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歌亭客房的大小隻能說是一般,而底下的露天溫泉池則大得驚人。
一眼望過去,水汽氤氳,升騰縈繞,如同山間的早霧。池邊巨石託着斑駁的竹管,幾段銜接轉換,將不知涌於何處的熱泉送入池中。
成瀨在池邊看了兩眼,甚至沒看到溫泉池另一頭的邊界。
“真大啊……”
摘下毛巾,他試了試溫泉的溫度,然後慢慢下了水。
水溫稍微有些高,一時半會兒是沒辦法坐下來的,他乾脆淌着溫泉,繼續往前走着。
溫泉池最深處也不到腰間,卻呈現出碧綠的色澤,池邊和池中的石塊,大多都沉澱上了時間的顏色。
或許大家都抱着晚飯前先來泡會兒溫泉的打算,這個時間過來的人不少,因爲是男浴池,一眼望過去都是些老頭。
成瀨往裡走着,找了個周圍沒人的地方,靠着灼熱的石塊坐了下來。
而身後不遠處,就是高大的溫泉圍欄。旅館的一側背靠着山坡,更是圍了不少樹木。
一切都是爲了遮擋視野。
他看了眼另一邊的木牆,在那之後,應該就是女浴池。
他和尚子她們是在浴池門口分開的,只說泡得差不多了就出來,也沒刻意約定時間。
適應了一會兒,成瀨慢慢坐進溫泉裡。
“嘶……”
背靠着池邊的石塊,剋制着站起來的念頭,他又適應了一會兒,才真正坐住。
“溫度果然要比其他溫泉高一些……”
等身體逐漸放鬆,他仰頭望着稍微蒙上一點暮色的天空,又慢慢閉上眼。
“……”
睜開眼,望着頭頂稍微染上一點暮色的天空,海星腦袋一轉,倒地的單車後輪還在轉着。
“疼……”
支撐着坐起來,她扶了扶眼鏡,又看了眼疼痛感最爲明顯的右手手肘,果然擦破了皮,血都流了出來。
“呼、呼!”
用力吹了兩口氣,吹去傷口周圍的一點碎石和塵土,海星站起身,又檢查了一下身上的其他地方。
還好,託了穿着牛仔褲的福,別的地方沒什麼問題,只有手肘這一塊稍微摔得嚴重了一點。
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胳膊上又是一陣疼痛。
一邊齜牙咧嘴,一邊將倒地的單車扶起來,海星檢查了一下後面的酒箱,其中一邊果然已經摔裂了。
看起來倒是還能用,不過這本來就是便宜貨,家裡的酒箱也有的是,她準備回去換個新的。
放下腳撐,停住單車,她又回頭找了找,果然在路上看到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
就是這塊石頭,讓她猝不及防地翻了車。
一腳將石頭踢飛,咕咚一聲,石頭落進了路邊的水田裡。
幸虧路上也沒人,不然臉就丟大了。
又看了眼胳膊上的傷口,海星重新騎上單車,往回趕去。
“還好不是過來的時候摔倒了……”
不然那幾瓶酒估計也保不住。
還好也沒栽進水田裡,不然她得懊惱一天。
雖然這一天也快結束了……
海星一邊蹬着車,一邊望着西面的天空。
時間倒是沒那麼遲,但飄在空中的那些金色的雲,總是讓人一眼望去便想到黃昏和傍晚。
……啊,又走神了。
她吸了口氣,又望向前方。
剛纔就是因爲在走神,她纔來不及反應,不然也不會摔得那麼慘了。
沿着縣道騎了幾分鐘,穿過下青柳橋,繼續往前,快經過成瀨家的路口時,她下意識地朝裡面望了一眼。
他還在外面旅遊,當然不可能忽然出現。
鬼使神差地,她突然一轉車頭,又蹬了兩下,往裡面騎了進去。
左右相鄰的兩棟房子裡,此時一個人也不會有,她還是多望了兩眼,仔細確認了一下,纔在成瀨家的院子裡停下來。
湊到窗邊,玻璃上倒映出她自己的臉。
“……”
盯着裡面空無一人的客廳看了一會兒,海星嘆了口氣。
她到底在幹什麼呢……提前來踩點,準備晚上沒人的時候來闖空門嗎?
