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裡,白虎寺的武僧們逐漸熟悉了安格瑪這個有着白色皮膚,活像染了白化病,魚鱗掉光,沒腮也沒鰭的錦魚人的異域來客。早先他穿着一件肥肥大大的受訓服,後來改小了,貼身是貼身了,可伙食房大廚每當給他打飯時,總會看着他瘦削的體型長吁短嘆,也不顧他吃不吃得了,能多給就多給一些,還告訴他山下哪塊曠野常有野物出沒,叮囑他多打點野味補充油水。
清晨,山麓湖畔漿洗衣物的武僧總能看到他。武僧們都覺得他太愛乾淨了,總是捧着個大盆,光着膀子——也不知道那沒長毛的身體怎麼抵禦寒冷——把身上洗得白白淨淨的,順便把受訓服洗得一塵不染,而後拿着斧頭到南邊的松木林砍柴抱回。
早飯,伙食房進餐的武僧們,常看到安格瑪捧着兩人份的早餐狼吞虎嚥,也不知道那瘦小的身體是怎麼裝下這麼多食物的。
上午,藏書閣的管事總要給他找來各種各樣的書籍。從熊貓人帝國曆史到雜文軼事,不一而足,尤其是關於諸族對抗煞魔以及螳螂妖的記載。慢慢的,這個外族人成了藏書閣的紅人。連一些來此地查閱藏書的外來雲遊者,都會向他討教大陸上其他地區、其他種族的風土人情和歷史往事。沒想到他走過這麼多地方,知曉這麼多隱秘,真是個閱歷豐富的有趣傢伙。除了藏書閣,每到雪怒開講,不管是關於如何駕馭力量,還是如何抗衡煞魔,到此學習心境修行法門的武僧,都漸漸發覺安格瑪好像從不缺席,聽得非常認真。一些老武僧還發現,自打安格瑪出現後,雪怒講解如何澄澈心境的次數,似乎多了起來。
下午,他又會前往試煉場,學習武僧的拳腳,或是揮舞那根黑衣衛的制式長棍,操弄棍法……只是看起來蹩腳至極。
吃完晚飯呢,他又總抱着一大堆書籍回屋。晚上,住在附近的武僧都發現,安格瑪屋子的燈火徹夜長明,似在研讀書籍,大家都感慨,這個外族人的精力實在是太充沛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安格瑪過的很充實,期間除了方統領和萬華,很少與別人溝通,甚至連和雪怒說話的次數都屈指可數,完全是靜下心來進行自己的研究。他知道白虎雪怒一直在觀察自己。
除了那個哪怕穿着樸素衣物,也掩飾不住言行舉止間透出的上位者華貴氣息的廟祝總是以審視懷疑的目光悄悄打量自己外,白虎寺生活沒什麼不好。聯想到此時的時間線進程,他對這名廟祝的身份有個猜測,但又沒法確認,因爲誰都不知道那個廟祝的來歷,只稱其在半年前來到這裡,展現出了極爲不凡的天賦,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完成了虎神的所有心境試煉,在此之前,還沒有任何人做出過這樣的壯舉。
心境試煉……
安格瑪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測,縱覽熊貓人歷史,這樣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在上古之戰到來前的幾年時間裡,接連攘除除傲慢以外的所有負面情緒,最終達到天人合一之境,與這片土地結爲一體,化身迷霧將這片土地遮蔽在內,令潘達利亞免受永恆之井潰縮導致的天崩地裂的影響的熊貓人帝國末代皇帝——少昊。
三個月來,煞魔一次沒有滋擾過他,暗影也再沒有影響他的心智。對於箇中原因,他有了距真相八九不離十的結論,只是還需印證。將其餘一切與秩序領域相關的、具象爲奧術能量的魔力、法力、能量等事物盡數同化以後,來自被高階守護者萊引出體外封存的阿曼蘇爾殘存之力的秩序本源,因太過純粹,完全壓制了亞煞極之心的暗影能量,令其無法像初入軀體那般施行腐化。但前者雖然純粹,論及能量總量和磅礴程度,卻略不及後者。對身體的秩序化影響因此受到抵消,同化進程也中斷了。
等於說繞了很大一圈,經過一番令人憂心的變化,兩種能量再度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平衡。不同的是,這份平衡遠比最初階段更爲穩固,也更爲安全。最困擾安格瑪的問題,竟在不知不覺間煙消雲散了。
安格瑪因此得以康復,不僅完全恢復了行動能力和昔日的精神力,在小心翼翼的溫養下,太陽井精華也回到了曾經的水平,充斥了秩序本源與暗影能量佔據部分之外的每一個角落。
