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永遠是模糊的,夜…也是永久虛幻的,它的神秘莫測和光影難重總也是直白地預示着——在這個事件多發生,夜半鬼哭嚎的時段,總有…事兒生……
“嗒嗒嗒……”
萬里無雲,乾坤清朗,大盤月高掛在天穹,無聊的看着地面上不斷上演,各自爭相奔走,你追我我殺你的鬧劇。夜半時分,微風,這個古色古香的‘古城’城門外傳來一陣輕重不一,頻率卻異常急促的奔走之聲。
“呼……呼……”
潘胖子拖着那雙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腳,一路跌跌撞撞的逃到了古城城門前後,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了門前凸凹起伏的大石墩上,沒等着屁股坐實,便緊忙眯起了那雙被兩片贅肉夾得只剩下一條透光縫隙的小眼睛,謹慎的回頭左右張望着來路。
鬼魅遊走,滿空蒼白,老樹新花,枝葉搖擺,月下虛幻,人影空外。
“他奶奶的……,你等…等胖爺喘過氣來,看…看我不扒了你們褲子,打的你們各個…遍體生花……”潘胖子惜命,一向小心謹慎,像個賊似的鼠頭鼠腦回頭探望了半天,卻還放不下心,沒等氣喘勻,又扭起了他那身快趕上半大個豬的肥膘,向前小跑幾步,撲通的一聲,整個人不顧形象地趴在了地上,撲騰起了大片的灰。
雙手甩着袖子來回煽動幾下,便撅起了那把褲子撐得鼓鼓囊囊的大屁股,將耳朵貼在地上來回仔細小心的聽了一會,沒發現什麼動靜,這才放下了那顆撲通撲通直跳的心肝,邊嘟噥着咒罵,邊大口喘着粗氣。
過了一刻,氣息漸勻,半癱軟在靜虛夜空下的潘胖子這才消停下來。
月光洋洋灑灑的籠罩在靜謐的夜空,溢到潘胖子上下身上,散發出明亮白皙的光。清冷月華如同是爲他披上一件輕薄的白紗,淡淡搭在肩上,沉默着形成一種朦朧隱約的美感。
清朗月下,萬物朦朧可見。胖子身上那套軍中甲在經歷一番大逃亡後,早以破碎,已然起不到絲毫護體的作用,只能殘肢碎片的搭拉着掛在身上。兵甲之後露出的白色襯衣,此刻也已是染浸了鮮血,沾滿了泥塵,垢穢不堪。
潘胖子臉上沾滿土氣,幾道傷口處還露出了裡面鮮紅的肉,四外邊混着土暗紅一片,整個就是蓬頭垢面,披頭散髮,遍體鱗傷,除了那身膘肉顯而易見外,本身的面貌早已經混淆不清,就算是扮成乞丐,估計也能混碗飯吃。
胖子疲憊的連手指頭都懶得動彈一下,壓根就沒有那個精力與時間去處理遍體鱗傷的傷口。
“多虧胖爺肉多,血多,不然可早就叫你們這幫狼崽子給滅了,媽的,總歸也是一個竈上吃了幾年牢飯…呸,軍飯的,人家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雖說他孃的咱們不是那色兒多的鴛鴦,但總也是一個炕上搭夥的,下手咋一個個都這麼狠……嗷……”胖子渾身上下傷痕無數,其中幾道傷口還不斷往外淌着血,這可把惜命的胖子心疼壞了,忍不住對那空蕩重影的城外空地連連咒罵,嘴邊肉一扯一扯的像是抽了風。
胖子打小就有個毛病,手腳多動,罵着罵着便忍不住渾身顫動起來,不斷扭着滑稽的屁股。猛地一下,被屁股底下的凸石好死不死的咯到了上面圓圓的血洞,嗚嗷一聲慘叫,整個人直接蹦了起來,一個落地不穩,又被古城城門石墩下的青石板磕了下,不由得緊捂屁股,蹲在石墩旁邊,整張血肉被土模糊地臉緊繃到了一起,刷的一下漲的通紫,滿口的牙霎時間也找不到了上下該合齒的傢伙。
