到正靠在一個石臺上的喜羊羊身旁,想要說些什麼目光卻被石臺上的那盆康乃馨所吸引,不禁輕笑一聲:“你是怎麼發現的?”

“這個石臺?”少年也抿起一抹笑來,“實話實說,如果你是不想要被人發現的話,那你這麼特殊地只留一個空蕩蕩的石臺絕對是個錯誤。這盆花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守護者只是搖搖頭:“也沒什麼……算是對我父母的一個念想吧。我已經放走你的父母了,啓動生命祭壇的準備工作也都做完了……”

“生命祭壇?”少年打斷了他的話。

“你待會需要通過這個生命祭壇來……赴死。”守護者的言語突然更加柔和了,“你真的不需要打理些事情嗎?比如說,你父母應該還沒走遠,還在古堡附近,你要是想的話我可以安排你和他們見最後一面。”

“不必了。”少年仍是燦爛的笑靨,瞳子裡卻滿是苦澀,“如果只是我見到他們而他們看不到我,那和照片也沒什麼區別;如果讓他們看到我……”頓了頓,“我實在不想讓他們傷心了。”

守護者抿了抿脣,擠出一抹笑來,拍了拍已經站起來的少年的肩,一句話也沒有說。他看向少年深藍色的眼眸,如今又是清澈而直達心底的眼眸,其中的不甘,其中的不捨,其中的痛苦,其中的悲傷,皆是一清二楚。他是多麼地希望自己不必取他的性命,不必傷害這樣的一個本應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年啊!可是他無能爲力。命運如是,人何勝天?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少年終是又笑了笑,也把自己的手,扶在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守護者的手上:“你這裡還有酒嗎?”

“你知道有。前天晚上你喝的酒不就是從我這裡偷偷拿的嗎?”

“是啊……”喜羊羊笑着應道。

……

“極目楚天空,雲雨無蹤,漫留遺恨鎖眉峰。”少年一句一頓,近乎於惡狠狠地念出了這句詞,而後就狂笑不止起來。同時便是一仰頭,又一杯清酒便自喉中滑下,眼瞳已在醉意中佈滿血絲。守護者輕輕拽住少年的右臂,柔聲道:“你已經醉成這樣了,別再喝了……”

少年卻毫不猶豫地掙開了守護者,仍舊伸出手去,拿起酒壺,便給自己又斟了一杯酒。但在濃重的醉意裡,酌了一杯,同時卻也撒了半杯。可少年毫不在意,直把酒杯送至脣邊,一飲而盡。眼眸中的醉意愈漸深了,口中的話語也有些不清不楚了——

“自,自……自是,哈哈哈……自是荷花開較……較,較晚,孤負……孤負……負東風!哈哈哈……”

「和前天晚上一樣啊……」守護者無聲地嘆口氣,無力地靠回石椅冰冷的椅背上,只得搖搖頭。目光投向古堡外,仍是柔和但無星辰的夜晚,月光也仍在淡淡地灑下。但卻好像突然瞥到一個人影,再轉眼一看,卻又不見了,使勁揉了揉眼睛,還是一派平靜。

“客館,哈,客館……嘆……嘆飄蓬,哈哈哈……聚,聚散……匆匆,哈哈……揚鞭,那,那忍……哈哈哈哈……驟花驄,哈哈哈……”又是少年已然瘋狂的聲音。守護者猛地把頭轉了回來,便只見少年眼中那感情的狂風巨浪再度浮現,這次更是摻雜着血色的醉意。反射出的水光如利劍般雜亂無章地四散而出,讓守護者一下子感到……不知如何形容,只能描述道守護者那雙瞳中霎時佈滿了恐懼和震驚,卻也是另一種形式的驚濤駭浪了。急忙起身,死死拽住了又在把下一杯酒向嘴角送的少年的手,是那麼的冰冷。

“醒醒,冷靜點!”