三個月的研究嘗試下來,他已經能撬動指使些許秩序本源和暗影能量,做到如臂驅使,且不會受其負面影響了。簡而言之就是法術更強,還能施展一些和暗影,和心智相關的手段,固然不如最早那般強悍,但也在朝着徹底將兩種力量掌控的勢頭前進,一旦圓滿,勢必比原先更爲強大。
秩序本源和奧術能量的使用方法相似,只是難度高了很多倍而已。但暗影能量,除了以塑能手法運用,安格瑪只會將其夾雜在精神衝擊中釋放。
不得不說,在煞魔滋生的土地上生存了這麼長時間,熊貓人逐漸養成的樂觀天性,絕不止這麼簡單而已。若論心境的穩固,連經過多年冥想訓練的普通法師,也比不上普通的熊貓人,更不要說深入此道,以此爲本的熊貓人武僧了。
從癱瘓在牀,身不由己,到逐漸恢復,過程中經歷了種種負面情緒的洗滌,意識到自己完全康復後,竟有種洗盡鉛華呈素姿的重生感。
歸途已在眼前,是時候離開了。
遺憾的是,安格瑪發現自己原先的想法只是錯覺,對於武僧一道,自己並沒有任何天賦,只是因身體的特殊狀況,對心智領域的相關知識特別敏感罷了。
他還想過把武僧的本領學到手後帶回奎爾薩拉斯呢。
武僧之道是熊貓人開創的,拳腳功夫、刀槍棍棒,也只符合熊貓人的身體構造。他一個身體構造不同的外族人,想將其化歸己用簡直千難萬難。
隨着比武大會的臨近,不僅大量渴望觀摩這難得一見的盛會的熊貓人平民早早趕來,更有各方武僧派系雲集於此,寺廟裡越發熱鬧起來,走在起居區大路上,經常能看到服飾裝扮各不相同的武僧。
那些揹着個酒桶的,便是與酒作伴,需借酒發揮迅捷身姿的酒仙一脈的武僧了。氣質內斂,男性看上去優雅,女性看上去溫婉的,就是來自青龍寺,以萬華爲首的織霧者武僧。還有方統領帶領的黑衣衛,從砮皁寺遠道而來的寺僧,晴日峰的武僧大師……
到最後,起居區都被佔得滿滿當當,後來者不得不到山麓下搭建營地居住,至少有幾萬名熊貓人在此期間暫住了下來。有人就會有生意,幾乎全昆萊山的土地精商隊都來了,直給白虎寺的武僧們造成了極大困擾,不怕土地精做生意,就怕他們的犛牛把牛糞拉的哪哪都是,正趕上開春天氣轉暖,春風一吹,臭味飄的滿山都是。更可怕的是,一趕上下春雪,山外的大路上全都是一個個被積雪覆蓋的凸起小包,要是有人不知道,不小心踩了上去……
噗嘰。
要是聽到哭聲,準是哪個被大人帶着來觀摩盛會的淘氣孩子,一腳踩進了能沒過腳踝的牛糞裡。但也不全是無奈,好歹把這些牛糞收集晾乾,再摻入茅草以後,能作爲來年冬季的燃料使用了。
在比武大會到來的前一天夜晚,安格瑪收拾好了行禮,準備上山向白虎雪怒道別後連夜返程,想不到卻迎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是那名在這三個月裡,一直如普通武僧般和所有人一同學習,一同修行,而且常用審視目光看待安格瑪的廟祝。
他換上了一身素白色的袍服,可依舊掩飾不住渾身上下都在散發的上位者氣息。骨子裡的高貴氣質是藏不住的。
熊貓人本就比血精靈高上一頭,這廟祝又是熊貓人裡身材較爲高大的,站在門外俯視着安格瑪,氣宇軒昂,尤爲不凡,這等氣度,安格瑪只在阿納斯塔裡安國王,和接過領袖大旗後的凱爾薩斯王子身上看到過。
或許雪怒已經察覺到了我離去的意圖,這才讓這名“廟祝”前來邀請我前去會面吧……站在門邊的安格瑪心想。
或許自己在藏書閣展現出來的對世界與歷史的認知,令雪怒大感驚奇。這份認知橫跨了許多個世紀,盡皆是連生命悠長的不朽存在都未曾知曉的,雪怒當然會好奇。而且,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或許能瞞過尋常武僧,卻逃不過這位至尊天神的眼睛。發現自己體內存在秩序與暗影本源後,雪怒心底一定有許多疑問。
“虎神邀請閣下一同觀摩明日的比武大會。”
“廟祝”頷首道,說話時,雙眼深處的審視意味雖然已經因這三個月的相處而有所淡化,但安格瑪依舊還是能看出一點。
這還是“廟祝”第一次和安格瑪說話。
確實,怎麼說我都是一個不安定因素,這審視與不信任來得很正常……這樣想着,安格瑪略一回禮問道:“比武大會會持續多久?”
“一天。”對方十分簡短地答道。
“好,我會如約前去的。”安格瑪點頭,反正也不急於這一天兩天。
“明日清晨我會來迎接閣下的。”“廟祝”淺行一禮作爲道別,轉身離去。
看着少昊離去的背影,安格瑪陷入了沉思。
看時間,少昊應該不久後就會展開自己的,也是這片土地的救贖之旅了吧?
真是不虛此行,竟然有幸見到了這位偉大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