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宿舍裡四個女生基本都沒睡。
臨近四點的時候，甄明珠才斷斷續續地將一段感情講完了。
“就這？”
林清如夢初醒，卻有些不可思議地問，“所以你們就是因爲吵了一架所以你一氣之下去了韓家，程學長不聲不響出國了？分手了？”
“嗯。”
甄明珠低聲道。
她說了甄文出事的情況，甚至說了徐夢澤和秦遠校外打架的事情，可她沒有說自己跟程硯寧到雲京以後相處的細節，沒有說那一晚上程硯寧喝醉酒以及她在失控狀況下刺出的那一刀。
至於這之後最近的種種交集糾葛，自然更不可能提起了。
因而，聽完故事的三個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董西琴平緩了一下思緒，低聲開口：“他對你太好了。”
政教處的維護，生日裡的孔明燈，夜爬太華山的浪漫，她家裡出事以後的英雄救美不離不棄，那樣一個男生，不但爲她在校園裡出頭打架，還爲她洗手作湯羹……
試問，哪個男生，能在女朋友家庭落敗之後，一力負擔起她的生活呢？
甄明珠描述裡的程硯寧，堪稱天上少有、地下無雙。
因而，兩個人就因爲莫名其妙一通吵架便匆匆分手的舉動，怎麼看都太過小題大做，不正常。
“你在四中唸書的時候，程學長會接你回家嗎？”
許久，孟晗突然問。
甄明珠想了想，回答說：“次數比較少。”
“那就還是會，對不對？”
孟晗糾結地想了一下，開口道：“是因爲秦遠吧？你們關係那麼好，程學長肯定會嫉妒的。我覺得他也許是因爲去學校接你，所以恰好看到你和秦遠抱在一起了，纔會有那麼一個吵架。”
“……可能吧。”
甄明珠聲音疲憊地說。
孟晗嘆一口氣，“感覺我把我哥給坑了。”
“噗——”
林清和董西琴已經知道了孟昀天燈告白的事情，忍不住就笑了。
孟晗又道：“早知道放煙花都比孔明燈強，觸到你傷心事了吧？”
“還好。”
第一次吧，她將自己和程硯寧的事情講給別人聽。
雖然她仍舊有所保留，可在從頭到尾回憶的這個過程中，終於覺得可以釋然了。
說了一晚上，也覺得困了。甄明珠翻個身朝向牆壁的時候，聽到董西琴又一次說：“我覺得程學長心裡還是有你的。你心裡應該也有他吧，明明沒什麼事，分手了多遺憾。”
“對啊對啊，我感覺你說的都不是我認識的校草誒，他對你太好了。”
“已經回不去了。”
“怎麼就回不去了呢！”
林清又一次坐起來，着急得不得了。
“就沒有那種感覺了。”
甄明珠聲音輕輕的，“可能是我自己的原因吧。我沒有以前那麼單純了，要考慮的事情很多。所以我覺得自己沒辦法再跟以前一樣，毫無保留地去愛他。愛人的感覺太累了，支撐不下去。”
她說話的語氣平淡冷靜，音調都沒什麼起伏，透露出一股子讓人無奈的消極。
“其實我也能體會這種感覺。他太優秀的吧。你說自己先前成績很差，爲了追他都能考到雲京大學了，可想見受了很多辛苦。可這都已經過去了呀？你畢業了以後就能有很好的工作，而且我覺得程學長其實都不會在乎這些，他完全有能力養你的。那麼多辛苦都受了，怎麼反倒該甜蜜的時候，就能輕言放棄呢。”
“對啊，我也想不通，要是有人對我那麼好，我這輩子都認定他了。”
林清也忙不迭跟着表態。
“可能每個人能承受的底線都不一樣。”
“估計是吧。反正要是我，也就出軌和家暴不能忍吧。”
林清嘆着氣說。
董西琴撲哧一聲笑了，“你這還沒談呢，那些都想好了呀？”
“這是底線好不好？難道你能忍得了這兩個？”
“那肯定不會呀。”
“這不就行了。我就覺得男人這兩點絕對不能忍。抽菸還行吧，喝酒我也不能忍。我的媽呀，你不知道我們隔壁那男人，每次喝了酒就撒酒瘋打老婆，簡直恐怖。”
“那女人都不反抗啊？”
“反抗啊，所以每次打完架兩個人都帶傷。”