而少年只是不斷地試圖掙開,使的力氣愈發地大,守護者也不得不隨之加大力道。來回反覆爭搶之下,那杯清酒便已撒掉過半。

“望斷……哈哈哈……望斷斜陽……人不見,不見,哈哈哈哈哈……滿袖,滿袖……滿袖啼紅!哈哈哈……滿袖啼紅!”

“咔嚓”一聲,在兩人皆使出大力之下,酒杯竟是被生生捏碎了!雪白的碎瓷片狠狠地扎進少年的手心,鮮紅的血順腕而下,如朵朵紅蓮般綻開。在深可達骨的刺痛之中,少年終於似是清醒了過來,於是便是一聲**,而後便哭喊道:“啊……頭,頭好疼……”

守護者用力地搖了搖頭,眼神裡皆是心疼與不忍:“你呀……跟你說別再喝了你還喝……醉成這樣,不頭疼纔怪。趕緊去你房間裡包紮一下吧,之後洗洗臉,清醒清醒……”

待少年復又回到大殿裡時,守護者已經把地上的碎瓷片清走了,酒席也已撤下,手中,捧一杯茶:“喝點茶吧,解解酒,能讓你舒服點。”

“不用了。”少年按着額頭,聲音有如**,“你現在就啓動那個什麼‘生命祭壇’吧,我也省得浪費你那一杯茶了。”

守護者於是把茶杯放到一旁,轉而問道:“你真的不用再打理……”卻是還沒問完,便被少年緩緩的搖頭動作和臉上浮現出的一抹微笑制止住了話頭。於是他也只好掛上一抹苦笑,轉身,默唸了些什麼之後,便一揮手——

轟隆巨響和齒輪轉動的聲音鱗次櫛比地響起,大殿中本不多但總體清幽的光芒漸漸變了色彩,橙黃色、紅粉色、赤紅色,最後只餘下一片猩紅。烈火自各處也漸漸燃了起來,煙塵充斥在大殿裡,讓火焰的血色光芒更加猙獰。一座五層的祭壇則自遠處而起,踩着背景中驟然響起的肅穆哀樂的節奏,一級一級,顯露於少年眼前。

隨着“咔噠”一聲,祭壇已然聳立起來,各層東南西北四向便依次有機械啓動的聲音,面目可怖的上古神獸塑像緊隨聲音之後升起。每尊塑像都有四五米高,正是最使人壓抑的高度,面孔也都是不能再令人恐懼的樣式。而又接着“哧”的一聲,每尊塑像腳下便同時各燃起一團火焰。熱浪扭曲着其四周的空氣,讓那些塑像都如同活過來一般了。

再下一刻,祭壇中心的正上方,自不可見的遠方,一道冰藍色光芒便緩緩降下——那是正在燃燒的烈酒。熾熱的烈焰觸及凍寒的石制祭壇的那一瞬,烈火就只餘下道道青煙,以及自東南、西南、西北、東北四個方向逐級流下的清甜的甘液。

生命祭壇已成。

若是灰太狼在此處,他定會覺得一切是如此的熟悉:他夢中的場景,正和當下這生命祭壇的樣子別無二致——

——而少年此時眼眸中的水光瀲灩,帶着滿滿不捨的水光瀲灩,以及少年面龐上所掛着的那抹微笑,那抹帶着無盡苦澀的微笑,也正和他夢中一模一樣。但這次,少年眼中的水光卻沒有被他自己急急壓下去。

沒有必要了。

守護者轉身面向他,神情甚是嚴肅。默然審視半晌,才從懷裡取出一把匕首——無一點花紋,實屬樸素。少年卻認得它——

“這是我的那把……匕首?”一時眼眸中所顯情感更甚了。

“是。”守護者輕輕地點點頭,“正是你最早來古堡時所帶的那把匕首,你用以劃在灰太狼手心救他的那把匕首。你墜崖之後這把匕首就在我手裡,現在,還給你。讓它,再發揮一次犧牲自己,拯救他人的目的吧。”聲音,有些顫抖了。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少年雙手接過,便吟出一句詩來。同時轉身,問守護者道,“這一切結束以後,你又要去哪裡呢?”

