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濤深知這麼做會得罪人，但這完全是他的本能反應，他絕不允許自己眼睜睜的看着別人被騙還坐視不理。
攤主聽到宋濤這話臉色一沉，但是言辭卻絲毫不亂，立即開始反駁。
“你這小孩怎麼血口噴人呢？看一眼就說我的沙弗萊是假的，你以爲你是人肉鑑定儀嗎？”
胖商人看宋濤一副學生樣子，也不以爲然的笑了笑：“老弟，這顆‘沙沙’我拿放大鏡看了很長時間，沒什麼問題，你可不要胡亂污衊別人。”
所謂沙沙其實就是沙弗萊石的簡稱，一般珠寶商業圈的人習慣用這種親暱的叫法。
此時，旁邊展位在欣賞寶石的幾個人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於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態湊了過來。
宋濤很清楚這種不法分子向來不到黃河心不死，於是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攤主，緩緩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其實是人造釔鋁榴石吧。”
“人造釔鋁榴石？那是什麼東西？”
聽到這麼一個拗口的名字，胖商人和其他幾個圍觀的人一頭霧水，顯然他們印象中沒有這號東西。
“從來沒聽說過，不知道是不是這學生胡謅的。”
其實他們沒聽說過也在宋濤的意料之中。
上世紀六十年代，人造釔鋁榴石曾經被用做鑽石的仿冒品，不過沒多久，物理性質更接近鑽石的合成立方氧化鋯出現，很快便取代了它的位置。
而到近十年來，折射率和火彩甚至超過天然鑽石的“合成莫桑鑽”橫空出世，人造釔鋁榴石已經徹底在仿鑽市場中銷聲匿跡，絕大多數珠寶從業者已經記不得它了。
宋濤曾經也以爲這種材料已經淡出了歷史，但前段時間他的老師偶然提起過，上個月有位買主將花費十二萬元購買的“沙弗萊石”送到華昌地大檢測。
這顆寶石從外觀上來看沒有任何異樣，但用傅里葉變換紅外光譜儀檢測後，得出來譜圖竟顯示這是一顆人造釔鋁榴石。
十二萬元瞬間打了水漂。
不過這不能怪購買者蠢鈍，而是這些仿冒品太過高明。
沙弗萊石硬度約爲7-8、折射率1.85、色散0.027、密度3.6，
人造釔鋁榴石硬度爲8、折射率1.83、色散0.028、密度4.5。
二者除了密度差別略大以外，其他物理性質基本一致，哪怕是熟悉寶石鑑定的老手，用肉眼也沒有區分的可能。
宋濤的老師當時就預測，人造釔鋁榴石在今後的沙弗萊石市場必然十分氾濫。這也是宋濤沒用任何專業鑑定手段就敢判斷這是人造釔鋁榴石的原因。
有時候鑑定並不只是靠各種儀器與知識，還需要合理的推測與大膽的決斷。
果不其然，剛纔還義正詞嚴的攤主聽到這幾個字之後，表情明顯有一瞬間的不自然。宋濤說的沒錯，他的這些沙弗萊石的確是人造釔鋁榴石冒充的。
隨着近幾年沙弗萊石的價格一路飆升，一些造假販偶然發現人造釔鋁榴石這個被合成寶石業遺棄多年的材料，竟和沙弗萊石的物理性質極爲接近。
於是在他們生產過程中摻入了一點鉻元素，使原本無色的人造釔鋁榴石變爲綠色，切磨好之後混入沙弗萊石市場，賺取黑心錢。
但是這攤主到底是混跡多年的老油條，即便被戳穿也依然臨危不亂。
“凡事都講究個證據，你有本事就拿出證據，否則憑什麼在這裡信口雌黃？”
攤主之所以如此理直氣壯，是因爲沙弗萊石和人造釔鋁榴石外觀極爲相似，不動用實驗室大型專業設備根本沒法下定論，他吃準了宋濤拿不出有力的證據纔敢這麼說。
宋濤自然明白攤主的想法，心中暗自腹誹：還真是個老狐狸，只可惜你太低估我了。
他看了下正在圍觀的人，笑了笑說：“要證據也不難，有沒有人帶了365紫外燈，麻煩借用一下。”
聽說宋濤要用365紫外燈的時候，攤主反倒鬆了口氣，365紫外燈是一種隨身鑑定設備，可以用來檢測珠寶玉石的熒光反應。
在他的認知中，沙弗萊石和人造釔鋁榴石都會在紫外線的照射下產生熒光反應，因而不能區分。
365紫外燈是珠寶買家必備的東西，很快就有人拿出自己的紫外燈遞給宋濤。
宋濤禮貌的道了聲謝，然後打開開關，直接照射在那枚“沙弗萊石”之上，只見在紫光燈下，原本綠色的寶石通體發出明亮的鮮紅色光芒，正是熒光效應。
胖商人愣了下，不知所謂的笑了笑：“老弟，沙弗萊石又叫鉻釩鈣鋁榴石，含有鉻元素的寶石就會有熒光反應，這沒有問題啊。”
看到宋濤折騰了一下沒弄出個所以然，旁邊圍觀的人也開始勸了起來。
