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陸一瓢道:

“敝派對於此事,惶驚慚愧之極,是以深欲假此誅除着叛徒的機會,略補罪過”。

阿烈道:“在下猜想這斯必是代表貴派,參與圍攻我查家的人,是也不是?”

齊唯我冷冷道:“不錯,正是本人”

阿烈道:

“如此甚好,咱們總算是冤家路窄。何況目下你罪孽深重,沒有人會幫助你了。”

齊唯我道:

“不錯,我平生心力,都在藥物之道上,武功有限,你要殺我,殊不困難。”

阿烈道:“若然你一生心力,花在救人濟世的藥物上,本人定必對你蕭然起敬,雖有血海深仇,亦能化解。”

齊唯我仰天曬道:“迂腐……迂腐……”

阿烈道:

“笑話,救人濟世之言,曾經歷代無數勝賢說過,但既是真理,便決不‘迂腐’了”。

齊唯我道:

“人云亦云,便是迂腐。這等陳腔濫調,誰不會說?”

阿烈道:“那麼你又怎麼說呢?”

齊唯我道:

“自然界中,弱肉強食,乃是不易的真理,被食者既不是前生作孽,該受此報。食人者也不是殘酷作惡,只不過自然法則既是如此,宇宙萬物便不得不如此。上面這段話,乃是駁斥殺人是作惡的想法。”

阿烈道:“荒謬之至。”

齊唯我擺擺手,阻止他說下去,逕道:

“剛纔談論提‘殺人’一事,本質上的善惡問題。現在更進一步,談到價值問題。”

這時候,許多人都感到很迷惑,因爲一來聽不懂這些話,二來亦不明白這些話有什麼關係?假如這齊唯我是罪魁禍首之一,便何須與他多言?爽爽快快的把他殺死,不就解決了?

然而這些人都發現少林一山大師,武當風火雙劍,以及還有幾個極有名望地位之人,都十分注意凝神聆聽。可見其中必有道理,是以這些人也不敢打岔。一般來說,在場的人之中,要以釋道中人,比較注意這些理論。

怪醫齊唯我又道:

“自從盤古開闢天地,降至有巢氏教人築室,燧人教人鑽木取火,縲祖取絲織帛,數千年來,咱們人類一切都在進步,不但是人文制度百工技藝都益見精進,即使是殘殺的手段,也層出不窮,花樣翻新,若然這等害人性命的技藝物事,沒有必要,何以又能日見精妙進步?可見得這也是自然法則,只要是‘進步’,就有價值。世間萬事萬物,皆是相對的,有‘善’的在,就有‘不善’。總而言之,這是自然法則,你們統統都不要進步,我恰是相對的一面,我要進步,你們豈能認定我是錯的?”

阿烈心中雖然感到他的理論不對,然而卻沒有法子辯駁。

一山大師徐徐的道:

“你的立論,基本上已站不住腳,善與不善,固是相反,當中無隙可容別物。但如若一端是善,相對的一端是惡,則當中便有不善不惡了。例如冷與不冷,任何事物,若是冷的,就是不冷。若是不冷,就是冷,斷不能既冷又不冷。然而若是說冷與熱,則當中尚有‘溫’,換言之,此物若然不冷,也不一定是熱,因爲有‘溫’之故。”

他雖是侃侃言來,頭頭是道,大家也明白他說的什麼。可是這些道理,究竟放在什麼地方纔合適?對於善惡生死,有何關聯,便又茫茫然不懂了。

天風劍客程玄道接口道:

“此人滿口進步,侈言進步即系價值,但事實上他所謂進步,只不過標新立異而已。

換句話說,他認爲凡是與舊有的不同,就算是進步,若然如此,進步既容易,且也談不到價值了。平心而言,舊有的思想制度及事物,未必皆好,但總是因爲有價值,才能留傳世上,直到其中有些已不合適,便又淘汰。即是說,到了沒有價值之時,人們就自然會加以揚棄,另以新的代替。”

阿烈道:“對,對,這才合理。”

程玄道現出深思冥索的神情,又緩緩道:

“以我等方外之人看來,世上之人,世上之事,也沒有進步可言。縱是最新的物事,也原本留在於世,只不過是人們剛剛發現而已。假如宇宙間本來沒有這個道理,則這件新的物事,也不可能存在。”

他的目光銳利地注視着齊唯我,又道:

“例如你費了許多心血,配成一種新藥,在你認爲這是了不起的進步,但事實上,我等可以承認你了不起,然而‘進步’卻未必是。因爲這種新藥的道理,本已存在。只不過過去從來無人把這種藥性加上另一種藥性而已。”

齊唯我皺眉道:

“你這是什麼理論?明明是我創制了新的東西。”

可是程玄道這番淺白的譬喻,已使全場之人,盡皆明白,是以人人都在搖頭,認爲齊唯我不對。

高青雲道:

“這樣子好了,假如你不想活,我們就成全你。若然你想活下去,我們就……”

齊唯我急忙道:“你們想怎麼樣?”

陸鳴宇到底是才智過人之士,同時膽色也與衆不同,在這等情況之下,居然還有閒心管這件事。

他接口代高青雲道:“人家仍然要把你殺死,高青雲我說得對不對?”

高青雲道:“對。”

齊唯我道:“這算什麼道理?”

高青雲道:“這叫做不講道理。”

他仰天冷笑一聲,又道:

“你這些年來,爲了試驗你的新藥,假‘進步’之名,行殘忍之事,已殺害過多少人命?請問你閣下有沒有與這些人講道理?可曾說得他們心悅誠服的爲‘進步’而死。”

阿烈道:“當然沒有啦!還用問的麼?”

高青雲道:

“因此,你也不必向我們期望什麼道理,反正我們深知若是誅除了你,世上就有許多生靈免去殺身之禍,這就足夠了。”

阿烈迫前一步,喝道:

“齊唯我,若是你不出頭耽阻,封乾勢難逃出我刀下。以我個人來說,你的罪孽,已是該當萬死,你小心了。”

他刀上氣勢更爲強烈,四下的高手們,除了四五個還幫忙高青雲圍困陸鳴宇之外,竟有十餘人自動擁過來,團團圍住齊唯我。

這些高手之中,有些固然是投入極樂教之人,但大多數是恨他以藥物幫助陸鳴宇,是以都想參與殺他之舉。

怪醫齊唯我孤掌單身,在阿烈及一衆高手們的氣勢壓迫之下,鬥志已如雪獅向火,完全消融無蹤。

他既沒有鬥志,阿烈立生感應,長刀起處,劃出一道耀目精虹,直向對方上盤要害劈去。

齊唯我揮劍招架,他終歸是名門高手,再不濟也能應付幾下。是以阿烈連攻了三刀,尚未把他收拾下來。

程一塵厲聲道:“萬惡叛徒,還敢掙扎麼?”

