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繼青淚如泉涌,頭額砰砰磕地道:“是我害死瀟瀟大師嫂的,我的灼魂鉤非但害了她性命,連她的魂魄都燒滅了,造成的惡果無可補救……我罪大惡極,大師兄你殺了我出氣吧!”
李鳳歧道:“就你這呆子,還說別人是傻瓜哩?快給我站直了!”山繼青愧痛欲絕,埋着臉嗚嗚的哀泣。李鳳歧搖頭苦笑,一腳將他踢了個滾兒,道:“我已經出氣了,滿意了吧?大男人悲悲慼慼成啥樣?就算把墳哭塌,死人也不會被你哭活轉來。”回視瀟瀟的墳墓,輕聲道:“虧你多年修繕墳丘,不讓雨水淋壞,還立了塊墓碑。有這份心意足夠了,再大的過失她都會原諒。”
山繼青爬起身抹把臉,哽咽道:“墳不是我修的。我笨手笨腳,怕弄壞師嫂的陰宅,一根草都不曾動。”李鳳歧道:“這倒奇了,除你之外,峨嵋派還有人懷念蝴蝶精?”山繼青道:“是卜籌首徒修的墳。”李鳳歧詫異道:“歐陽孤萍,她又玩什麼花樣!”
山繼青道:“每年清明臘八,歐陽師姐必來掃墓,平常也隔三岔五的來察看。大師兄常年漂泊不歸,此墳全仗她維護。我逢年節來燒點紙錢,每回撞見歐陽師姐,她都命我不要跟人講修墳的事。大師兄面前我絕不隱瞞。喏,石碑正是她前年春天立的。”李鳳歧道:“嗯,瀟湘花雨的墓銘,不會出於你的手。”山繼青道:“歐陽師姐行事古怪,我總感與早年的事情有關。比如她原名叫‘歐陽萍’,瀟瀟逝世當月改成‘歐陽孤萍’,加了個孤字。”嚥了口唾沫,接着道:“她和瀟瀟的友情肯定很深,好友逝世倍感孤獨,改了名錶達心情。嗯,肯定是這樣的,我腦子雖笨,貴在有耐性,琢磨事情比別人深刻。”
李鳳歧道:“還深刻,扯淡扯到姥姥家了!人笨點不打緊,自以爲是瞎琢磨,早晚惹禍上身。”輕拍他肩頭,道:“衆多弟子都已下山,你何苦跑來跟我瞎吵吵?”山繼青道:“我……”李鳳歧道:“山師弟家在漢中是吧,過年也當回去探親。”山繼青道:“這…..這個……”想重申現狀嚴迫。李鳳歧搶着說:“現在離山纔是顧全大局,師弟師妹們暫時遠避,我和幾位首徒少了顧慮,纔可放開手腳幹大事。”山繼青給他說的發矇,一聽這話恍然大悟,道:“啊,我懂了,大師兄聯合幾門首徒,要推翻那桃夭……”縮頭作捂嘴狀,四面看了看,眼角已泛開笑意,道:“這種事是該秘密進行,我們低級弟子最好走的遠遠的。”
李鳳歧道:“你想通了就回家吧。峨嵋派規矩寬鬆,弟子只要沒自承背叛師門,一輩子離山都不算叛徒。你先家裡待着,過三五年我找你歸山,走吧走吧。”扳他轉過身,推後背連連催促。山繼青只當大師兄胸懷雄志,喜道:“弟子謹遵師令,哈哈,下回再見大師兄已升成師尊嘍……哎,瞧我漏風的破嘴,還是及早下山的好。”歡叫着跑遠了。
李鳳歧目送他背影遠去,手指輕摸下巴,低聲咕噥:“歐陽萍改成歐陽孤萍,嘿,她的心意倒也委婉。”忽有人接口:“恭喜大哥,賀喜大哥,情場再奏凱歌。”桃夭夭收了隱身法,笑嘻嘻的近前作揖:“歐陽姑娘芳心暗許,原來早有先兆。她修墳擺明是向你示愛,大哥只須略施寵眷,這位大美女可別想逃脫情網了。”
李鳳歧橫了他兩眼,一聲不吭,板起臉調頭走開。桃夭夭微窘,不敢再亂講,小心跟隨在後。走出山坳繞過坡地,前方有一間小木屋。奇巧首徒上太乙峰試驗法器,必遣本門弟子來此守候。年底人手稀少,木屋空置,成了李鳳歧的臨時住所。當下推開柴扉,迎面一股酒氣沖鼻,只見罈子碗碟狼藉,桌邊牀頭隨處散放。
李鳳歧走到牀邊坐下,慢騰騰的說:“只這一處擱得下屁股,恕我不恭,僭先了。”目光移向兩旁,喃喃道“讓師尊陪站很失禮,但蝸居狹窄,本不是師尊該來的地方。”
桃夭夭漲紅了臉,陡然發作道:“大哥你不仗義!”
李鳳歧瞅着他:“我哪點兒不仗義?”
桃夭夭道:“人都說兄弟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自南海回來難關重重,全是我獨力承接,你不幫把手也罷了,冷待小弟是爲那般?”
