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此時,神智時而清醒時而模糊的我終於體會到了佴奈的心境。被自己的信仰背叛,心會碎的。
我也精神錯亂過吧?就在剛纔,不然我何以那麼縱情地讓血花飛濺?他們的血,我的血。到處是血。有鮮紅的,有暗紅的;有動脈血,有靜脈血。
呵,我怎麼還活着?血放得還不夠多啊!他們好笨,雖然現在我和他們一樣倒在血泊裡,但他們在倒下前竟然沒有傷到我的動脈!這種殺人的功力也敢出來混,真不想活了!給我們殺手丟臉!
地上還有沒被血漫過的七枚硬幣。
反正還沒死,不如把其他“殺人”的經歷也回顧了吧,也能死得明白些。到了陰間,萬一閻王爺的判決不公,我興許還能上訴呢!
第三次行動,是在初中結束後的暑假裡吧?那也許該算是佴奈事件的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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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困啊!
昨天參加了同學聚會,挺晚纔回家。這個暑假真好,沒有假期作業!爽!懶懶地翻個身,繼續睡吧,反正不用早起——我前世一定是夜行動物。
咦?門外似乎有動靜。小偷麼?
我翻身下牀,迅速穿好衣服,悄悄打開臥室房門——哇!擺設果然被人動過了!我清楚地記得從放假以來我就沒收拾過屋子,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溫馨如“窩”。怎麼現在整個屋子都整整齊齊的?誰幹的?小偷麼?哪個小偷這麼不要命!
“老大?你醒啦?”阿驍從廚房探出頭來,“我以爲你還要多睡會兒呢!”
我順手抄起一把椅子,做準備攻擊狀:“於倫驍!你怎麼進的我家?從實招來!不然你會死得很難看!”
他好像沒聽見似的,小心地端着溫熱的早點走出廚房,來到我和桌子旁。看我氣勢洶洶地高舉着椅子,他感激地一笑:“老大,這麼客氣幹什麼?還親自給我搬椅子,我實在受寵若驚啊!”
我這才注意到他在聽Walkman,所以根本沒領會我剛纔哼哼的是什麼。
大概見我久久不肯放下椅子,阿驍摘下耳機,詫異地問:“老大,你在練臂力嗎?”
“於倫驍,”我剛纔的氣勢是現在的兩倍,“你怎麼進的我家?從實招來,不然你會死得很難看。”
阿驍把手伸進兜裡,掏出兩把拴在一個環上的鑰匙,特認真地說:“用鑰匙開門進來的啊,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我鬱悶,“那你這鑰匙是從哪裡來的?”
“昨天從你兜裡翻出來的。”他回答得倒是老實。
“你小子活膩了?敢偷我的東西!還是家門鑰匙!”
阿驍想要爭辯,臉憋得通紅:“不、不是偷的……是、是不小心、不小心放我兜裡的……真、真不是……偷的……”
我頓時哭笑不得了。
“老大,那個,”他指指我頭上懸空的椅子,“你不嫌累嗎?我又不能對你構成什麼威脅,放下吧。你是‘血幣’啊,不是‘血椅’。”
想想也是,我一個殺手,用得着拿椅子對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傢伙自衛嗎?於是,我放下椅子,往上一坐:“說,把來龍去脈前因後果都說清楚!”
“你昨天去參加同學聚會,好像喝了點兒酒,神智不清。你的一個同學拿出你的電話簿想通知你的家人,恰好那同學認識我,又見到了我的電話,以爲我是你的什麼親戚,所以就打電話給我,我就去接你了。”阿驍的臉時紅時白,“我爲了開門,才翻出了你的鑰匙,然後……然後就不小心順手放我自己兜裡了。”
“完了?”
“完了。”
“讓我說什麼好!”我總算放下心來了。
“老大,吃早點吧,一會兒都涼了。”阿驍怯怯地說着,指了指早點。就這樣一個人,用得着我抄起椅子?
我突然起身。
“老大?”他好像嚇了一跳。
“我去洗漱而已,”我說,“甭害怕。你先吃吧。”
剛隨手帶上洗手間的門,便傳來了門鈴聲。
“誰啊?”阿驍倒是不見外,沒跟我打招呼就去應門了。
“收電費的。”門外應聲。
我聽見了開門聲,一定是阿驍乾的。
“誒?我記得這家住的是個小姑娘啊,搬家了?”是電費阿姨在說話,“我上個月還見着她來着。你是新搬來的?”
