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
私人飛機的一切手續都準備齊全。
在周生北謙帶着雲畫登機之後,飛機即刻啓動起飛前的檢查程序,二十分鐘之後,起飛。
當空乘人員小心翼翼地過來告知,飛機即將起飛時,雲畫身上已經恢復了一點點的力氣,她能坐起來了。
通過飛機舷窗往外看,一輛輛的補給車在機場中穿梭,爲一架架龐然大物進行補給。
“飛機馬上要起飛了,累嗎?”周生北謙問。
雲畫看着他,目光極冷,“我想休息。”
“好。”周生北謙站起來,將她抱起來,抱進主臥,“我陪你。”
雲畫拒絕,“我想自己待着。”
周生北謙頓了頓,眸色有些深,笑容格外縱容,“好。我先出去,你好好休息。睡一覺起來,你體內的藥物就代謝得差不多了,有事情叫我。”
雲畫看着他走出去,把門關上。
她終於鬆了口氣。
渾身緊繃的神經,在這一瞬間泄了勁。
就在臥室門被關上的一瞬間,衣櫃緩緩打開。
一個身高腿長的人,從中走了出來。
“畫畫。”
他聲音沙啞。
在看到他的一瞬間,雲畫的眼淚瞬間涌出,緊緊地咬着脣,兇狠地瞪着他!
某人走上前來,一把將她抱在懷裡,抱得緊緊的,“畫畫,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一切都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雲畫說不出自己此刻心中的感受,是氣惱,還是慶幸。
心底的情緒無處發泄,她只能狠狠地在他脖子裡咬了一口。
非常用力。
咬得很重也很深。
可她體內的鎮靜類藥物還沒完全代謝完,她根本使不上勁兒,哪怕她已經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氣了,可對於他來說,就跟撓癢癢沒什麼區別。
他忍不住輕笑,捧住她的臉,“畫畫,要親就親這裡。”
他不由分說地覆上她的脣……
一記深吻。
雲畫都快要喘不過來氣了。
薄司擎笑容明媚,雙眸燦亮如星河,將她緊緊擁入懷中,那力道,彷彿要把她揉進他的骨血中一般。
“你幾天沒睡了。”
雲畫看他這樣子,忍不住問。
他這會兒除了一雙眼睛亮得驚人之外,整體看着實在是狼狽,頭髮凌亂,嘴邊甚至已經長出了一圈青茬。
最讓雲畫心疼的是,他瘦了一圈,一大圈!
臉頰都陷進去,一點兒肉都沒有,眼底的青色根本遮掩不住。
“也沒幾天。”
薄司擎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計劃不容有失,你在他身邊一天,我就一天都睡不着覺。等這一切結束,你要好好陪我睡個三天三夜。”
“說得好聽。”
雲畫失笑,“兜兜和蘭斯呢。”
“放心吧,他們都很安全。”
雲畫努力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緊緊地抱着他,心貼心地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十幾分鍾後,飛機開始轉彎,降落。
薄司擎將雲畫打橫抱起,讓她靠在他的胸口,帶她從飛機的主臥出去。
客廳裡。
周生北謙依舊優雅地坐在座位上,他的周圍,一圈人圍着他,手中的器械對準他。
看着薄司擎抱雲畫出來,周生北謙緩緩地笑了,“阿擎,好久不見。”
薄司擎帶着雲畫,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手下湊在薄司擎耳邊低聲說道,“他身上沒有任何器械,並且表示願意配合,我們已經將他的腿腳固定在座位上。飛機已經在掉頭備降,預計十五分鐘後降落。”
薄司擎微微頷首,看着周生北謙。
而周生北謙則看着雲畫:“畫畫,他確實沒有辜負你。”
雲畫抿脣。
“我有些好奇,你們是怎麼聯繫的?難道真的是心有靈犀?”周生北謙依舊從容不迫,臉上還帶着笑容。
雲畫搖頭,“不算心有靈犀,只是……我們都太瞭解對方,也知道對方會怎麼做。”
周生北謙眯了眯眼睛,目光從薄司擎的臉上滑過,又重新落在雲畫的臉上,“他其實早就恢復記憶了,是嗎?”
雲畫和薄司擎對視一眼,點頭,“是,他已經恢復記憶了,不算早,也不算晚,就在你回來之前沒多久。”
周生北謙的眸色瞬間黑了下來,“他是在什麼時候恢復記憶的?”
雲畫的臉忽然一紅。
薄司擎恢復記憶的時機,不是別的,正是在她帶他回江溪市去尋找他們的過去之後,他們心靈相通、情不自禁之時。
身體的交流,遠比語言的交流來得更爲直白,也更直擊心靈。
他就是在那個時候恢復記憶的。
可是這種問題要怎麼回答!
