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笛觸電般站起來,看到段千文一隻手在空中停着,面色尷尬。
但段千文很快便調整好自己的表情。他朝畫笛笑笑說:“妹妹何必如此生疏呢?我剛纔也是情不自禁。沒想到冒犯了妹妹,罪不可赦。”
畫笛不動聲色地說:“我昨晚沒睡好覺,想休息一會兒。你請回吧。謝謝你的這幅畫,我會收藏的。”
段千文不再說什麼,知趣地離開。
畫笛沒有去送他。她聽到段千文將木屋的門關上,就再沒有聲息了。想來是走遠了吧。
她站在原地,感覺右肩頭火辣辣地一陣灼熱。她不禁用左手揉了揉肩頭,體會這種奇怪的感覺。
真的很奇怪。爲什麼段千文只是搭上來一隻手,自己的身體便會出現這麼大的反應呢?
畫笛只覺得心思紛亂。她走到魚缸前,看她的寶貝們還在無所事事地游來游去,七條紫蝶尾龍睛,一條也不少。
餵了魚食,畫笛回到電腦前,整理思路,繼續寫《驚夢亭》。
一直寫到日落西山,手腕痠痛,才寫完了昨夜牡丹公子跟她講述的一切。
而對比昨天,今天寫作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雖然說作家寫作的時候,會有意無意地將自己當做小說裡的人物,分不清虛構與現實,但今天,這種感覺分明更真切了一些。她已經將自己當做了蘇紫,將蘇紫當做了自己。而她對牡丹公子,也就是穆蕭的感覺,又親近了幾分。
畫笛中途停下來幾次。她打開穆蕭給她傳來的照片,長時間地看照片中的柳夢梅與杜麗娘。她已經毫不懷疑杜麗娘便是自己裝扮而成。而柳夢梅,她在想,他卸裝之後會是什麼模樣呢?
這樣想着,竟是一陣臉紅心跳。
寫完之後,她打開網絡,將文章發到新浪論壇的玄異怪譚與天涯社區的蓮蓬鬼話上面。很久沒有寫新小說了,她的粉絲們一定又會欣喜若狂的。
然後她用電磁爐煮了一點東西當晚餐,又去木屋附近轉了一圈,回來洗澡洗衣裳。
牡丹公子說他明天一早就會來天堂谷找她的。明天一早是多早?九點?八點?還是更早?從青城市區來天堂谷,開汽車至少要兩三個鐘頭,大概不會太早吧。
這樣想着,畫笛打開行李箱開始挑選衣服。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一條紫色長裙上。這條長裙她只在隆重場合纔會穿,平時很少沾身。而這個時候,她覺得明天穿着這條長裙見牡丹公子,再合適不過。
牡丹公子不是告訴過她嗎?蘇紫喜歡穿紫色的衣服,也許是因爲她的名字裡有一個“紫”字吧。
蘇紫是化名嗎?是自己在那段空白的時間裡化身而成的嗎?
試穿了這件長裙,然後將自己的頭髮梳好,髮梢弄卷一點,臉上擦一層很薄的粉底,頰上刷一點玫瑰紅色的胭脂。然後,她在鏡中看到了一個童話裡的公主。
她滿意地對着鏡子微笑了。從現在開始,她要等待她心目中的王子了。
她癡癡地想着,感覺山谷裡的秋夜有了難得的溫暖。夜深人靜的時候,牡丹公子在做什麼呢?
她忽然想到,牡丹公子每晚都在文藝廣播電臺主持晚間節目,而自己一次也未聽過。她甚至從未跟他通過電話,聽過他的聲音。
牡丹公子曾經告訴她,在網絡上可以同步收聽。
於是她迫不及待搜索到網頁,鏈接成功,是一曲清越婉轉的蘇格蘭風笛。
然後,她聽到一個很好聽的男聲說:“一首蘇格蘭風笛《Immigrant》,特別送給一個女孩。因爲她在我的心目中,就如同這笛聲一般明淨清純。她的名字裡就有一個‘笛’字。”
男人的聲音很陌生,感覺竟極其親切。那一刻,畫笛心裡一陣衝動,很想用手機給牡丹公子發條短信,告訴他,她聽到了他通過電波送來的笛聲。
而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發送。此刻一條短信也許會破壞這種溫馨的氣氛。她相信,牡丹公子知道她聽到了他的節目。她相信,這便是心靈的默契。
而她忽然想,牡丹公子爲何要送這首蘇格蘭風笛呢?笛聲傳送的只是一種清澈的朋友間的友情吧,雖然這友情來自異性。
牡丹公子心中真正愛着的人,應該只有蘇紫吧。雖然他並不知道,畫笛很有可能就是蘇紫!