“我?”守護者一愣,轉而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啊……說不定會留在這裡,畢竟這裡也是我居住了幾十年的家啊……”

聞言,喜羊羊只是抿着脣,沒有答話,於是又轉回身,邁步向祭壇走去。堅定、有節奏地邁步向祭壇走去。

“我現在真希望你沒有選擇犧牲自己!”少年已在祭壇腳下時,守護者一下子喊了出來,眼眶裡,溢滿了淚,“但實在對不起!一切都是命運,我實在,無能爲力啊!”

少年步伐頓了頓,但不過一秒便復又踏步向前,只留一聲苦笑。

終於立在了祭壇頂端,生死輪迴之巔。在此位置,便可以俯瞰四方各上古神獸——能登臨此位者,已付出了情感上的無上代價,如今,便也要來獻祭自己的生命了——而這一切犧牲,最終只是奉獻給命運罷了。縱使俯瞰一切人、神、魔,也總是隻能被命運踩於足底的。

少年最後一次轉回了頭,把目光投向古堡之外,月色清幽的山林。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有機會見到這平靜祥和的景色了。最後彎起一抹笑,還是那至爲複雜而又至爲單純的笑——與三個月前一樣,也與灰太狼的夢中場景一樣。而同樣與灰太狼夢中場景一樣地,少年輕聲念出了“灰太狼大叔”五個字,便又轉回身去,眼眸中映出那包裹着烈酒的明亮藍焰。

匕首,比在了右腕上。

貼近了。

近了……

卻突然聞聽一連串急匆匆的腳步聲,接着便是類似飛矢破空的“嗖嗖”聲。在匕首刃口已然壓在手腕上的那一瞬,少年眼前猛地一黑,身形向旁一側栽在地上,便失去了意識,什麼都不知道了。而他的背後,則赫然插着,一枚毒梭。

十多分鐘前,古堡大門之外。

☢ ttκan☢ ¢ ○

一道人影迅速掠過。

正在大殿之中,坐在瘋狂地喝着酒的喜羊羊身邊的守護者,瞥到了這道人影,但是下一秒它便倏然不見了。少年已然瘋狂的聲音迅速地把守護者的注意力又拽了回去,讓他沒能注意到,那道人影已鑽進古堡門外不遠處一叢低矮的灌木之中,屏起了氣息。

此人灰黑的毛髮在斑雜的月光裡時隱時現,而他的臉,則隱沒於黑暗之中,但雙眸卻發出幽綠的光芒——

不錯,此人,正是灰太狼。

在緊張地向古堡裡探看半天確認守護者沒有注意到他以後,灰太狼臉上現出一抹笑來——頗有些輕蔑的笑。

「這個守護者,實力也很有限嘛。」但出於保險起見,灰太狼還是又往灌木叢深處退了幾步,躲在了守護者無從看到的地方——不過也自然有相應的弊端:他也無從看到古堡裡的情形了。

在他之前離開古堡的過程中,其實他順手拿走了不少可以用作武器的物什——如今他把它們都逐個擺在了地上,仔仔細細地開始審視起來:一把長劍——很鋒利,可是自己的劍術實在欠佳;一把匕首——如果能到對方的很近處,這或許是個不錯的武器,但稍遠一點便沒有什麼用了;一張弓和幾支毒箭——毒箭或許殺傷力很大,可自己的射箭技術……誠然,不太精通;一枚毒梭,嗯,毒梭……

「自己的投擲技術還是不錯的,這個倒可以很有用。」灰太狼點了點頭,把除卻毒梭之外的器件都收回了自己身上,而後掂起毒梭,站起身,卻在同一刻聽到古堡方向傳來**和哭喊的聲音。他全身驚得一顫,但在開始的幾秒裡都沒能反應過來這是喜羊羊的聲音——待他終究回過神來,瞳孔便驟地一縮,不管不顧地把眼前的灌木枝葉推開,向前急行數步——但此時在古堡中,少年已然退回到自己房間包紮和洗臉去了,灰太狼於是便什麼也沒能看到,只得見靠在石椅上目光渙散的守護者。趁他還沒有注意到自己,灰太狼又急急地退回了灌木叢深處。