薄司擎握住她的手,淡淡地說,“我在什麼時候恢復記憶的,並不重要。”
看雲畫那緋紅的臉,周生北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的眸色瞬間漆黑一片,如同深淵。
在他看來,薄司擎這是明明白白的炫耀。
周生北謙的眼神極冷,“所以你們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準備對付我了嗎?我若一直不回國呢?”
“你不回國,我也會把你抓回來,只是時間上可能會再遲一些,甚至會遲很多年,畢竟在國外想要抓你帶回來,頗有難度。”薄司擎毫不避諱地說,“謝謝你提前回國。”
周生北謙冷笑了一聲:“你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薄司擎眯起了眼睛,“如果不是失憶那五年,我早就該抓你了。”
“你從失憶前就已經懷疑我了?”周生北謙皺眉。
薄司擎點頭,“東山療養院的案子,雲從軍的案子,這一系列的案子,都太詭異了,完全找不到證據。”
“那你憑什麼懷疑我?我當時,可是已經失蹤了,生死不明呢。況且我當時失蹤的時候,剛做過手術,身負重傷,怎麼可能有能力主導那些案子?”
“確實不可能。”薄司擎道,“如果你是真的身負重傷的話。”
周生北謙眯起了眼睛。
薄司擎的淡淡地說,“醫院那邊,在給你手術之前給你拍了片子,但是被你給替換掉了。碰巧第二天上班的工作人員,又看到了那張片子,沒有名字,工作人員怕出現失誤,保留了那張片子,以防有人來找。給你主刀的醫生,在你失蹤後不久就出國了,一開始我還沒覺得又什麼不對,但是非常巧合,那個醫生出國後不久,在國外夜晚出門遇到了歹徒,遇刺身亡。”
“這些都是疑點,但也不足以讓我確定就是你。卻足以加深我對你的懷疑。”
“真正讓我對你起疑的,還是花。藍色鳶尾。”
薄司擎的聲音很冷靜,“你怎麼知道畫畫害怕藍色鳶尾?就連我一開始都不知道她害怕藍色鳶尾。她最早收到藍色鳶尾花,是在她14歲那年。她去省城參加游泳隊的集訓,住在酒店,她收到了一支藍色鳶尾。我一直懷疑,誰會知道她的弱點,誰會知道她心中埋藏最深的恐懼?”
“那麼重要的秘密,畫畫不會隨便告訴別人,甚至若非必要,她都不會告訴我!”
薄司擎道,“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有人跟畫畫有同樣的奇遇,不然的話,還能通過什麼辦法獲知畫畫最大的秘密?就連我,都不清楚她秘密中的細節,可是那個兇手,對一切都非常非常清楚,就像他自己就是畫畫本人一般清楚!就好像……好像畫畫把自己的所有一切完全不設防地吐露給他,事無鉅細!怎麼會呢?”
“誰能讓人輕易吐露心聲?能讓人拋開一切羞恥,完全袒露自己的秘密?”
薄司擎眼神極冷,“畫畫這輩子最脆弱,最瀕臨崩潰的一次,就是她以身犯險協助調查局抓到歐陽牧的那次!那次她的情緒本來就不穩定,又想幫忙抓住歐陽牧,甚至她還有自殺傾向……那次她心臟停跳的時間太久,醫生已經斷言她不可能再活過來。可是偏偏她活過來了,堪稱是醫學上的奇蹟!”
“我當時請你來,給她做心理疏導。”
薄司擎的眼神極冷,“她最脆弱,最瀕臨崩潰,也最難以設防的時候,就是那時!北謙,我碰巧聽說過一件事,跟你同去黴國留學的同學好像提過,黴國斯坦福大學著名的心理學教授梅納德·古德伊爾,對你十分欣賞,還邀請你跟他參加各種心理學的專業學術論壇,碰巧我還知道,那位古德伊爾教授,是個催眠方面的專家!”
“所以,你知曉畫畫的秘密,就是來源於那次對她的‘心理疏導’,對嗎?”
