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的馬蹄聲夾雜着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如同小槌輕微卻明澈的敲打着未眠人的心,深藍的夜空繁星點點,她微睜開雙眼,視線在綿延的路的盡頭模糊,仰頭看見清澈的星空,微微的怔了怔,示意星痕停下來,扶着傾城的手下了馬車,站定,閉上翦水玉瞳,深深吸了口氣,涼意直逼心底,清靈澄澈,她的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涼風掃過,她微斂了雙眸……
“咳咳……咳咳……”那種熟悉的涼意像極了很久以前,溫暖的七巧梭刺破皮膚,一絲絲的溫度被抽離,她倒在他熟悉的帶着檀香味的懷抱裡,漸漸冷卻……
“外面涼,進車裡去吧。”星痕拿了件厚厚的披風披在小鳳身上,小鳳微低了頭,攏緊了披風,暖暖的感覺將她從那無邊的回憶里拉回,“謝謝,我不礙事。我在那邊走走,今晚就停這裡好了。”安好的微笑,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一般。星痕看着她朝着樹林裡走去,沒有再多言,停好了馬車,開始升火取暖。
寂靜的小樹林,清晰的風聲,似乎很久都沒有這麼輕鬆過,不必去擔憂所謂仇恨,不必去介懷往日恩怨,就像是同過去劃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回不到過去,沒有了過去,她只是孤寂孓然一身,如同這曠野裡的孤魂,沒有焦點的目光,茫然而無措,緊抱着雙臂,如同被遺棄在這裡,晶瑩剔透的淚珠不期然的砸落在枯葉上,喃喃低語,一曲成傷。師父,我很想你啊……
身後,傾城悄悄的隱去了身影,一隻蒼鷹消失在遠空……
或許感情這樣的東西本來就是無法讓人蔘透的,有時候明明似乎已經可以觸摸到真諦,伸出了手,碰到的卻是一片虛空,有時候明明懂得,卻極力別開雙眼,彷彿那裡會帶來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們不是神,或許,一生能夠這樣在傷害裡愛一場就足以,卻依舊,覺得缺了些什麼。
撫摸着涼玉房間裡纖塵不染的物品,她喜歡的詩詞,她喜歡的古琴,她喜歡的蓮花燈,一切彷彿沒有發生過一樣,她還是那個小心翼翼的維護着所有人的幸福的孩子,淚水,就這麼蔓延了開來,這是涼玉的選擇,小鳳明白,所以她並沒有怨恨忽必烈,手裡握着的玉珏,是她在涼玉出嫁的時候送給她的,她曾笑言,一定會將這玉珏送給自己的孩子,忽必烈遣人將它送了回來,是明白了麼,最該後悔的那個人應該是他吧,如果愛一個人能夠將她傷到這種地步,最心痛的應該是那個人吧……
她也曾以爲,這樣就是幸福,可惜,終究是錯過了……
簡簡單單的留在棲鳳閣,大家安好而幸福的模樣,不禁慶幸,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有些人,極力想要去守護,有些事,由不得自己說不。其實挺好的,每個人都喜歡這樣的生活,如果年少的時候,能有個人會這樣給予所有的信任與關懷,也許,就不會這麼悲哀了。如果有個人,也曾這樣爲她撐起一片天,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如果曾經可以這樣隨着自己的心愛一個人,就不會覺得絕望了。可惜,沒有如果,也會不到過去,命運眷顧她讓她遇見了羅玄,如果能窺得天機,她倒是情緣不要這樣的遇見,愛是無法抹殺掉恨的,同樣,再恨一個人,再厭倦那一切,也不能抹殺掉那刻進靈魂裡的愛戀。煎熬了這麼多年,當一切都似乎是盡頭的時候,好像,沒有了愛,沒有了恨,唯有感激,感激曾經真的有這麼一個人,是真的想要真心實意的保護她,儘管,換得的是愛恨兩相離的結局。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小鳳什麼也沒有
做,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偶爾問問念兒去哪裡了怎麼還沒有回來,雖說這幾年她不在,也聽說了念兒犯下的不少荒唐事,只當是他小孩子心性,不甚在意,倒是覺得奇怪,自己回來也有一段日子,他竟然是沒有回來,看來裡面還有些曲折。不過,孩子的事情她也懶得去計較,終究是需要他自己的走完以後的路,經歷他自己的人生,她干涉不得,也不能去左右他們的喜樂。
往日的惡習還沒有改掉,即使明知對自己無益,她還是喜歡在清冷的夜裡對月獨酌,冷冽芳香的梅花釀,在這樣清冷的月輝下,多出一分惘然,一杯一杯的飲下,直至意識模糊,方纔能任由自己昏昏沉沉的睡去,夢裡,依舊是抓不住的那一襲潔白衣角,乾涸的淚水,化作深深淺淺的痕,印在了守着她的人的心裡,從不多言,每次送她回房後,也不會勸解,任由着她去。
她的心在沉睡,冰涼醇香的酒味讓她看不清他們的計劃。
“小鳳,找到念兒了。”
“嗯?他在哪裡?”
