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笛是被清晨的鳥鳴聲驚醒的,睜開惺忪的睡眼,愜意地伸了一個懶腰。
走出木屋,山谷晨景便展現在眼底。畫笛一陣疾跑,腳下草尖上的露珠紛紛滾落。
山谷被濛濛的霧氣縈繞着,看起來虛幻,感受起來卻是那麼的親切。
木屋的前面有一條淺淺的小溪,踩着石塊便可以躍過。然後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在這個季節,顏色正是深綠的。
畫笛走進樹林深處的時候,忽然感覺背後有種莫名的涼意。她猛然轉身,只覺得有個人影一晃而過,隱沒在叢林中。
腳下的泥土很鬆軟。畫笛站在原地,想搜索什麼,卻只聽到樹葉被風吹過的“沙沙”聲以及此起彼伏的鳥鳴。
畫笛想了想,沿着來時的路向回走。呆在這個樹林裡有說不出的不安,看來她要放棄在這裡寫作的打算,另尋地點。
回到小溪邊的時候,背後那種涼意又來了,如影隨形。這是女人的直覺,所以當她一轉身,那隻影子已無處可躲。
這回畫笛看清楚了,那是一個男人,剛從樹林裡出來,離她有十米遠。他穿着黑色的棉襯衫,黑色的長褲,正是昨天晚上在紅木村邊看到的那個男人。
男人見畫笛發現了自己,索性迎面而來。他的個子很高,頭髮遮住了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裡的光芒有些逼人。當畫笛的目光與那道目光相撞的時候,不由一陣心悸。
又是這種目光!她已經第三次撞上了。第一次是在剛上岸時,第二次在紅木村邊,而現在又出現了。是這個男人在跟蹤自己嗎?他是誰?
男人一直走到畫笛跟前。他甩了甩頭,被遮在頭髮裡的另一隻眼睛露了出來。
畫笛才發現,他居然還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他有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下巴略有些尖,鼻樑直挺,嘴脣的曲線則柔和一些,微厚。
只是他的一雙眼睛,當畫笛面對着的時候,心便不由恐慌起來。雖然這個時候,這雙眼睛已經非常柔和了。男人正用柔和的目光打量着畫笛。
畫笛穿着一件粉紅低胸V領衫,脖子上是一條原色皮草圍領。牛仔褲上束着一條鑲水晶的腰帶。她的頭髮才用髮捲捲了,讓她這身裝束在野性裡,又帶有幾分嫵媚。
男人的目光是欣賞的。他開口說:“你好。山谷的清晨很美,沒想到人更勝於景。如果人入畫中,那豈不是美不勝收?”
他說着,取下了肩上的畫夾。這個時候畫笛才發現他帶着畫夾。
難道他是個畫家?看氣質,有點兒像。
於是她一笑,隨口說:“昨晚跟你在一起的女孩呢?你一定給她畫了不少畫吧。”
她隨口說的話,男人聽了,卻是微微一驚。只是那驚愕稍縱即逝,轉眼換成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哦,那當然。”
畫笛心思一動,又問:“她怎麼不陪你一起出來呢?難道有貪睡的習慣?”
男人微微嘆了口氣說:“她病了。所以留在房間裡了。”
畫笛“哦”了一聲,卻疑竇叢生:女朋友病了,他不陪在她身邊,還有心思這麼早出來作畫?
她想到了昨天他身邊的那個女子,一身黑裙,臉面沉鬱。
“我看看你的畫好嗎?”畫笛不動聲色。
男人尷尬一笑,打開畫夾說:“你看,還都是白紙呢。”
他們說着話,已經走過了小溪。
男人指着遠處的山巒說:“你看,那邊是一片楓林。如果再過些天,那會是一片紅火。我在等,等那片楓林紅起來。”
山巒腳下便是紅木村了。畫笛忽然想到,紅木村的名字,應該是緣於這片楓林吧。
畫笛的視線停留在昨晚走過的從木屋到紅木村的路上,那條路上新開闢的一條岔路蜿蜒着不知通向哪裡。
昨晚在房東家吃過晚飯,小伶送她回去,她問過小伶那條岔路是怎麼回事。
當時小伶的臉上便多出幾分惶恐來。比惶恐更甚的,是詭異。畫笛從來沒有見過小伶的那副表情。
小伶當時說:“畫笛姐姐,你知不知道鬼路這個說法?就是,鬼在夜裡行走,走着走着迷路了,就在原來沒有路的地方走。然後,天亮的時候,鬼走過的地方,就會是一條路,一條人可以走的路!”
那個時候,一輪殘月正掛在半空。山谷裡的秋夜是很涼的,一陣陰冷的風吹過,畫笛單薄的身體便是一個冷戰。
這會兒,想起這件事的時候,畫笛開始疑惑起來。她從來沒有聽過鬼路一說,小伶說那條岔路是鬼路,是真的嗎?
於是她問男人:“那條岔路,你走過嗎?”
男人的目光一凜,嘴脣一顫,搖頭:“沒有走過。那條路,是一夜之間冒出來的。”
畫笛追問:“是真的嗎?你有沒有聽說過鬼路?就是鬼在夜間迷路時開的路。”
男人問:“你很好奇嗎?你敢在晚上走那條路嗎?”
畫笛心裡一緊,嘴上卻裝硬:“有什麼不敢的?你敢我就敢。”
男人立即說:“那好。我們說好了,今天晚上一起走,不許反悔!”
一絲異樣掠過畫笛的心房,她側着頭打量男人:“你真是個畫家嗎?你住在哪裡?紅木村?”
男人笑了:“千萬不要說我是畫家,我只是個無業遊民而已。我姓段,叫段千文。”
畫笛點頭笑笑:“那咱們同行,我也是無業遊民。我姓畫,叫畫笛。”
“你叫畫笛?寫那部《十條魚》的女作家?”他問。
畫笛愣了一下笑了:“原來我不是無名之輩呀。”
段千文一直將畫笛送到木屋前,卻沒有進去。他對畫笛說:“謝謝你的邀請,下次吧。我的女朋友,她還需要我呢。”
畫笛心裡寬慰了一下,原來他還是有良心的。
段千文走之前,用一種曖昧的眼神看了看畫笛說:“別忘了我們的約定。晚上我來這裡等你。”
然後他遠遠看了一眼那條鬼路,向另一條路走去。
這條路朝北。畫笛記得小伶告訴過她,從這條路走,幾裡地之外,有一座山叫黑山,黑山上有一座尼姑庵,叫黑山庵。
剛纔段千文沒有說他住的地方,難道他跟女朋友住在尼姑庵?
畫笛有些哭笑不得。
畫笛沒有吃早餐的習慣,她有“清晨憂鬱症”,清晨沒有任何胃口。清晨憂鬱症是她自己起的名字,說是憂鬱症,其實跟心情無關。她早上醒來時心情往往很好,就是沒有胃口。
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那就先在木屋裡工作吧。
她坐在牀邊的小木凳上,將筆記本電腦放在淺粉色的牀單上打開。
她用的是中國聯通的無線上網包月卡,可以隨時隨地上網。
上次來的時候她已經測試過了。紅木村旁邊的山巒上就架着中國聯通的基站,信號很好。這裡看似與世隔絕,其實並不然。
她想先登錄QQ,看看那個叫“牡丹公子”的網友在不在線。她臨來天堂谷的時候,牡丹公子終於決定將女友失蹤事件的前因後果告訴她。
牡丹公子的女友已經失蹤三年了。
網絡連接上了。提示音響起的時候,畫笛近旁那隻魚缸裡,九條紫蝶尾龍睛正搖擺着尾巴,模樣似雍容的貴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