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林恩冷哼完之後,繞開這幾個擋路的傢伙,直接走回自己的辦公室,留下那幾個人面面相覷。確實這事有點不太靠譜,屠城什麼的……除非是陷入絕望,亦或者是那種殃及無辜的攻城戰術(比方說火攻、水淹之類),否則內戰之中是絕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的。
大概因爲這個常識,所以他們一小會之後選擇了離開。
首相的桌子上已經堆了一疊文件。其中主要是北方戰線的物資保障工作。拉法以臣子的身份向小女王謝罪求援,這雖然避免了內部分裂,但是也給鷹隼城的財力、物力帶來了新的壓力。雖然國庫一時之間還能應付,但是坐吃山空肯定不行。艾林恩正在絞盡腦汁的處理這個問題。當然了,除了這方面之外,還有其他的一大堆零碎雜事。這也就是所謂的“一分權力一分責任”了。首相是宮廷一個非常關鍵的官職。女王不在,所有的重要決議——假如有重要決議的話——都由艾林恩做出。他的權力甚至包括代替女王召開御前會議。不過這一點,爲了避嫌,艾林恩還是儘量小心的不用。
他讓自己腦子保持清明,然後一口氣處理了一大堆煩瑣乏味的瑣事。在桌頭的文件終於減少到一個可以接受的程度之後,艾林恩將後腦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做了一次小小的休憩。
“……艾修魯法特將軍在福諾羅斯城……下令殺掉全城的居民……”不知道爲什麼,剛纔那個人的話再一次在艾林恩心頭響起。
“該死的……要怎麼……對付這種情況……”他輕聲的自言自語。首相確實是最有權力的位置,但是同樣也是所有的麻煩的集中點。“那個艾修魯法特……實在太膽大妄爲了!”
他的手伸進辦公室的抽屜裡。這裡放的都是一些機密的,哪怕是親信隨從和打掃衛生的女僕都不能看的情報。艾林恩從最上面拿起一份文件,那是一封密信。
“那個傢伙……還是做了啊!這不是在風尖浪頭上麼!”
密信上的內容艾林恩早就看過了。但是現在卻又忍不住再看了一次。
在政治之中,一個人如果想要屹立不倒,那麼除了能夠妥善的處理本職工作之外,還有一個關鍵本事,就是眼光。換一句通俗易懂的話說,就是站隊。或許有人會愚蠢的以爲一切事情(比如說派系鬥爭什麼的)保持中立就行了,但是真正的政治家是絕不會信從這種教條的。要知道有的時候確實允許中立,但是更多的時候卻是非友即敵。中立只會造成你自己的孤立,並最終被人圍攻而失敗。
艾林恩或許被認爲是一個保守、穩重的人,甚至是一個頑固派。但是他絕不是一個傻瓜。他雖然蔑視那些平民,但是卻也知道平民中也有一些不可忽視的,狡猾、狠毒、兇暴之類的品質。
這件事情一定會引起深遠的影響。輿論會達到哪一個層次呢?貴族之中的看法……平民之中的看法……國際上的看法……教會那邊的態度……還有最重要的,女王會採用什麼態度呢?按照時間來算,小女王肯定不會忽略艾修魯法特之前的功績……但是輿論卻十有八九會追究到底……這是一個機會,亦或者是宮廷內一次洗牌的開端?還有此時局面確實不妙,北方的戰爭還在繼續,眼下戰局雖然暫時平穩,但是也只是暫時而已。戰場瞬息萬變,誰也不知道下面會怎麼發展……
“大人,”僕人的聲音暫時打斷了首相的思路,“瑪麗安伯爵夫人求見。”
“……”
看着首相半天沒反應,隨從小心翼翼的再問了一次。“大人,您要見她嗎?”
