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金輝,晚霞如緞。
輕紗幔帷風過飄搖,桌上香爐煙氣嫋嫋,如火霞光透過窗縫灑進屋中,鍍上一層朦朧緋色。
雕花木牀中,戚小離睫毛輕顫,悠悠轉醒,鼻尖聞到一股藥草的濃郁清苦之味,頭痛暈眩,四肢也毫無力氣,蹙眉悶哼一聲,瞳仁漸漸收攏,看像牀邊的那抹白影。
緋色的暮光籠罩中,爲那抹白衣鑲上一層淺豔的華光,本是燦爛不可逼視的耀色,可是照在她的身上,卻平添一份柔煦的暖意,烏髮輕瀉,散落於白衣之上,潑墨寫意,如景如畫,一張勝雪的玉容,此刻恬淡安詳的淺睡着。
靜靜的看着眼前清透無暇的佳人,那一剎,戚小離忽然想永沉於此,自小他生於孤獨長與寂寞,形影孤單悠然獨行了這麼些年,直到遇到她,他才爲這一份憐惜這一份關心而無可自拔的沉淪。
可是,他註定不能,若是他只是一個倚劍獨行的俠士,沒有那段刻骨深仇,若她只是一個單純灑脫的佳人,沒有遇到傾心之人,相遇於江湖,他和她或許會有一個美麗的邂逅,會有一段旖旎的愛情,只是,可惜,這一世,他的愛慕註定無果。
眸中歡喜、欣慰、苦澀、悽楚輪換閃現,最後卻淹於濃濃的悲絕之後,戚小離輕嘆一聲,復而閉上雙眼,再擡眸時,眼中一片清冷孤寂。
半響,戚小離掩去滿眼心思,聲音沙啞隱帶深情,輕聲一喚,“子希。”寧子希猛然睜眼,眸光清透如幽潭碧泉,脣邊綻一朵睡蓮似的微笑,溫柔恬寧,“你醒啦,傷口還痛麼?”戚小離輕笑搖頭,表示已無大礙。
寧子希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還留有餘溫的青瓷碗,轉身一笑,“小竹子說你的傷口還好不深,休息半個月就能好,這是青菀剛纔送來的藥,既然醒了就快喝了吧。”
濃郁的藥味撲鼻而來,戚小離眉頭緊緊皺起,眼中有些希翼的望着寧子希,蒼白的嘴脣輕抿着,低聲討好的說道,“子希美人,我現在覺得好多了,而且我的身體一直很好的,這藥,可不可以不喝啊?”
寧子希揶揄一笑,清凌的聲音中滿滿的調侃之意,“呵呵,沒想到小離也有害怕的東西啊,嘖嘖,真沒看出來,堂堂男兒,竟然害怕藥苦。”戚小離眼簾一垂,蒼白的臉上隱約有些泛紅,擡手就預接過瓷碗,“誰說我怕苦,我這是怕麻煩好不好。”
寧子希輕輕一笑,“是是,你這是怕麻煩。”一手扶起戚小離,一手拿着青碗,“你現在是病人,還是我來餵你吧,再說,你的傷也是爲我受的。”
戚小離斜躺着,彎脣一笑,奪過瓷碗,“我哪有這麼虛弱。再說,既然都未你負傷了,難道喂個藥就能勾銷了麼。”說着看看碗中黑濃的藥汁,皺眉兩下喝完藥。寧子希遞上一顆蜜棗,“好吧,你說讓我怎麼報答你。”
吞下蜜棗,戚小離滿意一嘆,眼底劃過一絲戲虐,“呵呵,子希美人不如一身相許吧。”寧子希眼眸一眯,斜勾脣角,擡手迅速在戚小離腰間一點,惹得他一陣嚎叫,“謀殺親夫啦。”“都生病了還這麼不老實,我看你是還嫌痛的不夠。”寧子希笑着擡手又欲撲向戚小離。
兩人嬉鬧一陣,屋內原本死寂的氣氛全然不見。