唉,這位電費阿姨我是見識過的,她似乎有神算功能,一邊滔滔不絕地嘮着家常,還能一邊精確地計算電費。可見是得“道”的高人哪!
“阿姨,那小姑娘還住這兒,我是她親戚。”阿驍倒真能編!
“就說嘛,搬家怎麼會搬得這麼快……嗯,度數……你是她哥嗎?我還以爲她沒有親人呢,每次都只見她一個人,嗯,乘以0.4,她怎麼不和親人住在一起?”
“她比較獨立,嗯,我們,我們尊重她的意見。”不好編了吧?我偷笑。
“這樣啊,三十九塊一毛二,總感覺她這個年紀不適合獨居呢,這是收據。”
送走了電費阿姨,我也洗漱完畢了。邊吃早點,我邊問:“怎麼說是‘親戚’而不說是‘朋友’?”
“這種老阿姨的思維是跳躍式的,我說是朋友,她會想成是男朋友的。反正,大人們的思想很複雜就是了。”
“對我來說,你也快是‘大人’了呢,”我笑,“你多大了?比我大兩屆,是幾歲?”
“16週歲。”他喝了口水。
“16週歲?”我險些噎到,“我16你也16?你可比我大兩屆!”
他放下水杯,平靜地說:“我提前一年入學,中途跳過一級。”
“高材生啊!”我嘆道。
“沒什麼啦!”他撓撓頭,挺不好意思的樣子特可愛。
“最近沒有……”
“有的。”阿驍打斷我。
我暈!我話還沒說完呢!我是要換話題的誒,他知道我想問什麼?
“方天澤,”阿驍拿出張照片,“銀元集團董事長。”他還真知道我問什麼!
“方天澤?銀元集團?”我想起點什麼,“上次那個佴奈不就是銀元集團的?你和我說過她是董事長方什麼的秘書來着?”
“沒錯。佴奈是方天澤的秘書。”阿驍又掏出張紙條,“這是方天澤家的地址。”
“限期呢?”
“越快越好。”
2、
轉天晚上,我潛進了方天澤家的書房。還沒把環境弄熟悉,只聽得身後一人喝道:“站在那兒別動!舉起手來!”
我應聲舉手。誰知道身後會有什麼麻煩!
“轉過身來!”同樣一聲喝。
我立即轉身。面前是一中年男人,正持槍對着我。他身材微胖,很魁梧的樣子讓人有安全感。他就是照片上的人——方天澤。
“偷誰不好,偏要偷到我這兒來!”他放下槍,“年紀輕輕,乾點兒什麼不好,怎麼專幹起這種營生!”他的口氣儼然是個說教的長輩。
把我當成小偷了麼?丟臉,堂堂一殺手被當成小偷,失敗!我們不是一個級別的!
“你走吧。”方天澤說着,坐到寫字檯前,戴上眼鏡看報紙,就當旁邊沒我這個“小偷”。我再次受到打擊。
我不動地方,手也一直舉着沒放。
“怎麼還不走?”方天澤都沒再看我一眼,“沒偷成不甘心麼?不想破了‘賊不走空’的規矩麼?”語氣中盡是成熟的諷刺。
“我不是小偷。”我說。
“年輕人,學什麼不好,偏要學說謊。你的家長或老師沒教過你要做誠實的孩子嗎?”
“我不是小偷。”我耐着性子講道,“我是個殺手,被僱傭來殺你的。”
“殺手?你?就你?”方天澤的報紙依舊沒放下,“年紀輕輕,學什麼不好,偏要學扯謊嚇唬人。你沒看見我有槍嗎?我手指動一動,你的小命就沒了!”他用拇指和食指擺成槍的姿勢,比劃着開槍的動作。
這人膽子還真大——或者我確實不像個殺手?太丟臉了!
“如果有人要殺你,你想會是誰呢?”我開始佩服我的耐性了,“誰有可能想殺你?”
他放下報紙:“你這孩子還真怪呢,你到底是誰?幹什麼來的?”
