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忘了自己是怎麼走回房間的。
最後,那個女人在耳邊說了什麼,玲姐又說了什麼,他壓根都沒有放在心上。
十一點,他面對着一室黑暗,覺得四肢寒冷,如墜冰窟。
一切都是虛幻……
他所以爲的那些來自他的隱忍、溫柔、縱容,事實上,全部是屬於另外一個人的。而那些偶爾流露出來的強勢、霸道、冷淡,纔是屬於他的。
他愛着的那個人,是秦遠,他們曾經,朝夕相處,親密無間。
也就秦遠那樣的條件,才能讓他苦思多年,愛而不得。至於他,更像一個高仿貨,因爲眉眼氣質等許多地方有着他的影子,所以才能被醉酒的徐夢澤錯認。
他們的第一次,徐夢澤也是醉着的,他心甘情願伏在他身下的時候,腦海裡在想誰呢?
這問題不敢深想,只一想,便讓人無法承受。
五臟六腑都撕扯出痛意,鮮血淋漓。
半醉半醒,或者說,放任自己陷入那一種不如醉去的感覺的時候,周越低着頭掏出了手機,動作很慢,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從撥號鍵盤上,撥出了那一串爛熟於心的號碼。
手機響的時候,徐夢澤被酒店服務員剛剛扶進房間。
這一天,上午的時候他和甄明珠、王姐,三人一起到了安城。不過,甄文和韓霜那邊出了一點意外事情,機票改簽到了明早,因而他們幾人無所事事,去他家一趟之後,下午找了李成功和嶽靈珊一起吃飯。
大學畢業後,李成功和嶽靈珊一起回了安城,前者進了家裡的公司,後者憑着漂亮的履歷進入了安城電視臺,眼下幾年過去,已經是家喻戶曉的新聞記者了。
進入職場的嶽靈珊儼然一副女強人架勢,雷厲風行的很,這幾年頻繁地出現在電視畫面裡,整個人的形象氣質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再是當年那個被男生搭話都會臉紅的瘦弱小姑娘,而是能在鏡頭前面無懼色字正腔圓做現場報道的幹練女性,渾身上下都充滿了自信端正的味道。
相較於她的事業蒸蒸日上,李家的生意,反而有些每況愈下之勢。
李家經營食品生意,主營傳統糕點,以往逢年過節的時候,銷量非常火熱。可近幾年市面上連月餅都出現了五花八門無數口味,網絡營銷日趨尋常,各種狀況衝擊之下,李家的公司,已經到了再不改革創新就要停滯不前的地步。因爲這個原因,胡蝶對兒子的婚事,態度有所鬆動。
不過眼下,嶽靈珊倒似乎沒有着急結婚的意思,反而是李成功,因爲她交際面廣,經常坐立難安,以至於一聽說甄明珠和徐夢澤一起回來,便一個勁兒地讓他們在嶽靈珊跟前爲自己美言幾句。無非是:二胖對你多年如一日,不容易;父母是父母,也不能選對不對,總不能因爲父母,直接否決人家兒子,不太公平……
一晚上下來,甄明珠說的口乾舌燥,剩下的三個人,都因爲滿腹心事,喝高了。
“四少?”
服務員耳聽手機響,連着喚了好幾聲。
徐夢澤一手扶着房間入口處的立櫃邊沿站穩,低垂着頭,從褲兜裡掏出了一直響個不停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周越”兩個字,晃盪着,讓他覺得眼花。
接通電話,徐夢澤聲音又啞又懶,“喂?”
“……”
手機那頭,迴應他的是長久的沉默。
徐夢澤疑惑,將手機拿到眼前又看了一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突然地,清醒了一些。
這幾日,他的日子並不好過。兩個人的關係從年前發生質變以後,一直是周越在迫着他往前走。他感情比自己外露許多,無論牀上牀下,總能讓他生出好笑又無奈的情緒。的確像他所說的,自己夠虛僞,明明也已經動情,卻不願意承認。可是他能承認嗎?他要放下秦遠嗎?
只一想到這樣,他便無法接受。
那是十多年的感情,如果說放下就能放下,那以往,未免太過可笑。
可他又無法欺騙自己,因爲周越那樣決絕而受傷的離開,他心裡有憋悶到窒息的痛感,幹什麼都不得勁,無時無刻不在想他。想着好幾年前,自己開車將秦遠送回家,到路邊等紅燈的時候,看見廣告裡他過分耀眼的身影;想着兩個人的第一次,那人在自己身上揮汗如雨,他想到秦遠了,可是更多的瞬間,思緒被他的喘息聲搶佔;想到他好幾次拍完戲第一時間回來見他,經常訴說想念,到了夜晚,八爪魚一樣地纏着他不放……
時至今日,很多事,早已經亂了套了。
不知不覺間,他也動了情,先前對秦遠的那些意思,已經不知何時,被拋諸了腦後。耳聽那邊喘息粗重,他心裡也不好受,許久,反倒主動開口喚:“周越?”