“像是去了哀牢山的方向,據說是羅玄出事了…”面無表情的回話,寒煙餘光掃過阿離和蘇薇,似是不滿。
據說是羅玄出事了……
像是抓住了這句話,下意識的伸出了手,不料無意碰翻了酒壺,頓時酒香四溢,滿是清冽,小鳳看不見,阿離和蘇薇淡淡的笑意。
浸泡在花瓣下,洗盡一身的酒氣,大腦裡一片混沌,不知道是那句羅玄出事了還是什麼,似乎想要抓住什麼,曾經那麼在意的東西,好像一點一滴的從指縫裡流失,由不得她不捨。這次回來,就開始試着迴避羅玄這個話題,不是不愛,不是不敢愛,只是此時此刻,只怕這愛,只能帶來傷害。如果她還是那個目無一切無所懼的聶小鳳,她會不顧一切的回到羅玄身邊,可是,現在的她,沒有勇氣去面對那個讓她眷念了一輩子的人,生不帶來死不帶走這句話她聽過很多遍,如果,自己真的有什麼意外,那麼,他生,帶不走她的愛,她死,帶不走他的寂寞。這樣的結局,不是她樂見,倒不如隱去了消息,靜靜的度過這幾年,雖然,已經違背了自己離開桃源林的初衷。
然而,當那幾個字攝入自己的腦海後,蟄伏了壓抑了許久的感情與堅持就那樣在衆目睽睽之下分崩離析,她不得不去面對這樣一個現實,她想要去見羅玄,從離開他的那一刻起,就想要見他了。
很多時候,很多選擇,由不得自己。而她,只想再任性一回。
半緣修道半緣君。
寂靜的夜,窗外繁星璀璨,時光宛若過隙白駒,是額角多處的一條皺紋,還是院子裡盛開的繁花?他已經記不清自己站在這裡站了多久,是春風依舊凜冽的寒夜,是夏日銀漢相接的凌晨,是秋葉紛飛的午後,還是雪花飄舞的隆冬?每一個空閒的時刻,他就會站在院子外面那棵梅樹下,等候那個於暮雪千山歸來的身影,守候,守成了一世不變的堅定,守成了暗夜落寞的孤影。以前,總是對回憶避之不及,可是現在,當一絲一絲的拾起那些回憶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記憶裡,一直揮不開的身影,都是她,沒有怨毒,沒有仇恨,她就像是棲鳳閣高樓碧窗底下安靜的白蓮,靜靜的,不吵不鬧,有一杯沒一杯的自斟自酌,直到夜深了,人醉了,披着月光,就着夜色,模模糊糊的睡去。也許,經歷太多的苦楚,她已經不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孩子了,然而這樣的安靜讓他莫名的害怕,似乎,隨時都會失去她……
荒涼的秋天一次又一次的來臨,不久,就該是入冬了吧……
哀牢山的花草枯了又生,他依舊一襲白衣勝雪,遙望着天邊,等待着那個從塵埃中走出來的女子,那個恣意揮寫愛恨的女子,那個浴火涅槃的女子,那個愛了一生恨了一生怨了一生的女子。這裡的秋冬,總是滲着蕭瑟的氣息,他們卻喜歡了那麼多年,多到讓他以爲那就是他的世界,唯一流光溢彩的世界。
近一段日子,總有一種莫名的喜悅與期待,一種沒由來的悸動似乎是要破繭而出,心底的吶喊愈發的強烈,小鳳,是你要回來了嗎?師父,很想你啊,再不回來,師父就真的老啦…