“我說過了,我是別人僱來殺你的殺手。”
“吼,”他嘲弄地笑了,“又是什麼?‘錢’還是什麼‘幣’?你又是哪個報社的記者?已經有人在你之前用殺手的身份採訪過我了,這招已經不新鮮了。我還是那句話,我和殺手組織沒有什麼關係。請回吧。”
我如墜霧裡。他說什麼哪?聽不懂。唉,複雜,真是複雜,成年人的世界啊!
“還不走嗎?我要告你私闖民宅了。”方天澤有點兒不耐煩了,“你們這些記者啊,像蒼蠅一樣討厭!”
“不可理喻!”我的耐性也到頭了,“我只是好心想讓你死個明白,你卻不領情。”
“你還真是煩人!如果有人覬覦我的財產、我的地位,那麼我死在誰手裡都有可能!用你來多問!你到底走不走?不走的話我要報警了!”
“那我動手了。”我的周身殺氣驟起。
指間紅光一炫,正待出發,方天澤彷彿才明白過來。
“你是‘血幣’?”說着就去夠距他僅兩尺遠的手槍。槍剛到手,我的血幣已炫到了他的近前。槍響的同時,他倒下了。
然而槍並沒有打中我。我清楚地看見在我和槍之間有一道銀光介入,那銀光竟讓子彈偏離了軌道。那銀光是什麼?
已經有腳步聲向這邊來了。來不及多想,我跳出窗戶,就要逃走。
腳剛站穩,我便被一隻手牽住,我的左手被反扣在我身後,而我的嘴被一隻大手捂住。一個黑影擋住了我的視線。掙不脫,喊不出,也看不見!
“別出聲!”一個熟悉的聲音悄然響在我耳邊,“老大,是我,阿驍啊!”
我停止掙扎,他也放開捂着我嘴巴的手。藉着些月光,我才發現,我倆正站在一棵好大的樹旁,樹恰好遮住了我倆的身影。加上是夜晚,我們又在樹影暗處,旁人是很難發現我們的。
鎮定了心神,我擡起頭來。黑暗中,隱約能看到的,只有阿驍的眼睛。一丁點兒閃耀,折射出月的吝嗇,不然何以只是一丁點兒閃耀呢?
“你怎麼會來這兒?”我悄聲問。
“閒蹓躂,路過。我聽見槍聲了。”阿驍伏在我耳邊說,“小點兒聲,得想辦法怎麼逃走纔好。”
忽然從方天澤傳來類似嚎喪的聲音:“爸,你怎麼了?你振作一點啊!”這聲音有點兒耳熟。
呀!壞了!我辦錯了一件事!我沒殺方天澤!他醒來的話將是個新生的失憶人!當然不排除他成爲植物人的可能。但我沒殺他!血幣的位置錯了!一定是因爲亡青和佴奈的緣故,我竟下意識地習慣了這種讓人失去記憶的攻擊!我真失敗!
“你手心裡在冒汗,害怕嗎?”阿驍的呼吸在我耳畔遊走,“沒事,別怕。我說過,我會保護你的。”
我這才發覺我的手還被他反扣着,怪不得我們會離這麼近。我馬上掙開他的手,向後退了一步。
“怎麼了?”阿驍低聲問。
我搖搖頭,卻說不出話。
阿驍重又把我拉到樹影裡:“沒事就別亂動,你想被捉啊!”
“你敢對你老大這樣說話!”我故意擺出“老大”的架勢來掩飾心虛。
“對不起對不起,”阿驍的呼吸我聽得比先前更清楚,“我錯了還不成?”
我無言。
忽然一個外來的蒼老的聲音傳來:“喂,戀愛的也該撤了吧?這都多晚了!就不怕家大人擔心!”
我順聲望去——居委會老大媽?
“是是,我們現在就回去。”阿驍陪笑着,然後拉起我的手,“咱們回去了,親愛的,不然岳父大人會不接受我的!”說着順勢摟住我的肩膀。
“唉,年輕人啊!”背後傳來居委會大媽的無奈而羨慕的嘆息聲。
3、
順利回到家。有驚無險。
剛纔家裡坐定,阿驍便畢恭畢敬地站在我面前:“老大,對不起,剛纔冒犯你了。你不會介意的吧?”
“算了,”我用溼毛巾蓋住臉,“今天早晨就已經領教過你編故事的本領了。要不是你在居委會大媽面前還那麼鎮定,恐怕我們就回不來了。”
“那你全都不介意了?”
“嗯,”我答,“不過,你的手有洗過嗎?不會讓我病從口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