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
州城高有三丈,風吹雨打之中沉澱歷史的厚重氣息。
人來人往的城門洞站着幾個兵丁,這幾個兵丁不着盔甲,大熱的夏天,穿着制式的戰兵紅色坎肩小襖,神色無精打采。
更有拄着刀槍兵丁輪換着尋處牆角蔭涼,一臉懶洋洋地打着呵欠,吹着牛。
偶然有幾個推着獨輪車和拉着商貨的馬車被把守城門的兵丁攔下,隨意搜檢一番,然後喝罵着收一些商稅。
登州瀕海,鹽,茶,布匹,海貨……商貿繁華,欣欣向榮。
陸北默默地看着這一幕,心中泛起層層波瀾。
若他不曾修道,或許也會像眼前這芸芸衆生一般在萬丈紅塵中打滾來去。
凡塵之中或有極少數人能一生平安喜樂,恬淡自足。
但更多的卻是受朝廷官吏的盤剝,地痞無賴的欺詐。
念及此處,他的一雙冷眸隱隱成淡金之色,神采熠熠,甄然有神。
他能看到一道道白氣和赤色雲煙,如龍如蛇地在這些升斗小民,販夫走卒身上籠罩盤旋。
人心濁濁,紅塵滾滾。
“可惜看不到因果。”
陸北喃喃道。
畢竟他不是長生真仙,可以洞察因果。
其實,三界之中有不少得道真仙在這人間凡塵之中化作樵夫,獵戶,漁夫……紅塵煉心悟道。
四季穿梭、日月輪轉、滄海桑田、歲月變遷這些都是天道的變化。但市井凡塵之中,卻是有人道變化的。
而天道,人道皆在大道之中。
陸北搖頭一笑,不再思考這些好高騖遠之事。
隨意地將青玉葫蘆掛於腰間,跟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羣入了登州城。
登州城內四通八達,車馬川流不息。
陸北不以自身神念探查,也不去詢問旁人。
而是憑着過人目力,一一掃過兩旁街道的商鋪,神態悠閒地按着這個時代,街道的佈置去慢慢尋覓州城中的酒館所在。
一路之上,或見書店之內,三三兩兩的青衫士子,高談闊論;或見當鋪前,衣衫寒酸的農夫,搓着雙手躊躇不前;或見布行之中,一個個身穿荊釵布裙,彆着金花步搖的年輕婦人、小姐挑挑揀揀;或見幾處青瓦小院青石階之上,幾個扎着小辮的稚齡幼童圍在一處玩着遊戲。串串銀鈴似的歡快笑聲,在喧鬧卻溫暖的午後州城中傳的分外遙遠……人心繚繞,歡聲笑語齊齊勾勒出一副南贍部洲普通國度的人道圖景。
陸北按劍不急不緩地走過,神情沉寂,目不斜視,然而若留心去看,那一雙凜冽眼眸之中卻有幾分迷茫光芒閃爍。
直到酒香撲鼻,陸北淡淡一笑。
陸北擡眼望去,只見眼前一座酒館夾在兩座高大的建築之間,與另外一處種滿楊梅的院落由一道長長巷子隔着。
左邊建築是一處三層木質小樓,屋角飛檐之上幾掛風鈴隨風輕搖,發出陣陣悅耳清脆的鈴音。
聽着前面忽高忽低的食客猜酒划拳的喧鬧動靜,應是飯館無疑。
而酒館中的那陣陣醴純芬芳酒香,隔着老遠都能聞到。
陸北灑然一笑,緩緩向前方酒壚走去。
彼時,巷口之中突然出來一個鬼鬼祟祟的嬌小身形與陸北擦肩而過,陸北並未在意。
酒壚之中。
年輕夥計笑道:“客官,三斤七兩杏花村,收銀二兩三錢,誠惠。”
一邊將葫蘆遞給眼前這不苟言笑的冷峻青年,年輕夥計心中一邊泛起疑惑。
心道,這人手中明明看着不大的一個青玉葫蘆怎麼這般能盛裝酒水。
真是奇也,怪哉。
陸北接過青玉葫蘆,滿意地點了點頭,正待向腰間錦囊摸去,神色微變,眼眸連連冷閃幾次。
這夥計一見陸北伸手抓空,笑容剎那之間就是凝固在臉上,乾澀地笑道:“客官,您不會忘了帶錢吧。”
陸北淡淡一笑,沉聲道:“那倒不是。”
說着兀自從懷中取過一張銀票,銀票面值並不太大,不過十兩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銀票正面印刷着各種雲紋圖案,背面卻分明有着一汪清泉,幾朵五瓣蓮花則在水中漂浮。
正是昔年陸北創建浣花劍閣之時,命令手下印發出來的銀票。
只要憑藉這張銀票就可以在浣花劍閣的各大錢莊中兌換銀兩。
之所以如此做,蓋因陸北不可能在沒錢之時就去剿滅山賊響馬。
縱然古青州之地向來多響馬盜匪,但也架不住常年累月、犁掃篦梳似的掃蕩。
當然一些商鋪營生也就被他結合前世想出來一些,陸北自然提出了‘銀票’這等類似前世支票的東西。
不過令人遺憾的是,直到現在爲止,陸北仍是未曾感到有什麼玄黃功德自天而降云云。
看來這種金融手段,雖然表現着社會文明的進步,但也不是什麼功德無量的。
畢竟不是什麼金銀本位的貨幣,而是一種信用貨幣。
見得陸北拿出銀票,夥計這時忙是換了一副笑臉道:“看公子這身裝扮,小的就知,公子久不像什麼賒賬的破落戶……”
陸北無心再聽這夥計的奉承言語,伸手接過這夥計的找零兒,便向外間走去。
於樹下佇立良久,目光一時間玩味了起來。
心道,能在他元神道行的眼皮底下,不聲不響地拿走自己的錢袋,倒是有些本事。
陸北身形連閃,循着錢袋上的神念感應,就向一處地方而去。
一處賣花鼓、風車,木雕等小物件的小攤前。
這小攤的貨郎姓張,名叫張老漢。
此時張老漢一張阡陌縱橫的老臉,皺褶都笑開了一朵花。
眼前這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兒,十二三歲的嬌俏模樣,此刻左手拿着一根糖葫蘆,嘴裡一刻不停地塞着。
一襲粉紅羅袖裙,身形嬌小可愛,不足一米三四高的樣子,一對如清泉明淨澄澈的大眼珠咕嚕嚕地來回轉着。
伸出欺霜賽雪的藕臂,酥軟的右手就是拿起攤上一個花鼓,左右搖來搖去。
張老漢笑道:“大閨女,這花鼓喜歡你就拿去,爺爺便宜賣給你。”
小女孩兒甜甜笑道:“那多少錢?”