接下來的數分鐘於灰太狼而言甚是煎熬。深深的焦急寫在他的臉上,塗在他的眸中,更是體現在他的行動上——儘管明知自己動作愈多,被守護者發現的概率愈高,但灰太狼還是按耐不住,不停地推開枝條向古堡裡望去,可看到的還不過只是時而靠在椅背上,時而起身來回默然踱步的守護者。終於,過去了至多不過七八分鐘,於灰太狼而言卻像是整整一生一般——少年再度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裡。

灰太狼長鬆了一口氣。

可是再下一刻,齒輪轉動的“咯吱”聲便從古堡方向傳來。而同時,古堡中散出的光線自清幽漸變爲了猩紅。肅穆的哀樂聲也從古堡裡傳出。但最爲使灰太狼陷入不安的——或許“不安”是一個極爲不足的描繪,“恐懼”大抵更合適些——是大殿中漸漸燃起的烈火和擡升的五層祭壇。雖然自遠方看不真切,但灰太狼清楚地感知到,這就是他夢中的那座祭壇的樣子,一模一樣。

果然,祭壇各層四面的上古神獸塑像也聳立了起來,而其中間也隨後亮起了冰藍色的火光。一切都太熟悉了,太和夢中的那一幕幕相匹配了。接着又回想到自己離開古堡牢房時守護者臉上那讓他深感冰寒的嘲諷神色——也是和夢中一樣的嘲諷神色,灰太狼剛鬆的那口氣瞬時又提了回來。於是他焦急地向前邁步,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但其實他已站到了古堡門前不過幾步遠的位置,而若不是即時地反應過來躲入了一棵大樹月光中的陰影裡,他斷然是會被守護者和喜羊羊看到的。

而在這個位置,他看着喜羊羊自守護者手中接過了樣什麼東西:看不真切,但他相當正確地猜到了——依據他夢中的情節——那是那把曾救了自己的匕首。之後,便目睹喜羊羊一步一步,向祭壇頂端走去。

近了,更近了,更近了。灰太狼死死地握着手中的毒梭,壓得生疼,但他全沒有注意——所有的精神都已是集中在了視線遠處那抹淡藍身上,那抹正一步一步走向這令人畏懼的祭壇頂端的淡藍身上。

少年已立在祭壇之巔。

如他夢中那般,少年轉回身,露出了那熟悉而令自己全身一顫的至爲複雜而又至爲單純的笑容,並輕聲念出了“灰太狼大叔”這個名字——事實上,他是看不清少年臉上的神情,更聽不到少年脣中飄出的聲音的——這不過是他的想象,或者說對夢中情形的重演,罷了。但這已足夠驅使他忘卻一切其他,猛地衝出樹蔭,疾奔闖入古堡大殿敞開的大門內。此時此刻,已來不及衝到少年身旁拽住他了,唯一可資利用的,便是手中僅有的那枚毒梭了。好在他之前便已認出這枚毒梭,雖然它上面確實淬了毒,可這毒是種很弱的毒,能使人短時間內便昏迷過去,卻不會造成多少長期的傷害——於是他咬咬牙,發揮出或許是他最高的投擲水平。毒梭隨之伴着“嗖嗖”的破空聲,穿過他和淡藍色少年之間的數十米距離,正正地擊中了少年的後背。

少年向一旁一側,栽倒在地。

灰太狼半跪在祭壇頂端,懷中是面色蒼白、雙目緊閉的喜羊羊。毒梭已被他取了下來,少年身上的傷口則被他快速而又同時細膩地用自己的狼毛包紮好了。守護者則只是默然地看着這個過程,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罷了,罷了!一切,都是命運啊!人,不可能勝天的啊!」

似乎只是爲了打破沉默,守護者終於輕聲開口,用有些奇怪的語氣問道:“這毒梭,你是在哪裡找到的?”其實這個問題全無意義,灰太狼都能識出這飛梭上的毒的種類,守護者當然更是知曉這毒梭自古堡何處取得。

