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大人喝了兩瓶酒,雖然一滴不剩,但也不至於喝醉,最多有些頭暈。
酒足飯飽,鬆千秋和此花夫婦轉移到沙發上,繼續着飯桌上的話題,餐廳那邊的收尾工作自然交給了尚子和成瀨。
收拾餐桌,清洗碗筷,兩人大多時間都沉默着,一邊洗刷,一邊聽着客廳那邊的動靜。
“我媽喝得有點多了。”成瀨忽然說道。
尚子看了看他,“還好吧?”
“沒喝太醉,但也好不到哪裡去。不然沒這麼多話。”
她嘴角向上彎了一點,沒說什麼。
等將碗筷都洗乾淨,沒什麼事了,成瀨拉住尚子,“我們自己待一會兒吧。”
“稍微等一下。”
尚子讓他稍等,隨後拿着水壺去往客廳,給三個大人倒上茶水。
“謝謝。”鬆千秋接過熱茶,對她笑了笑,“尚子今天最辛苦了。”
“哪裡……”
“不用管我們了,我們大概還要聊很久。”此花佐和子說道,“尚子跟春海自己待着吧。”
“好的。”
離開客廳,尚子回到樓上的房間,成瀨已經先上來了。
“等尚子的爸爸媽媽回研究所了,我們偶爾也可以住在這邊的房間裡。”他躺在牀邊,目光在左右張望着,“可以多一點新鮮感。”
尚子笑了一下,坐到他身旁,隨後也躺下來,側起身依偎在他肩上。
成瀨翻過身,慢慢將她摟住。
沒有什麼話要說,兩人只是抱着彼此,在夜晚的靜謐裡聆聽着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
時間在窗外叫一陣停一陣的蟲鳴裡悄然流淌。
直到某一刻,樓梯上響起不加掩飾的腳步聲,已經躺得有些迷糊的尚子一下子清醒過來。
她坐起身,看着打了個呵欠的男朋友,剛要說什麼,房門被敲響了。
“我可以進來嗎。”
是鬆千秋的聲音。
“可以。”尚子回答一聲,人也站了起來,又拉了下成瀨。
鬆千秋推開門,看了眼還在牀上躺着的兒子,“沒做壞事吧。”
“……”
尚子臉紅了一下,即便什麼也沒做,她也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就是躺着而已,都快睡着了。”
成瀨坐了起來,“你們終於聊完了?”
“差不多吧。”
鬆千秋點了下頭,接着說道:“我聽說平川市那邊會有盂蘭盆會的慶典,想去看看。尚子的爸爸媽媽也是這麼想的。”
“現在?”他意外了一下,“怎麼過去,你們都喝了酒,誰也不能開車吧。”
“我又沒說是今天。”
鬆千秋走進尚子的房間,左右看了看,繼續說道:“慶典會持續好幾天呢,我們明天晚上再過去。”
“我知道了。”
“春海和尚子都會過去的吧。”
“嗯。”成瀨應了一聲,尚子也點頭,大家都過去,她沒有獨自留下來的理由。
鬆千秋基本沒來過尚子的房間,此時在牀邊還有桌上擺着的布偶上打量了一會兒,忽然說道:“春海晚上要睡這邊嗎?”
