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安格瑪在沙丘上站定。
瑪維緩緩眨了下眼睛,捋着耳邊的碎髮問道:“這一萬年裡現身人前的你,果然都是別人假扮的。”
她似乎早就猜到了真相。
“是。艾薩拉她們一直在以我的名義修正這個世界的歷史。”
安格瑪點頭承認,緊接着又補充道:“不過半年前的我是真的,但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
他指的是海加爾山之戰中與瑪維的相遇。在通往伊利丹地牢的甬道中,瑪維把他逼到牆邊,發出了靈魂的拷問。當時尚且年輕的他,可屬實嚇了一跳,卻也因此管窺了自己的未來。回到上古後,他本以爲“懷孕”一事必定會發生,可最後卻並沒有成真。
安格瑪也說不好,自己是該感到遺憾,還是感到慶幸。
“怪不得那麼奇怪。”瑪維笑着轉過身去,將目光灑向沙海。
安格瑪走到她身邊,一同遙望月下盛景,輕聲說道:“不好奇原因嗎?”
“你說。”瑪維側過頭來,靜靜看着他。
“二十四年前,我降生於奎爾薩拉斯。直至海加爾山之戰前後,才意識到我的命運是既定的,未來的我——你可以理解爲某種超脫了時間線的存在——指引着我踏上既定的未來,後來,海加爾山之戰結束後,我返回了上古,認識了你。”安格瑪解釋道。
“原來如此。”瑪維點點頭,不再說話。
“你竟然沒被繞暈?”安格瑪笑着問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瑪維撇了下嘴。
“那你還篤信艾露恩的啓示嗎?”
瑪維將覆面式頭盔放到腳邊,而後席地而坐,雙手環抱住膝蓋,靜靜答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向艾露恩禱告過了。”
月光下,她的身影竟顯得有些單薄,不知是不是錯覺。
“不再執着了嗎?”安格瑪也學着瑪維坐了下來,明知故問道。
瑪維並非拋棄了曾經的信仰,相反,艾露恩是她終生的精神寄託。
拋棄曾經高高在上的身份,從一名月之女祭司,變成行於黑暗卻侍奉光明的守望者,是改變了她的一生的決定。
她找尋志同道合,又精通戰鬥的姐妹,組建了守望者組織。隨着時間的推移,她們的工作範圍不再侷限於看押伊利丹,而擴展到了追捕惡魔與暗影生物,用強有力的手段,將來自外界的威脅隔絕在暗夜精靈的土地以外。
有一句話,用來描述她的命運,簡直再貼切不過——抵禦黑暗的勇士,最終都會變成黑暗本身。
長達一萬年的守望中,在一場場不爲人知的隱秘戰爭裡,她時常會與惡魔打交道,她的信仰,她的生命中,加入了許許多多本不該有的信條,她變得越發偏執,越發嫉惡如仇,在並不那麼正確的道路上漸行漸遠,徹底從昔日的女祭司,變成了冷血無情的守望者。
有人猜測,在追捕伊利丹的過程中,她在薩格拉斯之墓中受到了被封印在其中的薩格拉斯化身的氣息的影響,惡魔的暴虐,扭曲了她的心智。
也有人說,她的瘋狂,是心底長久以來積壓的負面思緒,終於由量變引發了質變,徹底引爆了這位信仰堅定的戰士的所有對現實的不滿。
但不論如何,她確實變了,變得極端,偏激。在正史中,此時此刻的數年後,當大災變到來,埃雷薩拉斯的上層精靈迴歸主流社會,達納蘇斯接納國破家亡的狼人,瑪維甚至因不滿瑪法里奧夫婦的統治方針,而多次將屠刀伸向自己的同胞,試圖顛覆以他們爲主導的政.權……
但安格瑪卻從薩拉塔斯和艾薩拉那裡得知,如今這條時間線裡,瑪維的“誤入歧途”,卻與自己息息相關。
“有什麼意義呢,只是無謂的堅持而已。”瑪維望着懸掛在天邊的白女士,深深嘆息道。
“我很抱歉。”安格瑪歉然道。
“你是該感到抱歉,”瑪維毫無感情地說道,側頭平淡地看着他,銀色的雙眸裡閃動着些許哀怨,“原來這一萬年裡,你許下的那些諾言都是假的。”
“什麼諾言?”安格瑪有點發懵。
“不重要了,反正也不是你許的。”瑪維回過頭去,把腦袋放到了膝蓋上,顯然曾對所謂的諾言信以爲真。
薩拉塔斯,艾薩拉……你們兩個,都做了什麼啊?安格瑪無聲感嘆。
瑪維喃喃道:“其實原本我還報以希望……”
“怎麼了?”安格瑪問道。
瑪維聳了聳肩,“你不知道,我這一萬年是怎麼過的。我天天盼着你能回來,可‘你’每次露面後,就再度消失無蹤了,我找也找不到——每次都是!難道你就不能讓她們假裝的像一點嗎?哪怕和我多說兩句話也好。她們知曉你的一切,唯獨我被矇在鼓裡,今天你又告訴我,所謂的情感、所謂的‘啓示’,一切都是假象,我們不過是兩個在他人的指引下結識的身不由己的可憐人而已,這讓我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我很抱歉。”