“徐夢澤,你他媽真夠可以的。”
那邊,一字一句,咬牙切齒,一句話說完,倏然斷線。
嘟嘟嘟的忙音傳到耳邊,徐夢澤有幾秒鐘的恍惚,爾後,捏緊了手機。
忍不住想笑,脣角卻連一個弧度都勾不出來。
邊上的服務員沒聽見他發話所以一直沒走,此刻距離能有半米,也感覺到了他身上那股子駭人的似乎想要發怒的架勢,到了嘴邊的關心話語都不敢說,充當背景板。
似乎過去很久,悶拳砸在牆壁上的聲音,嚇得他哆嗦了一下。
也就在這時,徐夢澤才感覺到身後一側還有人,不過他頭也沒回,只低聲發話道:“下去吧。”
“是。”
鬆口氣,服務員幫他帶上門。
扭頭往樓道口走,哪曾想,沒走幾步,前面有人鬧事。
“靈珊!靈珊!”
“靈珊,你讓我進去!”
趴在外面砸門的這一位,正是四少的好哥們,李家那位少東家。
越走越近,服務員頓覺頭疼。
這一晚,甄明珠幾人吃住都在酒店裡。吃完飯的時候,除了甄明珠因爲懷孕還算清醒,能自己和家裡的保姆回房間之外,其餘三人,都是被服務員給攙到房間裡去的。想來,李少爺是被安頓到房間以後,又跑出來了。可這樣趴外面砸門實在不妥,很容易驚擾到其他客人。
服務員快步上前,露齒笑說:“李少,我扶您回房。”
“起開!”
“砰砰砰!”
“靈珊你讓我進去!”
“靈珊——”
“靈珊!”
一聲接一聲,一聲高過一聲,他喊着喊着,聲音裡都含上了哭腔。
邊上的服務員看着他,勸也不對拉也不是,一時間只覺得頭大。相比較這一位喝醉了亂喊亂叫的情形,自家那一位四少,都算酒品很好的了。
“靈珊!”
“砰砰砰!”
就在他出神的這工夫,李成功開始踹門了。
“李少!”
“幹嘛啊這是!”
服務員拉不住他,只好朝開門抱怨的客人連連打手勢致歉,還來不及解釋呢,身側突然一重,再扭頭看,原來是房門被裡面的人打開,李少一個狗啃泥栽了進去。
門開了?
服務員想念一句阿彌陀佛……
不過,下一刻的畫面,讓他整個人都有些風中凌亂。
視線裡的李少,兩隻手各鎖住一條小腿,腦袋從女人腿間鑽了過去,跟個泥鰍似的,身子一鼓一鼓,愣是在沒人幫忙的情況下,爬進房間裡去了。
“砰!”
免得他繼續在外面丟人現眼,嶽靈珊將門給關住了。
房間裡寂靜下來,她低頭一看,實在受不了李成功一副慫樣,想要後退卻發現自己兩隻腳都被人抱着,完全無法動彈,只得煩躁地開口說:“放開我。”
“不,我不放。”
李成功趴在地毯上,醉醺醺的,嘀咕:“甄甄的老二馬上就要生了。我們都還沒結婚呢。靈珊呀,你別這樣對我好不好?我媽是我媽我是我,這麼多年了,你是非要讓我把心挖出來嗎?”說到最後,他突然給哭了,兩隻手撒開,一個大男人就那麼不要形象地趴在地毯上,活像一個二百斤的大傻子。
嶽靈珊也喝了酒,暈乎乎站不穩,卻也沒有醉到極致,能摸索着走動,也勉強能理順思路說話。可這一會兒,眼見他哭着問是不是要將心挖出來,心裡不可能毫無觸動。
畢業以來,她拼命工作,時刻衝在報道的第一線,爲的是什麼?
不就是爲了證明自己嗎?
當年胡蝶一番話讓她至今難忘,好像懸在頭頂一柄劍,逼得她奮鬥進步,內心最深層的原因,不過是想要活出個漂亮的人生給那些瞧不起她的人看,窮人的孩子怎麼了,只要努力認真,能掙錢,也能出人頭地,受人尊重。
“靈珊。”
她出神的這工夫,李成功突然又抱住了她一條腿。
這一天,她穿的是牛仔褲,他倒好,兩手將她褲腿推上去,抱住她腳腕開始咬。
“喂!”