“……”
看了眼一下子繃緊身體的尚子,成瀨很快搖頭。
“當然不是。”
“那你在這邊再待會兒吧,我先回去洗澡了。”
“嗯。”
鬆千秋下樓離開,成瀨起身來到窗邊,看着她回到家裡,站了一會兒回過頭道:“我也該回去了。”
尚子點了下頭,“好。”
下樓之前,兩人樓梯轉角吻了一會兒。
“明天見。”
“嗯哼。”
再跟此花夫婦也打過招呼,成瀨回到自己家裡,鬆千秋從浴室探頭看了一眼。
“這麼快就回來了。”
“也不早了。”
讓熱水繼續放着,她來到客廳的沙發旁坐下,一開口就讓成瀨愣了愣。
“尚子的爸爸媽媽問我,你們是不是已經在交往了。”
他沉默了半晌,扭頭問道:“你是怎麼說的?”“春海都交待過了,我當然說不知道了。”
成瀨依然皺着眉。
“這是什麼讓人特別苦惱的事情嗎?”鬆千秋靠過來,擡手撫平兒子的眉頭。
“不是,但我怕尚子會這麼覺得。”
鬆千秋往後靠了靠,慢慢吸了口氣,望着客廳的某處出了會兒神,似乎在回憶什麼。
“尚子的爸爸媽媽長什麼樣,我都快不記得了……”
她說的是尚子的親生父母,成瀨望過來,不知道她爲什麼突然提起這一點。
而她也沒解釋,又發了會兒呆,說道:“尚子把春海當作人生的寄託了。”
“嗯。”成瀨看她一眼,應了一聲。在他跟尚子告白之前,她便將自己的人生交給了他。
“我的意思是……”
鬆千秋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要如何形容,才能更貼合她真實和原本的意思。
“是比春海預想的要更沉重的那種寄託……拋下一切的那種。”
成瀨沉默數秒,坐直身體說道:“我也做好了接納尚子的一切的準備。”
“……”
鬆千秋一怔,接着撲哧笑了一聲。
“你自己還是個小孩子呢!”
成瀨嘴上沒說什麼,眼睛卻往旁邊瞥了瞥,露出不以爲然的表情。
鬆千秋又笑了一下,往兒子身旁挪了挪,摟住他的肩。
“我不是不相信春海的決心和能力哦,但我想說的是,這份沉重,還不是你們現在該考慮的事情。
春海要做的,是幫助尚子放下心事,讓她學會輕鬆一點……這也是徹也跟佐和子的期待。”
成瀨抿了下脣,過了會兒說道:“我也一直在考慮,只是找不到開口的機會。”
“真的找不到嗎?”鬆千秋卻這樣反問了一句。
他扭頭看她,她也繼續說道:
“光是尚子不願意將你們交往這件事告訴父母的原因,就可以追問下去吧?但春海沒有。
我明白的哦,春海心裡肯定覺得,無論尚子藏在心裡的是什麼問題,你都能爲她解決。所以每當尚子沉默的時候,春海也就假裝看不見問題了。”
“……”
成瀨張了下嘴,說不出話來。
對他的性格瞭解最透徹的,不是尚子,也不是森見,永遠都是他媽。
鬆千秋深深嘆息,“遇到問題陪着她一起逃避,現在的尚子大概會很高興,但這不是想解決問題應有的態度啊。”
她攏了攏兒子的肩,讓他看着自己。
“春海之前就已經邁出了勇敢的一步,爲什麼不再多邁出一步呢?”
成瀨又沉默了一會兒纔開口:“我不想讓她爲難。”
“這不是爲難她。”
鬆千秋的神情變得嚴肅了些,繼續說道:
“尚子現在是掉進自己挖的深井裡了,只看得見自己想看的一角天空,也只有春海能把她拉出來。
雖然這個過程可能會有些痛苦,但痛苦終歸是短暫的,只要將她拉出來,讓她重新看見這口井外面的樣子就好了。
否則,尚子只會在自我施加的沉重裡越陷越深……直到將春海也拉下去。”
鬆千秋最在意的,始終還是自己的兒子。
僅僅一年之前,她的兒子還是個問題少年,現在看着像是“痊癒”了,但在其中發揮重大作用的是另一個問題少女,很難說他曾經的那些“症狀”還會不會復發。
這兩個孩子甚至現在還同居了,已經自己組建了一個隱形的新家庭,很難保證兩人身上那些看得見、看不見的問題不會集中到一起,在某個毫無防備的時候,給她醞釀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巨大“驚喜”……
鬆千秋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見兒子的眉毛皺得比剛纔更深了,她忽然又覺得自己太過悲觀。
一年之前,自己能想到他現在的樣子嗎?
“你們對未來有什麼打算嗎?”她開口問了一句。
成瀨看了她半晌,嘴巴動了動,“結婚。”
“更細緻一點呢?”
“……生兩個孩子。”
鬆千秋默然。
“算了,這個時候問你,問也是白問。”
她鬆開他,站起身來,“洗澡去了。”
成瀨應了一聲,而鬆千秋走出幾步,又回過頭。
“記住媽媽剛纔的話。尚子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在等着春海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