總是不堪厭煩,那些江湖的紛爭,他不願介入半分,人家卻始終不肯放過這個他留給自己的世界。然而誰也不會想到,那個溫潤如玉的白衣丹士會那樣淡漠的說出:這裡不歡迎江湖中人,至少,現在不歡迎。原來,他的退出江湖,竟是爲了曾經的那個死而復生的妖女聶小鳳,指責,質疑,譏諷,怒罵,就這樣不絕於耳,他的目光,漸轉冰涼。周身不受控制的真氣,讓人驚懼,似乎是察覺到自己的失控,羅玄冷眼睥睨眼前百種面孔,一字一句:“我羅玄此生自問無愧於天地,要救人,我救了,誅殺魔黨,我盡力了。然而,這一切竟然是以犧牲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爲代價,故而,此生羅玄都不會再允許任何人辱罵聶小鳳,前塵往事,誰又能記得那麼多,錯的對的,你們當真就分的那麼清楚麼?只要她一日善良,我便護她一日,一生善良,我就守她一輩子。不要忘了,這脆弱的天下太平,是以什麼爲代價換來的,也不要忘了,去挑釁一個你們根本就鬥不過的人會是什麼後果,如若你們真的要和聶小鳳勢不兩立甚至大打出手,我絕對不會再向她拔刀。”羅玄的話,帶着凜冽,如同千年玄冰,刺骨的寒冷,誰也不曾料想,那個溫潤如玉的神醫丹士會有這麼淡漠的一面,他們,以爲那是傳說,他們,假裝那是傳說,當真相被剝離在人們面前時,他們才明白這個男人到底該會是多麼的悔恨過去的一切。
“羅玄,聶小鳳是你的徒弟,你們不能在一起。”是誰在那裡膽大的出言?
冷笑,那是比雪花更加絕美卻也更加冰涼的冷笑,在羅玄的嘴角盪開淺淺漣漪。可是,他們卻是覺得冰涼入骨,動彈不得。
“我的事情,無需你們過問,羅玄,也與這個江湖再無半點瓜葛,若大家還記得羅玄的半分好,就請永遠都不要再踏上哀牢山,否則,在這裡激怒了什麼人,或者出了什麼事,羅玄只會視而不見。”
“我們以爲你是個大俠。”
“俠之大者,連自己愛護的人都無法保護,還能算什麼大俠?我羅玄此生,都不會踏入江湖,亦不需那大俠的名號,結廬而居,是以與江湖兩級而處,從此各不相干。各位,請回吧,恕不遠送。”隨風飛起的衣角,飄舞的髮絲,那一刻清冷駿逸的羅玄宣告了從此徹底退出江湖,兩級而立,無糾葛,無恩仇。
沒有人會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誰都不想講話,然而他們深深懂得,羅玄說的每一個字都是有力的,而他們,就算多麼討厭聶小鳳,也無法去撼搖羅玄的決心,誰都知道,她爲他,兩生一死,這情,無以爲報。
而又是誰,在黑暗裡,喃喃道了句:我們也許恨的不是聶小鳳,只是恨她是聶小鳳,姓聶,就已經決定了她的命運……
百餘人,在靜默裡,無言……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