“我……擦,胖爺今天真是命犯煞星,點子背到了後腦勺,難道今天就要找太白老兒去歸位?”胖子捱了這兩下重擊,疼的咧嘴叫罵,罵到這又急忙自顧自的晃了晃頭,像是自我安慰的堅定道:“不對不對,兩年前胖爺算過命,那顧老頭說爺能活到九十的。”
過了半晌,潘胖子才緩過勁來,硬撐着站起了身,心裡估摸着:以剛纔胖爺飆的高音,老大帶着那羣狼崽子們也快望風而來了,還是閃人跑路去也。
想罷,右手捂着屁股,雙肩一高一矮,雙腳一蹦一跳的呲牙咧嘴着向城內逃去,身形飄忽,轉眼間變得模糊,消失在古城夜幕,沒了蹤跡。
遙遙的夏夜風飄悠悠的來:“也不知哪個龜孫子扎胖爺屁股……”
蒼月破開厚重密集的雲霧,周而復始千年不絕地灑泄着皎潔清冷的華光。
輕柔地月華將古城撫耀的虛實隱約,疊影千層,迷霧重重。那山非山,是歲月雕琢出的洪水猛獸,那城非城,是水墨勾勒出的崇山峻嶺。
夜風習習,像是一隻輕柔纖細的玉指在不斷地撥動,葉葉勾肩相撞,枝枝搭背相碰,千萬次的清脆摩挲凝成一曲氣勢恢宏,龐大曠世,上通九天,下至碧幽的靈命詠贊。
內外相合,外成內輔,靈音飄渺繞繚,播撒着古今人人熟悉的聲韻,漸漸響徹了千年。
馬踏蹄聲由遠至近,漸漸清晰,混雜在聲韻中,刺破了天地之肅穆,自由的空靈轉瞬換成鐵血冰冷與蕭殺。
一抹輕騎無知不覺的停在古城城門外,一人一馬當先,後緊跟着十幾副人馬。所有人全副武裝,人不言,馬不鳴,甚至就連一絲多餘的動作都像是被禁止一般找不出半點。擱淺在淺清的蒼月下不甚清晰,配上那渾身上下的勢必向前之勢,宛若來自地獄的座座幽魔,長刀出鞘必染盡敵血而歸。
這種像是如臨大敵的感覺使得張大元渾身不自在,就像是有千萬只螞蟻隱藏在體毛內噬咬。
“老大,要不咱們撤……”張大元實在是受不了這種要命的待命,自認爲聰明的提了句建議。
話沒說完,停在最前方的王統微微地轉過頭,雙目冷冷的光像是兩把尖刀,筆直的扎進張大元的脖子。張大元像是想起了什麼,如同一隻斷脖的鴨子般吱嘎一下收了聲,頓時間噤若寒蟬。
張大元偷瞄了一眼王統,不甘心的咂了咂嘴,用手摸了摸他那鋥亮的光頭頭,又四處看了一看,便再不說話。
王統轉頭向四周看了看,察覺到衆人氣勢衰退,口中喝道:“你們聽好了,膽敢求情者便是同罪。趙宇他比你們大多數人與這叛賊關係要親近,可是結果卻落了個死無全屍,這是何等心狠手辣。今日不管你們心裡怎麼想,願不願意,都必斬潘明,以命抵債,立我驍武軍紀,揚我軍威,此乃軍令。”說罷一撥馬頭,率先進入了古城。
張大元雖說對軍中弟兄下手於心不忍,且對潘胖子能殺弟兄這事疑慮重重,但軍令如此,求情不得,沒的辦法,乾咳了一聲,只好硬着頭皮上了。
王統一馬當先奪路奔走,腦海中呈現出城門石墩上的一抹鮮紅,嘴角森然露出絲冷笑,心裡不知想着什麼。
快馬馳騁在古城空無一人的大道,捲起一道綿遠煙塵,疾馳而去。
就在此時,幽暗遠空中沒有任何徵兆的傳來嗖的一聲破空巨響,前方黑幕寒光爆閃,如星的青光宛如一把殺刀,轉眼間直達王統面門,欲破體刺骨而出。
這是支長箭,借夜幕爲隱,伺機而動,只待王統,時機一到,則一箭必殺。
緊跟隨在王統身後的衆人,見將軍突然遇襲,臉色不由同時一變,口中大喝,就待上前。可張大元那個毛躁的性格在此時卻是不急,反而伸手按住了旁邊作勢就要上前的兩人,令的其餘幾人皆怒目相視。
張大元無視衆人怒火,雙目餘光看了一眼仍舊有恃無恐的王統,冷嘲道:“你們幾個不過才入軍兩年,你丫的充其量還是個新兵蛋,沒什麼長進!”