“額……”
耳邊，林清和董西琴越聊越遠了。
甄明珠盯着牆壁，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漸漸渙散，很瞌睡了。
迷迷糊糊間，她伸手又將手機給掏了出來，翻到了微信頁面。盯着對話框裡幾句話看了好一會兒，她輸入一句話，發送給了餘明安，“明天一起吃早飯吧。”
*
明天一起吃早飯吧？
餘明安早上剛醒來，便看見這句話。
他握着手機坐在牀上笑。
對面牀的男生剛要下牀的時候就看見他這一副樣子，嚇了一大跳，問：“你幹嘛啊？”
“沒幹嘛。”
餘明安收了手機，嗵一聲跳下牀。
“……臥槽！”
聞聲，宿舍裡其他三個人直接都炸了。
餘明安在他們院算得上院草級別了，長得好脾性好，家室看上去還不錯，頗得女生喜歡。許是因爲他時常溫和帶笑的緣故，一開始給他表白的女生都特別多。可這人也是很神奇的，沒給他表白過的女生，他相處的時候還會給幾個笑臉，可一旦哪個沒忍住給他表白了，那以後直接連話都說不上幾句。
他們地質學院的男女比例原本就不均衡，狼多肉少，女生都是很稀罕的。
一學期下來，他邊上那些鶯鶯燕燕都沒了。
沒了就沒了吧，人家也不介意，學習+運動，生活規律得很。
直到上學期，一衆人回了學校，他突然就不正常了。
再然後，他們就都曉得，他認識低一屆那個新校花，時常過去找人家。
而那個傳說裡很高冷的妹子，似乎也沒抗拒他的親近，餘明安成爲了學校裡唯一一個有幸陪她一起跑步的男生。
“誒我說，你這不會追上人了吧？”
收回思緒，一個舍友看着早起就很亢奮的餘明安，羨慕嫉妒恨地問。
餘明安拿了毛巾往出走，“沒表白呢。”
他和甄明珠的事，他從不會拿出來當成談資笑料。
那人是他心底的珍寶，他不喜歡任何一個人議論八卦她，對她造成一絲困擾和傷害。
除非有一天，她心甘情願地接受他，承認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否則在那之前，他不會以她的男朋友或者曖昧對象自居，頂多就一個追求者吧。
他喜歡甄甄，這件事是藏不住的，他也不想藏了。
餘明安心情愉悅地洗漱完，直接出了宿舍。
自從他開始追甄明珠，姑且算作追吧，經常會這樣自己一個人單獨行動。反正男生也不像女生那樣幹啥都要有個伴，因而宿舍裡一衆人也就見怪不怪了。
甄明珠和宿舍裡其他三個，在飯堂門口見到了餘明安。
“早啊。”
餘明安朝甄明珠一笑，又擡眸朝她邊上三個女生打了個招呼。
三個女生都有點精力不濟，朝他點點頭。
甄明珠想了想，扭頭朝她們說：“我就不跟你們一起了。”
孟晗：“……”
林清+董西琴：“……”
不跟她們一起？
什麼意思？
她們總覺得這個話怪怪的，眼睜睜地看着甄明珠和餘明安一起進了飯堂後，林清總算回過神來，若有所思地問另外兩個，“他們倆，不會談戀愛了吧？”
“應該沒有吧。”
董西琴有些不確定地說。
畢竟，昨晚上甄明珠那個狀態挺奇怪的。
她沒有在宿舍裡那樣哭過，認識半年以來，大多時候她都是柔順和氣的。
可昨天晚上，她很消極……
“她都沒有跟男生單獨吃過飯的。”
孟晗也有些茫然。
得益於她成人禮上那些人的議論，她已經知道甄明珠的身世了，當然，也知道了程硯寧的背景。
她不覺得甄明珠單純因爲這種差距所以要和程硯寧分手，也不覺得就像她說的那樣，就因爲一通吵架。她甚至不覺得，程硯寧就和她描述的那樣，完美到無可挑剔。
她要是真的像她說的那麼完美的話，會將她肩膀上咬出那樣深刻的疤痕嗎？
擱一般男朋友，都不捨得那樣對女朋友的，還是已經孤零無依的女朋友。她那麼漂亮，肌膚又白又嫩的，脾氣還很好，他怎麼就捨得那樣呢。
反正她是不像董西琴和林清那樣，盲目地崇拜程硯寧。
甄甄因爲他哭，那麼難過。