“小夥子，你們這些大學生就喜歡讀死書，課本揹着揹着可能就記混了，我們這都是走南闖北多年的人，經驗肯定比你豐富。”
這話就不太友好了。
宋濤出身於全國排名第一的寶石學專業，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學院派”，而眼前這羣人算是代表着“野路子”，此人無疑是在貶低他們學院派能力不行。
雖然學院派和野路子大多都時候都比較和諧，畢竟英雄不必問出處，黑貓白貓能捉到耗子就是好貓，可是在心底雙方都覺得自己纔是最厲害的。
攤主見到宋濤並沒有說服衆人，還被大家集體質疑，略顯得意的白了一眼他，似乎在說：跟我玩？你還太嫩了。
宋濤見到這副嘴臉不禁冷哼一聲，對於衆人的質疑也不氣惱，依舊自信的繼續陳述着。
“你們似乎忘了一件事情，沙弗萊石本質上屬於石榴石一族，所以必然還會有一定含量的鐵，而含有鐵元素的寶石對紫外光會產生強效淬滅。”
“你們難道就不覺得，這顆沙弗萊石的熒光效應，有點強的過分了嗎？”
這番話說出來後，圍觀的人們才安靜了一下，胖商人的表情也首次出現了變化，陷入了沉思當中。
的確，沙弗萊石含有能有產生熒光反應的鉻元素，但同時也有少量能夠抑制熒光反應的鐵元素。
此消彼長之下，沙弗萊石的熒光反應通常屬於中等程度，而眼前這顆在紫外光下產生的熒光強度極高，比他往常買過的所有沙弗萊石都要明亮一些。
見到胖商人若有所思的樣子，宋濤頓了頓，繼續補充着。
“人造釔鋁榴石和沙弗萊石都含鉻元素，所以都會有熒光效應。但由於人造釔鋁榴石並不含鐵，所以熒光效應會強一些，這也是區分它們最簡單的原理與方法。”
可能常人會覺得，這一點點熒光反應的差異何必放在眼裡，可是別忘了，珠寶行業是出了名的“水深”，各種奸商的手段防不勝防。
更何況合成寶石技術經過一個多世紀的發展，到現在已經堪稱神乎其技，極其微小的異樣都要慎重對待。
胖商人已經從事珠寶行業近十年了，被宋濤這麼一提點，終於變得警惕起來。
見到胖商人遲遲不說話，似乎開始動搖，攤主這纔有些急了，連忙辯解。
“老哥，不要聽這小孩胡說，他一個學生能有什麼經驗？那熒光反應什麼樣都有可能，怎麼能用紫外燈照了一下就判斷真假了呢？”
胖商人皺了皺眉，最終還是退出了手機的轉賬頁面：“這石頭我還是先不要了，不好意思。”
說完，他還拍了拍宋濤的肩膀，低聲說了句：“謝了，老弟。”
攤主見到嘴邊的肥肉就這麼飛了，滿臉通紅的指着宋濤說道：“你這小子，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叫保安把你轟出去！”
宋濤不甘示弱：“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裡清楚，這種珠寶展會都會配備流動的臨時鑑定站吧，你要是覺得我冤枉你，現在就跟我過去。”
“人造釔鋁榴石的密度要比天然沙弗萊石高上四分之一，連紅外光譜都不用過，測測比重就知道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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攤主色厲內荏：“你說讓我去我就去？你也太把你自己當個人物了。”
這話一出，圍觀的人都搖了搖頭，心中也明白了幾分，去測一下比重也並不需要多少時間，這個攤主在這裡空口辯解了這麼久，八成是有鬼。
眼看着周圍人的目光逐漸變得凌厲起來，攤主終於惱羞成怒，轉頭對着遠處站着的兩個保安呼喊道：“保安！這裡有人打擾我做生意，把他轟走！”
附近的兩個保安早就注意到了這邊的爭執，聽到攤主的呼喚立即快步走了過來，氣勢洶洶的警告着宋濤：“請你停止擾亂展會秩序，否則我們只能請你出去。”
他們可不管真假對錯，只知道自己的責任是維護展會秩序。
宋濤頓覺失望，於是乾脆不理會兩名保安，直接拿過一張鑑定證書：“我沒把你最嚴重的錯誤說出來，本來就是不想把事情弄大。”
“沒想到你臉皮……”
說着宋濤兩隻手各伸出一根手指，比量出大概半米的寬度。
“這麼厚！”
攤主一時間被宋濤的舉動弄怔了，俗話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雖說自己發的是黑心財，但騙到誰誰倒黴，跟旁人有什麼關係。
他心想：“這小子出門前怕是忘吃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