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什麼?對,我隱約記得,我是怎麼來這兒的——我突然不想就這樣死了!我還有未完成的心願!……要不,算了吧,就我現在這副衰樣,那種心願是一種奢侈品。
——但那一瞬間的心願,我是真的在奢望的,那種前所未有的擔心,那種前所未有的動心。
那時,我已經認識了塗潛格。然後,我決定放棄做血幣。然後,我成了阿驍的女朋友。然後,我的死期就快到了。
1
“尹茗,”哈禎突然認真地問,“可不可以幫我個大忙?”
我一愣:“什麼大忙?”
“幫我約到你的男朋友做我的模特兒。”
“我男朋友?”我好不容易纔想起是阿驍,都大半年過去了,我還不適應這個對他的稱呼,“幹嗎?”
哈禎小聲說:“咱們校園藝術節的演出,我想拍個節目,關於‘血幣’的。”
“血幣?”我嚇了一跳。
“你不知到‘血幣’麼?”哈禎的聲音仍不大,“唉,原諒你了,不關心時事的傢伙!上次你說不知道方大少爺的事時我就領教過你了!”
“呵,呵。”我敷衍着,我可不想我半年前的身份露了馬腳,“你見過‘血幣’嗎?”
哈禎不無驚訝:“這麼說你也知道‘血幣’了?果然名聲不小呢!”
我放下心了。她的反應充分說明她沒見過“血幣”。
“我有見過‘血幣’呢!”哈禎得意地說。
“什麼?!”我大驚失色,“怎麼可能?!”我是偵查得完好後才行動的,怎麼會留下目擊者!
“我常在夢裡見到‘血幣’,”哈禎有些陶醉,“‘血幣’是我的偶像。”
緊繃的弦立即鬆掉,我差點兒虛脫。
“我想你的男朋友cosplay個‘血幣’是挺合適的,他很有棱角呢!”
我想我明白了,但是:“你確定‘血幣’是男的?”
“沒人真的見過‘血幣’,但我更願意把他想成是個帥哥!漂亮的身手,俊朗的容貌,哎呀,簡直完美!你笑什麼?”
我能不笑麼?要是她知道真正的血幣就坐在她身邊,她會怎麼樣?會不會嚇得暈倒?虧她能想得出來,竟讓阿驍那樣一個文弱書生型的傢伙扮“血幣”。教我如何不發笑?
“你到底幫不幫我?”哈禎嚴肅起來,一邊還利誘着,“這節目一定會獲個滿堂彩的!你想啊,‘血幣’可是個通緝在冊的殺手,雖然銷聲匿跡了半年,但保不齊哪天又出現。不少人都很崇拜他的,他竟能出道三年沒留下任何證據。啊,要是誰擁有這樣一個男朋友,那多有感覺啊!”哈禎又陶醉起來。
“小女生!”這是我的結論。
哈禎定定地瞅着我:“是不是怕我把你男朋友乘機拐跑啊?放心啦,你的阿驍我可不希罕!”
哈禎“不希罕”阿驍是很早的事了。從她第一次和阿驍見面,她就“不希罕”阿驍。她當時還鄭重地問我:“他值得你信任嗎?”接着有說,“這種類型的我可不希罕。別看我只和他聊了那麼幾分鐘,我已經初步斷定他絕對不簡單。憑我豐富的經驗,他是連我都降他不住的那種類型。如果他對你是真心的還好,若是有其他企圖,你可就要小心了!”
能有什麼其他企圖呢?我除了殺人,別無特長。
“你到底答應不答應嘛!”哈禎竟然在撒嬌?這傢伙確實夠會交際的!
“好啦,”我含糊地應承着,“我可以去問問他,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才行,咱們演出那天他們可能要上課的,好像大學和咱們不同時。”那個阿驍,和我同年,卻已上了大學,不可饒恕!
2
課間,我和哈禎走在樓道里閒逛,走到拐角時沒留神,我正撞到一個剛上樓來的人,受反作用力,那人敏捷地退了兩階做爲緩衝。我真怕會把他撞到樓下去。
“是你?”我看清了那個人,怪不得那麼敏捷,原來是塗潛格——殺手兼刑警,他不敏捷誰還能敏捷啊!
“小茗?巧啊!”塗潛格笑着,從朋友一下子切換成了長輩對小輩的笑:“沒撞壞吧?”
我的心加速跳起來,條件反射還是非條件反射?爲什麼每次我見到他哪怕是聽到他的聲音我的心跳都會加速?這時候去體檢100%不合格!
“沒事。”我擠出個笑容。然後拉着哈禎的手迅速離開。我不敢面對他,我的心跳告訴我,我不能面對他,否則,我的心會跳出來的!
離開了“是非之地”,哈禎問:“你走那麼快乾什麼?你從來不快步走的。你像在逃避什麼。”
“哈,呵,怎麼會呢?”我捂着漸漸平穩的心臟,“我只是突然想快步走,鍛鍊鍛鍊身體不是很好嗎?你不覺得?”
“是這樣嗎?”哈禎的目光滿是不相信,“你和那人是什麼關係?你的臉剛纔特別紅,你的目光躲躲閃閃,你的手心裡都是汗,你……”
“他是阿驍的父親。”我打斷了哈禎,我不想再聽她推理下去了,或許我在逃避什麼,那就讓我逃避下去吧。
“啊?”哈禎顯然吃了一驚,喃喃道,“那事情可就複雜了。”
我滿不在乎地問:“怎麼就複雜了?你又推斷出什麼了?”
哈禎看看我,像是下了決心纔開口說:“你剛纔是不是心跳加速血壓上升?”
“心跳加速是沒錯,血壓上升就不知道了。”
“你對阿驍有過相同的感覺嗎?”哈禎問得小心翼翼,好像怕觸了什麼忌諱。
我想了想:“沒有。因爲我沒差點兒把他撞下樓過啊,剛纔差點兒把那人撞下樓去,可嚇了我一跳呢!”
“那心跳真的是嚇出來的麼?”哈禎試探地問。
“那還用說!”我露出個大大的笑容掩飾住心虛。每次見到他握都會心跳加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不想去深究心跳的原因,確切地說,是我不敢。我承認,我在逃避什麼。
“走啦!要上課了!”哈禎拉起我的手,帶我奔回教室。
3
“我扮‘血幣’?”阿驍哭笑不得,“饒了我吧!我玩飛鏢從來都沒中過靶,硬幣可比飛鏢輕多了,我能飛中目標纔怪呢!”
聽他這麼說,我想象出這樣一個場景:舞臺上,阿驍和目標人對峙着,突然一枚血幣從阿驍手中炫出,紅光一閃,血幣掉在阿驍自己腳下。阿驍炫出第二枚血幣,成功炫出,卻從目標人頭上飛了過去,距目標人的頭大約1米遠。阿驍又炫出第三枚血幣,剛一炫出,紅光竟不見了蹤影,忽聽得一觀衆慘叫:“誰打了我的頭!”
“你偷笑什麼啊?”阿驍問。
我捂住嘴:“沒什麼。那怎麼辦啊,我該怎麼向哈禎交待啊?”
“你可以給她去扮個‘血幣’嘛!”阿驍半玩笑地說。
我想了想:“倒不是不可以,但,不會露馬腳吧?畢竟我是真的‘血幣’。”
“是‘以前’!”阿驍糾正我。
4
我對哈禎說了阿驍的狀況,哈禎是不依的:“要不你們先來我家試試衣服吧。那可是我親手製作的呢!每一件都包含了我的心血!”
放學時,阿驍和往常一樣在等我回家,我們便一起去了哈禎家。
“進了我的‘工作室’,你們可不要驚訝喔!”哈禎先關照道。
等進了那所謂的“工作室”,我還是驚訝了——蝙蝠俠的頭飾、超人的斗篷、奧特曼的胸飾、聖鬥士的頭盔……應有盡有!
