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別南道:“這話說時容易,但做起來就困難百出了。”
蔣任藩道:“李益精研兵法,究心多年,也許籌得出好計,亦未可知。”
高青雲大感興趣,問道:“李兄攻習過那一家的兵法呢?”
李益泛起謙抑的笑容,道:
“不瞞高兄說,小弟對古今以來,名家兵法,都極感興趣,皆曾研讀,如六韜、孫子、吳子、司馬法、黃石公三略、尉潦子、李衛公問對等兵家七書。此外,如風后握奇經,李荃的太白陰經,武經總要,虎鍾經,諸葛武侯的心書,將苑,十六策等。尚有八陣合變圖說等,難以盡述。”
他一口氣說出了這許多兵法經書名目,木但高青雲聽得呆了,連那杜別南蔣任藩二人,也爲之訝然瞠目。要知兵法一道,本身固然縱橫合變,深奧無比同時還得旁及天文地誌,人心物理,廣攝各種學問,可稱浩如渤海,難以盡行涉獵,再者就是當時讀書有一大困難,那就是書籍不易借到手中研讀,是以古人時時借抄各種經典,一方面增加閱讀之功,一方面也是留下來以備他年溫習之用。
李益能夠找到這許多種書籍研讀,這也是駭人聽聞的事。
高青雲道:“李兄既然讀了這許多兵書,日後功名成就,出將入相,已可預見了。”
李益道:
“高兄過獎了,小弟全無‘出將’之念,只不過想到如若有機會在朝廷中任事,則雖然戰則戎行,不須親歷,可是於外間將領的進遲攻守,卻也可以得知機宜,是以一向甚是用心研讀。”
杜別南道:
“咱們一塊兒切磋雖久,可是;直都不知道你還攻讀兵法之學,今日得聞,真是既佩且愧。”
高青雲道:“李兄對兄弟之事,有何高見?”
李益道:“高兄好說了,小弟對於武林之事,全無所知,實是難以藉着代謀。”
高青雲忖道:“他大概看中了劉先生三顧茅蘆之事,所以不肯馬上說出他的見解來。”
當下說道:
“李兄不必過謙,要知此事與個人的得失事小,與天下的安危事大,是以李兄務須賜告一切。”
李益忙道:“不是不肯說,而是籌思不到具體的方法。”
高青雲道:“不具體也無妨礙。”
李益道:
“既然高兄一定要小弟說,自是不便多所推託,小弟只感到如要剷除陸鳴宇,唯一的方法,是使他先失去地利。”
他提出的原則,但如何下手法,還須再想。
蔣任藩道:“此人如此狡猾機警,怎能使他失去地利?”
杜別南道:
“不錯,假如高兄實在沒有其他計較,乾脆孤注一擲,集結力量,筆直攻入陳家,也許來個措手不及,能剷除元兇,亦未可知。”
高青雲頷首道:“這個辦法,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只好採用了。”
李益沉吟道:“高兄沒有法子守伺着陸鳴宇,等他出門麼?”
高青雲道:
“不容易,假如我是他,亦會防到這一點,例如以特製的馬車或軟轎,從府中一直出來等等……”
蔣任藩訝道:“只要他出門口,豈不是就解決了?他總在車轎之內呀!”
李益微微一笑,道:
“不,這與他公然出門,大大不同。要知這輛馬車或是軟轎,作用與他的房舍一樣,都可掩蔽敵人耳目,換言之,他的地利,仍然未失。”
高育雲大爲佩服,道:
“是的,是的,他可能不在車中,也可能是替身,即使他本人在裡面,可是以他的經驗才智,加以高度訓練過的感覺,如若有人窺伺,馬上就被他覺察,因此,此計仍然不行。”
李益接口道:“這裡面一定有破綻可乘的,但奇怪得很,居然找不到任何機會。”
他轉眼向高青雲望去,又道:“高兄如果把怎樣發現他在洛寧的經過說出來,也許找得到制他死命的機會。”
高青雲道:
“說起來也很簡單,由於此人擅長一種邪門功夫,稱爲‘蠱術’,當他回到洛寧之後,曾經對一個丫環施過此術。”
他停歇一下,又道:
“這名丫環,乃是敝友的婢子,她乃是去探望姊姊,而陸鳴宇剛好在她姊姊房中,因此之故,陸鳴宇對她施術,以便控制她心靈,不使向外人泄漏。”
他笑一下,又道:“殊不知這麼一來,反而泄漏了行蹤。”
李益道:“那個丫環中了蠱術,如何還會說出陸鳴宇的行蹤?”
