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瑪站在城西的殘破塔樓上,望着遠方若有所思。
陰雲遮蔽了月光,視野內黑漆漆一片,饒是以他精靈的視力,也只能看到景物的大概輪廓。
城西是一片開闊的荒地,偶有破敗的農莊建築矗立其中,這片荒地上曾經種植着南瓜、玉米等糧食作物,現在卻因戰爭而荒廢了。長滿腳踝高的雜草,也只有這種生命力頑強的植物,才能在飽受瘟疫腐化的土地上生長。
黑暗中,銀鬆森林就像是張着血盆大口,準備吞噬慌不擇路的旅人的恐怖野獸。偶爾有零散的無腦亡靈從森林裡走出,很快就被打着火把巡邏的民兵擊殺在了半路。
寒風呼嘯,經過建築廢墟時發出淒厲的嘶吼,安格瑪不由裹緊了毛皮斗篷。
聯盟兵力全被天災主力部隊牢牢牽制,沒有任何人能顧及到銀鬆森林戰場和東遷的吉爾尼斯難民。大領主達利烏斯·克羅雷的部隊孤木難支,被分割開來的難民唯有自救,祈禱不會在旅途中碰到可怕的亡靈,被啃噬的骨頭都不剩。
奎恩薩斯三人帶來了聯軍方面的消息,血精靈將加里瑟斯的狹隘之舉公之於衆後,多少讓此人有所收斂,不敢再濫用職權,對血精靈先頭部隊委以送死般的任務。
安格瑪明白,僅僅這點負面影響是不足以扳倒加里瑟斯的。就算他像上一世那樣對待血精靈,對人類而言,加里瑟斯也仍然是臨危受任整編潰軍、力挽狂瀾拯救戰局的大英雄。他的威望和影響力仍在。
但諸族峰會提前做出了組建最高軍事委員會的決定,這就夠了。加里瑟斯的職權會因此遭到極大削弱,只能作爲人類方面的軍事總長參與戰局的規劃,而不是上一世那個一人獨大的聯盟大元帥了。
不過聯軍的兵力組成是以人類部隊爲主,加里瑟斯的話語權仍舊很大,這種局面會一直延續到諸族援軍趕赴達拉然戰場。
看問題不能只從一個角度,加里瑟斯的戰略頭腦和戰術素養,對聯軍而言都是不可多得的有力臂助。如果他能就此收斂,不再像正史中那樣對待血精靈,自然是極好的——安格瑪對此不抱絲毫希望。
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見招拆招了。
安格瑪希望自己這段時間的舉動,爲血精靈贏得了外界的善意。洛丹倫教會、暴風王國教會、白銀之手騎士團,包括尚與血精靈關係緊密的達拉然,都不會坐視血精靈遭受不公正的待遇。
天災大軍壓境,任何盟友都是寶貴的,諸族在一個平等的環境中展開合作,也絕不會放任加里瑟斯繼續針對血精靈。
讓奎恩薩斯三人到城鎮外圍佈置警戒法術之後,安格瑪迎來了兩個客人。
第一位客人是聯軍派來的聯絡官。與義勇民兵團長林德交談了兩個小時,就帶領自己的護衛騎手,趕往焚木村面見達利烏斯·克羅雷大領主了。
離開前聯絡官苦澀地告訴安格瑪和林德,聯盟確確實實是抽不出人手了。
他說天災派出了行軍速度極快的先鋒部隊,追上了正向西移動的聯盟主力。聯盟後衛部隊已經和這支天災先鋒,在奧特蘭克山脈東部地區交上手了,戰鬥完全是一邊倒,要沒有侏儒飛行器的幫助,後衛部隊恐怕早就全軍覆沒了。
至於毫無作戰經驗的希爾斯布萊德丘陵地方治安軍,必須扼守與銀鬆森林接壤的通道,進入銀鬆森林參戰,不僅連浪花都翻不起來一個,天災還很有可能趁亂衝入希爾斯布萊德丘陵,威脅到聯軍的大後方。
簡而言之一句話,聯盟幫不到吉爾尼斯難民。
第二人則是一名凱爾薩斯王子派來的魔導師親信。
時局所致,凱爾薩斯王子越來越重視魔導師羣體,這些本就社會地位超然的魔法大師越發舉足輕重起來,已經成爲了王子的左膀右臂。
魔導師告訴安格瑪,目前國內的政治環境不容樂觀,孤立主義隱有擡頭之勢。銀月議會大肆宣揚加里瑟斯針對血精靈的“送死事件”,鼓吹人類不可信任論,在社會各階層引發極大反響。
不少民衆都認爲參與聯軍實屬不智,軍方也開始對此持懷疑態度。即便凱爾薩斯王子貴爲實質上的最後一任太陽王,血精靈的無上領袖,也不能不隨順民意。
軍方將不再對銀鬆森林方面增兵,因爲他們認爲此舉毫無意義,改爲支援聯軍位於奧特蘭克山脈的正面戰場。
安格瑪聽完只能感嘆,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好粥,不,應該是兩粒,一個是加里瑟斯;一個是雖出好意,卻因立場有失偏頗,且舉措摻雜了無所不用其極的政治手段,在反派路上漸行漸遠的銀月議會。天災軍團未除,他只恨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掃除這些還在拖族人後腿的蟲子!