“希兒。”屋門推開,一襲青衣踏着霞光翩然入內,依稀蒼白的容顏溫潤如玉,一雙眼眸仿如古月,歷千百年歲月塵劫,亦不掩其溫潤華光。晟逸之衝着戚小離輕輕一笑,“在門外就聽到你們的笑聲,知道你已經醒了。”戚小離點頭也是一笑。
西野宸緊跟着走了進來,華服依舊,眉宇間的愁雲也已不見,眸光透亮,笑意盈盈的看着戚小離,“戚公子怎麼樣,沒大礙了吧。”戚小離笑了笑,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可是精神卻已恢復許多,“不要叫我什麼戚公子,聽着彆扭,叫我小離就好。”西野宸哈哈一笑,點頭稱是。
寧子希轉首看向西野宸,“對了,事情都處理完了麼?”西野宸點點頭,“那些信函我已經保存好了,過幾日待淳于伯伯來了就可交給他,到時公告武林,也算對我爹的一個交待。”
轉而似又想到什麼,西野宸眼神中淡淡內疚,“寧姑娘,我要代我爹向你賠不是,當年寧家滅門之事,雖然我爹沒有直接參與,可是畢竟也算是包庇了桓文天。”
寧子希笑着搖了搖頭,“沒事的,明哲保身是人之長情,當年桓家的勢力那麼大,西野前輩就是有心揭露也無法和其抗衡的,再說,西野前輩也算是間接因爲寧家死的,我應該感激纔是。”
“只是,那信函之中可否提到當年具體之事?”寧子希神色正然,問道。西野宸搖了搖頭,“沒有,心裡只提到桓文天和祁言當年協議,屠滅寧家。”寧子希眼眸一垂,似有些悽意。
晟逸之上前輕撫寧子希的肩頭,柔聲道,“希兒不要擔心,總會找到線索的。”寧子希擡首看着那溫潤俊逸的面龐,心中驀然安寧,輕輕點了點頭。
“寧姐姐,逸之哥哥,你們都在啊。”一聲輕快似鈴音的歡呼自門外飄進,緋紅綢衫閃入屋內,杏眼濃眉,盈白容顏,髮髻盤卷挽起,顯得嬌俏可人,西野菱華撲身上前挽着寧子希的手臂,甜甜一笑。
“嘖嘖,有了你的寧姐姐就忘了親哥哥啦。”西野宸似是悲哀的搖了搖頭,可眼中卻滿滿笑意。西野菱華噘嘴輕嗤,做了一個鬼臉,逗的滿室笑聲。
清月高懸,華燈初上,滿苑流光溢彩。
堂內熱鬧喧譁,衆人坐於桌前,聊笑甚歡,佳餚美酒,光籌交錯,伴着絲竹清樂,一片歡樂溫馨。
一藍衣小童悄悄走到西野宸身邊,抱拳行禮,“我家樓主身體不適不能前來,特此讓紹夭來向西野少家主致歉。”西野宸側首挑眉,有些詫異,“楚樓主病了?有沒有什麼大礙?”在一片嘈雜聲中,西野宸的聲音不是很大,卻清楚的落入寧子希的耳中。
寧子希驚異側首,正好對上紹夭別有深意的眼睛,寧子希似是不自在眸光一閃,舉起手中的玉杯,輕酌着,可是神色卻是不自然。
紹夭搖了搖頭,“我家樓主並無大礙,休息一下就好。紹夭還要回去覆命,就此告退。”西野宸頷首一笑。
經過寧子希身邊,紹夭似是不經意的輕聲一嘆,卻使寧子希的指尖一顫,垂首,斂去眼中擔憂的心思,一杯復一杯的飲着。
西野菱華擡首看着身邊的寧子希,眼中有些關切之色,“寧姐姐,你怎麼了?”寧子希輕輕一笑,“沒事。”西野菱華眼睛閃轉着,似是有些躊躇,咬脣湊近寧子希,低聲輕輕問道,“寧姐姐,我聽紫葙姐姐說你和楚哥哥分手了?”