“你……不是打算讓‘血幣’穿這些吧?”我暈,這些周邊穿上後還能殺人嗎!
“其實,我是不知道該給‘血幣’穿什麼的,”哈禎坦白,“你們有什麼建議呢?”
“我想,”阿驍裝出思索的樣子,“‘血幣’穿得應該更隨意些吧?如果穿這些奇裝異服,怎麼可能沒有目擊者呢?應該是很普通又便於活動的衣服。”
就是嘛!這纔像我嘛!
哈禎點點頭:“我同意,但藝術加工一下不錯啊,反正是娛樂性的演出啊!”
我感覺有些冷,順手拽了蝙蝠俠的斗篷披上,哈禎沒看見,仍在思索中。阿驍牽住我的手,她的手很溫暖,正好給我焐手。
“尹茗,”哈禎回過頭來看我,彷彿不認識我了一般,“酷斃了!這斗篷太適合你了!你簡直有一種氣質……殺手的氣質!”
“啊!?”我嚇了一跳。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啊,不要總提到我敏感的問題可不可以!
我感到阿驍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我鎮定了許多。
“在我面前不要這麼親密,ok?”哈禎用曖昧的目光看着我和阿驍,“好像我是電燈泡似的!”
“你本來就是啊!”阿驍半玩笑半認真。
哈禎白了阿驍一眼,對我說:“尹茗,你不會重色輕友的吧?這個‘血幣’的角色就你來演了!”
“我真的行嗎?”不僅是在問哈禎,也是在問我自己,我真的行嗎?
阿驍手上的力度又大了起來:“可以試試。”
“就是啊,可以先試試嘛!”哈禎又在撒嬌了。拿她沒辦法!
“就這麼說定咯!”哈禎興奮地笑,“我會給你量身訂做一套殺手服的——提前聲明哦,可能只是個樣子,僅供臺上表演穿的。而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練習擲硬幣,不見得能殺人,但要能擊中目標,好好練一個月,沒問題能練出來吧?”
我暈!一個月想練到殺人?做夢吧?我可是練了好幾年呢!不過,練擊中目標沒那麼難。唉,裝裝樣子練一下吧。一點不練的話,是個人都會起疑心的。
“節目叫什麼名字?”阿驍問。
哈禎自豪地說:“《我的朋友是‘血幣’》!不錯吧?”
我又嚇到了。幹什麼總嚇我!
這回阿驍沒再在手上加勁,反而鬆開了一隻手。接着,我感覺到一隻有力的手臂摟住了我的肩膀。
“你們兩個就不能注意點兒影響?”哈禎不滿意地說。
5
夜裡。
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開車的是塗潛格。我望着車外的景色,卻感覺什麼都沒望見。
車停在我家樓下。
塗潛格低低地問:“你在逃避什麼?”
“我沒有!”我嚇到了似的趕緊推開車門想要出去。
背後一隻大手牽住了我的手。
“爲什麼不回答?你在逃避什麼?”塗潛格的聲音空幽得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我回轉身,正遇上塗潛格的目光,無數理不清的矛盾在其中交織,正如我此時的心情。四目相對時,車後排座位突然傳來阿驍的聲音:“對不起,你們繼續。”說着便下車。
塗潛格叫了聲:“阿驍!”
阿驍沒應聲。
我回頭去看,車外空無一人,再回過頭看駕駛席,同樣空無一人!……
“啊!——”我嚇出一身冷汗。
我這是在哪兒?我自己家裡嘛!夜深人靜,不過是噩夢一場。人都說,夢總是反的。無論在夢中是如何地真實,終是夢而已。
心跳總算平穩了下來,躺下,繼續睡。這半年來我還沒遲到過,我纔不想明天遲到。老班是位好老師不假,但他老人家對遲到現象可是不會輕易饒恕的。
6
校園藝術節就快開始了,我的“演出服”被定了下來——一身雪白的襯衫西褲,外加一件鮮紅色的斗篷。斗篷是用超人的周邊改動的,把“S”換成了“B”,哈禎說是“blood”的縮寫。一副和襯衫一樣白的手套,一隻上繡着“Blood”,另一隻上繡着“Coin”,是用紅線繡的。哈禎說,Blood Coin是“血幣”的英譯。
我有點兒鬱悶,弄得洋味兒那麼濃幹嗎?用本國文字不好麼?不過,既然這就是哈禎心目中“血幣”的形象,我也不好說什麼了,反正此我非彼我。忍了。
哈禎的服裝是一條飄飄乎欲羽化登仙的白裙子。我就不理解,12月份啊,不算深冬也冷得可以了,穿得那麼單薄,想凍死啊!哈禎說是爲了要效果。唉,這小女生對待藝術不是一般地執着和苛求啊!
7
演出開始了。
剛出場時,我僅是穿了一身白衣,哈禎還給我架了副眼鏡框:“扮‘血幣’時,就把眼鏡框摘掉。”
“喔。”這傢伙居然還剽竊《超人》!
演出開始進行得還算順利。然而越往後演,我就越緊張。哈禎的最後一句臺詞應該是“原來你真的是‘血幣’”,然而近幾次排練,一說到這兒她就會笑場。
最後一個情節。我披着紅斗篷,英姿颯爽地站在臺上,深情而憂鬱地望着幾步外神情而憂鬱地望着幾步外的我的哈禎。
“真的是你嗎?”哈禎問,“告訴我,不是你。”
我一言不發,只是緩緩地擡起夾着血幣的手。哇!糟了!一擡手我才發現,我忘戴手套了!哈禎下臺後指不定要怎麼弄死我呢!算了,接着演下去吧。
“告訴我,”哈禎仍很投入,“不是你。”
臺上的燈光全滅了,這是哈禎爲了凸現血幣的炫而特意做的效果。因爲我倆穿的是白色,即使燈滅了也顯得分外清晰。
我向左一閃,左手中的血幣以完美的角度炫了出去。
臺下一陣驚呼。
等等!那是——一枚硬幣擦着我的右半身劃出一個銀色的完美的弧度直奔哈禎而去!
“哈禎!”我叫出來。然而已經遲了。我的血幣只是碰到她而已,而那硬幣卻傷了她,我看見她的血噴涌而出!
臺下觀衆先是一寂,繼而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我朝哈禎跑過去,哈禎倒在我懷裡,驚恐而虛弱地說:“原來你真的是‘血幣’!”
沒有笑場!
她根本把全身的重量壓在了我臂上!
鮮血染紅了她的白裙子!
她的眼睛閉上了!
“哈禎!哈禎!”我抱着她,驚慌地喊着。
幕布徐徐降下,隔開了我們和觀衆。阿驍從後臺急急地跑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你們不是預定用紅紗巾的嗎?怎麼我看到的是血?”
我驚慌得只剩下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
8
救護車載走了哈禎,我委頓地坐上阿驍的車,也向醫院方向進發。
“剛纔發生了什麼?我不相信是你出手傷了你的朋友。”阿驍比我鎮定得多。
“是‘錢’的人乾的。”我仍打不起精神,堅持着把剛纔那一幕講了出來。
阿驍靜靜地聽完,沉吟道:“會是我爸的手下做的麼?”
“我不知道。”我已經平靜下來了。回想一下剛纔的話,剛纔那枚硬幣的發出者是位高手應該是沒錯的,那手法似曾相識——那天在方天澤家,隔開了我與子彈的那枚硬幣,發出手法好像就是這樣的。兩次是一個人麼?