安格瑪親自撰寫了一封書信委託魔導師帶回,闡述了這十幾萬吉爾尼斯難民,和達利烏斯·克羅雷大領主的重要性,聲明不論出於道義,還是出於發展潛在盟友的意向,都必須盡力幫助他們。
第二天一早,魔導師就帶回了凱爾薩斯王子的回信。
【一個加里瑟斯並不足以打消我抗擊燃燒軍團的決心。遺憾的是,此事面臨內外雙重阻礙。未來的重心將放在國內,我還需要一段時間觀望尚以人類爲主導的聯軍方面的態度。目前我很難幫到你,年輕的顧問。但接下來我會盡可能派出年輕一代的新晉法師支援你的工作,願你萬事遂意。注:一切以自己的安全爲重。】
安格瑪讀着回信,突然有種爹不疼媽不愛的錯覺。
聯盟對銀鬆森林沒轍,族內的後續援軍也派不來了。他現在手頭能用的,就只有這一百多人的破法者中隊,和奎恩薩斯三人。
也許還要加上那六百名義勇民兵,但人家肯不肯聽他的還要另說。
近來的一系列事件,都證明了一件事:安格瑪他就是一個小人物而已,這個世界的英雄們,並不需要安格瑪教他們該怎麼做,人家懂的比他多多了。
這一點在壽命極其悠久的血精靈中展現的淋漓盡致。
薩洛瑞安完美髮揮了斯多姆卡的作用;莉亞德琳也知道白銀之手聖契和聖騎士之道的重要性,很快展開了修習;聖樹薩斯阿拉也不需要安格瑪多做什麼,人家魔導師羣體就將其照顧的無微不至了。
凡事他只需要輕輕推上一把,就會按照應有的軌跡走下去。外交事務有凱爾薩斯王子總覽,出謀劃策則是那些魔導師智囊,具體軍事事務由精通戰略的軍方高層決定——誰都比安格瑪在行。
蝴蝶效應引發的風暴一旦成型,就和蝴蝶沒什麼關係了。奎爾薩拉斯複雜的政治環境,也讓他意識到了自己的輔佐之路,遠比想象的困難得多。
安格瑪再次成爲了一個局外人。
可他卻覺得自己擺脫了無形的桎梏,輕鬆了下來。現在一切都在走上正軌,聯軍組建、血精靈收復國土的壓力減弱、外交局面獲得突破……已經沒什麼需要他忙前忙後,絞盡腦汁才能在不暴露自己穿越者身份的前提下,將先知先見警告給他人的事情了。
他終於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了,就比如彌補自己的“錯誤”。
送走魔導師後,安格瑪藉着洗漱的機會,思索起了接下來的行動——不管多忙,他總會認真地洗漱,用微不足道的魔法戲法清潔牙齒,然後用造水術凝聚的清水洗臉洗頭,再把袍子過遍水,最後用法術烘乾,神清氣爽的迎接新一天的到來。
保持身體的清潔,利於頭腦的清醒,畢竟物質決定意識嘛。這種在利亞斯上尉看來毫無意義的多餘舉動,對安格瑪卻是日常必需的,近乎某種儀式。
他心中已經大致有了定計。
寒風多少刮散了空氣中的腐肉惡臭和焚燒屍體的焦糊味。安格瑪巡視一圈,鎮子裡的屍體,已經在昨天夜裡,被大致清理乾淨了。破法者們一早就前往防線,與民兵一同修築破損的防線去了。
因爲並未收到預想中的撤軍命令,利亞斯上尉非常欣喜。只有安格瑪知道,這支破法者中隊是凱爾阿斯王子特意留給自己的。
安格瑪在防線上找到了奎恩薩斯三人,他們昨天忙活了一整晚,在安伯米爾外圍佈置了大量警戒法陣,以提前預警亡靈的接近,現在居然起的比安格瑪還要早,也不知道休息夠了沒有。
“我把預警法術的激活特徵,改成了尖銳的鳴響。你們只要聽到遠方傳來哨子的聲音,就是有至少五百以上的亡靈接近了,明白了嗎?”奧洛薩莉亞正在把預警法陣的事情,教給值守的義勇民兵。
“感謝你,血精靈小姐。有了這些東西,我們就能提前做好戰鬥準備了。我會讓人把這件事告訴給所有民兵。”義勇民兵團長林德說道。
安格瑪看到街口又被大塊的碎石堆積起來了,外面正有民兵挖掘壕溝,將掘出的泥土夯實在防線上進行加固。貴爲奎爾薩拉斯最精銳部隊的破法者,居然也在和民兵們做同樣的活:扛着擔子運土。
他們沒有趁手的工具,這種程度的簡易工事,也就用來對付無腦的遊蕩亡靈,遇上有軍官指揮的天災正規部隊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見到安格瑪到來,利亞斯上尉率先行禮道:“大人,日安。”
奧洛薩莉亞、奎恩薩斯、艾爾隆丹三人,則一下子圍了上來,積極地請示下一步工作:“安格瑪大人,我們接下來做什麼?”
“您的這三位手下,真是幫了我們大忙。昨天夜裡他們救回了一百多名難民,還佈置了大量預警法術,我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們了。”林德團長搶先說道。
安格瑪看着已經把自己當成偶像的奎恩薩斯三人,還是覺得這種崇拜多少有些沒由來。他問林德:“林德團長,鎮子裡沒有水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