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當空,皓魄如鏡,山河搖影十分全。瓊樓玉宇清光滿,冰鑑銀盤爽氣旋。萬里此時同皎潔,一年今夜最明鮮。混如霜餅離滄海,卻似冰輪掛碧天。別館寒窗孤客悶,山村野店老翁眠。
夜裡,燭火搖曳之下,唐三藏,山大王在這燭光中看着晚飯。滿桌的素菜,素湯,很是清淡。
“高僧,你吃啊,你怎麼不吃……”謝菁玉支着下巴。瞪大了一雙綠豆眼,炯炯有神的催促道,一副明顯的飯菜裡下了藥的表情。
唐三藏優雅的提着筷子,卻遲遲沒有下手。
夾了菜,似要放進嘴裡,又停下。謝菁玉的心高高懸起,那筷子又提起來,菜到嘴邊,又放下了,再提起,又放下……
如此反覆了半個時辰,英明神武的山大王謝菁玉都覺得自己要犯心臟病了。終於,唐僧夾着菜送進了嘴裡,她的心暫且放下,然後唐三藏舀了一口湯,端到嘴邊又放回去又舀起又放回去……
謝菁玉盯了又半個時辰,只覺眼皮打架兩眼發花,再這麼看下去,不止心臟要出問題恐怕還要近視的節奏。
唐三藏絲毫不理會她,顧自玩的不亦樂乎,終於,湯冷了菜冷了飯冷了,他才輕輕蹙着眉頭說道:“哎,湯冷了,貧僧不吃冷食,煩請小姐再去熱一熱吧。”
“……”謝菁玉差點沒跳起來,但是盯着那張漂亮的臉,她想起什麼精神抖擻扭着腰道,“高僧別急,奴家再吩咐廚房再做一次就可。”忽而似又想起了什麼,興奮的補充道,“奴家親自去做。”
唐三藏笑的開懷:“去吧去吧。”
望着那威武雄壯的背影,他斂了笑容,一派得道高僧的樣子,優雅斯文的朝着端華幾人的房中走去。
“我那房中飯菜皆未動過,你們還要不要吃?”唐僧親切的問。
端華豬八戒沙僧三人皆是餓得前胸貼後背,聽見這話宛如雪中送炭雨裡送傘,感動不已,哪還顧得分辨真假,只一個個餓狼般撲進去。
見了滿桌的菜,豬八戒嘀咕道:“怎麼是冷的?”
唐三藏皺着眉道:“不吃就算了。”
“冷的也吃!”豬八戒說着,慌忙埋身在桌上。
急急吃了不少菜,又猛扒了兩口飯,端華纔打了個飽嗝,說道:“師父,你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
“爲師生性良善,樂善好施,待人待物,皆有仁愛之心。”唐三藏說着,臉不紅心不跳。
“……”你好意思說自己生性良善,還要臉還要臉要臉嗎!端華暗自腹誹。
三人很快解決了一大桌飯菜,而唐僧臉上的笑意更深,若是細看,便知道,那笑容是慈悲的憐憫的。
突然,視線開始模糊起來,周圍一切顯得混混沌沌的,端華一震,愕然道:“臥槽……菜裡下了藥……”
話音未落,“啪啪啪——”端華沙僧豬八戒如蔥般栽在了桌子上。
唐三藏拈着念珠,微微一笑:“阿彌陀佛。”
袍袖一展,衣玦翻飛,如風劃影,那圓桌上出現了一個透明的結界。
忽聽得門外撲刺刺一聲大響,淅零零刮陣狂風,吹得窗前燭火忽明忽暗。這風,淅淅瀟瀟,飄飄蕩蕩,淅淅瀟瀟飛落葉,飄飄蕩蕩卷浮雲。滿天星斗皆昏昧,遍地塵沙盡灑紛。
時而猛,時而小,小時松竹敲清韻,猛處江湖波浪渾。颳得山鳥難棲聲哽咽,海魚不定跳噴噴。東西館閣門窗脫,前後房廊神鬼。佛殿花瓶吹墮地,琉璃搖落慧燈昏。香爐庵倒香灰迸,燭架歪斜燭焰橫。幢蟠寶蓋都搖拆,鐘鼓樓臺撼動根。
狂風大變,唐僧卻渾然不覺,只氣定神閒的端坐榻上,手持一本《樑皇水懺經》,面帶微笑。
“咯吱”,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音,正是那謝菁玉。
手中端着菜盤,面上是那熟悉的凶神惡煞的醜陋容貌,她望了一眼歪歪斜斜倒在桌上的三人,絲毫也沒有意外,亦露出笑容,卻是透着狡黠和陰冷:“我本也沒打算能騙過你。”
“是嗎?”唐三藏不緩不急的應了聲。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狠毒,自己不願意吃這飯菜,倒是叫你徒弟來嘗試。”
唐三藏拈着佛珠,莞爾道:“貧僧若不教他們昏睡過去,如何能得見你真身呢——扶搖?”
扶搖者,天上仙子也。面若扶風桃夾柳,搖似白雪粉摻華。乃是看守瑤池碧譚的上仙。
謝菁玉冷笑道:“金蟬子,你還膽敢提這扶搖二字,若不是你,我如何會變成這副模樣,仙不仙人不人妖不妖,還擔了一副醜陋容貌。”
唐三藏卻笑的和煦道:“仙子莫說笑,若不是貧僧,你如何能記得這五百年的事,又如何記得你那死去多年的情郎呢?”
