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顱滴答落血。
燕天明一隻手提着兩個頭顱,沐夜已經歸鞘,驚雀還在手上,鮮血順着低垂的刀鋒滑落。
兵士們收了哭聲,沉默着堵在燕天明身前,槍尖盡數對着站在堂前怔怔出神的燕天明。
一百零八次眨眼的時間過了,池塘開始崩裂,無數裂紋蔓延,大玉陽的池水便是內力,一次沸騰,便蒸發了五分之一。
完全沸騰大玉陽,損傷修爲。
燕天明現在是真沒了舉刀之力,虛弱不堪,看着再度依舊阻礙重重的百丈,輕輕嘆氣。他現在彷彿隨風就倒,但卻沒有一名兵士敢上前。
天空中的轟鳴詭異地停頓了下來,金鱗碎亂的蛟龍自天而降向燕天明而去,咆哮不止。袁承宣嘴角帶着血跡,踩在龍身上的雙腳泛起微微金光,金光由他腳底一路攀升,進入他的丹田。
太皇天的扶龍訣神妙無比,龍主和蛟龍兩者相依相生,蛟龍以秘法棲於龍主丹田氣海,相伴而生不是弱點,而是各自多了一條命,只有兩者一齊死去,纔會真的死去。龍主以一身真元豢養蛟龍,境界難升,但當蛟龍化龍之時,生出的龍元便會反哺,龍主便會一躍進入宗師境,甚至像太皇天兩百年前的一位老祖一樣從煉氣直接跨進那神秘強大的武聖境也未必不行,而當緊急時刻,龍主也能借蛟龍之力增強修爲。
蛟龍身上的金鱗黯淡了下來,袁承宣丹田卻是金光大放,彷彿氣海被鍍上了金色。
袁承宣雙目金芒噴吐,撕裂三尺空氣,這是無法完美掌控現在實力的表現。
多強的實力,袁承宣纔會掌控不住?
袁承宣渾身一震,在瞬息間打完了一套拳法,袁承宣身形彷彿沒有動,但身上卻重疊出現了許多姿勢不同的虛影,金光在勾勒出一個半透明的鐘形屏障。而在此時,洪厚材裹着宛如琉璃暖玉般明光的拳頭堪堪轟到金鐘上,舒天恆沒有洪厚材的不動明王體魄,不敢硬碰硬,從蛟龍身上縱身跳落。
虛影消失,袁承宣伸出手指,輕輕點在金光鐘罩上。
彷彿黃鐘大呂的嗡鳴自半空而炸,金光猛然炸開,波浪般席捲開來,直接將袁承宣身週五十丈的雨水排空,洪厚材如同隕石轟地落在元帥府中,轟隆隆一路砸塌了十七八間屋子才完全消減了數倍於他拳力的反震之力,又是一片房屋倒塌變成廢墟,灰塵在雨中瀰漫,彷彿大潮拍斷了礁石。
太皇天,大鐘皇拳!
袁承宣神色平靜,但心裡卻一點也不平靜,對於燕天明在他的護佑之下殺了徐黑虎這件事感到很生氣,不是因爲徐黑虎和他有什麼交情,而是因爲宗門裡那些老傢伙肯定會拿這件事與他說教訓導,他對連累他不順心的燕天明自然看不順眼。
目中金芒收歇,金光再度回到蛟龍身上,袁承宣騎龍而下,居高臨下俯視着越來越近的燕天明,冷漠道:“潛龍榜第三,我小看你了,不過也僅僅是小看罷了,你還差的遠。”
燕天明無力提刀,看着越來越近的蛟龍頭,彷彿能聞到龍嘴裡的灼熱臭氣,彷彿能看到蛟龍噙在口裡的流華龍息,彷彿能感受到蛟龍呼吸間帶出的滾滾熱浪。
事實上他的確聞到了看到了感受到了。
燕天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因爲遠處奔來的舒天恆和洪厚材都趕不及了,所以他有點害怕。
只是有點害怕。
雖然害怕,但是他不準備束手待斃,顫抖着舉起了刀。
動作雖然極爲艱難緩慢,但是很堅定。
燕天明怕死,因爲他還有很多事沒有做,還沒有見到孃親,還沒有再度和依依重逢,還沒有和林樸陰再喝個盡興,還沒有看到梅子笑和他的師妹,還沒有和胡狼一起在冰原上殺狼玩,還沒有讓曾爺爺看到他踏入煉氣境,還沒有讓爺爺、爹爹和兄弟們能卸下肩上的擔子,還沒有向幕後對付燕家的人討個公道,還沒有殺了打傷依依的光頭煉氣老者,還沒有好好領略壯麗的河山,還沒有走遍精彩的江湖……
他還沒有活夠!