“哈禎的傷怎麼樣?”阿驍問。
沒等我回答,車停了下來——醫院到了。救護車到得比我們早得多。阿驍還沒有駕駛執照,所以不敢開快車。
找到了哈禎所在的病房,正遇上走出來的大夫。
“哈禎怎麼樣了?”我迎上去問。
大夫說:“外傷而已。她是被嚇昏的。現在已經有人在看望她了。”
我和阿驍剛推開病房門,就聽見哈禎的吵鬧聲:“叫警察抓她呀!她就是‘血幣’!她差點兒殺了我!她想殺了我!”
阿驍把愣在門旁的我拉了出去。我頹然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阿驍坐在我身邊,拍拍我的手。
病房門開了,走出來的是老班。
“尹茗,”老班說話不像哈禎那樣激動,穩穩地,“剛纔發生了什麼?”
我剛要說話,兩個警察走了近來:“你就是尹茗?”
“是。”我點點頭。什麼心理準備我都做好了。
“我們需要你協助調查。”
9
在警察的陪同下,我走進了哈禎的病房。哈禎一看是我,又吵鬧起來:“就是她!就是她!快把她抓起來!她是‘血幣’!”
“愛新覺羅哈禎同學,”一個警察說,“請你冷靜一下。現在已經排除尹茗同學的嫌疑了。我們在舞臺上找到兩枚硬幣,一枚是全紅的,經檢驗是用水彩畫的,另一枚沾了部分血跡,是你的血。前者上沾有尹茗同學的指紋,但後者沒有任何指紋。據我們調查,尹茗同學在臺上表演的時候沒有戴手套之類的東西,所以可以排除那枚硬幣是她擲出的可能性。”頓了一下,繼續說,“愛新覺羅哈禎同學,你有沒有和什麼人結仇?……”
在警察進一步向哈禎瞭解情況時,我退出了病房。我上午真是不冷靜,竟忽略了那麼大的疑點!
“小茗,你沒事了?”阿驍在病房門口迎我。
老班也在,拍拍我的肩膀:“沒事了。你也受驚了吧?回去好好休息。哈禎那邊不用擔心,她會明白的。”
我點點頭,機械地,禮節性的。
“還有你啊,阿驍,”老班轉向阿驍,“穩定一下情緒。今天多虧你反應快,演出纔沒砸,那幕布降得很及時啊。但以後別再蹺課看節目了,學生還是安分一點好。”
“知道了,班叔。”阿驍笑道。
我和阿驍離開了醫院。
上了車。
“你認識我們老班?”我問。
阿驍發動了引擎:“是啊,他是我爸的老師,因爲很臭味相投,後來就稱兄道弟了,所以我稱呼他爲班叔。”
“哦。”一聽到關於塗潛格的事,我的心又狂跳起來。
“已經沒事了?警察沒查出什麼?”
“沒有,只是洗清了我的嫌疑。”我望着車窗外,“上午那硬幣不是要殺哈禎的。”
“什麼?那是……”
“是衝我來的。”
“怎麼會?”
我把雙手在一起交叉:“‘錢’殺人是從來不會出血的。”
“就是說那人擲偏了?”
“不,”我回答,“是我閃開了。”
“不明白。”
“如果我用右手擲血幣,那麼身體向右閃,今天那枚硬幣就會正好從我的背後直達我的心臟。但今天我用了左手,這是臨時換的,因爲我忘戴了手套,一緊張就用錯了手。我用左手擲幣,身體向左閃,那硬幣自然就擦着我的右半身奔向哈禎了。”
阿驍思索了一會兒:“不是沒有道理,但如果那人本身就是隻菜鳥呢?”
“不可能。”我斷定,“那種完美的藝術品一樣的弧度不是誰都能擲出來的。”
“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懷疑的對象?”阿驍期待地掃了我一眼,然後繼續平視車子前方。
“方凝泫。”我低低地說。
“方凝泫?”這顯然是阿驍沒想到的人,“你說方凝泫?”
我低下頭,擺弄着手指:“但又不像。方凝泫只是‘歲幣’,就算他這半年晉升爲了‘月幣’,他的技術會那麼好嗎?當時那枚硬幣的路線,真的是完美。那手法,簡直不亞於——塗潛格。”提到這個名字,我再次感到自己心跳的有力。
“我爸?!”車子在紅燈面前停下,“在‘錢’中能有比我爸厲害的?怎麼可能!”
我也知道,“錢”中的“日幣”是獨一份,爲了保持自己的地位,“日幣”還會不斷變強。除了“日幣”,誰還能擲出那樣完美的硬幣?
車子再度啓動。
“小茗,”阿驍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你說實話,你是不是也在懷疑我爸?”
塗潛格?會是他嗎?只有他有這種技術!我觀察的一切狀況都把矛頭指向了他!
“小茗?”阿驍見我不說話,便問,“怎麼了?”
我茫然地注視着前方,不由自主地說:“不是他。”是的!不是他!再多的不利證據擺在我面前我也相信不是他!
阿驍把車開進停車場。
下車。
“你說的‘他’是我爸嗎?”阿驍拉住我的手,“你的意思是……你確定不是我爸乾的?”
“對。”我堅定地說,“我確定。”
“鈴……”阿驍的手機響了,他抱歉地衝我笑笑,然後接聽。
我不知道電話那邊是何方神聖,我只看到阿驍的臉色驟白,目光中滿是驚恐與不知所措,一隻手依靠般地扶在車上。
“喂!喂!”阿驍急急地喊。看來那邊已經掛斷了。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我連忙問。
阿驍無力地搖搖頭,勉強擠出個笑容:“沒什麼事。走,我送你回家。”
我沒有拒絕。
一路上,阿驍緊緊地攥着手機竟沒有放回腰間。剛纔究竟是誰打來的?什麼事能讓阿驍失態至如此?
回到家,先看到的是一片狼藉。昨晚和哈禎打鬧嬉笑留下的殘局,現在看來是如此陌生。哈禎說得沒錯,我是“血幣”,但我怎麼可能會想殺她!我們之間的友誼竟是這般脆弱得不堪一擊嗎?
阿驍幫我簡單收拾了一下就離開了。
怎麼事情都變得亂七八糟的!
“鈴……”是阿驍的手機鈴響。他把手機落在我這兒了?
果然,在桌子上是阿驍的手機在響。估計是剛剛幫我收拾屋子時落下的。
我拿起手機接聽,對方是個粗魯的傢伙。
“塗潛格的兒子,你聽好了,你爸就在我們手上。我們知道你和‘血幣’有瓜葛。告訴你,要麼用‘血幣’來換你爸,要麼就等着給你爸收屍吧!”
我知道爲什麼阿驍剛纔失態了。
“怎麼?又嚇傻了嗎?剛纔那通電話就把你嚇傻了吧?”
我強作鎮定:“我就是‘血幣’。”
“咦?是個女的?聲音還滿年輕嘛!你是‘血幣’?”
“對,我是‘血幣’。”接下來的話幾乎沒走大腦,那近乎本能,“我會聽憑你們處置。放了塗潛格。”
“哈,還滿大義凜然呢!”對方嘲笑道,“你以爲我們是傻瓜嗎?除非你站到我們面前並證明你的身份,否則你認爲我們會放了塗潛格嗎!”
我心中只有一個人,此時,毫無其他,塗潛格!不要有事啊!
“要我怎麼做?”
對方沉吟了一會兒,慢悠悠地說:“一個人到梵唄寺來,你可以帶武器,但那隻能是徒勞,我們人比你想象得還要多。”
梵唄寺?亡青不曾是那兒的和尚麼?亡青是“錢”的成員。難道這次塗潛格被綁架和“錢”有關?他可是“錢”的老大啊!
“小姑娘,”對方語氣和緩了些,“你確定要來用自己來換塗潛格嗎?你該清楚有多危險。而且我勸你不要報警,否則小心塗潛格性命不保!”