“一個一兩銀子。不,一兩五錢銀子。”
張老漢喉嚨滾動,嚥了口吐沫,咧嘴笑道。
心道,這女孩兒也不知是哪家的官宦小姐,不知道貨物價格。先前可是被那個賣糖葫蘆的……五根糖葫蘆賺了六兩銀子啊。
“那……這個……風車呢。”
小女孩兒又咬了一口糖葫蘆,糖稀粘的滿嘴都是,伸出小香舌舔了舔嘴脣,含糊不清地道。
“一兩六錢銀子……一共是……”
“這個我知道,一兩五錢加上一兩六錢嘛……是五兩一錢銀子,對不對?”
小女孩兒伸出如蔥管的手指,一根根掰着算了半天,就是揚起一張粉嫩雪膩的小臉,淺淺笑道。
兩個梨形酒窩,在白裡透紅,紅裡生霞的小臉上悄然浮現。
“是,是……”
張老漢笑的嘴巴都歪了。
“恩,給你錢。”
小女孩兒從一個素色錦囊中,取過一錠銀子,就要遞給張老漢。
陸北遠遠望着這一幕,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重重咳嗽一聲,就是以神念傳音,冷喝道:“大膽孽龍,還不……”
未待陸北說完,這女孩兒一聽得這神念傳音,扭臉飛速看了陸北一眼,忙是撒腿就跑。
而跑了出去幾步後,似乎忘記鳳車和花鼓還沒拿,呲溜一下就拿起花鼓,再次跑了起來。
這次,連掉在地上的素色錦囊都沒顧得上撿了。
張老漢看到那素色錦囊掉在地上,隱隱散發着的炫目光芒,左右張望了幾下,就是悄悄上前撿去。
陸北一道法力攝去,將錢袋收入掌中,隨即如同融入風中般,幾個閃爍之間,似緩實疾地向那頭虯龍追去。
這錢還真不能讓這貨郎撿去了,取禍之道而已。
那貨郎自以爲做得隱蔽,但他神念探查之中,分明看到一旁街道的二樓窗戶口,有幾個閒漢模樣的年輕人,已經注意到了這裡發生的一切。
彼時。
敖兮一張巴掌大小的俏臉之上,紅撲撲的,如一泓清泉的大眼睛中滿是驚慌之色。
心道,壞了。
自己趁着龍宮大亂偷偷跑出來,一定是被父王發現了。他這纔派人抓我回去……恩,不對啊……都怪我,怎麼拿了那個道人的錢袋。
敖兮驚慌失措,手中的花鼓拿着也不捨得丟,不想剛剛衝到一個巷口。
一個挑着兩桶水的斗笠大漢,晃悠悠地自巷口走出。
敖兮猝不及防之下,就將那探出的盛滿水的木桶撞倒翻在地。
滿滿的一桶水有大半都潑在敖兮身上。
敖兮花容失色,嚇的忙是一個哆嗦,顧不上向那一臉鐵青的大漢道歉,就是向城外跑去。
壞了,這次真的壞了……沒有龍珠在身,得快些回到海里去。
敖兮心中這般想着,腳下步伐更快,如一陣風般,但仍覺得身上法力越來越虛弱……
登州城外。
遠處是一望無垠,碧波生浪的東海。
一頭金色鯉魚周身鱗片盈盈,散射着道道七彩之光,動也不動地躺在沙灘上,嘴巴一張一合。
彼時,一個臉色愁苦,神情失望的漁夫遠遠走來。
嘴中兀自嘟囔道:“這次一條魚也沒打到,回去也不知怎麼受那母老虎的吵鬧。”
“咦,這是……”
漁夫大喜過望,神色激動地衝了過去,驚喜道:“老天開眼了,這能燉大一鍋鮮魚湯……”
忙從腰間取出一根草繩,就要將眼前這頭金光閃閃的大鯉魚,給穿腮而過。
然而這金色大鯉魚紅色長鬚輕輕顫抖,大眼珠中蓄滿了晶瑩淚水。
“父王,你快來救兮兒啊,兮兒要被人燉湯吃了……”
“老先生,五兩銀子,買你這條魚如何?”
這時,突然一道清朗的聲音隨着夏日暖煦的海風,遙遙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