喝聲之中,伏劍蓄勢欲發。

這一陣劍氣涌過去,加上他忿恨填膺的喝聲,使齊唯我心靈大震,神智猛然恍惚起來。

就在他心神賂分之際,阿烈長嘯了一聲,人刀合一,電射而去,“鏘”的大響一聲,齊唯我連人帶劍,被他衝出去七八步之外。接着卟通一聲,軀體落地,長劍也撤了手,胸前鮮血直冒。

這個出身名門大派,卻在暗中爲惡了許多年的大惡人,終於在羣情憤怒之下,伏屍授首,人人都爲之稱快。

現在所有的目光都集在陸鳴宇身上,尤其是阿烈也已經騰出身手,參加監視的行列。

陸鳴宇這回縱然插上雙翅,也無法逃得出去。

高青雲冷冷道:

“陸鳴宇,本人說過,要與你作殊死之戰,這句話目下仍然生效。”

陸鳴宇權衡局勢,立下決心,道:“高青雲,你這話是真是假?”

高青雲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自然是真的。”

陸鳴宇道:“假如你不幸落敗,我便如何?”

全場之人,俱不作聲,否則就於高青雲面子過不去。

高青雲緩緩道:“你想怎樣?”

陸鳴宇道:

“本人如若技不如你,死於你寶刀之下,那是死而無怨。但若然僥倖得勝,甚願能全身而退。”

衆人都焦急注意地聆聽高青雲的回答。

高青雲道:

“假如我答應你,在場的前輩同道們,定能給我面子,依約行事,所以你放心得很。”

陸鳴宇道:“若非如此,我說來作什?”

高青雲道:

“這是你們奸邪之輩,最喜歡利用的手法。在正派人物來說,這真是一椿大大的弱點。可是既然身屬正派之人,卻也無可如何。”

他的神態口氣,顯示出還有些話要說,並且不問而知沒有那麼容易就被陸鳴宇套牢。

因此,大家在緊張之中,又略感寬慰。

高青雲又道:

“陸鳴宇,你今日碰上我,可算是罪貫滿盈,也可說是倒了十八輩子黴了。我這個人雖存正義之心,但行事之時都不拘泥。”

陸鳴宇道:“你究竟要說什麼?”

高青雲道:

“好,我直截了當的說,假如你死在我刀下,便沒得說。倘若是我失手被殺,我打算請查公子出手,爲我報仇。”

陸鳴宇忿然作色,道:“說了半天,還是廢話。”

高青雲淡淡一笑,道:

“你錯了,這不過是慾望過高,所以會感到失望而已,不信的話,不妨瞧瞧四下的前輩同道們,他們並不因爲有查公子接下來而覺得高興呢!這是因爲你尚有機會殺死我,其實以你的罪孽,應當連這一個機會也不給你。”

陸鳴宇但覺這個對手,既刁狡,又狠毒,看來無論如何,都佔不到便宜的了,當下忖道:

“既然已陷絕境,我也無須多費心思,只須訂起精神殺死這廝,也就是了。”

他心意一決,越顯從容,徐徐道:

“高青雲,有一點,你永遠猜想不到,那就是雖然在這等情況之下,我仍然不準備取你的性命,你信不信?”

高青雲道:“事情可以證明這一點,我信與不信,都不關重要。”

陸鳴宇道:“這話甚是,來吧!”

他橫劍當胸,擺出架式。

但見他這一招,高峻森嚴,的是當代名家氣度。

阿烈插口:“你何故不準備殺死高兄?”

陸鳴宇先緩去真氣,卸下勢式,垂劍道:“因爲我敬重他是我的敵手。”

院下角落間傳來枯燥乏味的數聲冷笑,衆人不必轉眼去瞧,也知道必定是那一位“鬼厭神憎”曾老三。

曾老三道:

“陸鳴宇,你這一套在我曾老三面前,可吃不開,你應該趁我不在之時使用纔是。”

陸鳴宇皺眉道:“老厭物,閉嘴,誰跟你說話?”

曾老三道:

“我曾老三不論走到那兒,都沒有人喜歡與我說話。因此,你對我的不滿,而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稀奇。”

陸鳴宇道:“你再淨說些多餘之言的話,本人將運功閉住聽覺,來個充耳不聞。”

曾老三道:

“隨便你,但恐怕你不聽之故,非是因爲心中厭煩,而是怕我道破了你的詭詐卑鄙的心思。”

他冷笑數聲,又道:

“我曾老三平生專門對付卑鄙之人,當然我本身也不是好人,所以對於陸鳴宇你,倒是知之頗深。”

他好象將要說個沒完,雖說言中有物,但大家都寧可不聽他這種煩人的聲音。

曾老三接着,道:

“陸鳴宇,你當然已考慮到,縱然高兄等人釋放了你,然而你也無法在世上逍遙多久,因爲封乾尚未伏誅,你縱然匿隱在天涯海角,他也有本事找到你,把你處死。”

衆人一聽這話真有道理,甚至有人連連出聲附和。

曾老三道:

“我一定說對了,因爲陸鳴宇已經顯得十分懊喪,無疑是因爲我拆穿了他的詭謀。”

阿烈曉得許多人忍受不住曾老三的聲音,當下道:“曾三哥,他有什麼詭謀?”

曾老三道:

“他事先藉口敬重高兄的武功才智,等到放對相拼之時,如若他真能得勝,他也不下毒手。當然,查公子你仍然絕不會放過他,對也不對?”

阿烈道:

“對極了,你老哥真是象神仙一般,猜個正着,但他這時有何好處?”

曾老三道:

“他亦將與你全力相拼,不過他看過你與封乾之戰,曉得自己決無得勝之理,所以將用斧底抽薪之法,覓準機會讓你殺成重傷,或是殘廢。”

阿烈沉吟一下,才道:

“如若他身負重傷,或者殘廢,則我可能不再下手。但話說回來,我也可能繼續取他性命,連我自家也不知道。”

衆人都覺得有趣起來,因爲他們已涉及人性中至爲微妙之處。況且這等情勢變化,着着由於預謀,則未免心機太深了,太足以聳人聽聞。

曾老三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雖是俠義之士,但並不是‘婦人之仁’這一類。因此,你爲了本身血仇,爲了除惡務盡,可能再下殺手,取他性命。”

阿烈道:“既然如此,則他用這許多心機,又有何好處?”

曾老三道:“你與我一般,另有想法,曉得有一個辦法能使你不能下手。”

阿烈訝道:“什麼辦法?我何以自家也不知道?”

曾老三道:

“瞧,陸鳴宇已確我所說的,正是拆穿他鬼胎的,所以垂頭喪氣了。”

大家向陸鳴宇望去,果然曾老三說得不錯,陸鳴宇露出一副氣沮神喪的樣子。

不過高青雲這刻格外的提防,以免被他暴起傷人。

阿烈又催問道:“究竟是什麼辦法?”

曾老三道:

“他身負重傷之下,可能武功也失去大半,這時候,他用封乾藏身之處,來交換他一打殘命,你認爲如何?”

人人都深感此言有理,而且可以肯定的,就是陸鳴宇如若順利地使出這一招,必能成功無疑。

高青雲應道:

“現在幸得曾老師揭穿他的卑鄙用心,此計便無法得逞啦!陸鳴宇!你小心啦!”