他曾經那樣毫不留情地收拾過沈芊芊，可想見性子裡有特別涼薄狠厲的一面。
鐵打的程硯寧，流水的第二名。這一句形容他的話以及他從來穩居第一的成績，也足夠說明他是一個心性特別堅韌，骨子裡特別有主見和目的性的男生。
甄甄跟他在一起，肯定也特別辛苦。
不過，饒是如此，她還是有點無法接受，甄甄竟然跟其他男生一起吃飯了。
高一到大一，她還補習過，那就是四年的感情啊。
還是初戀。
就要這麼放下了？
“所以我才覺得他們不對勁啊！”
林清聞言，擠到孟晗邊上道，“對吧，是第一次和男生單獨吃飯吧。”
“喂——”
林清話音剛落，董西琴拿手肘撞了撞她。
“嗯？”
林清一扭頭，頓時愣了。
邊上走着的，赫然是程硯寧一宿舍四個人。
眼見她看，張景濤一下子就竄到了她跟前，好奇地問：“校花呢？”
林清乾笑，“已經進飯堂了。”
“……”
張景濤狐疑地看了一眼餘下這三個，有些莫名其妙的，正想再問呢，幾個人一起步入飯堂了。
得，什麼也不用問了。
甄明珠跟其他男生一起吃飯呢。
誰啊，竟然敢搶他們程哥的女人，真是勇士！
下意識地，張景濤扭頭看向了程硯寧。
哪曾想，人家只往那邊看了一眼，便和沒事人一樣，排隊去了。
張景濤無語地問薛飛，“這又怎麼了？”
薛飛嘆氣，“別和我說話，我已經很心累了。”
這兩人累不累他不知道，反正作爲一個旁觀者，他的承受力已經到極限了。
可，饒是如此，他還是在程硯寧開始吃飯的時候，善意地提醒：“餘明安，地質學院的，大二。咱們學校升上來的，以前應該和甄甄小學妹同班。”
最後，“哦對了，還是目前校學生會的外聯部部長。”
話音落地，薛飛頓覺牙疼。
這學弟很可以啊！
他就沒見過這麼牛逼的人！
要說其他人那也就算了，不曉得這兩人談過，追求都很正常。
可他這明顯知道這兩人談過，卻還能默不作聲地坐到學生會外聯部部長的位置上，更能獲得甄甄小學妹的青睞，榮幸地成爲全校第一個和她共進早餐的男生。
哦，秦公子都沒他這麼牛逼，真是潛力股。
“我知道。”
程硯寧應了一聲，神色淡淡。
“那你就……不管？”
程硯寧擡眸看了他一眼，突然說：“一直忘了對你說聲謝謝。”
薛飛內心os：“嗶了狗了。”
程硯寧過分平靜的情緒，重擊了他，以至於他好一會兒都沒能緩過勁來，眼睜睜地看着那兩人吃完了飯，又看着那兩人一起出了飯堂。
*
飯堂外。
孟晗等三個人等着甄明珠。
距離上課時間還很充裕，甄明珠看了餘明安一眼，笑道：“你不用送我過去了，我和她們一起。”
“……行。”
餘明安笑笑，說。
甄明珠微微鬆了一口氣，擡步要走。
“甄甄。”
“嗯？”
餘明安看着她，露齒一笑，“在你正式答應我之前，我不會以你的男朋友自居。所以，別有壓力。”
甄明珠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輕聲道：“我是準備試着和你交往的。”
試着交往，那也是挺曖昧的一種關係狀態。
所以，她無所謂別人怎樣說。
餘明安聽懂了她的意思，卻並未乘勝追擊，又笑了笑，用一副開玩笑的語氣說：“那就正式一些，試用期三個月吧，你覺得滿意了再給我轉正。”
三個月，足夠想清楚一個問題了。
“……還可以這樣啊？”
甄明珠被他逗笑了。
餘明安聳聳肩，“爲了你怎麼樣都可以的。”
猝不及防就是一句情話。
甄明珠在他清澈的眼眸注視下頓時有些不自在了，抿抿脣說：“以前沒發現你這麼會說話。”
“嘿~”
男生臉頰有點紅。
“那我先走啦。”
移開視線，甄明珠輕聲說。
“嗯。”
餘明安目送她走，胸腔裡一顆心柔柔軟軟的。
他們上午也有課，不過時間還很足夠，眼見甄明珠走遠之後，他便去了飯堂對面的超市。
這個點，學校超市裡人也蠻多的，餘明安在貨架上拿了一瓶水，去前面結賬。