謝菁玉面容微變,眼裡似含了些哀怨,冷笑道:“你也配提他,你這無情無感的怪物。”
“配不配倒不是仙子說了算的。”唐三藏還是笑,眼簾裡卻暗暗攏着殺氣,“無情無感又如何,不是照樣殺了你那情郎嗎。”
謝菁玉一口銀牙險些咬碎,恨恨道:“金蟬子,你莫得意,今日孫悟空不在你身旁,你這三個徒弟又中了迷藥,看你一人如何應對。我必取你性命以慰藉楊郎之魂。”
“沒有那個本事,還是不要無辜送命的好。”唐三藏淡淡道。
“是麼?”謝菁華冷笑着,手中菜盤一跌,“咔嚓”的一聲脆響,隨即手中幻化出一管兵器來。
那是一柄外表看上去美麗而又奇異的兵器,有四尺長,柄杆是銀色的,把手亦用純銀裝成,有四道指凹,柄與杆相連的地方垂着一圈柔軟的黑皮套索,順着銀燦燦的柄杆望上去,有五根拇指粗細的鋼條自杆神分開,組成一個同心弧形又收攏於杆頂,看去,就是一箇中空的瓜形圖案。
那五根鋼條本身並不是渾圓的,打磨的鋒利無比,就像五把彎刀,閃耀着藍汪汪的光芒,在五根鋼條束攏的頂端,更有一枚兩寸長的尖錐伸了出去,似是一隻角。此外,角旁還嵌着兩串如小孩八章大的金月形薄片。略一振動,即會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它像極了佛門中的禪杖,只是短了許多,而且樣式忒兇惡了些。
“斷魂杖——上古神兵。”唐三藏面色大變,薄脣緊抿,目中寒芒畢現,死死的盯着它道,“你從哪裡得來的?”
“哈哈哈……金蟬子……你怕了麼?你的死期到了!”謝菁華,或者說扶搖仙子,張着大嘴,笑的猖狂。
唐三藏微微側過頭,燭光晦暗,看不清神色,只聽他嘆息道:“既是貧僧死期已定,煩請仙子讓貧僧死個明白,斷魂杖到底是從哪裡得來的?”
扶搖仙子哈哈大笑,一張醜陋的大臉更顯猙獰,她揮着斷魂杖一個箭步上前,語氣森冷:“金蟬子,等你快死了我再告訴你罷!”
那兵器輕輕舞動,上面兩中余月形銅質薄片譁啷啷的抖撞,光芒大發,若是被擊中一下,便是皮開肉綻鮮血橫流。唐三藏靈活的在杖下游走,修長瘦削的身形似蘊含龐大的力量。一邊敏捷的閃躲,一邊卻是不依不饒的問道:“你到底從哪裡得來的,這東西已消失幾千年了!”
見自己的攻勢皆被輕輕躲開,扶搖仙子更覺憤怒,雙目圓睜,口中厲吒一聲,有如憑空響起了個旱雷,銀光閃閃的斷魂杖,宛若化爲一波波、一溜溜的銀光大浪,那麼洶涌澎湃的圍向唐三藏。
鈴片如風似鏈,在空中虎虎作響,眼看就要刮中鮮紅的袈裟,忽然唐僧拈着佛珠,口中念着不知名的咒詞,周身金光大作,豎起一道道光牆,將那飛舞的兵器擋住了。杖移牆動,杖推牆擋,二人正僵持不下。
忽聽空中傳來一聲大喝:“孽障,還不束手就擒!”
扶搖仙子聽罷,手中斷魂杖不停,只呵呵冷笑道:“佛祖你也來湊個熱鬧,這斷魂杖可不會聽你的心經!”
說罷,那兵器散出叮鈴鈴的響聲,陡地脫了手,宛如一道鴻雲直直朝着空中飛去,而後直直停住,“撲刺撲刺”的發出尖叫。
“不好,斷魂杖中封印的杖靈要出來了!快擋住它!”唐三藏大叫一聲,四周金光更盛。
又聞得天上急急傳來一語佛偈,只聽“嘭——”的一聲巨響,天地彷彿都爲之震動。
剎那間,山廟坍塌,多少瓊樓玉宇皆在這一刻化爲灰燼。
“咳咳——”唐僧緩緩吐出一口血,卻還是直直的盯着那個壯碩的身影道,“扶搖仙子,這神兵你到底從哪裡得來的?”
謝菁玉重重的跌落在地上,一身黃袍皆被鮮血染盡,她仰着頭,滿臉血污卻是笑着:“金蟬子,難得見你對一個東西這麼執着,莫非你愛上了那贈我禪杖的人?哈哈哈,不不不,怎麼會,你明明是個無情無感的怪物啊!”
說罷,眼神迷離的望着那坍塌寺院的東北角:“楊郎,我去了,不能再陪你了。”
五指彎起,奮力一擊,一口淋漓的鮮血吐出來,她亂髮揚起,嘴角帶笑,軟軟的倒了下去。一雙眼裡,有惡毒,有怨憤,還有——喜悅。
“不——”唐三藏叫着,看見那雙眼睛,忽而怔住了。
皓月當空下,斷魂杖安靜的躺在一片廢墟殘渣中,既孤獨又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