他舉刀向陸鳴宇迫去,而對方也挺劍作勢,頓時全場瀰漫着森寒刺骨的刀劍之氣。

這兩人不但是當代高手,而且已立下決一死戰的諾言,這麼一來,自然與一般的過招拼鬥,大不相同。也正因此故,兩人刀劍上的殺氣和氣勢,比諸平時,可強上許多倍。

四下之人,無不感到刀劍上射出的寒威,而那些火炬,也被陣陣勁風捲颳得不斷的搖閃。

高青雲象頭兇悍的豹子一般,快如掣電般竄上去,寶刀劃如精光,猛攻敵人上中兩盤。

陸鳴宇一招“花雨繽紛”,劍勢四旋翻動,護住全身。

高青雲刀光到處,鏘地大響一聲,硬是把陸鳴宇衝退了數尺。

全場之人,眼見高青雲攻力如此深厚,刀勢如此威強,都大爲驚讚不已。對於這一場拼鬥,遠沒有早先那麼悲觀了。

陸鳴宇擋了對方這一刀,心下亦大覺惕凜,暗想道:

“高青雲的武功從前雖然試過、但比起如今,顯然大有不同,雖說他當日定必隱藏起一點,可是照事論事,不該相差這麼多。”

唯一的答案是高青雲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功力又有精進,否則不會有這等現象。

說時羅嗦,其實陸鳴字這些念頭,一閃即過。

陸鳴宇生怕一不小心,就陷入了被動捱打的形勢中,是以急急提聚功力,但見他雙目奇光泛射,手中的毒劍,斜指敵人

這時雙方相距尚有四五尺,陸鳴宇這一招,奧妙難測,使人無法判斷提出他到底是攻呢?抑是防守?

高青雲心中泛起了一陣“無從下手”之感,頓時勢爲之一挫。

旁觀之人,眼見陸鳴宇忽有佳作,如此厲害,又都暗暗替高青雲耽心起來。要知這些行家高手,個個閱歷極豐,眼力過人。在這一場拼鬥中,顯而易見的高青雲必須以堅強氣勢,壓倒對方。

因此,當他氣勢一挫,大家就心頭沉重起來。

陸鳴宇的鬥志和劍氣,得此空隙,頓時大爲高漲。

一直沒有出過聲音的洛川派掌門人姚文泰,突然厲聲道:

“陸鳴宇,你的蠱術,對高大俠豈能發生作用?”

其實不發生作用纔怪,高青雲分明已因對方雙目泛射的奇光,大受影響。經姚文泰這一提醒,頓時恢復神智。

要知高青雲本已懂得破解“蠱術”之法,適才不過是在冷不防之下,中了道兒而已。

目下一得姚文泰從旁提醒,馬上運用破解之法,消滅了心靈上的雲陰。

陸鳴宇真恨不得馬上轉過去,一劍殺死姚文泰。假如不是他提醒高青雲,這場決戰,他已掌握勝券了。

但他目下那有餘暇生這等閒氣,但見刀光如虹,電射而至。

陸鳴字長嘯一聲,毒劍揮處,施展出得自丐幫真傳的“大風雲劍法”,但見他身形如飄風驟雨,飛旋騰挪。進退之際,完全找不到一點痕跡端倪。

這一路劍法,乃是丐幫仗以爭雄天下的鎮幫之寶。陸鳴宇練得精熟無比,招式奇奧難測,當真是威力十足。

高青雲的寶刀也是以快見長,凌厲如雷電交加。因此之故,這兩人倏忽往來,刀光劍影交織在一起,使人看得眼花繚亂,幾乎分辨不出他們的身影。

全場之人,無不凝神觀戰,心情緊張異常。

阿烈心神有點不定,因爲封乾已經逃走,而事實上封乾纔是他查家的案中第一名仇家。假如陸鳴宇曉得封乾的下落,他馬上跟蹤前往,還可報卻大仇。但當然陸鳴宇這個惡賊,也不可放過。

然而如果不允放他逃生的條件,陸鳴宇自然不肯說出封乾的下落,這就是無法解決的問題所在了。

戰圈中的兩人,作捨死忘生之鬥,已拆了五十招以上,但見兩人的速度,都逐漸緩慢下來。這等情形,只有高手方始懂得他們並非乏力,而是在招式上爭雄決勝了五十招之後,雙方已明白無法在快攻中壓倒對方,因此自然而然地改變戰術。

他們已不再把精力浪費在“速度”上,而是改從武學精緻高深的招式中,找尋對方的破綻弱點。

這等鬥法,除了武學造詣之外,還須較量內力。

高青雲的刀法,雖是天台嫡傳,可是得到“逍遙老人”指點,賂有變化,精奇高妙之處,實令人咋舌。

再看陸鳴宇,他的劍法本屬內家正宗,旁及許多其他門派的絕招,最後加上“人魔”

的內功心法,也變成一種奇異超妙的劍路。

雙方一招一式之間,宛如雕冰樓雪,極盡空靈之妙,又如香象渡河,羚羊掛角,每每無跡可尋。

又鬥上了二十餘招,高青雲自知耐力已經不濟。原來他一則內力不及對方,二則還須分心抵禦對方的蠱術,費了不少氣力,因此之故,很決就感覺到難以支持了。

他面上凝重的神情,以及濃眉上泛射出隱隱的憤怒,使人一望而知他處境趨向不利,纔有這等表情。

阿烈本要上前替下他,可是高青雲明明當衆講好,決戰至死方可罷休。如若插手,他豈肯答應?

正在焦慮無計之際,忽然一道人影飛墜院中。衆人視多,原來是年輕貌美的馮翠嵐。

她長身玉立,粉面朱脣,使許多人都感到眼前一亮。

馮翠嵐左手拿着一把連鞘的寶劍,右手捏一樣物事,高聲道:

“你們給我住手。”

她要陸、高二人罷戰之言,乃是內力迫出,是以不但全場的人,全部聽見,連正在酣鬥中的兩個人,也聽得十分清楚。

大家都感到很奇怪,皆想:

“這個女子,憑什麼要人家停手罷戰?若然那兩個人當真停手,她又如何?”