“我不會報警,你們也不要傷害他!”我講出了條件,“現在讓我和他通話。”
對方笑道:“我們剛纔出手重了些,他現在還在昏死狀態中,如果你一定要和他講話,我們就用我們的方式喚醒他咯!”
“別!”我下意識地喊出這個字!
“下午5點,梵唄寺見!”不再等我說什麼,對方已掛了電話。
我愣在原地。
我知道我剛剛做出了什麼決定。
我很清醒。
我知道一個小時後我將去送死。
——爲什麼!
這一瞬間,我知道了我曾經在逃避什麼,我知道了我不敢面對他的原因,我知道了什麼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我知道了一見他一提他爲什麼我會心跳加速,我知道了……我……
是的,結論只有這一個。
我愛他。
當他用鋼筆水瓶口抵着我的頭,是這樣;當他銬住兩隻左手、半摟着把我送出明朝酒鄉,是這樣;當他帶我道綠色滿目的地方借我肩膀讓我痛快地哭,是這樣;當……當他現在被綁架需要我去交換,仍然是這樣。
那麼……阿驍呢?
如果不是塗潛格告訴我阿驍的事,我還會接受阿驍嗎?我根本是爲了他才接受阿驍!也許我欠阿驍的太多,我對不起阿驍,但我無法改變事實。
塗潛格,一定不要出事啊!上帝保佑,阿彌陀佛,塗潛格可一定不要有事啊!
10
04:59,天已有黑的趨勢。我到了梵唄寺的門口,把自行車隨處一放,深吸一口氣,便走向大門。
一踏進門檻,硬幣便左右夾攻地襲來。我迅速摘下背上的書包,沒什麼章法地胡亂擋了一陣。
硬幣停止進攻,我已經氣喘吁吁。接受了這種名爲“幣之洗禮”的躲避硬幣夾攻的訓練,大概是在五年前了。他們的水平和五年前差不多。五年了,他們沒有任何進步,我卻退步了。
幾個人走到我面前。對我來說,他們都很陌生,也很年輕。估計是“錢”新招的人吧?也許是一羣菜鳥也說不定。
“身手不錯,”一個看似帶頭兒的人說,“你果然是‘血幣’麼?”
我冷冷地說:“不是‘血幣’敢到這兒來?現在我來了,你們也該放人了。”
“你真的來送死了?”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我轉身,正直視到瓜熟的目光,堅毅與不忍混雜在一起。“肅血,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瓜熟的語氣卻沒有一絲混亂。
我故意很輕蔑地說:“果然還是‘錢’乾的,竟把現任老大也綁了,是內訌還沒結束吧?這樣下去,‘錢’遲早會分崩離析。”
“你已經不是‘錢’的成員,不需要你對‘錢’多加議論!”瓜熟的目光在讓我逃避,“肅血,你確定要繼續送死嗎?”
“抱歉,何龍,”我堅定地說,“我不是‘肅血’,我是尹茗。”我叫了瓜熟的本名,用意很簡單:既然我已經不是“錢”的成員,那麼,爲了救出塗潛格,我會敞開了大開殺戒。
起初對我說話的那個人又開口了:“還是帶她進去吧,我看她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
瓜熟點點頭:“去吧,霹靂。”語中不乏無奈。
穿過那條熟悉的林蔭道,我大概能猜出這是在向喬者居走去。四周的樹影不像上次那樣叫人膽寒,卻斑駁得能劃傷人的心。
“‘血幣’,”霹靂說,“我佩服你的勇氣,但我想不清楚爲什麼你一定要來爲潭淵送死。你們之間有什麼特殊關係嗎?”
“潭淵?”我沒聽過這個名字,“是誰?”
“就是塗潛格啦,你連他在‘錢’中的代號都不知道,估計你們的關係也深不到哪兒去。你又爲什麼一定要來呢?”
我緊了緊書包揹帶,自嘲道:“大概是青春期小女生不成熟的愛吧。你願意笑就笑吧。”
他沒有笑,挺惜才地瞅了我一眼:“那就真的沒辦法了呢。也許真的是不成熟。”
我剛想問更多,喬者居就在跟前。
“進去吧,有人要見你。”霹靂把我送進門,自己就離開了。
有人要見我?誰?
“你還是來了?”身側的內室走出了熟悉的身影。
“阿驍?”我愣了一下,“你也被他們抓來了?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把事情告訴我用我來交換不就可以了?”
“我的一切推斷都是正確的,”阿驍的表情攙雜着絕望和期待,“可我希望這次我是錯的!”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阿驍不是瘋了吧?
“你爲了潭淵可以死,是嗎?”
我故作輕鬆地笑笑:“還不一定死呢!”我掂掂揹包,“我帶了足夠的血幣呢!”
“血幣?”阿驍露出一絲苦笑,“還‘足夠’的?你以爲你多厲害?”
我定定地注視着他:“你怕了?”
“是,我怕了。”阿驍不再看我,躲開我質詢的目光,“你根本沒有能力活着走出這兒!”
“你想說什麼?”我莫名地警惕起來。
阿驍慢慢地走向我,彷彿一位得道高僧要渡一個只要回頭便是岸的凡夫俗子,在他的光環下我只能自慚形穢。他悠悠地說:“爲了一個潭淵,值得嗎?”
“啪!”我利落地扇了他一個耳光,“你知道你在說什麼?他是你父親!你怎麼能說出這種混帳話來!”
“只是說句話就混帳了?”阿驍突然變了表情,這種表情我從來沒見過,“如果我再告訴你,是我設計綁架潭淵引你到這兒來,你會用什麼更恰當的詞來形容我?”
什麼?!我蒙了,完全蒙了。
“沒聽懂?那我慢慢講給你。你成爲‘血幣’是我佈下的局。我要做‘錢’的老大,而潭淵根本不讓我加入‘錢’,從那時起,我就在佈局。
“遇見你,我認爲是命運的安排。你可以幫我除掉阻止我達成目的的一切障礙。你以爲我陪在你身邊不停稱呼你爲‘老大’扮你‘小弟’是爲了什麼?犯賤麼?
“本來我要殺的人有11個,但你只幹掉了10個!沒錯,第11個目標人就是潭淵。是障礙就要清除,而潭淵是我成爲‘錢’老大的最大障礙!你卻根本沒有傷到他一根毫毛!我需要殺了他,如果你不配合,我就不得不也殺了你。
“我還沒有綁架潭淵,但有你在這兒,不愁他不來。
“你還有機會改主意。是活着還是不活,這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我跌坐在椅子上,捂住胸口。《哈姆雷特》的臺詞此時讓我心痛,痛得如刀絞,如在滴血。我一直最信任的人,阿驍,就這樣向我陳述“真相”,我還不得不接受!
“加入我所帶領的‘錢’,如何?”阿驍輕撫我的臉頰。
我沒撥開他的手,僅是擡起頭,冰冷又熱切地看着他,不陰不陽地問:“如果我加入,你會放了塗潛格麼?”
“不會,而且我會再給你機會去殺了他,或者按照你的風格,讓他失憶或昏迷。”阿驍說得極爲悠然,“小茗,我喜歡你,這感情不是我設計的,是我實行計劃的副產品,是真的。你有什麼心願,我都可以幫你實現。”
“什麼心願都可以?”我蔑視地一笑,“我要塗潛格平安,你能幫我實現嗎?”
阿驍的笑充滿親和力:“那我沒有辦法了。”他的聲音稍大了一些,“霹靂!”
門應聲而開,霹靂帶着一幫兄弟走了進來:“老大,我們準備好了。”
“瓜熟,”阿驍吩咐道,“給潭淵電話。”
“是,老大。”瓜熟拿起電話,“潭淵,你聽着,尹茗在我們手裡,如果你還想見到她活着的樣子,就到基地來吧。”
基地?梵唄寺是“錢”的基地?阿驍是要鐵了心奪權了!