哪曾想，程硯寧和薛飛就在他前面呢，扭個頭瞧見他，薛飛露出一個一言難盡的表情，半晌也沒說話，只低低地提醒程硯寧，“喂——”
程硯寧下意識側頭，看見了就隔着一個薛飛的餘明安。
餘明安牽起脣角一笑，“學長。”
問好的聲音，禮貌又客氣。
“嗯。”
程硯寧淡淡地應了一聲，看起來也很隨和。
夾在兩人中間的薛飛：“……”
這一早上，世界都玄幻起來了。
等結完賬再和程硯寧一起走出超市，他完全忍不住了，低聲問：“你到底什麼意思啊？”
“什麼？”
“就，甄甄小學妹。”
薛飛說着話，頗有些垂頭喪氣。
“餘明安挺適合她。”
“什麼？！”
心裡怎麼想是一回事兒，真的聽他說起這樣的話，薛飛還是特別無法接受。
這人，就這麼放手了？
“我說，餘明安挺適合她的。”
程硯寧面色淡淡，重複了一遍。
薛飛：“……”
應該從來不曾有這麼一刻吧，他如此深切地感覺到，這兩人沒可能了。
那個開始接觸新的男生，這個也明顯一副放手祝福的樣子，他一個局外人，還能說什麼呢？
薛飛徹底閉嘴了。
*
下午，課堂上。
甄明珠正上課呢，手機響。
她低頭拿出來一看，發現是李成功的電話。
“喂？”
甄明珠一手握着手機，俯下身道。
“甄甄你下課了嗎？”
“馬上。”
“我在你們學校門口，下課了給我打電話。”
“……行。”
話落，電話裡一陣忙音。
甄明珠掛了電話，若有所思。
李成功的情緒聽起來不高，應該是爲了嶽靈珊吧？
她這樣想着，心裡便有點擔心了。因而等到下課鈴剛一響，她便給孟晗打了招呼，揹着包，急匆匆地到了校門口。
“甄甄！”
李成功的大喊聲瞬間引起她注意。
“你怎麼來了？”
甄明珠走到他跟前，笑問。
“走吧，陪我吃個飯。”
甄明珠一愣，“靈珊呢？”
“她就煩得很呀。來的時候老早就來了，都沒等我，說是來了要做兼職。以前我們都說過好幾次了，本來只在週末做兼職的，這下倒好，所有課餘時間都奉獻給兼職了。”
甄明珠剛問完，李成功便竹筒倒豆子一通吐槽。
兩個人還沒分手，卻已經往那個方向走了。
甄明珠想到嶽靈珊的話免不了傷感，因而也沒有再多言，陪着李成功吃了個飯。
一頓飯下來，臨近七點。
李成功吐槽了一堆又喝了一罐啤酒，脾氣發泄得差不多了，人倒沒醉，跟她一起出了吃飯的地方，送她去做家教。
路上，兩個人走了一會兒，李成功突然問：“累嗎？”
“……嗯？”
“做家教，累不累？”
“還好吧，不算累。”
甄明珠笑笑，溫聲回答。
李成功嘆了一口氣，“你說她爲什麼這麼好勝呢，我還不能說家教的事，一說就吵架。”
“別多想了，會好的。”
甄明珠也不知道怎麼勸他，半晌，小聲道。
“但願吧。”
李成功還是挺喪氣的。
他能感覺到，嶽靈珊不對勁，可偏偏他又不曉得她到底在彆扭什麼。
不知不覺，兩個人就到了袁家所在的小區。
甄明珠停下步子，仰頭說：“那我進去了，你沒事的話早點回去。”
“好。”
李成功笑了笑，目送她進小區。
不知怎的，突然就覺得非常感傷了。
他先前接受不了甄甄要做兼職的事情，可眼下，他都已經能面色尋常地送她去做兼職了。他能看到她的辛苦，也能看到嶽靈珊的，可是，無能爲力。
他感覺自己應該解救她們，可在她們的角度而言，根本不需要他解救。
她們都大了，有自己的打算和自己的主意，有一點看着不那麼明顯的目標，卻已經在執拗地開始努力了。反倒是他，仍舊在象牙塔裡，被襯的跟個孩子似的，養尊處優還無理取鬧。
可他還沒畢業，難道要爲了體驗生活也跟去做兼職？
這不現實，也讓他打心眼裡排斥。
人生怎麼這麼無奈……
李成功站在人來人往的小區門外，傷感了一通，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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