陸鳴宇和高青雲都沒有理會她,縱然停手,亦須雙方同意才行,否則的話,任何一方逐行停戰,必被對方找到足以致命的空隙不可。換句話說,他們已成了騎虎之勢了。

馮翠嵐眼看雙方沒有理她,也不生氣,道:

“既然你們不肯自動停手,我只好想法子使你們分開了。”

她這話口氣之大、可真把四下觀戰之人給嚇了一跳。要知陸鳴字和高青雲眼下的態勢,已是連環扣鎖,層層勾連,着着串疊,雙方的一招一式,都是互相連鎖交織,縱是高手如一山大師等人,對於插手分開兩人之瘦,可也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阿烈接口道:“翠嵐,千萬別冒失。”

這話真乃全場之人的心聲,是以許多人都發出地同意的聲音,或者是頭點等表情。

馮翠嵐轉眸向他一笑,道:“你瞧我的。”

她接着另外取出一物,往當中地面擲去,“蓬”的一聲,火光冒現。

說得遲,那時快,這團火光迅即化爲大片的火焰。向四面八方蔓延開去,一時烈焰遍地,煞是好看。

原來馮翠嵐第一次撤出的黑色細砂,乃是一種特製火藥,由於分佈甚廣,是以火勢四伸,把交戰場中的兩人完全吞沒。

練過上乘武功之人,什麼都可以不怕,就是特別怕火,因此之故,這兩人不須打商量,各自迅即躍退。

陸鳴宇一躍出圈,去路已被馮翠嵐擋住。在她身後,尚有阿烈等四五個一流高手,耽耽虎視。

他眉頭一皺,道:“你最好躲開一點。”

馮翠嵐衝着他吃吃而笑,嬌軀搖顫,甚是好看。

陸鳴宇雙眼的光芒更加明亮銳利,凝視着她,道:“你聽見我的話沒有?”

馮翠嵐的美麗的面龐上,忽然泛起憫然之色,道:“我聽見了。”

陸鳴宇以非常堅決的聲音道:“那麼咱們一齊走,你幫我殺出去。”

高青雲在他背後兩丈遠處,厲聲道:“這廝又施展蠱術了。”

衆人聞言一震,阿烈高聲道:“翠嵐,千萬別中計。”

馮翠嵐突然兩手一分“鏘”的一聲劍鳴,左手抓着的劍,業已出鞘,在火光之下,閃耀強烈的金光。

這一片金色的光芒,耀人眼目,有些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可是任何人的反應,都沒有陸鳴宇強烈,但見他身軀大大震動一下,好象被人猛推一記似的,差點就摔倒在地。

全場之人。只有阿烈立刻明白,脫口道:“啊!誅心妙劍。”

此劍乃是“魔女劍派”的重寶,在武林中非常有名,不過見過此寶之人,卻是絕無僅有,所以無人識得。

這些高手名家們顧名思義,頓時明白這“誅心妙劍”,必有一種剋制心靈的神奇力量。正因此故,陸鳴宇的“蠱術”,纔會在此劍之前,受到強烈無比的感應。這自然是因爲“蠱術”亦是一種心靈功夫之故了。

馮翠嵐亮出此劍之後,局勢大變,看來已穩握勝券,定可比任何人都更爲容易順利地殺死陸鳴宇。

她淡淡道:

“陸鳴宇,你想不到吧?此劍正是專門剋制你學自丐幫的‘大風雲劍法’的利器,因爲唯有此劍,能使那一路劍法,失去了風颼電馳的驚人身法。可是這尚是其次,最重要的恰能破去你多年苦練成就的蠱術。”

陸鳴宇用力甩甩頭,才略爲恢復清醒。但見他雙目緊皺,眼睛迷成一線,似乎很受不住對方寶劍的光芒。

他道:“此劍你從何處取得?”

馮翠嵐道:

“我師姐雖然被你玩弄於掌上,做出種種倒行逆施之事。但她一靈不昧,仍然收藏起此寶,臨終之時,託人轉告我。”

陸鳴宇深深嘆口氣,道:

“這樣說來,她始終不曾真真正正愛過我了,否則她一定會告訴我此劍的下落。”

這個當代的惡魔,又曾是丐幫幫主,威鎮天下之人,忽然說出這種話,份外使人感到迴腸蕩氣。

馮翠嵐道:“不,正因她真心愛你,纔會有那等悲慘可怕的下場。”

陸鳴宇訝道:“哦?這話怎說?”

馮翠嵐道:

“她一方面深深愛上你,另一方面,她又知道你是個惡魔壞蛋,當然這一點辨識善惡的力量,乃是來自此劍。總之,她既不能離開你,又不能當真全心全意的愛你,所以她步向瘋狂毀滅之途。”

全場之人,聽了都能瞭解,可是知道得最深的,還是阿烈。

他與蘇玉娟的一段孽情,已充分顯示出蘇玉娟的“人格分裂”,她曾對他說過,她想找到另外一個人,可以代替陸鳴宇。自然這麼一來,她才能擺脫他的控制。任何人在這種夾縫中的情形下,能不人格分裂,可說是難之又難了。

只聽陸鳴宇道:

“原來如此,唉!可惜我不能早一點知道,不然的話,我也不會這樣對待她了。”

馮翠嵐提起手中的寶劍,道:

“閒話說過,我現在要請教請教你的武功了。”

陸鳴宇被劍氣迫得退了兩步,馮翠嵐嬌叱一聲,縱撲上去,刷刷刷一連三劍,劍身上幻射出千萬重光華。

但見陸鳴宇踉蹌而退,招架之際,已顯得力弱神散,全然無復一代高手的風度了。

衆人一看這等打法,陸鳴宇捱不到二十招,定必死在馮翠嵐劍下,頓時人人都象是放下樁心事,鬆了一口氣。

果然六招之後,陸鳴宇肩上已中了一劍,血流如注。這樣一來,顯然更加無力招架了。

突然人衆中有四個人,相繼發出慘叫之聲。這等情況,一聽而知必然有大批敵方高手,潛伏在四周,突然加以暗襲所致。

饒是全場之人皆屬名家高手,可是乍逢此變,也不由得一陣大亂。

原來倒在地上的,俱是各家派中有名的高手,這些人居然也受到暗算,慘叫倒地,則來敵之強,可想而知。

連阿烈、高青雲等人,也都轉過身子,向外面查看,並且迅即移動,與其他的高手們配合,形成一道陣線。

但外面敵人末見,戰場中倒是忽然發生了大變故。陸鳴宇在衆人大亂,全都不往這邊注意之時,先是甩手一劍,把馮翠嵐迫退一步。

他迅即在腰間掣出一條銀光閃閃的軟鞭,鞭身由一枚枚如姆指大的銀色骷髏頭接合而成。

他一掣鞭在手,招式立變,人也變得精神奕奕。

馮翠嵐曉得這是陸鳴宇完全拋棄廠丐幫的功夫,改用“人魔”嫡傳的內外功,足以把“誅心妙劍”的威力,消去了一半以上。

由於他武功精妙高強,是以雖然只能用上一半的力量,卻已足以使局勢立時改觀。

假如她不是“誅心妙劍”在手,面對陸鳴宇沒有剋制的力量的話,她準得反而喪命在這條銀色的骷髏鞭之下。

陸鳴宇連環四鞭,舞出重重銀霞,已完全抵住對方的誅心妙劍的攻勢。

當此之時,有人大叫道:“他們是中毒的……”

阿烈最先吃一驚,道:“什麼,待我瞧瞧……”

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移到他身上,而這時陸鳴宇恰已把劣勢穩住。他一看有機可乘,馬上施展出一招“急流涌退”,蕩回敵劍,竄出戰圈。

馮翠嵐尖叫道:“他逃跑啦……”