灰太狼倒也真沒有回答,反而用冰冷而帶着些被壓抑的怒火的語氣說了些完全無關的話:“你的挑撥離間的水平實在是夠糟的。昨晚在我門外,是你在放錄音,對吧?姑且不說你這剪輯錄音的水平——最後我聽到的錄音各種語氣不對,還有時候一句話出來好幾個語調——就論一件事,你們要真是在密謀,這古堡大殿就是最合適的地點,專門跑到我牢房門口是做什麼?於是我纔將計就計,裝作了離開古堡的樣子。”接着一頓,“你果然是要害他。”

對於灰太狼的前面各句,守護者縱使有些驚詫與無奈的情緒,也是完全未嘗表示出來,而對於最後一句——

「害他?」守護者一下子表情繁複起來,有些莫名的惱火,有些莫名的自憐,也有些莫名的無奈,但是更深處,卻彷彿是同意了灰太狼這句話,於是顯出些完全不知名的似是愧疚的情緒:“害他?唉……或許吧,或許吧……”身子便沉到旁邊一把石椅上,卻突然又想起來什麼似的,猛地跳將起來,急急喊道,“快走!”

“快走……?走?”無論如何沒料到守護者會說這麼一句的灰太狼完全愣住了,困惑地晃晃頭,“什麼意思?”

“叫你們快走,離開古堡,快啊!”守護者一下子是真急了,聲音高了許多,雙臂也不住地揮舞,而後又重複了一遍,“快啊!”

灰太狼看到這幅情景,一股莫名的恐懼竟油然而生,於是把懷中少年護得更緊了,聲線裡也帶上了急促和慌張:“你……你要我們走?你,你打的是什麼主意?不管你打什麼主意,我,我不會聽你的!”

這可真是火上澆油,守護者一下子急得直跺腳,全身上下,眼眸、表情、雙臂、軀幹、雙腿、雙腳,無一不顯出着急的:“我沒打什麼主意!你們快走!快!!!”

但灰太狼仍無動作,只是眼睛死死地盯着守護者。而守護者剛想再喊一遍的時候,便聽到古堡中無比普遍的齒輪“咯吱咯吱”的轉動聲——雖說這本是常聽到的聲響,但這一次,卻讓守護者一下子身體一僵,想喊出的話咽回了嘴裡,同時一下子坐回石椅上,彷彿完全失去了希望一般被剝奪了所有的氣力。灰太狼被守護者這奇異的舉動嚇了一跳,剛想說些什麼便聽“轟”的一聲,古堡大門突然自己動了起來,下一秒,便死死閉緊了。

“你這是做什麼?!”灰太狼在極度的驚愕中喊出來。

守護者卻只是把頭低下去,同時搖着頭,臉上是一副將死之人的平靜神色,某種意義下或許是回答灰太狼的問題但更大程度上只是在自言自語:“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什麼?!”灰太狼顯然是聽不清離他仍有很遠距離的守護者的低聲自言自語的。

守護者又擡起頭來,看向灰太狼的方向。這時灰太狼纔看見,守護者眼眶裡,竟有淚水在打轉,而其後的眼眸裡,則完全顯出來一個情感的激烈漩渦,不禁愣住了。但守護者卻只是又仿若機械般地重複着之前的話:“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這次灰太狼終究聽出來了“都完了”這三個音,全身只覺一股寒流襲過,急忙問道:“什麼都完了?”