雲畫輕輕地咬脣,一言不發。
周生北謙沉默了一下,沒有否認,反而是笑了起來,“阿擎,我就知道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懂我,那一定是你。如果能有人抓住我,那這個人也一定是你。”
雲畫則完全一言難盡。
她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曾經被周生北謙催眠,她完完全全就不記得有這麼一回事。
她只記得周生北謙給她做心理諮詢,問她了一些聽起來很普通的問題……
可是如今再仔細回想,她竟然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你催眠畫畫,一開始只是因爲你好奇。”
薄司擎道,“你好奇她還那麼小,爲什麼心底會揹負那麼沉重的抑鬱,你好奇她到底經歷了什麼……你這種人,自己心上傷痕累累,就對別人的隱私和傷疤也極爲好奇。所以你催眠了她,你知道了她的秘密。但你一開始並不相信,對嗎?畢竟她的秘密實在是太離奇了。”
雲畫有些擔心地看着薄司擎。
這會兒有那麼多人在。
如果周生北謙把她重生的秘密給說出來了,就代表着這裡所有人都會知道,那這個秘密也將不會再是秘密,會被更多人知曉……
她有些擔憂。
這種秘密,最好是永遠爛在肚子裡,只有她和他兩人知曉,已經是極限,現在又多了個周生北謙,還即將多出來周圍這一圈知道秘密的人……
周生北謙看着有些緊張的雲畫,輕輕地笑了,“是啊,我剛開始真的不相信。我以爲我的催眠失敗了,我以爲她是在故意騙我,但種種跡象表明,我的催眠是成功的。所以我對她越發好奇起來……”
“好奇心,是最大的動力,驅使我瞭解她,讀懂她。”
周生北謙笑,“但是你要知道,好奇心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是非常想要確認一下。”
薄司擎淡淡地說,“所以你選擇在那個時候,送她一支藍色鳶尾,你想要看看她的反應,你想要通過她的反應來判斷哪些秘密到底是不是真的。”
“對。”周生北謙想起往事,愉快地笑了,“她的反應告訴我,那些秘密都是真的。那種感覺實在是太奇妙了。更加讓我覺得奇妙的是,她的那種可以幫助調查局的能力。真讓我太好奇了。”
好奇。
就是好奇這兩個字。
“她總是能夠給我驚喜,她像是一座永遠都挖掘不盡的寶藏,每一次,都能讓我眼前一亮。”
周生北謙微笑,“原本我對她也就只是好奇,也就只限於好奇,可是……我沒想到的是你竟然會喜歡上她。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想的就多了。”
“我要報仇,從我接受PN,並且把它一步步改造成我想要的PN之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報仇。爲了毀掉你們薄家。”
“你知道毀掉薄家最快的方式是什麼嗎?那就是毀掉你,毀掉你們薄家所有的繼承人。沒有了繼承人的薄家,就像是被掏空了芯的參天古樹,只需要輕輕一推,就會瞬間倒下。”
“若只爲殺你,我很早就能做到了,也根本不用準備什麼,可我不光想要殺了你,我想要毀掉你,徹底毀掉薄家。”
“沒有什麼比親手設計毀掉你和薄家,更讓人興奮的了。而她,是我很好的媒介,通過她,我能做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同時,她也是我的一個極好的研究對象。”
周生北謙越說越興奮,“重度抑鬱症,尤其是已經有強烈自殺傾向的重度抑鬱症,是非常難治療的,可是她不一樣,她的自殺傾向明明已經那麼嚴重了,我認爲她會反覆自殺,可她沒有!她竟然一點點好轉起來。”
“她讓我覺得很神奇,我甚至都有些懷疑我對她抑鬱症的診斷是否錯誤。”
“那種感覺真的太奇妙了,我在專業上還是第一次失手,第一次無法預判。”
周生北謙笑道,“我對她這個樣本更加好奇,我忍不住想要參與到她的生活中去……而這一參與,就陷了進去。”
他嘆了口氣,“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對她有了想法的。而當我意識到我對她的想法時,那種想法已經太深太深,難以自拔了。”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的目標除了摧毀薄家之外,又多了一個,就是她。”
“通過PN,製造了那麼多的麻煩。”
周生北謙有些得意,“你們大概想不到,畫畫參與的每一個案子,都有PN的痕跡。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只是每一次,畫畫都能給出在我意料之外的解答。我也越來越熱衷於給她出題……那是很好玩的遊戲。”
“蕭秋慈和蕭如月母女,是我救的,把他們安排到鄭家,也是我的手筆。打掉一個鄭家,毫無難度,甚至有點沒意思,我只是想給畫畫找點事情做。”
“蕭如月變成鄭可馨之後,她唯一的信仰就是我,她是我最狂熱的信徒之一。摧毀鄭家,而後是S市商業大廈的火災……”
雲畫皺眉,“那次飛劫機持事故,也是你自導自演的吧!”
周生北謙的表情難得裂了一秒,有些無言。
薄司擎卻輕笑一聲,“畫畫,那次是他們大水衝了龍王廟。”
“啊?”雲畫眨眼。
那次事故, PN的人想要以自殺手段來進行襲擊,想要讓一整個飛機的人都陪葬,結果呢,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老大Q就在飛機上。
所以可不就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嗎?