衆人又是一陣騷亂,匆忙回顧。

陸嗚宇從姚文泰與陸一瓢之間、閃電般躍過。陸一瓢劍化虹芒,攔腰電掃。

陸鳴宇健腕一翻,銀骷髏鞭忽一聲掃出去,假如這時不是姚文泰恰到好處地攻到一掌,他這一鞭,準能把陸一瓢擊成重傷。

姚文泰的掌力,乃是武林一絕。陸鳴宇不得已分出左手去接,‘蓬’的聲,雙方結結實實的對了一掌。

陸鳴宇一張口,噴出鮮血,但他的身形卻毫不停滯,刷地竄出重圍。

外面還有一層是各門派的人馬,可是已沒有一流高手,是以陸鳴字迅如飄風般,一閃兩閃,便失去影蹤。

這邊阿烈高青雲等,無不是顧此失彼,略一心疑,陸鳴宇已經逃出重圍去了。

高青雲道:“快追。”

自家一縱身,躍上屋頂,向陸鳴宇奔逃的方向追去。

但阿烈卻沒有動,轉過身子,先去審視那些僵臥地上的各門各派高手們。

他一看之下,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但表面上故作惶惑不解之狀,說道:

“奇怪,他們是怎麼回事呢?”

在場的全是奔走江湖多少年的老江湖,上瞧這些倒下的人之中,有一個是青龍會的許太平,頓時明白所有倒下的人,當必是極樂教的供奉。他們之所以會昏倒,不外是“萬劫丹”藥力發作。

轉眼之間,其中有兩個人發出號慘叫之聲,比殺豬還難聽不一會,所以倒地上的,都發出慘叫聲。

這等聲音,出自常人,倒還罷了,可是出在這些個個曾受嚴格訓練,體質強逾常人許多倍的人口中可就不禁令人聽得驚心動魄,冷汗直冒了。因爲那一定是痛苦已極的情形下,纔會如此

武當風火雙劍程玄道,何玄叔,少林一山大師,華山梅庵主,峨嵋程一塵俞一峰,神鉤門裴坤亮,洛川派的姚文泰等四十多位一流高手,都圍繞在阿烈身邊,看他如何說法。

阿烈道:“諸位別幹瞧着我……”

一山大師道:“查少俠不是說過,這些人如若毒發,都包在你身上麼?”

其他的人,都發出附和的聲音。

阿烈怔道:“他們是毒發麼?”

程玄道暗感奇怪,忖道:

“他明明精通醫藥之道,是不是毒發,自然知道,爲何故作不借?莫非另有別的原因?”

因此,他便不插嘴,暗中推究其中道理。

曾老三和柳飄香,還有馮翠嵐,都擠過來瞧看。

阿烈故意向柳飄香問道:

“你見識過萬劫丹的威力,這些人的情形,是不是萬劫丹的毒力使然?”

柳飄香沉吟一下,才道:“好象是,又好象不是。”

這話答了,等如不答。

曾老三道:“查公子,請過來一下……”

他和阿烈走開一邊,曾老三低聲道:“明明是萬劫丹,你爲何要問柳飄香?”

阿烈道:

“她真是聰明之極,故意說出模棱兩可的答話,老實說,我一眼就曉得了這是萬劫丹的毒力發作,由此也可知道這些人通通都曾經投入極樂教中。”

曾老三道:

“莫非你一口冤氣無法忍得下?反正這些人,個個皆曾幫忙着加害你查家滿門,都算得上是幫兇。”

阿烈搖頭道:

“冤氣忍得住忍不住,那是另一回事,但問題是這些人忽然毒性發作,那麼是什麼人下的手?”

曾老三大爲震動,道:

“這話問得好,照理說,這些人的毒性發作,應當有遲有早,決計不會一齊發作,除非是有人暗中施展手腳。而且事情又那麼巧,發生在陸鳴宇非常危急之時,這些人一倒地便給他得到逃走的機會。”

柳、馮二女走過來,馮翠崗問道:“你們談什麼呀?”

她與曾老三等人,雖然不是名門正派,可是在阿烈心中,卻視爲最知心最可靠之人。

這時,歐陽菁也奔過來,眼中閃爍着敵意,掃過柳、馮二女。

阿烈把心中疑慮說出,最後道:

“假如還有一個人,地位甚高,並且還要幫助陸鳴宇。則這個人的身分,殊堪驚懼,說不定又是人魔的另一個弟子,潛伏在這些名家高手之中。若然如此,咱們必須馬上就把他查出來纔好。”

柳飄香打個寒噤,道:“怎樣查法呢?”

阿烈道:“我也不知道。”

曾老三道:

“以我想來,人魔能弄出這麼兩個弟子,已經有點像在變魔法-般了,那裡還能有第三個。不過,現在既然有這種情形,卻又不能懷疑真有其人。”

歐陽菁道:“我看跟程真人商量一下也好。”

馮翠嵐道:“這個懷疑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邊箱十多位名震天下的各家高手。也覺得事有蹊蹺。因爲阿烈既不出手施救,而竊竊私語之時,幾個人的目光,都古怪地向他們瞧看。

程一塵道人說道:“查公子舊怪難消,所以不肯出手,也末可知。”

裴坤亮嘆口氣,道:“假如他真不肯放過這些人,說起來也怪他不得。”

一山大師沉吟道:

“此事恐怕不這麼簡單。試想敝派的一個不肖弟子,亦是他深惡痛恨之人,可是當他受了毒劍之傷時,他仍然出於施救呢!”

程玄道道:

“以貧道看來,查公子真是今世的真正俠義之士。只看剛纔陸鳴宇逃走時,他須在救人與追趕仇敵之間,作一抉擇。而他終於捨棄了那個死仇……”

梅庵主道:“這話甚是,查公子的菩薩心腸,實是令人肅然起敬。”

七星門的掌門人任遠徐徐道:

“查公子一定是碰上什麼難題,是以跟別人商量起來……”

他的目光掠過地上呻吟呼號的七八個人,又道:

“依在下之見,不如馬上把這幾位送到城裡,同時派出快馬,把毒師金樹見請來,或者可以救治這幾個人。”

衆人幾乎都一致贊成,只有程玄道不以爲然,說道:

“咱們還是稍等一下的好,今日的局勢,非常微妙,咱們明明都與查家之事無關,在各派中,也只有有限的幾個人,與他家血案有關連,可是咱們目前卻仍然不能取得他的信任,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一山大師道:“程道兄這話甚是。”

程玄道道:“因此,咱們必須等一位中間人,從中說話,事情就好辦了。”

他掃視衆人一眼,又道:

“這位中間人,就是追趕陸鳴宇的高青雲大俠,咱們最好等他回來再說。”

姚文泰插口道:“丐幫六七名高手,也都跟蹤追去了。”

俞一峰道:“只不知他們什麼時候纔回來?”

他移步行開,任遠突然道:“俞兄等一等。”

分金手俞一峰訝然停步,回頭道:“任兄有何見教?”

任遠道:“俞兄可是想去料理令師弟的遺骸?”