安格瑪深深嘆息,目光轉向遠方,月光下,一條蜿蜒的火龍緩緩向沙海盡頭延伸而去。那是安其拉之戰結束後,正在撤回各自領地的部落與塞拉摩大軍。
他回過頭,看着瑪維說道:“但你沒法否認,我們相處的還不錯,不是嗎?此前一直走在他人爲我劃定的道路里的經歷,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怎樣開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而過程,終將讓我們得以成就真正的自己。”
瑪維微微皺了下眉,“別對我說這些,安格瑪。你不瞭解我的痛苦,你沒資格說教。”
“但我虧欠你太多了。”安格瑪輕聲說道。
瑪維咬了咬牙,將頭深深埋進臂彎,肩膀開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一滴滴淚水漱漱而落,打溼了冰冷的沙粒。
“別再做守望者了。暗夜精靈已經不再需要你的守望了。”安格瑪柔聲說道,伸手輕撫着瑪維的後背。
瑪維擦了把眼淚,冷笑道:“你不在的時候,我不找點什麼東西支撐自己,又該怎麼堅持下去。”
安格瑪卻忍不住笑了起來,“一萬年前,我明明沒做什麼,咱們兩個也沒發生什麼,你說你怎麼就這麼……”
“所以你現在想撇清關係了?”瑪維冷冷看了他一眼,在他回答之前,繼續說道:“你無法理解,那時我有多堅信艾露恩的啓示。簡直……簡直是魔障了。”
“你這就不是撇清關係嗎?”安格瑪小心翼翼地做了個無奈地表情,“把情感責任拋到艾露恩頭上,就好像你……不……”
安格瑪嘆了口氣,“就好像我們兩個不是發自內心地和對方接觸似的。還是那句話,或許我們是因故結識了對方,可我真的沒法否認,現在回憶起那個時候,我腦子裡首先冒出來的,就是你照料那些孤兒時臉上的溫婉笑容。”
瑪維也陷入了回憶之中,喃喃道:“其實我也一樣吧。我也說不清楚,究竟是不是假借着達成啓示的名義去滿足一己私慾的。現在返回頭看,那時的我,好像確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虔誠’。”
“信仰又不是讓人變成工具人……所以你也認同我的說法嘍?反正在宇宙那一頭活了這麼久,我算是活明白了,直視自己的內心就好,別的都不重要。”
瑪維凝望着沙地,幽幽說道:“爲什麼我們就像是兩個在回憶過去的老傢伙?”
“難道我們不老嗎?我活了一百三十多萬年了,瞧瞧你,你也長皺紋了,不過反倒比年輕時更有味道了。”安格瑪玩笑道。
瑪維輕笑了一聲。
安格瑪的神情鄭重下來,“說真的,別再做守望者了。有我,有時間守望者,有守護者和巨龍軍團在,你沒必要再把生命投入到這種孤獨的工作中去。這個世界已經不再需要時常與黑暗打交道的人了。”
“你要我放棄履行了一萬年的職責?拋棄我的姐妹們?”
安格瑪搖頭道:“我可沒這麼說,她們即使不再是守望者了,也會是最強大的士兵、戰士與潛行者。這個世界仍然需要她們,也需要你。”
瑪維隨即陷入沉默,良久後突然問道:“可那我又該去哪呢……”
安格瑪哈哈一笑,站起來拍掉屁.股上沾染的沙粒,很沒正形地答道:“和我一起‘拯救世界’去。”
瑪維無動於衷,半是自言自語,半是提問般地說道:“我虛度了萬載光陰,我的未來究竟在哪……你擁有洞悉時間線的能力,告訴我,我有着怎樣的未來?”
安格瑪伸出一隻手,“反正我們會生個兒子,名字我都想好了,是七十八萬年前想好的。”
瑪維終於破涕而笑,擦乾眼淚,站了起來。看着伸到自己身前的手掌,忽然又有些遲疑。
此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恍惚間,她覺得時間彷彿又回到了西郊小院。再擡頭看看安格瑪,除了頭髮變白了,剩下的什麼都沒變。
“好吧,這次可不要一句話不說就消失不見了。”她握住了這隻手。
“永遠不會了。”
“你是不是做過許多次相似的承諾?似乎很熟練的樣子。”
“唔,都在心裡演練過千萬遍了,當然熟練。”
安格瑪拉起瑪維的手,領着她一起向沙丘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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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艾薩拉女皇,薩拉塔斯和艾利桑德她們又該怎麼辦?我有種直覺,以後我還會知曉許許多多‘相似的名字’。”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