李鳳歧笑道:“呵呵,倒說說你遇到哪些難關?”摸起一隻酒杯,是空的,隨手扔進屋角。
桃夭夭道:“明擺着啊,統管玄門我吃力的緊,急盼大哥幫襯。”將石桌移近牀前,搬個酒罈當板凳,與李鳳歧對面而坐,續道:“當初結拜時大哥言明,要我接手天龍神將的擔子。誰知亂塵大師整副重擔全交給了我。唉,統管九門徒衆,應付道宗七派,消滅魔首妖皇,哪一件不大耗精力?我原以爲有兄長支持,哥倆風雨同擔,不失爲人生一場快事。早知是人散茶涼的局面,打死我也不願答允亂塵大師。”
李鳳歧冷笑道:“你當我是負義涼薄之輩,害怕擔責才疏遠你。”桃夭夭道:“大哥不是那種人,就請出任劍仙首徒,與小弟攜手共進退。”李鳳歧道:“劍仙首徒不是凌波嗎?”桃夭夭道:“不瞞大哥說,我總覺她老謀深算的。不比咱弟兄推心置腹,可以託付身家。”
李鳳歧默然,似乎認同他的評判,隔了會兒道:“劍仙首徒我決計不幹,也不會眼瞧着你發愁。”桃夭夭一怔,隨即省悟,喜道:“大哥早有妙策!”李鳳歧疊着兩個指頭:“只須找到那個人,你的重擔立可交脫。”桃夭夭忙問:“誰?”李鳳歧道:“原馭獸門首徒,人稱‘魔屠’的百里文虎。”
桃夭夭輕念:“百里文虎,百里文虎……”李鳳歧道:“此人有氣概,有擔當,一身虎搏龍神功威震四海,若尋他回山主事,比你我二人強多了。”桃夭夭一拍腦門道:“我想起來了!大哥提到過這個人,還要我去什麼鑄顱峰解救囚犯,親手交給他。”
李鳳歧道:“鑄顱峰裡關的是他老婆,芳名‘佛面剝金慕蘭若’,據傳精通奇巧門法術。早先有一位前輩設下夢局大法,引我前往鑄顱峰拜會她。”桃夭夭心念微動,問道:“設夢局的前輩,那是誰啊?”
李鳳歧答道:“那前輩叫玉銀童,峨嵋派二祖親傳的徒弟。派內的首腦若生變動,他必會入山顯擺輩份。上次他來見我,峨嵋派剛經歷了金輪教攻山的慘變。他本是衝着新任天龍神將來的,到此看山場凋零,氣的大罵師尊無能,竟被金輪教欺上了門。那時候我也想,若有‘魔屠’百里文虎護山,斷不致遭此大劫,於是問他如何找回百里文虎。玉銀童領我神遊鑄顱峰,說若能救得百里夫人脫困,文虎自會現身報答。玉銀童品行低劣,仙家秘聞倒是言出必中。”
桃夭夭笑道:“品行低劣四字評的準,沒冤枉他。”李鳳歧道:“玉銀童好爭名位,師尊大位傳入你手,他必來找你的麻煩。”桃夭夭笑道:“麻煩已解決了,玉老前輩正坐關面壁呢!”當下詳述捉拿玉銀童的始末。
李鳳歧聽完微微點頭:“昨天長春麓邪氣翻騰,象是有邪魔侵入。你的宇宙鋒所向無敵,我料你出劍必勝,所以沒有參與,沒想到是玉銀童生事。”皺眉凝思,沉吟道“玉銀童這回跟頭栽大了,此人狡猾頑固,怎生從他嘴裡探得鑄顱峰的路徑,得想個巧妙辦法。”
桃夭夭道:“探查鑄顱峰是爲救那個慕蘭若?”李鳳歧道:“這還用問?救妻子引出丈夫,讓百里文虎當頭,我們樂得丟開手過清閒日子。”桃夭夭笑道:“兄長是夠義氣,估量挑重擔太累,乾脆拉小弟一同當逃兵。”
說笑之中,李鳳歧正摸着一個小酒瓶,張大嘴對着瓶口,搖幾搖仍是空的,怒色乍現,甩手“咣噹”摔碎在牆壁上。桃夭夭滿臉尷尬,訕然道:“小弟講句玩笑話,兄長莫要生氣。”
李鳳歧盯着他,好半晌不動聲色,忽然間開了口:“我有那麼小氣麼?連日避開你爲了何事?別說推卸責任,既拜了把子,替你砍頭都無妨,開兩句玩笑更沒關係,做哥哥的名聲臭到了家,還怕你取笑。即便是峨嵋派的聲譽名望,在我眼中也抵不上一罈燒酒,隨你糟蹋,不值得動氣。”
桃夭夭越聽越惶恐,趕緊起身立正,道:“小弟做下的錯事數不勝數,未知那件衝犯了兄長。尚請明言指出,其後認打認罰,直到兄長解氣爲止。”
李鳳歧道:“好,今兒窗戶紙挑破,我也不怕你難堪了——咱們月亮地裡耍銀槍,明(梭)說吧,小雪百靈你娶哪個?”
桃夭夭張口結舌,一時沒會過意。李鳳歧手指輕敲桌角,道:“我爲你的婚事焦心呢!東野小雪,龍百靈,兩位姑娘深戀於你,總該有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