他說的是怪醫齊唯我,俞一峰頷首道:“正是。”

任遠道:

“他精擅醫道武學,而且手段高明毒辣,竟能憑杖一些毒藥,就使許多名家高手帖耳俯首,不敢違抗,因此,他如今人雖已死,但他的屍體遺物,決計不可碰觸。至於如何收埋之法,最好留待行家處理。”

他的話相當直率,不免使峨嵋派之人,聽起來有些不甚舒服。可是話中的道理,卻又令人膺服。

俞一峰點點頭道:“多謝任兄提醒。”

那些躺在地上打滾呼號之人,繼續發出令人憂疑不安的慘叫聲。

阿烈向歐陽菁道:“煩你趕快打一桶水來。”

歐陽菁沒有立即答應,馮翠嵐馬上道:“她一個人怎麼行?我陪她一道去。”

原來翠嵐從歐陽菁懷有敵意的目光中,已瞧出她的妒意。尤其阿烈這個請求,聽起來好象是想法子支開她似的,所以歐陽菁一定不答應。

但現在有馮翠嵐陪她,情況又不同了,歐陽菁欣然行去。

進入室內,兩女仗着過人的目光,雖然是在黑夜中,也很決就找到了水缸,當下舀了一桶水。

她們在找桶之時,馮翠嵐故意道:

“今日之事結束後,我就從此退出江湖,做一個籍籍無名的家庭主婦。”

歐陽菁訝道:“真的?”

馮翠嵐道:

“當然是真的,說來你也許見笑我,我居然愛上那畫師金恭友,他無拳無勇,也別無所長,只會畫兩筆……”

歐陽菁斗然感到內心一陣輕鬆愉快,忙道:

“馮姊姊,你這樣評論他,可不公平。他能夠畫兩筆,這就是他的本領了,再說,你如果愛上一個人,定必要他有本事才行麼?”

馮翠嵐感到她話聲中的真誠喜悅,曉得她從今以後,不會再防備自己接近阿烈,當下淡淡一笑,道:“你說的話很對,我的確不該這樣評論。”

她們一道出去,歐陽菁喜孜孜地把水桶交給阿烈。柳飄香橫移數尺,用手肘輕輕頂了馮翠嵐一下。

馮翠嵐面上籠着一層悵惘的神色,隨口道:“什麼事呀?”

柳飄香低聲道:“你有點不對呢!是什麼事呀?”

馮翠嵐道:“我作了一項決定,卻不知對不對?”

柳飄香乃是經驗極爲豐富的女人,腦筋一轉,已明其故,道:

“那位歐陽小姐已經全無憂鬱,現在一臉快活放心的神氣,相信這一點必與你作的決定有關了。”

馮翠嵐道:“是的。”

柳飄香道:

“看來你沒有做錯,不過假如你十分悲傷難過,那麼這個決定就錯了。”

馮翠嵐尋思一下,道: www◆ тt kán◆ C O

“悲傷難過麼?不,我還沒有如此強烈的感覺。不過,心中卻禁不住迷惘,好象失落了什麼似的。”

柳飄香微微一笑,道:

“這大概總是免不了的,因爲我看得出來,你與查公子,曾經發生過感情,雖然你認爲不太合適,但他究竟是令人難忘的男兒啊!”

馮翠嵐道:“柳姊姊說得是。”

柳飄銷:“你爲了誰而把查公子放棄呢?”

馮翠嵐道:“這個人你也認識,就是金恭友。”

柳飄香腦中泛起那個儒雅瀟灑的男人,心裡暗暗嘆口氣,忖道:

“我不但認識他,而且還曾經與他聚了許多天,雖然我要他爲我畫像,但事實上……”

她很快使自己截斷了思潮,徐徐道:

“是他麼?他是第一流的人像大家,才氣縱橫,只不知他曾經替你畫過沒有?”

馮翠嵐點頭道:“畫過一幅。”

柳飄香道:

“相信就是這一幅,使你們心靈契合,加上前赴江南取劍,在路上日夕相對,所以發生感情了。”

馮翠嵐道:“是的,目下他獨自在杭州等我。”

柳飄香道:

“我在此預爲祝賀,你能找到這麼一個夫婿,實在是良緣天定。”

馮翠嵐道:“謝謝你,只不知你的情況如何?”

她本想問她,是不是要與“鬼厭神憎”曾老三在一起?但曾老三此人如此討厭可怕,竟使她說不出口。

柳飄香道:

“我是殘花敗柳之身,辱蒙阿曾不棄,願意明媒正娶,討我爲妻。因此,我也感到滿足啦!”

馮翠嵐心中暗吃一驚,可是表面上可不敢表示出來,還得向她說些祝賀之言。

那邊阿烈已將一片“仙曇花瓣”放在水桶中,等了一下,才提過去,曾老三則緊緊跟隨在後面。

他們已經商議好,希望這一桶能解幹毒的青水,誘出那個施展毒手之人。換言之,他們等一步還是注重在如何查出“施毒者”這件事上。

衆人都注意地看着他們的動作,並且推測這一桶水,有何作用?他們並非沒有看見阿烈曾經丟了一件物事在水中,但誰也不信這就能救治中毒諸人。

程玄道首先問道:“怎麼樣,查公子,想出救治之法沒有?”

阿烈道:

“澈底救治可不容易,但暫時解脫痛苦,卻也不難,請大家舀點水,灌在中毒之人口中便行啦!”

這話一出,自有門派之人動手,搶救本門之人。

霎時間羣聲皆息,果然收到效力。

人人都露出歡喜的神色,並且過來向阿烈道謝。可是阿烈和曾老三,這時越感困惑,因爲他們原想從衆人的反應中,找出可疑的一個,誰知直到現在,全無所獲。阿烈迫不得已,拉了程玄道走到一邊。

他告以心中的迷惑,並且道:

“假如我們查不出施展手法以催發毒力之人,等如前功盡棄。封乾和陸鳴宇比起此人,可算不上什麼。

程玄道沒有馬上作聲,想了一陣,才道:

“你和曾施主心有成見,都不免把敵人估計得太高明瞭。”

阿烈訝道:“這話怎說?

程玄道道:

一由於對封乾和陸鳴宇的作爲,使你發生成見,認爲這批惡魔手段高強,可能尚有一個潛隱在我們當中。尤其是這一堆人,突然毒發倒地,顯然是有人在施爲操縱……”

阿烈道:“是呀!”

程玄道:“貧道也承認必定有人催發毒性,纔會使這些人一齊倒地。不過,剛纔任遠兄說過一句話,使我不再向有人隱潛在咱們羣中方面着想……”

阿烈更爲驚訝,問道:“他說過什麼話?”