高青雲頓時感到李益問到要點,不過究竟此中可以推究出什麼破綻,一時卻參悟不透。
他回答道:“事情就那麼巧,敝友認得蠱術的破法,因此之故,不但使那丫環恢復正常,同時又迅即通知我。”
李益頷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一面沉吟付想,一面目閃奇光,顯然他已得到靈感,是以在眼睛中,泛射出代表智慧的光芒。
過了片刻,李益才緩緩道:
“在原則上來說,既然那陸鳴宇已經計出萬全,處處防到,那麼所有的破綻空隙,定必皆在他的算中,咱們實是無法可施了。”
杜別南道:“唉!若然如此,咱們何必白白耽誤了高兄的時間?”
高青雲微微笑道:“不,不,與諸君一席話,兄弟已得益非淺,井非毫無所得。”
蔣任藩道:“但我等仍然深感抱歉。”
高青雲道:“李兄大概還有高見,咱們何不先行恭聆過,再行討論?”
杜蔣二人都向李益望去,但見李益用一種異常的神態,向高青雲含笑點頭。他分明是感到高青雲簡直是他的“知己”,所以大爲欣慰敬慕。
李益緩緩道:
“以小弟愚見,唯一的辦法,就是出奇制勝,越奇越好,雖有敗露之險,但不必過於顧慮。”
高青雲對這個理論,顯然覺得十分有份量,是以非常認真地考慮起來。
過了一會,他才問道:“何以不須過於顧慮呢?”
李益道:
“因爲對方既是計出萬全,必定早已認定高兄這一方,如發現他的下落,將會採取那些手段。他成竹在胸,應付之法,也就預先部署停當。只須到時候一有這等情況,他就依計行事。”
杜蔣二人皆想道:“這是很明顯的道理,何須多加解釋。”
卻聽高青雲道:“李兄此論高絕一時,務請繼續賜告下面的推論。”
李益謙遜了幾句,這才說道:
“他的預謀和反應,既如上述,則咱們一旦使出他完全料不到的計策之時,陸鳴宇定必亂了步驟,極容易就失手處於被動的劣勢了。”
高青雲鼓掌道:“妙,妙……但李兄可有較爲具體一點的下手計劃沒有?”
李益攤一攤雙手,道:“沒有,但小弟知道,那個小婢必有利用的價值。”
高青雲點點頭,道:“我也這麼想,好啦!咱們暫時不談陸鳴宇之事。”
杜別南道:“高兄敢是已有了計策?”
高青雲道:“還沒有,但心中的茅塞已解,想來將不致於有什麼問題。”
他目光轉到李益面上,又道:
“你們提到過的事情,兄弟略施手段,就可以使杜蔣兩位,消失了不便之感,兄弟這就說出辦法,請諸位斟酌。”
杜別南道:“那廝雖是可惡之極,但如果高兄出手懲戒他,卻不大妥當。”
蔣任藩也連連稱是。
高青雲道:
“動手揍他,乃是下下之策,兄弟是打算命本地最有面子勢力的江湖人物,在適當的時機下,拜見蔣杜兩位兄臺,務使全城之人,全皆得聞此事。這樣,莫說是官宦之家的少爺,不敢惹你,即使是黑道上的惡人,也將對兩位忌憚三分。”
蔣杜二人聽了此計,覺得妙則妙矣,但效力如何,還未可知。況且高青雲能命令什麼人幹這件事?如果是普通的市井流氓,那是敬而遠之還來不及,如何可以與他們交朋友?
他們正在疑慮,只聽李益問道:“高兄識得本城員著名的江湖人物麼?”
