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笛用顫抖的手指撫摸着蘇紫那張模糊的照片,彷彿在一場噩夢中觸摸到了魔鬼的觸鬚。在這陰冷潮溼的墓穴裡,她不禁大汗淋漓。
世間怎會有如此之巧合?這具漆黑的棺木裡葬着的死者,會是牡丹公子提起的那個蘇紫嗎?那個雲城崑曲團花旦演員,難道在牡丹公子那個未講完的故事裡,竟然死了嗎?而且,竟然被埋葬在天堂谷!
正當她極度震驚的時候,寂靜到連自己的呼吸與心跳聲都聽得清清楚楚的墓穴裡,忽然有了一陣異樣的響動。
畫笛全身一激靈,每個毛孔都要豎起來了。她屏住呼吸,發覺那聲音似乎是從棺材裡發出來的。
畫笛難以置信,但還是將耳朵貼近棺材。裡面的聲音更清晰了,似乎是氣流的聲音,很有節奏,也很均勻。
是人的呼吸聲!
畫笛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要驚懼得爆裂了。棺木裡竟然有呼吸聲,死人竟然也有呼吸嗎?
她不由想到了那個殭屍人。她記得那個殭屍人在身後追她的時候,那粗重的喘息聲……
難道棺材裡面的人,也可以像那個殭屍人一樣行動嗎?在深夜零點,開始呼吸,然後掀開厚重的棺材板,跳出來,鑽出墓穴,在漆黑的山谷裡面遊蕩?
所以這鬼路一說,難道竟然會是真的?殭屍人在這條路上走過,原來沒有路的地方,便開闢出了一條人可以看到,也可以走的路?
她忽然想到了昨夜看到的那個白袍人。白袍的袖子那麼長,她揮動手臂的時候,長長的袍袖便似戲臺上的水袖……
難道那個白袍人便是這具棺材裡的人?她就是蘇紫?不然,爲何那水袖在月華里會如此靈動?
畫笛不敢再想下去了,面色在手電筒的光芒裡蒼白得可怕。如果這個時候,有人也陰差陽錯地進入這個可怕的墓穴,那麼當渾身泥土,頭髮散亂,面色蒼白的畫笛轉過臉,手電筒的光芒射向他的時候,他一定會以爲那是從棺材裡鑽出來的鬼魂,而嚇個半死!
呼吸聲還在繼續。在畫笛的感覺中,那呼吸聲似乎更重,更急促了。彷彿裡面的人隨時都會將棺材蓋掀開,披頭散髮地站起來。
畫笛再也無法呆在這個墓穴裡了。她跌跌撞撞地回到隧道口,頭也不敢回便鑽了進去。她要快些想辦法離開這個陰森可怕的地方,回到安靜明亮的木屋裡。
正當畫笛走到隧道中央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巨響。畫笛又有了靈魂出竅的感覺,只是這一次更爲強烈。有一瞬間她以爲自己就要死掉了,甚至有了片刻的輕鬆感。
有半分鐘畫笛呆在原地不敢動,等她神智清醒一點時,才明白那聲響並非是從身後傳來的,而是來自前方。
這就是說,那聲巨響並不是來自墓穴,而是有人也跌進了坑中!
是誰?誰會也似她這樣,深更半夜不睡覺,來到這裡呢?
畫笛首先想到的便是段千文,但又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白天她親眼看到段千文駕車離開天堂谷,他會這麼快便回來嗎?
難道是那個白袍人結束了在外面的溜達回到這裡,繼續鑽進棺材裡睡覺?不,也不會,棺材裡面剛纔發出呼吸聲,說明已經有“人”了。
殭屍人!一定是殭屍人!那個殭屍人是一個男鬼,而棺材裡是一個女鬼,兩個人要在深夜裡在此處幽會!
對,一定是這樣的!
畫笛覺得此刻自己便是那隻跌入陷阱裡面的羊羔,而有一隻惡狼也同樣跌入了陷阱裡。所以,自己不但逃不出陷阱,而且會被惡狼活生生撕食!