阿驍轉身朝門外走:“如果你能打贏我的這幫兄弟,我就放過潭淵和你,因爲那將說明我沒能力做‘錢’的老大。不過,你以爲有可能嗎?”
“等等。”我起身。
“怎麼?”阿驍止步,並回轉身,“改主意了?”
“不。”我說,“我記得蒂落前輩說過內訌的另一派是穆老大的孩子……”
“一定要說那麼透嗎?難道是我高估了你的理解力?”阿驍繼續走遠,“我隨我母親姓於,我的親生父親姓穆。”
人走遠,門已關。
11
喬者居中只剩下我和“錢”的十幾個成員。這之中我認識的只有三個,瓜熟、方凝泫和霹靂。
局面有些僵持。沒有人率先動手。
不能再拖下去,否則等會兒塗潛格來了就要面臨和我現在所面臨的一樣的危險了。
“動手吧。”我說,同時感到周圍的殺氣有了波動,局部有增,局部有減。
霹靂率先舉起了硬幣:“‘血幣’,還是那句話,我佩服你的勇氣,但既然爲了老大,我只能失禮了。”
“那麼多廢話幹什麼?我早就想到‘血幣’是老大的一張牌了!”方凝泫掩不住興奮,“在她面前我可丟了許多的臉面!”
所有人都持好了硬幣,我也一樣。
一時間,數十枚硬幣劈頭蓋臉地向我衝過來,我一邊急速躲閃,一邊炫出手中的血幣。
夕陽西下,所有紛飛的硬幣都罩上了一層金色的神秘,如落葉的飄零卻處處盡顯鋒芒。金色過處,紅色乍現。不一會兒,紅色已淋漓,金色在退卻。
左臂一陣痛!右臂一陣痛!左膝一陣痛!右踝一陣痛!“血幣”大概已是“血人”吧?
隨着對手一個個倒下,我知道我也堅持不了多久。我已經有些超負荷運轉了!我不知道我還有多大潛力可挖!
那枚硬幣好像在奔向我頸間的要害!我躲不開了!生命就在此時終結麼?
“當心!”
一個人把我撲倒在地,那枚硬幣刺進了他的後心。
“瓜熟前輩!”我驚叫起來。
瓜熟笑笑:“姐姐會贊同我此刻的做法,即使她不贊同我以前所做的一切。姐姐一定會希望你好好活着,肅血……”
瓜熟含笑九泉了。
推開瓜熟,我看見他的後背已血肉模糊——他推倒我的一瞬間中了這麼多硬幣!他還能堅持着對我說那些話!
“瓜熟叛變了!”
硬幣的夾攻霎時停了下來。
又是一陣對峙。
我舔了舔手背上的傷口。
知道嗎,你們!我已經殺紅眼咯!瓜熟在時,我可能還有所牽掛有所保留,現在,哼哼,沒有什麼妨礙我出全力了!
我使出所有剩下的力氣和血幣,不再防禦,只拼命地進攻、進攻、進攻!
對手倒下的速度變快了呢!
幣光血影,在斜陽的殘暉中閃爍出斑斕的色彩。血,鮮血,不斷綻放出一朵接一朵、一朵勝一朵的美豔絕倫的玫瑰!
當最後一朵玫瑰敗落,當最後一聲對生命的呼喚衰弱下去,當最後一個對手癱倒,我也已不剩哪怕一枚血幣。
最後一個倒下的人,是我。是我啊!
我是不是贏了?
我應該是贏了!
雖然我和他們一樣,再毫無力氣,只能躺在血中,除了任人宰割別無選擇,但我還是贏了的!
至少,我仍活着!
於倫驍!我限你30秒之內出現在我面前!你聽到沒有!我要你看看,我已經贏了你的手下們!你該遵守諾言,放過塗潛格!
於倫驍!你聽到沒有!
——爲什麼?爲什麼我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我的喉嚨在剛纔被硬幣傷到了嗎?我發不出聲音了!只能這樣靜靜地、靜靜地等待我所有的血隨經脈流出身體麼?周身全是血紅的一片,意識逐漸模糊。我都做了些什麼?從我做“血幣”開始?是時候該總結一下了。當發覺生命在你可發覺的範圍內流逝,怎能不條件反射般地總結一下呢?溫馨、歡樂、友情、矛盾……
那些人真笨!那麼多人竟都沒有傷到我的動脈!技術這麼差也敢出來混!真給我們殺手丟臉!
瓜熟,現在安詳地躺在我身旁,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同蒂落站在一邊啊!
於倫驍,你和你爸又爭個什麼勁兒!
塗潛格,我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也許我連再見你一面的機會都沒有了。你不會知道,有這樣一個不成熟的小女生,愛過你。你不需要知道。況且,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現在這副德性,彷彿雲纏過,霧迷過,雨抽過,風摧過,霜欺過,雪壓過,還遭受雷擊電轟過!我已無憾。
12
“小茗。”咦?於倫驍啥時站在我面前了呢?可惜我已經動彈不得,否則我一定好好雀躍一番——我可是贏了喔!
“小茗,”阿驍的眼中有淚,“爲什麼一定要這樣?”
那麼你呢?爲什麼一定要置塗潛格於死地?再說了,我遍體鱗傷我都沒哭,你一個完好的傢伙,哭什麼?
“你爲什麼就是不明白,我有多喜歡你!”
喜歡?要把賓語講清楚喔!喜歡我這個人還是我這個殺人工具?恐怕是後者多一點吧?
“小茗,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想問?”
當然!我想問的話有很多!但你認爲我現在問得出一句嗎?
“你讓那10個人失憶或昏迷後,是我殺了他們,並非像潭淵說的那樣,是委託人殺了他們。”
這我想到了。但他們非死不可嗎?
“亡青在‘錢’中很有威信,如果他加入我們這邊,我會省很多事,但他不幹,所以我殺了他。不能依靠‘錢’內部的力量,只能依靠‘血幣’。
“佴奈的任務本來是殺了方天澤,但她卻愛上了他。背叛者,殺無赦。
“方天澤不是‘錢’的成員,但方凝泫是。一旦方凝泫得到方天澤的產業,‘錢’將有更多的活動經費,有更好的發展前景。方凝泫爲了討好我,主動提出要殺了方天澤。後來的事你就知道了。
“蒂落,其實我不想殺她,她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但她是瓜熟的姐姐,留着她,相當於在我身邊埋了枚定時**。
“……
“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有。那個可以和塗潛格一較高下的高手是誰?你這個文弱書生爲什麼可以執掌“錢”的大權?竟還有人跟隨你?
“你想知道的大概就這些了吧?”他顯然不知道我心裡所想,“我現在就來結束你的痛苦吧。”說着,他夾起一枚硬幣。
什麼?你會用硬幣?在我面前裝得可真好呢!
“痛苦會瞬間消失的。”阿驍那是什麼表情啊,迫不及待?“請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感情。”
“住手!”門口傳來一聲呵斥。
阿驍吃驚地一轉身:“爸?”
沒錯,塗潛格就站在門口!我還能見到他!真的無憾了!
“阿驍,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塗潛格在拿槍對準阿驍,彷彿隨時可能開槍。
阿驍平靜得很快:“爸,你根本搞不清楚狀況,現在我纔是‘錢’的老大。我說過,我生來就該是‘錢’的老大,你忘了嗎?你甚至想用小茗來牽制我?可你知道嗎,我喜歡小茗沒錯,可小茗喜歡的不是我!我做‘錢’的老大天經地義,我要接我爸的班麼,但恐怕不是你這個爸爸!”