瑪麗安伯爵夫人啊……那個老太婆可不好惹。當然,在地位和權勢上,艾林恩可以無視對方,但麻煩的是,瑪麗安伯爵夫人是那種非常會利用自身各種條件的女人,特別是她很擅長利用自己的女性和寡婦身份。因爲按照一種男人的天性和默認的道德準則,大家都很難去追究一個寡婦的小小失禮問題。
過去她被一種心照不宣的方式趕出鷹隼城,但是現在這個老太婆居然又回來了。好吧,她選了個好時候,那個時候,拜倫被趕出去還不是很久,小女王的宮廷剛剛搭建,一切過去的勢力都被清洗一空。當時掌權的要麼是無關人士,要麼是老太婆這一邊的(比如說艾修魯法特),自然不會做這種結怨卻不討好的事情——也許連這件事情前因後果都不知道。所以那個老太婆就這樣明目張膽的回來了。
不止是回到鷹隼城這麼簡單。瑪麗安伯爵夫人很快就重新進入了鷹隼城的貴族社交圈,開始正式的拓展自己的影響力。雖然她現在早就青春不再,但是她卻總有辦法得到不同家庭的會客室的歡迎。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暫代着財務大臣職務的雪莉,以及她的未婚侄女婿艾修魯法特。
“不見……你回去告訴她,就說我身體不舒服,”艾林恩沉吟再三,最終決定還是不見對方。因爲這段時間他實在太忙,沒辦法分出精力和時間來應付女人的陰謀算計。除此之外,此時窗外已經光線昏暗——在不知不覺中,居然已經接近天黑了。在這個時候來拜訪別人,特別是想要在辦公室裡見一國的首相,實在也不太合情理。
……
月色清冷。
艾修魯法特走下酒館的樓梯。此時時間已經很晚,其他人都已經休息,只剩下那羣賭徒還在大堂裡熱鬧的繼續賭博。和晚餐時間相比,此時賭徒的數量似乎多了幾個。將兩張桌子圍得水泄不通。
當然,對於酒館老闆來說,這正是求之不得。賭徒們一邊大呼小叫着,一邊不停的喝酒。
不,實際上除了這羣賭興正濃的賭徒之外,在大堂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坐着一個孤單的身影。身影顯得瘦削,披着斗篷,兜帽戴在頭上,面孔隱藏在兜帽的陰影之中,但是下巴周圍清楚的環繞着白色的短鬍子。從這一點來看,這個人頗有點年紀了。
艾修魯法特很確信之前他沒見過這個人,換句話說,這個人是後來纔到的。
有很多證據足以證明這個判斷。這個人正在細嚼慢嚥的吃着飯,具體點說,正在吃一份洋蔥和羊肉。雖然他吃飯的速度從容不迫,但是很明顯,他餐盤裡的食物實在太完整了一點。這足以說明他剛開始用餐不久。
艾修魯法特從酒館的門走了出去,來到大街上。前面已經說過,此時天色已晚,小鎮上十分安靜,只有偶然的一聲犬吠或者鳥鳴響起。月光灑在石子路面上,將整條街道染成一種令人心冷的銀輝。
四周太安靜,所以艾修魯法特不需要花費什麼特別的注意力,就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腳步沉穩而不急促,不像是那些正賭得熱鬧的賭徒……
“艾修魯法特。”身後響起一個他沒有預料到的聲音。艾修魯法特回過頭,看着剛纔那個食客已經跟在他身後走出了酒館。這個聲音是如此的熟悉,所以不需要對方落下兜帽,他就認出了對方是誰。
“斯卡德拉大主管?”艾修魯法特有些驚訝的問道。
“是我。”斯卡德拉摘下兜帽,露出自己一頭的銀髮。
“您應該……在陪着女王纔對。”艾修魯法特估計了一下行程。斯卡德拉應該是先陪小女王返回鷹隼城,然後纔過來找自己的。可是他來見自己幹什麼呢?還有,他爲什麼會知道自己的返回路線呢?
這……應該算是一次私下的會面吧?可是又爲了什麼呢?
“鷹隼城裡實在沒什麼事情。”斯卡德拉微微的笑了一下。前面已經說過,斯卡德拉是一個嚴肅的人,所以他的“微笑”的概念和常人不同。若非對他很熟悉的人,是無法察覺這個微笑的。不過哪怕艾修魯法特對他很熟悉,也看不出這個微笑所代表的意義。
“也虧了拜倫,現在我幾乎沒什麼活要乾了。”斯卡德拉說道。“女王陛下沒有回到王宮的打算,至於那個臨時宮殿……好吧,那裡的人也實在有限。幾乎不需要我關心什麼事情了。我擔任宮廷大主管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這種無所事事的感覺。”
雖然這些話挺有趣,但是艾修魯法特很清楚,斯卡德拉這麼特地找上門來,絕對不是和他討論宮廷工作的清閒的。
“那麼,我可否冒昧的問一句,”面對這個曾經的上司,艾修魯法特還是儘量斟酌詞句,免得顯得失禮。“斯卡德拉大人,您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還是這真的只是命運安排的一次偶遇?”
“實際上你的行程並不難猜。”斯卡德拉回答道。“雖然這一邊看起來稍微遠了一點,但是這裡的渡口卻是可以隨到隨走的,不比那邊被軍事接管了。我猜你會盡量隱瞞身份,以隱秘的返回鷹隼城,所以我猜對了。更湊巧的是,這家小鎮上居然只有一家酒館……所以就更方便了。就算我現在沒有遇到你,明天的時候我也一定能打聽到你的去向。不過,”他點了點頭。“今夜這樣的相遇,正是我想要的。應該說天公作美,比我預想的還好。因爲似乎有了一個讓我們難得的獨處機會。對我們而言,這種機會是不多的。有時候表面上似乎是獨處,但是卻防不了隔牆有耳。”
“您是想找我談談?您找我……不是您職責範圍內的事情吧?有些事情……”艾修魯法特問道。
“正好相反。你可能聽說過,王室的婚姻……確實是在我的職責範圍之內的。”斯卡德拉說道。他的話是如此的直接明瞭,以至於不會讓人有誤會的可能。
“我們不要在這裡影響別人的興趣。”艾修魯法特的眼睛看了一眼酒館裡面的燈光,還有從門縫裡傳出來的吆喝聲。“今夜的夜色很可愛,我打算出去走走。斯卡德拉大人,您願意和我一起嗎?”
“十分樂意。”斯卡德拉說道。
兩人並肩偕行,沿着街道一路向前。街道兩側的房子都已經進入黑暗,聽不到任何異類的聲音。但是兩個人依然默不作聲的向前,一直來到街道盡頭,小鎮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