左邊被按住一人忍不住反駁:“我們當然不能跟你這個老兵油子比,但我們可各個都是有軍功在身的,哪裡是那新入伍的大頭兵?”
張大元冷哼一聲,懶得理會這幾個驕橫慣了的兵崽子,略帶恐懼的反問:“你們可曾見過老大出手?”
無人回答……
衆人視線彙集處,身陷殺局的王統面色不變,怒目一立,前勢不改,雙腳猛的借力一蹬,馬上半身頓時借勢向後仰去,閃過面前危局,身動手不停,右手玄氣驟凝,附手而出,像是一把鐵鉗在身前猛的一抓,頓時把刺來之箭緊緊握在手中,然後翻身回手甩出,直奔前路拐角。
“轟!”
回勢更迅疾,力量更猛烈,伴隨轟的一聲震響直插在了前方拐角處看似沒有半點特殊的雜物堆上,迸濺起滾滾塵氣。
風中餘音不絕,環繞震耳,如同一把巨錘撞鐘,轟然間將那驚心動魄蕩如血液,直達心穴。
無人回答,只因……無言以對……
除卻張大元,緊隨過來的衆人,在經歷了一次震撼後,再次的無語…乃至凝噎。
隨着雜物噼啪的一陣亂響,煙塵漸漸消散,在那雜物之中,逐漸清晰的緩緩露出潘胖子的大身形。
這個時候,就連張大元心裡都是納悶,將軍怎麼知曉這死胖子躲在這裡?
可等到煙塵盡散去後,衆人一齊又是一陣捶胸頓足。
此時的胖子緊緊地貼坐在後面那堵冰冷的牆壁上,長長地箭鏃深深地紮在潘胖子的腦袋邊兒上,哪怕只要再歪上半分,保準射爆了胖子那不知道都裝了些什麼東西的腦袋。但最讓人無語的是,這個死胖子在這死命逃亡的時候竟然還能找到雞腿,並且還能躲在這旮旯裡悠閒的吃個正歡?!
張大元十幾個兵油子看地下骨頭渣子散亂,狼藉一片,不由得暗贊:“真他孃的是個神人。”
所有人心中皆爆笑,但卻又都齊齊的整了整衣冠,擡頭立正,
目視正方,精氣神宛然如同像是得勝歸來的飽滿。
王統沒理會身後這幾個窮裝正經的禽獸,拍馬上前,雙目微眯,死死盯住彷彿已被嚇破了膽的潘胖子。
他雙手中緊握佩刀,輕輕顫抖,就連那冰涼的佩刀,都像是察覺到了王統渾身散發的沉重暴戾的殺意,微微戰慄。王統那張堅毅如鐵鑄石削的臉沒有絲毫波動,但,張大元作爲王統最親近的人之一,看着那張緊抿的微微發白的乾裂嘴脣,卻是知道,王統已然暴怒。
突然,萬籟俱寂的夜空傳來一聲悶如炸雷的爆喝:
“你可認罪?!”