想到這裡的時候,畫笛忽然想,如果自己並不是蘇紫呢?
這個念頭讓她一陣心酸。在她剛剛看到蘇紫跟自己驚人相像的時候,是多麼的恐慌。而此時,她又多麼希望自己真的是蘇紫。如果她是蘇紫的話,那麼明天,她與牡丹公子便會舊夢重圓了。
蘇格蘭風笛之後,牡丹公子的節目也要結束了。他在最後告訴他的聽衆朋友們說,明天晚上,他們就聽不到他的聲音了,也許以後也聽不到了。說到這裡的時候,牡丹公子一直很清澈的聲音開始低沉起來。他說他真的捨不得這裡,捨不得他的聽衆們。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人總會從一站走向另一站。
之後,仍然是那段《遊園驚夢》的間奏。畫笛聽到這美妙輕快的管絃聲時,覺得身體裡面,似乎綻開了一朵朵花。
生命已經以一種驚人的力量,表達着幸福與美好。
畫笛是在管絃的餘音裡睡着的。音樂縈繞在她的夢中,夢是色彩斑斕的。
就好似睡在溫泉裡的感覺。可是,不知道過了多久,泉水開始一點點變冷,繼而冷得刺骨。
畫笛在迷迷糊糊中蜷起了自己的身體。她開始覺得不對勁——身上的薄毯沒有了,身子下面也不是柔軟的牀單,而是一片冰冷硬實。
畫笛睜開眼睛,發現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她摸索着,摸到的只有堅硬的木頭,頭頂也是,而且空間非常狹小。
畫笛大駭,她開始在那個狹小的空間裡折騰起來。她很快發現,頭頂的木板雖然厚重,但只要使勁推,還是可以掀開的!
她將那塊木板掀起,然後,站起身來。
依然是伸手不見五指,但畫笛卻感覺這地方如此熟悉。特別是那種氣息——死亡的氣息!
她想起來了,這正是昨天夜裡自己無意中跌進的墓穴,而自己剛纔正是從那具棺材裡爬出來的!
“天哪!”意識到這一點時,畫笛失聲驚叫起來。驚叫聲在狹小的墓穴裡四撞,引起的回聲更加瘮人!
畫笛驚慌失措了一陣,然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喘着粗氣,在墓穴裡摸索着,很快找到了那條隧道。
依前一次的經驗,畫笛很快從隧道里爬了出來。當她站在鋪滿乾草的坑底時,發現頭頂那點天空已經亮起。
是天亮了嗎?
四周靜悄悄的。畫笛藉着坑外射進來的光線,試着仿照段千文的方法爬出坑外。
還好,坑是倒梯形的,坑口比坑底大些,而且坑並不深,畫笛居然一點點爬了上來!
她拼着最後一點力量爬出坑穴,感到一陣眩暈,走路的時候身體都一搖一晃的。她赫然發現,自己的胳膊甩動時,竟甩出了兩條水袖。
原來她竟然穿了一件白色的水衣!剛纔的袖子是挽起來的,所以不覺得。此刻散落,她就像一個身穿白袍的稻草人。
畫笛的意志有點迷亂了,她身不由己地學着那晚出現的白袍人的身姿,在山路上飄搖起來。
這個時候,天色幾乎大亮了。清晨的山谷裡山風迴旋,畫笛身上的水衣隨風而動,竟有點像下凡的仙子。
遠處忽然開來一輛黑色的奧迪。奧迪一直衝着畫笛駛過來,然後車停,下來一位玉樹臨風的男人。
他向畫笛奔過來,一把抱住了她。
“蘇紫,我終於找到你了!”男人的聲音有些耳熟。
畫笛用迷離的眼神看着男人。男人用激動的聲音說:“紫兒,你不認識我了?我是穆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