但一聲“轟隆”巨響卻早於守護者的回答先傳到了灰太狼的兩耳中。

古堡最底層,喜羊羊墜崖之後,灰太狼前來尋找少年之時最終找到淡藍色少年的那處石屋裡,天花板開始崩塌,一塊一塊沉重的碎石砸在地面上,砸在喜羊羊曾靜靜躺於其上的那方冰冷的石臺上。逐漸地,一點一點地,那方石臺便被砸成了一堆碎石。又過半晌,控制另一端石門的機關終究崩潰,石門轟然落下,狠狠地砸在其下的地面上,把地面砸出一個深坑,也把自己摔得粉碎……

向上一點點,喜灰二人曾步行於其上的崖邊棧道。棧道下方支撐的木棒在不知名的作用力推動下一根一根被頂出來,推到深淵之下。隨之,棧道本身也一級一級地潰塌着。與之相伴毀滅的,還有附近的各組機關,在一聲聲爆炸裡,化爲了青煙……

再向上,上有向遠處不斷延伸的鐵棒的懸崖。那一根根鐵棒首先被類似的作用力推出,墜下無限深的斷崖。接着,整個懸崖便開始垮塌。數噸重的山石在巨響後便沿峭壁滾下,撞擊着下方的道路,把後者連帶着一併摧毀……

之後,灰太狼曾在其內中了毒箭的石屋。天花板率先潰塌,接着,似是撐不住多出來的這些碎石的重力一般,地板也在轟然巨響中整個坍塌下去,只餘下四面牆壁,兀自懸在空中,顯得無比詭異。同時,曾隱在四面牆壁之後藏有毒箭的箭匣突然燃燒起來,猛烈的火焰之中,一切都成了煙塵……

向上,繞着數組齒輪和蒸汽通道的螺旋棧道。自下而上,所有的齒輪一個接一個地被爆炸摧毀,而被衝擊波推出飛濺的碎石則把四周的木製棧道徹底砸爛。再接下來,則是通道底端,蒸汽的來源——地層中的一處熔岩室,在擾動中把岩漿噴將出來,溢過原本應阻住岩漿的機關架構,直接衝了上來,毀掉了通道里還剩餘的一切……

又向上,喜羊羊曾於此墜崖的那處斷崖。它本是山體延伸出的一處巖舌,此時,爆破聲在巖舌根部開始鱗次櫛比地響起。於是,最終,整個巖舌轟然斷裂,百餘噸重的這方巨巖便直直地向下墜去……

再之後,有箭矢獸的那方巖壁。巖壁本身首先開始潰塌,而後,在巖壁遠端,仍關有數只箭矢獸的地方,空中突然毒箭飛舞。一個接一個地,在“啊……啊……”的痛苦叫聲後,箭矢獸們便都倒在地上,不動了。接下來,儲毒箭的箭匣和其中餘下的箭便也在沖天火光中付之一炬了……

再向上,喜羊羊第一次見到守護者的那處空間。平整的地面首先垮塌,露出其下的種種機關——鐵刺、箭匣,當然還有必不可缺的巨型齒輪。自蒸汽通道里涌上來的岩漿沿着一條專門設計的管道來到此地,於是無論鐵刺、箭匣、齒輪,還有最遠處的那圓臺,皆沒於了熾熱的熔岩之中,再不可尋倪其蹤影……

而後,那方上有點點火光看起來像極了流星雨的巖壁。火光首先霎時間熄滅了,速度之快,彷彿只是眨眼之間的事。接着巖壁本身也開始潰塌……

再後,這次喜灰二人抵達古堡那日灰太狼所落入的那方機關陣。它的四周,一瞬間猛然燃起烈火——沒錯,正是四周的箭匣。於是其中成百上千的箭矢,皆化爲虛無……

又後,灰太狼這幾日所待的那座牢房。牢門首先倏然倒地,接着,在大地猛烈的震顫中,那方簡陋的石桌化作了一堆碎石,石牀也緊隨其後。接下來,天花板便開始垮塌……

接下來是有血火祭壇的、就在古堡入口大殿旁的那座大廳。地板率先垮塌,露出了其下的血火祭壇那組機關。說來有些諷刺,那本是以烈火爲名的機關,如今是真的沐浴在了烈火之中——而且飛速地被火焰所吞噬了……

在古堡以外,遙遠的地方,那座古老的客棧,還有——當然——其中那座仍放着“休養光球”的閣樓,此時也燃起了熊熊大火。在漫天火光中,這座千年的古老建築,付之一炬。與之命運相同的,還有分別放置那三件信物的迷宮、箭矢獸斷崖、以及上有鐵棒的懸崖和其盡頭處的祭壇樣式的石臺……