嶽靈珊痛的倒吸一口氣,連忙蹲下,將他腦袋往邊上推。
哪曾想,她蹲的太猛,只覺得頭痛了那麼一下,李成功就一下子撲了過來,將她壓倒了。不等她再反應,他已經憑着渴望和男人的本能低頭一陣猛親,一隻手直接去解她腰間的皮帶。自胡蝶去了岳家之後,李成功偶爾還會纏着她佔便宜,可好幾年了,嶽靈珊沒和他在外面過夜,自然也從未有過這種一點就着,無法收拾的局面。
她去推李成功的肩膀和腦袋,可李成功的腦袋簡直像長在了她身上一般,噴着酒氣的嘴毫不留情地蹂躪着她的脣,醉酒接吻,感覺其實並不美妙,可因爲本身就有酒精刺激着彼此的大腦,到最後,情況竟然失控了。
不知怎麼的,彼此身上的衣服都所剩無幾……
嶽靈珊大腦裡一片懵,又聽見李成功埋頭在她身上,大口吮吸吞嚥的聲音。
腦海裡那根弦,徹底斷了。
好幾年不曾親熱,李成功第一次的時間並不長,一邊咬她一邊悶哼,很快就給交代了。反而她,情緒剛上來,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情潮涌動,控制不住地拿膝蓋去頂他。
發泄過一回,李成功出了不少汗,酒都醒了,低頭再去,眼眸變得猩紅炙熱,他跪在她身側,喉結滾動,腦袋又猛地低下去,溼熱的舌在她身上一陣掃蕩。
“嗯……”
不由自主地,嶽靈珊發出一聲銷魂的叫聲。
“靈珊,我愛你。”
李成功親了她一會兒,又將人直接打橫抱起,跌跌撞撞地往房間裡面走。
這一晚,兩個人好像掙破枷鎖不知疲倦的獸,糾纏到半夜,累的睡過去,醒來又繼續,好像因爲醉酒便有了放縱的理由,天亮之後就是世界末日一般。
不知不覺,天就亮了。
因爲亢奮了一晚上,到天亮,李成功反而沉沉地睡了過去。嶽靈珊沒法睡,披着凌亂的長髮,拖着痠軟不堪的身體下牀洗漱,到了點,按時出門上班去。
中午十一點多,李成功自然醒了。
醒來後發現嶽靈珊不在,房間裡的狀況卻昭示着昨晚的激烈,他大腦發懵地在牀上坐了好一會兒,後知後覺地想,他一晚上斷斷續續地做了四次?
還是五次?
啊哈哈——
腦海裡一陣瘋狂的快意襲擊着他,讓他立馬又充滿了無限活力,飛快地下牀,衛生間裡快速洗漱之後,開門大步出去,想要找嶽靈珊吃午飯。
他離開酒店好一會兒,徐夢澤才醒來。
這一晚他沒怎麼睡好,失眠到半夜,也是天快亮的時候才睡着。
下午一點多醒來,洗漱的時候,還能從鏡子裡看見自己掛着兩個黑眼圈,整個人顯露出幾分陰鬱又沉悶的氣質。這一看,他的情緒更糟糕了,很快,又聯想到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周越那一通電話,實在將他氣得不輕,可因爲愧疚作祟,他有火也發不出來。
坐到酒店餐廳裡吃午飯的時候,他隨意地看着手機。
當年是網癮少年,現在是低頭族,近半年休養生息,玩手機算得上他日常中挺尋常的習慣之一。可這一早上,他五年來第一次因爲微博熱搜動氣。
熱搜榜單前十里,有兩條吸引了他的視線。
其一是:“華娛總裁攜美出國。”
自從因爲顧景琛的爆料走入媒體和觀衆目光中後,顧景行身上的話題度,不比娛樂圈哪個明星少。尤其最近,顧景琛黑料一個接一個,已經被正式逮捕,他這個同父同母身有殘疾的哥哥,相應的又被熱議了一輪。連帶着,網上都出現了各種稀奇古怪的說辭,甚至有人腦補了一出兩人其實並非親兄弟,多年來互相戕害的豪門大戲。
不過,從始至終,顧景行對此事只回應過一次,爾後仍舊是我行我素,該幹什麼幹什麼。
傳上網的照片應該是網友偷拍的,卻也挺清晰:顧景行坐在輪椅上等待安檢通關,他邊上陪伴着一個氣質清純的女人,是江宓,漆黑的長髮飄飄,發頂扣了頂棒球帽。
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徐夢澤還沒有琢磨透,精力便全部被另一條熱搜所攫取。
這另一條便是:“周越何雲傑現身機場,舉止親密。”
何雲傑是誰?