高青雲道:“我怎會認識?”
李益道:“據小弟所知,老膘師陳偉俠,可算得是本城家喻戶曉的人物。”
高青雲哦了-聲,道:
“既李兄特別推起,想來此人的名望,一定可以鎮得住那傢伙了,我過幾天就辦妥此事。”
杜別南道:“陳老鏢頭的名望夠是夠了,可是高兄既不認識他,如何能請得他幫忙?”
高青雲笑一笑,道:
“這兒沒有別的人,我不妨告訴你老實話,象陳偉俠這等人物,在武林中,只屬二三流腳色,假如他能結交到象我這等身份之人,也在同道中,馬上身價倍增。黑道之人,或要動他,定須先考慮一下。總之,他交上了我,也就能鎮住許許多多的黑道高手,因此你們放心好了,這等小事,對他來說,真是求之不得呢!”
李益道:“高兄乃是當代的豪傑,這話定然句句屬實,你們不必多慮。”
蔣杜二人不管心中是否悅服相信,但李益既然這麼說了,他們可就不便再提。
當下四人又談了一會,高青雲向他們告辭,李益道:
“小弟也回了,正好與高兄結伴走一程。”
他們出了蔣家,書童在前面提着燈籠照路,李高二人在後面並肩而行。起初兩人都沒做聲,走了一程,李益似乎下了決心,毅然道:“高兄可願到寒舍小坐片刻?”
高青雲欣然道:“很好。”
兩人只對答了一句,又默然而行。
走了一陣,李益又開腔道:“小弟想之再三,仍然不明白有什麼地方可以效勞。”
高青雲道:“你當然想不到,連我也不大敢相信自己這個荒唐的念頭。”
李益道:“高兄即管賜告,小弟決不害怕。”
高青雲道:
“我知道,當你決定邀我到府上時,你已下了決心,準備應付任何困難危險了,對不對?”
李益道:“高兄才智絕世,洞矚-切,小弟佩服之至。”
高青雲道:
“李兄好說了,當你決定與我同行一程之時,但已顯示你已有了相助之心,不過這等江湖仇殺之事,危險異常,而且後患無窮,李兄是不要招惹的好。”
李益欣然道:
“聽高兄這等口氣,可見得小弟必有可以出力之處.危險和後患,小弟都曾考慮過,高兄不必過慮。”
高青雲也爽快地道:“好吧!我們到府上再談。”
不久,他們已走入一座巨大的府第中。
這刻正是深夜時分,走廊過道上雖然點有燈火,但卻已碰不見人。
他們一同走入一座院落中,李益揖客到書房落坐,命書童泡上好茶待客。
他的書房,佈置得高雅脫俗,除了許多書籍之外,還有古琴、寶劍、基秤、香爐等物,裝點得十分適宜,毫無酸腐臭味。
高青雲四下溜覽過書房的佈置,才道:“只看此地,便知主人着實不俗了。”
李益道:“高兄過獎啦!此處是舍妹慧瓊佈置的,她最擅宮室佈置這一門,日夕究心此道,如今得高兄讚許,看來她總算有點成就。”
高青雲隨口誇獎幾句,馬上問道:
“李兄不是有兩位妹妹麼?另外的一位,喜歡什麼?”
李益道:“慧瓊是二妹,三妹慧心.人雖聰明,但終日無所事事,也說不上喜歡什麼。”
高青雲笑一笑,道:“慧心小姐必定較長於應接酬對,是也不是?”
李益點頭道:
“是的,她不僅比慧瓊能說,甚且可說是比較許多人都能說話……但這可不是女孩子應有的特長,是也不是?”
高青雲道:“以府上這等閥閱世家來說,倒是不須要太能說話,不過兄弟卻極想認識她。”
李益露出微訝之容,道:“此事何難之有,我馬上派小童去喚她來此。”
高青雲道:“如今天色已晚,只怕不好驚醒她。”
李益道:“不妨事,她大概還未睡。”
他吩咐書童進去傳話,高青雲也不攔阻,等他交待好,才道:“慧心小姐時時睡得很晚麼?”