她進退兩難,恨不能化成一條蚯蚓鑽入土中逃生。
畫笛絕望地關掉了手電筒,隧道里一片漆黑。她閉上眼睛,身體與思維都停止了活動,像一個瀕死的人伏在隧道里。
外面有雜草的“沙沙”聲,是有人踩在上面發出來的聲音。然後,她感覺有人鑽進了隧道口。
正當畫笛感到自己失去呼吸,停止心跳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輕微的聲音在呼喚自己的名字:“畫笛,畫笛!”
聲音很輕,畫笛剛聽到的時候,還以爲自己已經被鬼魂帶入了冥界,他們在召喚自己到另一個世界去。而很快,畫笛意識到自己還呆在冰冷潮溼的隧道里,是剛纔進入隧道的人,抑或是鬼在叫自己的名字。
“誰?”畫笛猛吸一口氣,驚叫。
“畫笛妹妹,別害怕。是我,段千文。”
然後,那個人擰亮了手中的打火機。光亮裡,畫笛看到的果然是段千文的臉。段千文原本是個很英俊的男人,可此情此景,加上洞中氧氣不充足,打火機的光線很弱,所以那光線有些詭異,那張臉便顯得扭曲猙獰了。
所以,如果不是段千文先自報家門,而是直接讓畫笛看到自己的臉,那畫笛一定會把他當作鬼,嚇昏過去的。
“你……你怎麼來到這裡的?”畫笛防備地問。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上去再說。你感覺如何?有沒有受傷?”段千文關切地問。畫笛在地下呆了很久,感覺自己已經一個世紀沒有聽到人語了,此刻不禁心中一熱。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又有了力量,所以儘快向前移動,終於到了段文千近前。段文千一伸手,拉住畫笛,將她拖出了隧道口。
畫笛的手冰冷黏溼,而段文千的手溫暖乾燥。畫笛此刻心中未想太多,只覺得這隻溫暖乾燥的手可以將自己帶回人間,所以當她站直了身體之後,仍然緊緊抓着不放。
段千文看到畫笛另一隻手還握着一隻熄了火的手電筒,便將打火機熄滅,將手電筒要過來打開。
然後他忽然抱住了畫笛的身體。畫笛的思維本有些恍惚,突然被段千文抱住,不由大驚。她以爲段千文要在這裡非禮她,剛要大叫着掙脫,卻感覺自己的身體一輕,一下被段千文舉過了頭頂。
“踩到我的肩膀上。”段千文因爲用力,聲音有些發顫。
畫笛忽然明白了,她的手扶住坑壁,腳踩在段千文的肩膀上,雙腿一用力,竟然沒費太大力氣便躍出了坑外。
山谷裡的天氣真是多變,剛纔還是陰雲密佈,此刻竟已是星斗滿天了。畫笛站在星空之下,猛地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有一種從地獄逃回人間的興奮。
剛剛缺氧的大腦恢復了正常之後,畫笛纔想到,段千文是怎麼從天而降的?
“畫笛,拉我一把。”
段千文的半個腦袋露出地面。
畫笛俯下身,抓住段文千的雙手。段千文藉着這股拉力,一使勁兒便躥了上來。
“你是怎麼出來的?”畫笛像看着外星人似地看着段千文。
段千文一笑,身上頭上雖然佈滿草屑,臉色卻依然從容:“我是踩着突起的石塊爬上來的。看來,我在攀巖俱樂部兩個月的功夫沒有白費,呵呵。”
“那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畫笛追問。
段千文解釋道:“我本來是準備與你一起來探鬼路的,剛剛走近你的木屋,就看到你走出來。我就悄悄跟在你身後,本來是想跟你鬧着玩,看你一個人到底敢不敢走鬼路。沒想到你膽子這麼大,不但一個人在鬼路上走,而且竟然跳進了坑裡。我在外面等了半天不見動靜,怕你出事,就也跳了下去。”
畫笛半信半疑地看着段千文。藉着月色與手電的光芒,她看到段千文的臉上寫滿了真誠與關切,似乎不是刻意裝出來的。她點了點頭,算是相信了他的話,其實,內心已經對他設了防。她並沒有解釋自己並不是故意跳下去的,而是不小心跌進去的。
於是她說:“我們快回去吧。我很累,想好好休息一下。”
段千文點頭:“好的,我送你回去。”
路很窄,容不下兩個人並肩行走。於是段千文在前,畫笛在後。兩個人一路無語,一直走回木屋。
畫笛在段千文的注視中走進木屋,並沒有請他進去喝口水的意思,而是將木門半關,面對着段千文說:“謝謝你救了我,再見。”
段千文忽然上前一步,有些急切地問:“畫笛,那隧道盡頭有什麼?你看到了什麼?”