寧子希一愣,看着眼神精亮滿眼好奇的西野菱華,不知是好笑還是無奈,輕嗤道,“小孩子,哪裡管這麼多。紫葙也真是,這消息估計都傳遍府內了吧。”西野菱華撅着櫻脣,不依不饒的搖着寧子希的手臂,“我已經是大人了,寧姐姐就告訴我嘛。你也知道楚哥哥不是真的兇手了啊,爲什麼還和他分手呢。”
寧子希擡眸,清冷華光射進眸底,瑩澈透亮,脣角輕揚,幽幽一嘆,“很多時候,不是相愛就能相守的。”
很久之後,在西野菱華經歷了許多情感糾結而成長時,她才懂得了那一夜寧子希話中的含義,也懂得了她那抹苦澀淒冷而又哀傷無奈的笑容,那一夜,她明明是置身於一片繁華喧鬧,可是周身卻似乎被一股清冷月光所縈繞,似是瑤池青蓮,遺世於這凡塵之中。
緋衣流螢漫舞,銀絲搖曳風中,司寇然晃着羽扇,在一片絢爛華光中款款移步,寬袖長袍隨風清揚,如仙子臨落凡間。
一雙妖美的鳳眸,那波光灩漣的灰眸中似乎隱了深沉的濃的化不開的恆古魅惑,倒映了天上的雲霞日月,美得教人心碎……挺直的鼻,紅豔的脣,舉首擡眸間勝雪容顏妖嬈生姿。
司寇然舉扇轉眸輕輕一笑,醉了一室華光,絲竹之音片刻停頓,隨後奏樂之人似是回神,又復響起。司寇然拂袖翩然落座,斜倚悠然,輕舉玉杯獨自淺酌,神情愜意。衆人早已習慣他這徑然自我的架勢,繼續閒聊着。
西野宸舀了一勺銀耳湯遞給西野菱華,溫聲道,“小九,這幾天淳于伯伯就會來了,容香也會一起來。”聞言,西野菱華一愣,秀眉微蹙,不甚樂意,“淳于容香也會來?”“是啊,別忘了,他可是你指腹爲婚的未婚夫呢。”西野宸悠悠說道,眼神有意無意的瞥了一眼司寇然。西野菱華似是苦惱的一嘆,“可是,我和他根本就沒有見過啊,纔不要嫁給他呢。”
西野宸臉色一變,可是目光依舊溫柔,“不許胡鬧,這次不久是讓你們見面的麼。”西野菱華有些急切的說道,“可是,這是爹孃定下的婚事,關我什麼事啊,再說,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後半句默唸心中,西野菱華小臉一紅,餘光偷偷朝司寇然瞟去。
西野宸似有些惱意,正聲道,“你趁早打消了這年頭。”“哼,要嫁你嫁去。再說,你都這麼大年紀了,還沒娶妻,憑什麼逼着我嫁啊,不如你就娶了淳于家的姐姐,這樣我就不用嫁過去了嘛。”西野菱華杏眼圓瞪,不甘示弱的說道。
西野宸眉頭一皺,“越發沒規矩了,父母之命豈是說改就改的。”西野菱華看着哥哥冥頑不靈,眼中朦朧霧氣,嘴角一癟,一副要哭的架勢,“我不管,就是不要嫁,我要替爹爹守孝三年。”西野宸嘆了口氣,無奈的搖搖頭,“也罷,這件事以後再說。”
西野菱華偷偷一笑,眼中劃過一絲狡捷,果然撒嬌最管用了。側首,猛然撞上司寇然投來的目光,細密捲翹如黑鳳地睫羽下,美瞳開闔間閃過琉璃般地幻色迷離,臨月罌粟般美得動人心魄,似能吸納人魂魄的魅眸裡,深不見底,修長的飛眉微微上挑,似是有些戲虐。
只消這一眼,不知多少美人甘願在裡面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西野菱華雙頰一紅,心虛的別過眼,拂上自己砰砰直跳的胸口,爲何都過了這麼久,每次看到他都還是會心跳的這般快,他聽到了多少,千萬不要誤會什麼啊,雖然定了親,可那不是自己願意的,自己可是清白的啊。
司寇然纖長白皙的手指轉動着酒杯,眼眸流轉,似笑非笑的看着獨自苦惱的西野菱華,看着她一副捶胸頓足,扼腕欲表清白的樣子,眼中笑意漸起,這混濁複雜的世界裡,偶然也該有個單純的孩子來逗趣呢,飲盡杯中的碧瑩美酒,轉首看向天空中盈盈滿月,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麼呵呵。
孤月清懸,漫天銀灰,繁星閃爍,與滿苑華燈相交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