程玄道道:

“當時俞一峰兄要去收埋齊唯我的屍體,任兄警告他不可妄動,怕有遺毒,足以害人,這樣說來,齊唯我在死後,仍能催發毒力,亦不希奇。”

阿烈恍然大悟,舉步向齊唯我的屍體行去。

他仔細一看,但見他一雙手掌伸出,覆按地面,指縫已隱隱變爲綠色,情形甚是可疑。

別人畏懼齊唯我的毒功,但阿烈卻不怕,蹲下去拉開他的手一瞧,但見掌下有一個小瓶子。瓶塞已經打開,曾經流出一些綠色的**、所以在瓶周圍,以及他的指縫間,都染綠色痕跡。

阿烈透一口氣,過去把瓶中剩下的水,倒了好些在遺有綠色痕跡之處,同時又把其餘的,完全倒潑在他身上。

做完之後,他向一山大師點點頭,這位少林高手發覺,馬上命兩名弟子,利用方便鏟,在角落挖一個深洞。

阿烈親自將屍體搬過去,丟在洞內,再由那兩個和尚,把泥土撥下去,把屍體深深埋起來。

這邊的事情,似乎可以告一段落。

各派的主腦人物,吩咐各自的門人弟子離開,回到落腳之處。至於這一羣主腦人物,則在姚文泰招呼之下,到一座客廳落坐,等候高青雲回來。

廳中燈燭輝煌,可是不久,天色已曉。這些人雖然都折騰了一夜,但沒有一個,流露出倦容。

高青雲在衆人期待中,翩翩回來。大家一看他的神情,已知道他沒有收穫。

人人的心情都感到沉重,誠然極樂教已澈底摧毀,封乾和陸鳴宇都負傷逃走了。可是這兩個禍首罪魁,如果不能在短期內緝獲,則死灰復然,再行爲害武林,乃是必然之事。

其次化血門查家一本血帳,如今算在封、陸二人頭上可是其實七大門派都脫不了干係。

因此,封、陸這兩人一旦不授首,他們七大門派就感到查家血案未曾了結,不能不爲之擔據懸慮。

在關洛道上的幾個門派,如洛川派、青龍會、七星門等,都已動員全力,搜索封陸二人的下落。

致於少林武當等大門派,也各各動用本派的關係,幫助調查。其他門派,因爲不是勢力範圍,所以只好等候消息。

大部分的人,包括阿烈等,都在姚文泰家中休息,等候各方面的消息。

一晃眼間,過了四天,關於陸鳴宇和封乾兩人的消息,直如泥牛入海,全無影蹤。

所有的人,都泄氣了。

要知陸鳴宇當日乃是丐幫幫主,暗中又是極樂教教主,勢力遍佈全國南北。加以他這個人多善詐,江湖經驗又豐,是以他早就在北方各地經營了許多秘密藏身之地,根本不是希奇之事。

陸鳴宇除非沒有秘密居處,若有的話,必定是極樂教之人也不知道的,否則他也不敢在那兒躲。

至於封乾,他雖是本案中正式主角,但無奈他一向是居於幕後,江湖上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物。

因此之故,沒有人查得出他的親友等關係。在這種情況之下,要找出他的下落,比之找陸鳴宇更困難。

正因如此,所以各大門派集中全力,只查訪陸鳴宇下落。如果找到此人,則不難在他身上,再找出封乾了。

洛陽城中,少說也有過千的人,在查訪陸鳴宇,這些人皆是洛川派、七星門、青龍會,以及少林武當等家派,發動各種關係而動員的人,因此整個洛陽城,幾乎已被他們逐家逐戶的查過了。

此一搜索網,是以“洛陽”爲中心,向四方八面作幅射形擴大,東至開封,北至太原,西至長安,南至漢中襄陽等地。

當然此一幅員如此廣大的地區,光是傳遞消息,也得費時多日,何況還要搜索逃人,縱然順利,亦不是十天八天,就有結果的。

所以大家都把希望寄託在洛陽地面之內,假如陸、封二人,竟是一逕逃出洛陽,遠走高飛,那就不易再找他們了。

現在四天已經過去,洛陽城中,找不到一點徵兆線索。因此之故,大家都不禁認爲他們已經逃出羅網。

這一天,高青雲查問過各處的消息之後,無精打采地走到一家客店。踏入西跨院只見歐陽菁在房門口,向他招手。

高青雲走過去,道:“姑娘有什麼吩咐啦?”

歐陽菁道:“阿烈正在用功,你到我房中坐坐。”

高青雲笑一笑,道:“當然啦,我決不會打攪他的。”

阿烈的房門就在隔壁。

他這些日子來,日夕潛修苦練,對身邊之事,縱然是封乾陸鳴宇仇人的下落,他也不去打聽。

原來他認爲自己在洛陽或其他地方,都遠不及格川派等人熟悉。因此與其自己浪費時間,參加搜索。倒不如定下心來,儘量爭取時間來修習武功更好,他深知一旦封乾復出,對付他之時,情勢必定比上一回險惡百倍。

高青雲曉得他的用心。他也十分贊成,所以這些日子以來,只有他到這家客店來,偶爾與阿烈見見面。別的人完全被他巧妙地擋了駕。

高青雲向歐陽菁道:“曾老三他們呢?”

歐陽菁道:“大概在自己房間吧?我可不想去惹他。”

高青雲道:“我也是……”

歐陽菁忽然泛起含有深意的笑意,道:

“高大哥,我還以爲你真是不喜歡女人的人呢!”

高青雲吃了一驚,道:“這話怎講?”

歐陽菁道:

“你直如今,居然還沒有女朋友,使我以爲你是個古板道學先生,幸而我及時發現了秘密……”

高青雲自問一點秘密都沒有,但她居然有所發現,寧不可怪?

他自是急於得知這是什麼秘密,可是他爲人老謀深算機靈之極,心念一轉,決定不可向她詢問。

這是一種以退爲進的方法,因爲人性非常希奇,往往要用點迂迴曲折的手法,纔可以達到願望。

他深諳這種做人的藝術,是以趕緊豎起一雙食指。按在脣邊,示意她別說話。接着低低道:“聲音放小些。”

歐陽菁乃是十六七歲的少女,童心猶在,這時沾沾自喜,道:

“如果你想保守秘密,須得有點代價才行。”

高青雲道:“使得,但我怎知你有沒守信呢?”

歐陽菁道:“你非相信我不可。”

高青雲嘆口氣,做出無可奈何的投降姿態,道:“好吧,你提什麼條件都行。”

歐陽菁越發得意,道:“我只要一支玉簫。”

高青雲一楞,道,“什麼?”

歐陽菁小嘴一噘,道:“你不給麼?”

高青雲忙道:

“給,給,但你先把你得知的秘密,說給我聽聽這叫做看貨論價,江湖上有這種規矩的。”

歐陽菁一聽是‘江湖規矩’,可就不能不遵守,道:

“我今晨到你房中,你那時候不在……”

高青雲立刻道:“是的,我一早就出去了。”

歐陽菁道:

“我聽你說過,多年以來,都是黎明即起,那時候紅日已升,所以我不打招呼,就闖入你的房間。”

高青雲道:

“下次切切不可,試想我雖然已經起身,但你是一個大姑娘,而我卻是男子,假如我正在換衣服,你這一闖入來,豈不尷尬?”

歐陽菁笑道:

“別胡扯,你被我撞破了秘密,纔想出這個藉口,使我下次不敢胡闖,現在我告訴你,我看見了她。”

高青雲膛目結舌,道:“那一個她?”