在前面就已經說過,胖子‘很’惜命,而且這個很字的程度是意想不到的…很深…很深。
“將軍,胖子我有罪,我罪該萬死,我百死不能淨身,但再管怎麼說我也是您手下的老兵啊,有句話說得好,知錯就改,善莫大馬呀,雖說我胖爺……不是,我胖子沒什麼用,但也還能幫將軍您擋上兩刀不是,而且將軍你要是想逃跑,我可以帶上你,額…當然,將軍英勇蓋世肯定不會當個逃兵,那個…您看是不是……”潘胖子被一聲震回過神來,眼珠子骨碌一轉,心道:這快沒命了咯!誰還跟你玩老鷹捉雞?立馬便有了洗心革面的念頭,心裡估量着,這錯也沒多大,頂多被罰個苦力,踹上幾腳,就算過去了。沒理會張大元幾個人的擠眉弄眼,吭吭哧哧的說了半天,語無倫次,詞不達意,但總算是把意思表達清楚了。
王統對這胖子不要臉的辯解,沒有半點反應,握刀之手一如先前,宛如磐石,沒有絲毫鬆動。
“認罪就好,那我今日殺你也不算冤枉。”說罷,刷的一下拔出身上佩刀,直指潘胖子,淡淡地道:“死我刀下,也算有個歸宿。”
潘胖子耳邊傳來那王統冰冷冷的聲調,心中咯噔一下,頓時一驚,心道:這哪裡是認罪啊,這就是等死啊,老大這完全是奔着殺他來的?!這個時候,他也驀地明白了張大元幾個人不斷擠眉弄眼對他做的是什麼意思。
潘胖子沒傻傻的等着王統給他解釋,也沒想着能夠靠着平日裡的交情,讓一向殺伐果斷,公私分明,鐵面無私的王統放他一馬,還是保命要緊,其他以後再說,就地那麼一滾,便避開了王統還沒出手的刀鋒,閃到了一邊。
出乎了胖子意料,拔刀後的王統卻似有意的又道:“這是你殺趙宇的懲戒。”
胖子渾身猛地一震,臉上頓時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口中不自覺地喃喃道:“趙宇他…死了?他怎麼會死了?”
沒等胖子多想,王統已然出刀,體內玄氣急轉,透刀而出,發出嗡的一聲震鳴。
“橫行!”
王統口中大喝,手中刀鋒一轉,刀光大亮,刀氣透着殺意,直徑向胖子劈來,‘橫行一刀,一道橫行,霸刀一出,黃泉永寧’。
殺刀襲來,斬斷前去之路,直取胖子雙腳,胖子雙眼一眯,體內玄氣瘋狂運轉,達到極致,整個沉重肥胖的身體頓時如同一片紙片,飄然而起,從那一連串簡潔直白的動作之中竟還有着輕盈之意。
他雙腳驀地猛縮,左手緊握成拳,玄力灌透,發出耀眼青光,口中大喝,掄起鐵拳,向地面暴起砸去,轟的一聲,石土飛濺,地面豁然被砸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坑,頓的止住了前去之勢。同時,胖子倏地展開了右手,緊扣地面,支起那仍在翻滾的身軀,擡升到了半空之中,像一隻翩翩胖蝴蝶,零落飛舞,又藉着那墜勢,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弧線。
“爆步!”
胖子在這生死奪命之時也顧不上留手,旋轉着的身體雙腳正對王統,玄技自然而然涌發出來,轉瞬踢出六步,直逼王統胸前,猛疾的蹬勢步步重若千斤,瞬間劃破空氣,發出一陣龍吟虎嘯,去勢驚人。
王統雙目圓睜,冷哼一聲,穩如泰山之身體紋絲不動,右手握刀,橫在胸前,對那雙看似威力驚人的雙腳不屑一顧,就當雙腳碰觸到長刀之瞬,仍在馬上的左腳猛然一跺,右臂肌肉虯然暴起,頓時運力,體內代表玄力的滔滔大河瞬間噴涌擠壓,化作千鈞之力,運刀如鞭,猛抽開來,橫行而出。
橫行刀出,從不落空。
潘胖子的雙腳在這反攻之勢下,如同撞上面銅牆鐵壁,驚得胖子暗叫不好,腳力暗收,順刀勢倒飛而去,沒待落地,兩手一搭牆頭,轉了個跟頭,隻身便進到院內,轉瞬間不見了蹤跡。
本要刀殺潘胖子的王統見他跑了,卻也不急,坐在馬上,低頭像是想到了什麼,刷的一聲收了刀,細不可聞的低聲笑道:“衝陽境,四五階?呵呵,也不低了。”
然後,那雙如同鷹目的眼像是不經意的看了眼來路,便帶着衆人離開了這片狼藉之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