所以燕天明不想死。
視線中閃來一道虛影,瞬間拉近,那是袁承宣的身形。
袁承宣飛身一掌拍在燕天明胸口,快到燕天明沒辦法落刀。
燕天明聽到自己的胸腔在哀鳴,似乎有一把大斧劈入了他的胸膛。燕天明看到景物在倒退,後背撞開一堵堵堅硬的牆,骨頭也在慘嚎,燕天明噴出一大口血,渾身的溫度彷彿被抽離,躺在地上動不了了。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因爲自己的臟腑碎裂了。
但他依舊睜着眼,還有着微弱的意識。
洪厚材神色陰怒,黯淡的明光強行再亮,掩蓋住了渾身擦傷淤青的身軀,疾奔中一拳擊中蛟龍的龍軀中段,蛟龍哀鳴顫抖,騰空翻滾緩解痛楚。
以洪厚材的明王體魄是不會有擦傷和淤青,所以只有一個可能。
袁承宣的大鐘皇拳破開了洪厚材的體魄防禦。
洪厚材受的傷遠遠不是表面上的皮外傷。
袁承宣很憤怒,他能殺了洪厚材,但是卻因爲被那書府弟子纏住而無法得手,性命攸關的蛟龍受了傷不說,連宗門裡要求他保護的徐黑虎也被那潛龍榜第三摘去了頭顱,他素來自視甚高,對太皇天中實力最深不可測的大師兄也不敬重,但是他現在敗了,雖然對方以多打少,雖然自己並沒有被正面擊敗,但是他還是覺得自己敗了,所以一切藉口都不是藉口。
袁承宣覺得只殺一個潛龍榜第三不能洗刷自己受到的侮辱,再度藉助蛟力出手,金**機摧山撼嶽般席捲而出,轟隆隆將洪厚材的身影吞沒,擋在路上的兵士紛紛被震飛數十丈,渾身筋骨盡碎而亡。
袁承宣一直是個有分寸的人,當然這是在他沒有憤怒的情況下。
現在他憤怒了,所以出手毫無顧忌,這些螻蟻一般的兵士對他來說誤殺了便誤殺了,算不得多大的事情。
正如人類不會因爲不小心踩死一隻螞蟻而向螞蟻道歉。
洪厚材被金黃氣機吞沒,如同夏日中的冰棍一般融化。
袁承宣默然,扭頭一看,被他一掌震碎內腑的燕天明不見了,那病懨懨的書府弟子也不見了,再回頭望向洪厚材融化之處,毫無痕跡,只有一地被震死的兵士,於是袁承宣再度默然,更加憤怒了。
明王大帳,明光幻身。
袁承宣看着廢墟一般的元帥府和滿地的屍首,平靜的外表下翻滾着沸騰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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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渤城挺遠的一座山中,有一個山洞,山洞裡站着兩個人,坐着一個人。
燕天明是坐着的那人,右眼緊閉,口鼻間鮮血如溪澗般緩慢卻毫不停歇地流淌,將被雨水沖刷了一路已變得淡紅的衣襟再度染成血紅,燕天明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身體卻是如同被燙熟的蝦子般異樣的鮮紅,滾滾蒸汽從身上冒出,身體的高溫將溼漉漉的衣衫嗤嗤蒸乾。
洪厚材和舒天恆皆是一臉凝重,洪厚材不能讓燕天明死了,舒天恆不想燕天明現在就死,不論目的如何,總之他們不能讓燕天明死去。
兩人耍了個手段逃出了渤城,一路狂奔來到這山間洞中,燕天明本已氣若游絲,是舒天恆用書府秘法吊住了他的性命,不讓他傷勢惡化。但在半路之時燕天明卻開始渾身滾燙,凹陷下去的胸骨慢慢恢復原狀,而口鼻間卻不住地溢出鮮血。
雖然不知道燕天明爲何傷勢慢慢恢復,但這是好事,也許是他自己的秘密。
洪厚材仔細地觀察燕天明身體情況,道:“舒兄,我的氣機斂於體內,還是要麻煩你了。”
舒天恆點頭,咳嗽兩聲,兩指拈起一團光華流轉的淡青真氣,叩指彈入燕天明額頭,默唸了一段口訣,如此反覆三十六次,正好天罡之數,燕天明口鼻間流血之勢慢慢停下。
舒天恆唸完三十六訣點完三十六指後臉色也有些蒼白,不過他的臉色本就病白,倒是不容易發現,他點了點頭,道:“在下適才用我書府的三十六聖人言爲他渡入了三十六道芭蕉氣,他玉府中似乎有一團宗師氣象,袁承宣那一掌正好拍在玉府位置,正是因爲宗師氣象阻擋絕大部分侵入的勁力,他纔沒有身死當場,他的傷勢恢復應該與這氣象有關,不過這氣象被一掌拍散,應該是保不住了。”
洪厚材喟嘆道:“宗師氣象,真是一份潑天的大禮,應該是他那閉關曾爺爺的饋贈,只是可惜了這份機緣。”
燕天明臉色逐漸紅潤起來,正當兩人長出一口氣時,燕天明的口鼻再度淌血,這次不再只是溪澗細流,而是大江倒灌,鮮血淋漓,染紅了地面,渾身骨骼噼啪作響,似乎會再次斷裂開來。
兩人大驚失色,舒天恆驚道:“這人是瘋了嗎,是性命重要還是氣象重要?”
洪厚材失神喃喃,“爲了留住氣象連命都不要了,這是爲什麼?”
燕天明傷勢瞬間惡化。
只是因爲他要留住玉府中潰散的氣象。
那是曾爺爺的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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