歐陽菁道:

“是一個很漂亮的人,大概有二十多歲吧?長得真漂亮,不但面孔標緻,皮膚雪白,而且有一種嫺雅高貴的風度……”

高青雲想到她提及的“玉簫”頓時明白了,忖道:“這個美人一定是‘紫衣玉簫’吳丁香了,她既與彭春深深遠遁,何以又出現有此地?”

他聳聳肩,道:

“你不必描述她的樣子,告訴我碰見了她之後的經過就行啦!”

歐陽菁道:

“她見我忽然闖入去,吃了一驚。我連忙告訴她說。我是你的好朋友……”

高青雲唔了一聲,道:“不妙,她可能不相信的。”

歐陽菁道:“爲什麼不?難道她會以爲我是你的女朋友?”

高青雲道:“你如此熟不拘禮,她怎麼不想到這一點呢?”

歐陽菁佯嗔道:“哼!你想佔我便宜麼?”

高青雲忙陪笑道:“好,好,算我對不起你,請你往下說吧!”

歐陽菁道:

“我當時也解釋給她聽,說你對待我好象親妹子一般,所以她不必害怕,因爲我決不對別人亂說。”

高青雲道:“好極了,她怎麼說?”

歐陽菁道:“當然有話說啦!如若不然,我豈敢要一支玉簫的代價?不過,你先告訴我,她是你的什麼人?”

高青雲心想如果說吳丁香不是自己的情人,這就麻煩大了,勢必要把話從頭說起。

但如說是情人,這口黑鍋,豈不背得冤枉。

他聳聳肩,含糊地道:“你已知道了,何必又問。”

歐陽菁見他好象不好意思,又記得那位美婦,並非未婚少女,當下認定必是別人的妻子,所以高青雲不好意思說出來。

她對這一點倒不覺得有什麼關係,於是道:

“我不問就是,她問我知不知道你那兒去了。我說現在沒有法子找得到你。她說她必須馬上回去,所以也不能等候你。可是她又必須見到你的面……”

高青雲雙眉緊皺,付道:“莫非是姚文泰已發覺了事情的真相?”

歐陽菁以爲他因爲沒見到心上人,所以不歡。忙道:“你別急,我知道她在那裡。”

高青雲訝道:“她沒有回家麼?”

歐陽菁得意地說:

“沒有,她住在一個親戚家裡,她說你知道地方,是她妹妹的家。”

高青雲心想:天知道她的妹妹在什麼地方,不過她這麼說,必有作用。

所以他點點頭,道:“原來如此,若不是你告訴我,我永遠猜不到的。”

歐陽菁道:“你幾時去看她?她妹妹長的漂亮麼?”

高青雲道:“我以後才告訴你,行不行?現在我回房間洗個面,換件衣服……”

歐陽菁用手指劃臉羞他,道:

“看你多麼着急啊:其實這刻還早,應該等到月上柳梢頭纔對。”

高青雲臉上笑一下,轉身出房,回到自己房間,他一面換衣服,一面尋思。

但他旋即發現吳丁香留了一張紙條,上面開着一個地址。

高青雲看看衲地址,甚感奇怪,忖道:

“原來她和彭春深沒有遠遁,卻躲在距此不遠的宜陽。只不知她冒險潛來此地,有何緊急之事?”

他馬上毀掉紙條,一逕出城,直奔宜陽。

百餘里的路程,他費不了多少時間,大約是黃昏時候,他抵達那個地方。

由於吳丁香的身分特殊,所以高青雲必須行動秘密,纔可免去被洛川派之人無意查獲。

他用盡平生的“刺客”本領,自信絕對無人跟蹤得到。這時,他已抵達目的地,但見那是一座相當氣派的住宅。

高青雲自顧一下,除了衣衫上有點風塵之外,仍然是一副商賈模樣。他自信僞裝甚工,不虞被人識破。當下上前,叩響大門。

片刻間右方一道側門打開,出來-個老家人。

高青雲依照吳丁香的指示,道:

“小可是周老爺派來,有一封信,呈給夫人。”

那老家人馬上泛起親熱善意的笑容,道:

“我是這兒的管家周福,你的大名是……”

高青雲道:“我是周雪。”

他們一面進去,周福一面道:

“夫人昨天已吩咐過,說是京裡會有一位管家送信來,也許是接她到京城去的,只不知是也不是?”

高青雲點點頭道:“是的……”

心中付道:

“吳丁香找我一趟,已讓我背了一口黑鍋,如今又說我送她上京,假如是真的,我豈不是又要侍候她一段時間了。”

他苦笑一下,轉眼四看這座住宅。

周福嘆口氣,道:

“幾年前同老爺買下這座屋子,本來說是全家搬回來。但夫人才來了幾天,又返回京師,這間屋子,又不知要空多久啦!”

高青雲含糊的應着,到了後廳,周福自個兒入去通報,轉眼出來,帶領高青雲進入內室。

在後一進的花廳內,一位風姿綽約的麗人,由兩名丫環簇擁着。高青雲一看正是吳丁香,心事略放,這刻他只好照家人的禮節,上前行禮。

吳丁香滿面歡容,道:“你一定走了不少路,且坐下歇息。”

她一面接過信函一面命丫環泡茶。

這封信自然是高青雲捏造的,但也不是全無作用,因爲高青雲在信中,向她詢問一些問題。

吳丁香故意作出尋思之狀,然後命老人家及使女都退下,這麼一來,人家便以爲她有秘密話,向高青雲詢問。這些話自然是與“周老爺”有關。

花廳內已沒有第三者,吳丁香放低聲音,道:

“高大俠來得正好,彭春深前此已經直赴京師,籌備一切。我打算稍住幾個月,也就前往京師。這是爲了使京師那邊的鄰居,都深信我們有根有底,是以作此佈置。此外,目下爲了萬全起見,兩人分開來避風頭,亦不易爲人查出。”

高青雲乃是此道老手,一聽而知其中奧妙,是以大表贊同,道:

“你們如此周密謹慎,我就放心了。”

吳丁香道:“只不知姚文泰近來情形如何?”

高青雲發覺她的美眸中,閃過一絲歉疚之意,心想道:

“她能對姚文泰感到歉疚,可見得不是沒有良心的人。”

他道:

“姚兄近況還好,現在他沒有其他心事,以他的武功造詣和過人才智,必能使洛川派見重於武林。”

吳丁香輕輕籲一口氣,道:

“他能把全力放在事業上,相信必有一番作爲。”

高青雲道:“過去之事,你最好也統統忘記。”

吳丁香垂下眼皮,神態楚楚,倍添風韻。

她幽幽道:“是的,高大俠的話,賤妄自當銘記。”

高青雲可不希望氣氛如此深重,當下笑一笑,道:

“說起來我很佩服你,因爲洛陽城中,已經佈滿了洛川派之人,但你居然還敢踏入去,這份膽色,可算得是女中豪傑了。”

吳丁香不覺長眉一軒,激起了豪氣,道:

“高大俠過獎了。以賤妾想來,洛陽城中之人,目下全都注意單身男子,而不會留意到女人的。”

高青雲訝道:“這話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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