看見名字的一瞬間,徐夢澤都懵了。
點進熱搜才發現,那就是一個混跡娛樂圈的十八線藝人。和周越走的正統端莊風不同,他是娛樂圈這幾年挺時興的那種小鮮肉打扮,頭髮略長遮蓋了額頭,一張臉比女人還白,明顯打了粉底,被周越圈在懷裡拍照,睫毛長而翹,嘴脣軟而紅,尤其看向鏡頭賣萌比v的模樣,竟然帶了股楚楚可憐的意味。
去他媽的!
胸腔裡一團氣,頓時要爆了。
這件事其實很尋常:兩個明星在機場偶遇,合影了一張。只問題是:這合影的兩個人,怎麼看都八竿子打不着啊?一個勢頭正猛的雙料影帝,一個……?
要不是評論下有人普及何雲傑的資料,徐夢澤都不曉得他到底是哪根蔥!
他的目光,冷冽而幽暗,從周越微笑的脣角移到了他扣着男生肩膀的手勢,再移回去,周而復始。好半天,才後知後覺地反問自己:周越這是想幹嘛?
好好的人設,是想要崩了還是怎麼地?
畢竟,以往的他從不捆綁炒作,娛樂圈的朋友不多,被廣爲人知的那幾個都是同他差不多品性的藝人,雖說不至於多紅,可最起碼演技紮實品行端正。而這種靠賣人設搏上位的小藝人,他一貫與之保持距離,從未曾發生過這樣主動攬住人在機場拍照的事情,這照片一出,不等於將熱度往人家懷裡送?
看着看着,徐夢澤被氣得頭疼,等他再意識到周越此舉可能是帶着某種“報復發泄性”意味的時候,臉色和心情都差到了極致。相識這麼久,他自認爲已經挺了解那人,周越的骨子裡,有着比他更多的桀驁和放縱。
“嗡嗡嗡——”
擱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徐夢澤很快拿到眼前看,發現打電話的並非周越,而是甄明珠。
“甄甄。”
穩穩心神,徐夢澤接通了電話。
甄明珠這一天睡了個自然醒,曉得他們醉酒肯定晚起,便提前離開了酒店,這會兒,已經和甄文、韓霜匯合,抵達了甄家先前在紫金園的別墅。
紫金園這套別墅當年被轉手賣了出去,甄文出獄後沒多久便買了回來。他是土生土長的安城人,哪怕半輩子跌宕起伏奔走四方,最後肯定還是會回到安城,落葉歸根。至於韓霜,本來也是安城人,能嫁給他生兒子早已心滿意足,因而對這件事兩個人想法一致,所以這棟別墅早先已經重新裝修過一次,隨時能回來入住。
甄文這次回來,想讓她送甄明馨一程是次要,壓根沒讓她跟去陵園那邊,而是一衆人在家裡坐了會兒說完話,他便讓甄明珠留下休息,自己帶着老婆孩子去了陵園。臨走前和甄明珠叮嚀了好幾句,說是這一次他暫時不回去,在安城多待幾天,明天星期六,最好程硯寧能將程歡帶回來過個週末。
等幾人離開家,甄明珠也就琢磨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了。
當年剛出獄,因爲各種各樣的關係,甄文可能需要一段時間的沉澱期,不方便留在雲京也不願意留在安城,所以就先在國外待了幾年,既能散心,還能沉澱一下心情。
眼下事過境遷,大抵是想重歸故土,所以想要和自己這當女兒的商議一番。
好久不見,她心裡也有許多想念,很爽快地答應了週末在安城過的要求,並且已經給程硯寧去過電話,讓他明天一早將程歡帶過來,一家人團聚兩天。
程硯寧那邊自然也答應的爽快,掛了電話,她又想起徐夢澤了。
先前不知道甄文回來的具體打算,她沒說回來待幾天,等電話接通後便很抱歉地說了這個事。
“沒事兒。”
徐夢澤自然不會和她計較這些,聽她簡單解釋完便笑着道:“甄叔難得回來,是該好好聚聚,我這邊你就不用管了。什麼時候回安城我也說不準,微信隨時聯繫。”
“那行。”
鬆口氣,甄明珠笑着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