也正是那次,周生北謙以絕對英雄的姿態把飛機安全降落,被人譽爲國民英雄,同時,也正是因此,根本沒有人懷疑他就是臭名昭著的PN的老大Q!
周生北謙點點頭,“那次也不算是完全白費力氣吧,至少我贏得了一個國民英雄的稱號,也徹底轉移了我身上所有懷疑的視線。誰會相信我就是Q?”
雲畫沉默,確實是這樣。
誰能想象到,一個英雄,居然會是在全球多國發動了那麼多次死亡行動的PN的主人Q!
很快,雲畫又看向了周生北謙:“你說我參與過的所有案子,你都……都參與過?那除了最早的歐陽牧的案子之外,左檸他姐姐夏沁言的案子呢?孔慕晴哥哥的死呢?她哥哥當時死得跟詭異,我們判斷他是被催眠,並且催眠開關就在他跳下去那樓對面的樓上……”
“沒錯,是我。”周生北謙點頭,“我覺得你們太累了,計較太多,查那麼多做什麼?有什麼用?孔元傑那種人渣,死就死了,何必在他身上浪費那麼多精力。”
雲畫緊抿着脣,“孔元傑是該死,可他不該那樣死!他應該被起訴,他應該死在監獄裡!”
“都一樣。”周生北謙並不在乎。
雲畫深吸口氣,“那……那除了這個案子,還有……”
她有些不敢開口。
周生北謙卻很清楚地知道她想說卻又怕提起的是什麼,“葉傾夢和韓方舟的案子?”
雲畫點頭,眼神十分複雜。
周生北謙的身體微微前傾,他目光緊緊地鎖定雲畫:“葉傾夢的案子,當然也是我主導了。那三個從外地趕過來,原本是要禍害你最終卻禍害了她的人,也是我讓人引導他們來的……”
雲畫渾身僵硬。
周生北謙微笑着說,“我對人性實在是太好奇了。這麼好的機會,我忍不住做了個實驗……你看,韓方舟當初的表現就很有趣,不是嗎?”
雲畫的臉上沒有一點兒血色。
對於周生北謙是Q,她早有心理準備,但是對於現在周生北謙所說的這一切,她完全沒有一點兒心理準備!
原本雲畫還覺得周生北謙根本不像是Q,不像是臭名昭著的PN的首領,可是現在看來……
周生北謙就是來自地獄最深處的惡魔!
毫無人性。
“在葉傾夢和你之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你。”
周生北謙道,“其實就算他第一時間通知你,讓你跟歹徒周旋,你也不會出事的,可他卻完全沒考慮過這種方案,他竟然一丁點兒都不願意把你牽扯進來。他知道誰都救不了葉傾夢,把你牽扯進來,最多就是拖延一點時間,但卻有可能讓你陷入被憎恨被指責的困境……所以他寧願不告訴你。甚至在葉傾夢殺了人之後,他寧願幫葉傾夢揹負罪名,也不願意把你牽扯進來……”
“是不是很有意思?”
“一個人要多喜歡另一個人,纔會連一丁點兒可能的委屈和指責都不願意讓她承受。”
雲畫的臉色瞬間慘白。
薄司擎緊緊地握住了雲畫的手,他看着周生北謙,冷聲說道:“所以,在全部喜歡畫畫的人中,你是唯一沒有資格喜歡她的。她哪怕不喜歡我,哪怕喜歡韓方舟,都不會喜歡你!你不是一直都覺得不甘心嗎?而這就是她不可能愛上你的根本原因!”
周生北謙的眼神瞬間變得暴虐。
許久,他才平靜下來,他微笑:“不用刺激我,我分得清楚。在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愛上她,我還只處於對她好奇以及更加好奇的程度。薄司擎,你們薄家欠我父母兩條命,我發誓要毀掉你們整個薄家!如此刻骨血仇,爲了她我都願意放棄……還比不上一個韓方舟嗎?”
周生北謙說的這些,雲畫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她攥緊拳頭,看着周生北謙:“你原本有機會從那三個畜生手中救下葉傾夢的對不對?你原本也有機會阻止葉傾夢殺掉那三個畜生的對不對?可你什麼都沒做,爲了你的人性測試,你任由那種慘絕人寰的悲劇發生……”
周生北謙微笑,“是啊畫畫,從前的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我是PN首領,人命對於我來說,不過是社會這座實驗室中的小白鼠,我從沒在意過他們。可是爲你,我願意把他們也當成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