“搞不清楚狀況的是你!穆老大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心狠手辣,穆老大不會希望他有這樣一個兒子的!”
“你在說我麼?有沒有搞錯?你和他不都是殺手?我繼承了殺手的素質,有什麼不對?”
“混帳!”我看到塗潛格持槍的手氣得發抖,“你不是該知道的知道不該知道的也知道嗎?那你怎麼不知道你爸真正的身份?”
“真正的身份?”
“穆老大是打入‘錢’內部的安全特攻中心的人!你這混帳!你知道什麼?啊?你現在的行爲就是在接你爸的班?”塗潛格氣得眼部充血。
“我不信,”阿驍明顯在動搖,“如果他是安全特攻中心的人,待他成爲‘錢’的老大之後,他就有能力令‘錢’土崩瓦解一舉剷平這個殺手組織了,何必還繼續讓‘錢’存在?”
“你什麼都沒搞清楚就敢出來混?!”我想塗潛格氣極了,“你知道‘錢’的背後有多龐大嗎?我們這兒的‘錢’不過是冰山的一角!穆老大想讓現在的‘錢’土崩瓦解易如反掌,但爲了找到更深的幕後,他就不得不把戲演下去!你在‘錢’中鬧內訌,他還要維持局面,你體諒過他沒有!他把你交給我撫養,就是不想讓你再插手‘錢’的事。你是從什麼時候知道他是你父親的?三年前?五年前?他作爲一個父親忍了十幾年!我不讓你接觸‘錢’,就是不想讓你再攙合進來。我看得出你對小茗的感情,所以我想請她牽制你,你也答應過爲了小茗你會放棄‘錢’不是麼?可你居然拿小茗當棋子!你真是夠深!夠狠!我和你爸都自愧不如!”
“這能怪我嗎?”阿驍漲紅了臉,吼道,“因爲你的職業的關係,我從小就生活在緊張刺激中。我希望你能多陪陪我,我一個人在家很沒有安全感,但我從來說不出口!爸,我不是沒問過你,我的幸福你也給不起麼?我想做‘錢’的老大,這野心完全是你給的!我適應了沒有安全感,我向往緊張、刺激的生活!”
塗潛格持槍的手慢慢放下,頭也垂下:“是,這一切都只怪我,我沒有教育好你,我愧對穆老大。一片混亂,現在要怎麼收場!”
我隱約看見阿驍嘴角的一抹淺笑,接着他的右手腕急速一轉,一道銀光劃出完美而詭異的弧度奔塗潛格而去!
危險!
我喊不出!也動不了!
但是!我做了什麼?——我的手簡直不受我的控制,竟抓起身旁的一枚硬幣炫了出去!
我哪兒來的力氣!
今天我的潛力真是被挖掘到了極致!
我炫出的硬幣划着血的弧度,這一定是我今生炫出的最完美的血幣了。
阿驍的硬幣詭異的閃着銀光。那角度之完美技藝之高超絕不是我所能比的。
原來如此,在方天澤槍口下救出我的是阿驍,在舞臺上想要殺我的也是阿驍。
哈,我眼中的文弱書生!哈!
“噹啷!”兩枚硬幣撞在一起,發出清脆卻刺耳的聲響。
“小茗!”兩個人同時喊道,發出和諧卻相異的聲音。
好了,塗潛格沒事了。
我完全閉上了眼睛。
剛纔有團白光一直在我眼前晃啊晃,怎麼閉上眼睛那白光倒更清晰了?看來我只能走進去了呢……
13
咦?怎麼那白光離我越來越遠了?我好像可以睜開眼睛了呢。
什麼嘛!還是一片白茫茫的!
“病人已經恢復意識了。”
天使阿姨在說話嗎?天使阿姨們背上怎麼沒有翅膀?
“病人還很虛弱,不要讓她激動。”
天使阿姨又在說話了呢!天使阿姨的聲音真好聽,果然是天籟之音呢!
咦?這個老頭兒很眼熟嘛!像……我們老班?!
“終於醒了啊你?”老頭兒笑起來更像我們老班了!難道我們老班在天國有親戚?
我發覺我還是不能出聲,看來在人間受的傷不輕呢!稍微動一下身體,哇!疼啊!怎麼渾身腦袋疼!
“你總算是活過來了!”老頭兒笑眯眯地說,“不然小塗非懊惱死不可!”
小塗?小塗是誰?不要告訴我是塗潛格喲!難不成——我還活着?就是說我面前的這個老頭兒真的是老班咯!怪不得我還能感覺到疼痛!
那麼,塗潛格呢?他沒事吧?
“你是不是很關心他啊?”老班好像故意逗我似的,“想不想知道他現在怎麼樣啊?”
我努力點點頭。
“那可是很悲慘的一件事,”老班皺了皺眉,“你還要聽嗎?”
很悲慘?有多悲慘?我要聽!我要聽!他到底怎麼了?我用力地點頭,也不去管渾身腦袋疼了。
“別亂動!”老班忙制止我,“不想活啦?”
不想活?有什麼關係嗎?如果我只想着活,我就不會爲了塗潛格去送死了!塗潛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死老頭兒,你快說啊!否則我饒不了你!
“那麼激動幹嗎?”老班嗔道,“你還是未成年誒,你不覺得愛得有點兒早嗎?”
如果我手上有血幣,哪怕只有一枚,我會迅速炫出它,直割這老頭兒的大動脈!我有硬幣嗎?沒有!所以我只能聽他羅嗦!我要瘋啦!
“別用那麼崇拜的目光看我好不好?”老班還自以爲不錯!老頭兒!有沒有看清楚!我這是足以殺人的目光!“小塗他,唉,悲慘哪!他把你送到醫院來,寸步不離地守了你兩天三宿,這不,今兒早上暈了。”
我想咬死這個老頭兒!“悲慘”了半天,僅是在說塗潛格累暈了!我以爲他被殺了呢!
不過,塗潛格竟會爲我累暈了,我真是沒想到。霎時,心裡好溫暖,暖得全身要融化一樣。
此時,他大概在家裡休息吧?他真傻,守我那麼久幹嗎?有醫生不就夠了?累壞了怎麼辦?真是的!
老班坐在我牀邊:“我從沒見他那樣擔心過一個人的安危。他是個刑警,他甚至沒有那樣擔心過自己的安危。即使他不說,以我對他的瞭解,我也大概能推測出他對你的感情了。但對他來說,你太小了,不是嗎?”
是,我承認,對他來說,我太小了,我還是個不成熟的小孩子,我對他的感情也是不成熟的吧?但是,現在,至少現在,我仍然愛他。
“我特想不通,他那麼固執幹什麼。”老班走到我牀旁的一個類似門簾的簾子旁邊,一下子拉開,裡面是……塗潛格在病牀上打吊瓶!
“他說他一定要守在你身邊,直到你醒來。我想他心裡所想的下一句就是,如果你不醒來,他會長久地守下去。”老班又把簾子拉上,隔開了我和塗潛格。
“我剛接到通知來醫院時,他正抱着頭,一副悔恨不已的樣子呆在手術室外。聽說你剛進手術室時,醫生不讓他進去,他差點兒跟大夫動手。後來當然他還是被擋在了手術室外,但他那樣就像是在說:‘你們要不把小茗救活,我就吃了你們!’”老班說着笑了起來,“他什麼時候這麼不冷靜過啊!我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在問什麼,只是說什麼他以爲你死了,所以說了一大堆廢話而沒去救你,還有什麼後來他發現你還活着,就以超光速送你來了醫院,如果你死了,他會後悔一輩子。所以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我替他接到幾張罰單,有超速駕駛的,有闖紅燈的,看來他真是以超光速送你來這兒的呢!”