畫笛一愣,然後搖頭:“沒有什麼,什麼也沒有。”
然後是一陣難堪的沉默。彷彿隔着他們的,不只是這半扇木門,而是一座高山。
段千文終於說:“好,我回去了。你一個人小心,千萬不要自己亂走了,我可不是你的全天候保鏢。”
說完段千文就離開了,朝着黑山的方向。但畫笛知道他並不是去黑山,而是去黑湖,湖邊的那座童話式的房子。
房子裡有什麼?那個穿黑色裙子,面色沉鬱的女子呢?她還在不在?
畫笛站在門口想了一會兒,然後將木屋關緊。這座小小的木屋,此刻在畫笛的感覺裡,已經是天堂谷最安全的地方了。
她慢慢地走到魚缸邊。缸中的水在燈光的折射下,波光盈盈,紫蝶尾龍睛羽衣上的紫色在水中投映出細碎的色斑,閃爍着醉人的光澤。
畫笛伏在魚缸前,半分鐘後,白晳的面色忽然更蒼白了。
——那些魚只有七條了,又少了一條,就在畫笛離開的這段時間!
畫笛似乎不願接受這個事實,又仔細地數了兩遍,的的確確是七條!
她看着碩大的魚缸發呆。照這樣的速度,用不了幾天,這缸中的紫蝶尾龍睛就會全部消失的!
這些金魚是怎麼消失的?憑空消失?不可能!難道是……段千文?
每次金魚失蹤之前,段千文便一定出現過!
正想着,忽然傳來敲門聲。
畫笛一驚,問道:“是誰?”
“是我,畫笛妹妹,請開門。”是段千文的聲音。
畫笛遲疑了一下,還是打開了木門。只是半開,就像剛纔段千文離去時那樣。
門外塞進來一條白色的披肩。只是,雪白的羊毛上粘了一些泥土與雜草。
“這是我剛纔在坑裡拾到的,忘了還給你了。”段千文柔聲說道。
畫笛接過披肩,本想告訴他金魚又少了一條,但欲言又止,只是淡淡地說:“謝謝你了。晚安。”然後就關上了木門。
片刻,她聽到段千文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不由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個時候,畫笛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就像那條披肩一樣,沾滿了泥土與雜草,頭髮也零亂不堪。
洗了澡,梳了頭,換了衣服,一番折騰之後畫笛已經一點力氣也沒有了。看看錶,時間是凌晨兩點。
雖然疲憊,卻並沒有睡意。畫笛打開筆記本電腦,連通網絡,登錄上qq。
出乎意料,牡丹公子的頭像竟然亮着。
片刻,頭像閃爍起來。點開,一行字:“笛,你來了。我一直在等你,就要收線的時候,你來了,太好了。”
畫笛的手指有些顫抖:“公子,我這邊又發生了好多事。我有些害怕。”
“笛,我心裡也很慌,一直在爲你擔心。如果天堂谷不安全,你就回青城吧。”
畫笛說:“暫時還有一些奇怪的事情令我無法割捨。我急於聽你講那些經歷。你快告訴我,凌雲兒在戲臺上到底看到了什麼?是不是與蘇紫有關?”
牡丹公子反問:“你怎麼會覺得與蘇紫有關呢?”
“直覺吧。”
“嗯,其實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午夜兩點,牡丹公子跟畫笛接着講述他的離奇往事。畫笛背對着魚缸。魚兒們遊了一天,似乎累了,藏匿在紛亂的水草間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