腳下忽然碰到了什麼東西。
海星低頭看了一眼,是放在門邊的花盆,已經被她碰歪了。
她又用腳撥了一下,但似乎撥錯了方向,移開的花盆底下露出一樣東西。
“……”
海星倏地蹲了下來,又縮着腦袋,左右看了看。
這一瞬間,她忽然有一種自己真的在做賊的感覺。
花盆底下是一把鑰匙。
他家的鑰匙。
她伸出手,發現自己的手在抖。
撿起鑰匙,她飛快地騎上單車,一口氣騎回了家裡。
撲通、撲通——
胸口直跳,從他家到她家的酒店不過短短几百米,她像是騎了一萬米般平靜不下來。
“海星迴來了……胳膊怎麼回事,摔了?”
真木誠一郎很快注意到女兒身上的傷口,連忙問了一句,沒等她回答又進去找藥箱。海星低頭看着胳膊,這纔想起自己之前在路上還摔了一跤。
誠一郎很快提着家裡的藥箱出來,“先去洗一下吧。”
“好……”
海星往裡面走了幾步,又回過頭。
“酒箱摔壞了。”
誠一郎一怔,隨即搖頭,“人沒事就行。”
將傷口沖洗乾淨,再簡單地處理了一下,海星坐下來,望着外面發起了呆。
誠一郎看了女兒一會兒,“腦袋沒摔到吧?”
“啊?……噢,沒有。”
海星迴過神,脫下身上的圍裙,然後去將單車後座的酒箱換了下來。
找了個完好的酒箱裝上去,她回到屋裡坐了一會兒,又忽然問道:“沒有別的訂單了吧?”
“沒有了。”
誠一郎看着呆呆愣愣的女兒,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剛纔真沒摔到腦袋嗎?”
海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啊?”
“身上其他地方呢。”
“沒什麼問題……就這裡擦破了。”
海星低頭看了看胳膊上已經處理過的傷口,忽然說道:“我出去一下。”
“去哪裡?”
“一葉那裡。”
“噢,去吧。”
來到森見古本店,一葉果然在這邊,面前攤着一本書,手上也拿着手機。
海星來到櫃檯前,她也擡起了頭。
“忙完了。”
“嗯。”
森見點了下頭,視線很快落到她的胳膊上,眉頭一皺,“怎麼了?”
“誒?……噢,騎車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
“沒事吧?”
“沒事,已經處理過了。”
她似乎還是不太放心,站起來探出身子,湊近看了兩眼。
“其他地方沒摔傷吧?”
“沒有啦。”海星想起爸爸也是問個不停,便又說了一句,“我真的沒事。”
“好吧。”
森見又坐了下來,“騎車的時候小心一點。”
“嗯……”
海星應了一聲。
她也有些心不在焉,盯着手機看了一會兒,一擡眼,就看到海星站在外面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了?”
“啊……”
海星停頓了好一會兒,垂眼迴避她的視線,“沒事。”
“……”
完全不是沒事的樣子。
森見稍微想了一下,能讓她這麼魂不守舍的,大概也只有他的事情了。
“春海給你發消息了?”
“誒,沒有啊。”
“那是鬆小姐?”
“也沒有……”
森見又盯了她一陣,奈何海星根本不看她,她也沒什麼辦法。
她嘆了口氣,接着問道:“那你這兩天有主動跟他聯繫嗎。”
“沒有……只是在羣組裡會聊幾句。”
“我昨天晚上給他打了電話。一提到海星,他就激動起來了。”
“誒?”
海星目光一擡,“真的嗎?”
“是哦。雖然是恨不得立即回來掐死我的那種激動。”
“……”
海星眼一翻,又瞥向一旁。
“總比冷淡好吧。”
“話是這麼說啦……”
她在這邊只待了一會兒,心事重重地過來,又心事重重地離開了書店。
傍晚的一點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吃過晚飯,見海星又發起了呆,誠一郎剛想說什麼,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忽然起身。
“我跟一葉約好了,今天晚上去她家睡……”
“是嗎,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