“大夫本來說你失血過多,很難說還能不能活過來。你知道嗎?當時他差點兒拔出槍來威脅大夫,我連忙打圓場,一邊安慰他一邊安慰大夫。我容易麼我!”
“你是不容易。”
塗潛格!是塗潛格!他醒了!
老班轉過頭:“你也活過來啦?看上去氣色還不錯,那我去叫大夫給你拔吊瓶——你怎麼自己拔啦?”他跑過去,拿藥棉給塗潛格止血,“用力摁住了。”
“謝啦,老班。”塗潛格拍拍老班的肩,“哥們兒。”
“沒大沒小!”老班笑着,“我先回了,下午還有課。”轉向我,“尹茗,注意休息啊。”
我輕輕點點頭。
老班離開了,病房裡只剩我和塗潛格。他笑着看着我,我也笑着看着他。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麼,也不管以後會發生什麼,此時此刻,我們可以靜靜地注視着對方,不再有任何顧慮,彼此都不再逃避。
空氣似乎已經凝固,我們也都不再呼吸,眼中只有對方的存在。
“你……”塗潛格想說什麼,終究變了口型,“辛苦了。”
只這一句話,我卻有了想哭的衝動。於是,鼻子一皺,淚水奪眶而出。
“哭什麼?”塗潛格笑着,將我的淚拭去,“是不是老班說了我什麼?”
我也笑了,把淚水擋在笑容之後。我搖搖頭。
“不想知道阿驍的狀況嗎?”
冷不防這麼一句,將我的思維定格。是啊,還有阿驍,他,後來,怎麼樣了?然而,我愣愣地看着塗潛格,不點頭也不搖頭。
“其實我也不清楚啊!”塗潛格無邪地笑笑,“當時我只顧着去救你,待再想起他時,他早已不見了。放心吧,我沒有擊斃他——我的槍,當時,沒上子彈。”
14
終於可以出院了!這幾天悶死我了!像個木乃伊似的躺了那麼久,痛苦啊!
我還是無法出聲,也許以後永遠不能出聲了。無所謂,至少,我還活着,還可以見到他。
塗潛格把我裝上車——我感覺自己像個**煩。車子啓動,我感到後面有光一閃一閃。回頭一看!哇!那些拿着相機、話筒的時誰?!在給我拍照嗎?你們不如去給金字塔裡的法老拍照!你們很喜歡木乃伊麼?!
話多的老男人一路上都沒多話。是不是和我的感覺一樣:我是個**煩?呵,算了,我還能要求什麼呢?纏着紗布我姑且還能算是木乃伊,拆了紗布呢?我八成是個怪物。那些傷疤僅是用衣服久可以遮住麼?
到家了,不是我家,是塗潛格家。爲什麼不是我家?——大概是這裡不用爬樓吧?唉,我這個**煩!
躺在裡屋,我一動不動。不是不能動,是不想動。似乎這一刻的靜止,也是一種幸福。我還能奢求什麼?
“您……您……”外屋有動靜。好像是哈禎的聲音。呵,怎麼可能麼!她恨都恨死我了、
“是小茗的同學吧?”塗潛格說,“進去吧,小茗在裡屋呢。”
腳步聲越來越近,近到咫尺——真的是哈禎!
“尹茗,”哈禎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我身邊,“對不起,我誤會你了。那天,我實在是太沖動,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對不起。”
我抓起手邊的紙筆——塗潛格給我準備的——寫道:沒什麼的,那天的事我已經忘了。難道我們之間有什麼不愉快發生過麼?
“尹茗,你的事情已經見報了。”哈禎說着,從書包裡抽出幾張報紙,“知道你不關心時事,所以我就給你帶來了。”
我接過報紙。哇!這照片上的大糉子是誰?被紗布纏得都看不出五官了!不是我吧?旁邊這張照片上又是誰?一襲白衣,披一紅斗篷,瀟灑地舉起右臂——這纔是我嘛!怎麼這張照片這麼小?比那個大糉子小多了!那些拍照片的人是從羅剎國來的麼?!
“尹茗,我真的沒想到你會去爲我報仇。”哈禎輕聲中帶着哭音。
我?去爲她報仇?——報紙上兩行大字:爲洗嫌疑,臺上“血幣”臺下血洗;隻身犯險,爲友報仇險遭殺身。另一條新聞的標題是:“錢”中內訌,血濺空門,三十年殺手組織始告完結。
什麼跟什麼啊?!
我大致掃了一眼正文,好像始說小茶(化名)爲了說明自己不是“血幣”,也爲了給朋友報仇,就隻身闖進了“錢”,正趕上“錢”中內訌,硬幣無眼,“錢”的成員橫屍血泊,小茶也險些慘死在幣光血影之中。因失血過多,現正搶救中……脫離聲明危險,恢復意識……明日出院。
怪不得我身後那麼多記者!不過,這故事編得也太離譜了吧?一定是塗潛格乾的!唉,兒子都那麼能編故事,老子也錯不了的!
“尹茗,我聽說了一個消息,不知道是不是準確。是咱們學校對你的處理意見。”哈禎小聲略帶神秘。
我提筆寫道:是要處分還是要開除啊?
“不是不是!”哈禎連忙擺擺手,“你想哪兒去了!因爲你勇鬥歹徒的事蹟,學校大學部決定明年免試錄取你,只要你願意。”
勇鬥歹徒?還“事蹟”?哪兒跟哪兒啊?——不過,想想也對,我是搏鬥過,如果我想保命逃跑,簡直太容易了。
“尹茗,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哈禎怯怯地看着我,“阿驍好像一直都沒露面。”
我寫道:我知道。
“哦,你知道喔!”哈禎像鬆了口氣,“那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了。嗯,對了,”她隨手打開牀頭櫃上的收音機,“你要是寂寞的話,可以聽聽這個啊。不關心時事沒關係,還有其他節目可以聽的。”既而嘆道,“這兒的設備還不是一般的全呢!”
我放眼望去,沒錯,是不一般地全,電視、放碟機、收音機、錄音機……一切能用來娛樂的設備真是齊全,而且所有的遙控器都——集中在牀頭櫃上!如果說這個屋子缺少什麼,那麼,只缺少,一面鏡子。這個屋子裡沒有鏡子。
“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哈禎起身離開。
我隨手扭動收音機上的旋鈕,正聽到一個點歌節目。兩個DJ很逗。
15
一週過去。
刑警的工作很忙,難得看塗潛格在家閒着,怪不得阿驍會抱怨。不知道阿驍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一切都好呢?
老班偶爾會過來看看我,總是碰不見塗潛格。
16
天色漸晚,塗潛格回來了。
“明天我休息,”他說,“我帶你出去玩,透透氣,好不好?”
“我已經可以自由活動了,”我寫道,“明天我就搬回去吧。這些日子我添太多麻煩了。”
“如果你想的話,沒問題。”塗潛格笑着,“早點兒休息吧,我出去了。”
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我有點兒心痛,但,很坦然。我已經得到了太多的幸福,我不應該再奢求什麼。
以前,他要顧及多重的身份,我的幸福他給我起;現在,我是這副衰樣,他的幸福我給不起。
“錢”的冰山被炸開了一角,塗潛格的任務結束了,不用再擔心他會像以前那樣危險,現在,他是一個單純的刑警。
我呢?拆了紗布還不如纏着紗布漂亮!怪物!根本就是怪物!
以前不可能的事,現在也是不可能!