震動此時已經傳到了古堡入口大殿。但隨着震動越來越劇烈,守護者反而越來越平靜,眸中的情感漩渦已然不見了,餘下的,都是淡然,是風平浪靜的一汪清潭。他一揮手,王座便又在大殿中出現。不顧灰太狼詫異的目光,他徑直走回了王座旁,坐了下去。

在命運的不可違抗的最後審判面前,已經沒有理由不平靜面對了。

沒有完全理解發生了什麼,但顯然已經明瞭古堡馬上要毀了的灰太狼卻不可能如此平靜,近乎於咆哮道:“你這是幹什麼?!你瘋了嗎?關上大門,之後毀掉這裡,你這是要和我們同歸於盡嗎?!”

守護者冷靜地看向臉已經急紅了的灰太狼,只是淡淡地道:“當然不是要和你們同歸於盡。正如你所說,除非我瘋了,否則絕不會這麼做。而我自信我現在神志清醒。現下這情況,不過是古堡的自動機制罷了。”

“自動機制?!”灰太狼的語調竟是又高了個八度,“你是當我傻嗎?!你是這個古堡的守護者……”

“……而不是管理者。”守護者帶着淺淺的微笑接上了這句話,“不過我也沒指望你會相信我說的話。到底發生了什麼,如果還有機會的話——雖然現在來看大抵是不會有了——你可以問問你懷裡的那個孩子。”說罷,便閉上了雙眼,卻是已做好了迎接死神降臨的準備了。

灰太狼完全不知該如何迴應守護者的這句話,卻也沒有迴應的必要了。伴着恐怖的巨響,大殿的天花板猛然垮塌。在失去意識前,灰太狼聽到的最後的聲音來自守護者:

“命運,誰都不會放過,誰也,都不能敵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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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更完了,來向大家說明一下新的文的寫作進度。

第十章《童年憶事》的前三部分如今都已經寫完了。如之前所說,《童年憶事》分成六個部分:

1. 灰太狼來到青青草原之前的故事,主要是喜兒和美、懶、沸的首次相見以及其他一些小時候的故事;

2. 灰太狼來到青青草原到古古怪界大作戰之前的故事,包括灰太狼的到來,暖羊羊的到來,“草原三劍客”的成立和其他一些故事;

3. 古古怪界大作戰到羊運會的故事,除了古古怪界大作戰和羊運會之外,還有一些喜羊羊和美羊羊之間的故事;

4. 小灰灰相關的故事,包括小灰灰的出生,和小羊們成爲朋友等;

5. 喜灰電影版裡的故事,按照《夕夜夢歸》的世界設定,只有虎年、兔年、龍年三年的電影完全包括在《夕夜夢歸》體系的世界觀裡(牛年、蛇年、馬年完全不包括,羊年的主故事不包括,但是喜懶勇士獎牌的事件以及古羊族古狼族的設定包括在世界設定裡),這三年的電影以及相關的故事都會出現在這第五部分裡;

6. 喜灰新版的故事,其中新版是指《開心方程式》及之後,新版喜灰包括在《夕夜夢歸》設定裡的只有《嘻哈闖世界》和《羊羊小偵探》,這兩部作品裡的某些故事會出現在這第六部分裡。

第四部分和第六部分相對較短,第五部分的故事樓主是最熟悉的,所以這三部分寫起來相對會快一些。目前的規劃是七月底之前全部寫完——當然,考慮到之前樓主規劃的一個月寫完《童年憶事》就沒能實現,這次的規劃樓主也不敢做絕對的保證……盡力而爲吧。

按照目前的規劃,更文的進度和寫文的進度將保持統一。如今第五章更完就對應着《童年憶事》第三部分寫完;接下來,第六章更完會對應第四部分寫完;第七章更完會對應第五部分寫完;第八、九章更完會對應整個《童年憶事》寫完。之後便會直接開始更《童年憶事》,同時樓主會開始寫第十一章,《往事依依》。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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