明天就搬回去了,不用再給他添麻煩。
相信時間會沖淡一切,就讓一個小學生的不成熟的感情隨歲月消散吧。
眼角好像有水滴滑落,癢癢的,癢得我想笑。
隨手打開收音機,又是那兩個很會逗人開心的DJ。
“剛纔那首歌好神情哦。”
“是啊,聽得我都要落淚了。”
“來看看下一首是什麼。”
“好的。這一位要點奶茶的《後來》給一個叫‘茶’的朋友,咦,不對,抱歉我說錯了。這位是要點播奶茶的《後來》的最後一句給‘茶’,他說:‘我現在很平安,只當我沒有存在過。我爲以前做的錯事道歉,但請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感情。祝你和現在的他幸福。’”
“署名是什麼?”
“茶杯。”
“什麼?”
“沒有啦,他沒有署名,是我覺得他該署名爲‘茶杯’。”
“我無言啊……好了,現在請大家,尤其是那位叫‘茶’的朋友,來欣賞奶茶的《後來》。”
“注意最後一句哦!”
《後來》的旋律響起,我靜靜地聽着。
“茶”?好親切的名字。我甚至希望這就是點給我的歌。呵呵,不過,這怎麼可能呢!
留言的人似乎有些矛盾,告訴“茶”他很平安,卻又讓“茶”當他從來沒存在過;他爲自己做的事道歉,卻要“茶”不要懷疑他的感情……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阿驍!
請允許我如此推斷,感覺真的像他!而那“茶”……“茗”……“茶”……
《後來》的最後一句是什麼?
我耐心而焦急地等待最後一句。如果那真是阿驍,這句歌詞一定想向我說明什麼!
……“永遠不會再重來/有一個男孩愛着那個女孩”!
就是這句?
我想,我明白了。
所以,留言說“祝你和現在的他幸福”。
我明白了。
多謝他的好意,只是,已經不可能了。我已經沒有這個榮幸和資格。
17
一覺醒來,天已亮了。看上去天氣不錯,是——適合約會的天氣吧?哈哈,妄想一下也不爲過。
上了車,我用目光詢問塗潛格:“去哪兒?”
“你猜。”他狡黠地笑笑,就像我們初識的時候。然而時光是無法倒流的。
不知走了多久,車停了。
“到了。”
這兒是——一片枯黃的草地?
“還記得這兒嗎?”他問。
我點點頭。這是我和他剛認識時他帶我來的地方。那時,這兒還是一片濃郁的綠色。
站在同一片草地上,感覺竟是這樣不同!
“現在時什麼樣的心情?是傷感還是惆悵?”塗潛格笑問,又笑着自答,“我倒認爲該欣喜。”
欣喜?爲什麼?
“置諸死地而後生,不是誰都這樣幸運的。”
他像我剛認識時一樣深不可測,而此時的我比那時,更害怕。雖然怕的起因不同。
“現在枯敗不堪,卻總有春風吹又生的一天。”
哦。
“沒有共鳴?”他繞到我面前,雙手扶助我的兩肩,“不肯接受?”
我點點頭,遲疑而堅定。
“爲什麼?”他溫和地問,好像成竹在胸。
我挽起袖子,露出滿臂傷痕。
“這就是原因?”他不在乎地笑。
我又指指已不能出聲的喉嚨。
“就這?”他仍不在乎地笑,“還有麼?”
還不夠麼?我不解地看着他。
“遠遠不夠。”他的目光變得深情。
他是認真的麼?別耍我好不好?我禁不起的。
“還記得第一次來這兒時你哭了麼?”他似乎要換話題了,“那時爲什麼會哭?”
我記得,那時我確實哭了。爲什麼會哭?我不知道,只是想哭,所以哭了。那時,我像一隻漂泊的小船找到了可依靠的港灣。可是,不久,一陣強烈的離陸風把我吹出去好遠。
“不想再靠岸嗎?”
我可不可以把他的笑理解爲誘惑?尹茗,你要認清自己,認清當前的狀況!
可是,我想啊!幻想時想,妄想時想,做夢時都想!
“非要我說出那句話嗎?”他稍顯無奈,面對呆若木雞的我,“有些東西時很微妙的。我已經很努力地正視自己的感情,你可以想象,這對我來說時多大的挑戰嗎?”
我正想正視自己的感情,但我除了逃避仍是逃避。抱歉,我的勇氣就只有這麼多。
“要不要回去?看你都冷得發抖了。”他的笑溫柔不變,脈脈含情。
我在發抖?是,是在抖。但不是冷得。
怎麼眼前會一黑?我離地上的枯草越來越近。我在倒下嗎?意識在模糊……
“小茗!小茗!”
我好像倒在了他的懷裡。掙扎不起來。只感到自己越來越沉重……
18
恢復意識是在一陣吵鬧聲中,主角好像是老班和塗潛格。隔着門,聽得仍很清楚。
“你讓他激動了是不是?”是老班。
“可她看上去很平靜。”塗潛格說。
“心中的波瀾不叫激動嗎?老兄,你見過一個殺手把激動表現在臉上的嗎?”
“放在以前,她是會把激動表現出來的。”
“你也說了,是‘放在以前’!你不考慮一下她現在的感受嗎?”
“我以爲風浪過去了,我會被她接受。”
“你要想清楚,”老班的聲音柔和了下去,“她的一切你都可以接受嗎?我想,她怕你是一時頭腦發熱,有一天你會厭倦她,即使你仍負責任地照顧她,她也會成爲你的包袱。”
是,老班說的沒錯,論證得沒錯。
“我放棄。”
我攥緊了被子,咬緊了被子。我果然還是怕得有理啊。
“想通了?”
“她的一切我都可以接受,我不會厭倦她,她不會是我的包袱——但我無法照顧她一生。我確實一時頭腦發熱,我忽略了我們年齡上的差距,我沒法照顧到她老去。我不能那麼自私地毀了她以後的幸福。”
“小塗啊,”老班語重心長,“你什麼都明白,你一直沉着幹練,爲什麼這次這麼衝動?”
“因爲她昨天說要搬回去,我怕我再沒有機會了。”
我的心突然跳得厲害。耳邊彷彿響起昨天的歌,“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後來/終於在眼淚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
我不會再錯過什麼了,至少,我不會再錯過他。
“我去看看小茗醒了沒有。”
“還是我和你一起吧,省得你再說過火的話。”老班嘟囔着。
門開了。
我已經坐起身。
“你醒啦?”塗潛格彷彿如釋重負,“小茗,我剛剛……”
在他話沒說完時,我把剛寫好的字條,遞給他:“身體真是不爭氣,搬回去住恐怕不那麼容易實現,看來我還是要賴在這兒了,還要繼續麻煩你啊。”
他說不出話來了,我能感覺到空氣裡那一絲異樣。
“Cut!”老班喝道。
“怎麼了?”塗潛格被嚇了一跳,“小心我讓你吃NG喔!”
老班俯下身,伏在我耳邊,輕聲而狠狠地說:“記住!你還沒成年!”
我擡手把一枚鮮紅的硬幣抵在老班頸間,老班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塗潛格先是一愣,然後在一旁偷笑。
“我說,你,刑警,”老班斷斷續續地說,“還不掏槍把她擊斃?你,幹什麼,吃的?”
我聞言把“血幣”拿開,仔細地剝掉了外面的紅紙,把裡面的瓤扔進嘴裡。只溶在口,不溶在手。美味!
“什麼?是‘血幣’的周邊啊?”老班惡狠狠地盯着我,又回過頭去盯着塗潛格,“重色輕友!”
塗潛格無辜地搖搖頭:“不是我啊,是她的朋友送她的一些‘血幣’周邊,因爲她把‘血幣’扮演得太好了。”
嚼着“血幣”周邊,我知道,“血幣”結束了,一切紛亂都結束了,而我和他,開始了。
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行。
“老班,你氣沖沖地幹嗎去?”
老班狠命一摔門:“去哪兒都好,反正不**迪生!”
5:50 am
Apr.19,2005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