李益道:“小弟不明白高兄何以對她感興趣,不錯,她睡覺的時間不一定,有時很早,有時很晚,是個大膽任性的人。”
高青雲道:“好極了。”
李益道:“怎麼啦?你正是希望她是這一類人麼?”
高青雲道:
“據我所知,兄弟姊妹間,往往有完全相反的性情。剛纔你說到慧瓊小姐,是個喜歡佈置宮室庭園的女性,兄弟當時可就想到,慧心小姐可能與她全不相同。”
李益道:“只是這樣麼?”
高青雲道:“兄弟只要證實一下我的猜想而已。”
事實上當然沒有這麼簡單,高青雲忖道:
“我在末見到慧心的容貌以前,自是不便說出打算請她幫忙之意。如惹她長得不夠漂亮,我其時纔打回票,那多麼不好意思。”
李益也知道必定另有內情,但高青雲既不說出,他也就不便再問。
他們談了一陣,外面傳來步履之聲,轉眼間二盞燈籠出現在院門間,照見了後面跟來的一個少女。
高青雲的夜眼銳利異常,不但把這個少女的嫋娜的風姿,看得清楚,就連她的嬌豔芳容,也看得十分真切。
他心中大喜,付道:“好極了,她的樣子和外型,都合乎我的要求,只不知她可擅長裝腔作勢?”
以常理而論,凡是能言善道,而又大膽活潑之人,多半擅於演戲,亦即是“裝腔作勢”之意。
那少女行得很快,霎時已走入書房,發出悅耳的笑聲,道:
“哥哥帶回來什麼貴客呀?”
她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睛,筆直的打量高青雲,殊無女兒家羞澀之色。
高青雲集中意志,雙眼發出凌厲的光芒,向她瞪視。他向來以氣勢見長,是以這一陣豪廣強悍的氣勢,馬上把那對眼光碰回去。
李慧心感到無法與這個男人對視,不知不覺轉眼向前望去,避過對方的目光。
李益道:“這一位是高青雲兄……”
他轉向高青雲道:“這就是舍妹慧心了。”
高青雲抱拳道:“幸會,幸會……”
李慧心斂還了一禮,溫柔地道:“妾身有禮了。”
李益驚異地道:“你幾時這般斯文起來了?”
李慧心柔聲道:“在哥哥你跟前,稍爲放肆一點,也沒關係,但在貴客面前,自然要放規矩一點了。”
李益道:“這話倒是中聽得很。”
高青雲心中好笑,想道:
“這個丫頭狡猾得很,她分明感到無法與我爭強鬥勝,是以改以柔功對付。等我認定她是溫柔大方而又守禮的女孩子時,她但出其不意,用驕狂的態度對付我一下,哼!
哼!你想在我這個老江湖面前鬥心機要手段,還差得遠呢!”
他外表上裝出很欣賞的態度,說道:
“三小姐畢竟是名門閨秀,在下是個粗人,失禮之處,還望多多指教和原諒纔好。”
李慧心垂着眼皮,婉轉地道:“高大哥的誇獎,恕妾身不敢當得。”
李益道:“高兄賞光到我們家裡來,實在十分難得,慧心你可猜得出他是什麼人麼?”
李慧心道:“小妹如何猜得出呢?”
李益堅持道:“你不妨猜猜看。”
李慧心道:“小妹只覺得高大哥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氣概,或者是一位將軍吧!”
李益欣然一笑,道:“差不多猜對啦!”
這時候李慧心的表現,使人但覺她是“溫柔“美麗”而又“聰慧”的女性。
如此造型,假如還有任何男人不欣賞的話,這個男人,一定或多或少的有點問題。
高青雲以激賞的目光,望住這個年輕的動人的女性。他的激賞,發自內心,沒有一絲-毫的做作。
只聽李慧心道:“哥哥的意思可是暗示高大哥雖然不是軍中將軍,但卻是一位武人?”
李益道:“正是。”
高青雲道:“慧心小姐所識的是儒雅風流之士,在下一介武夫,粗鄙不文,如有失禮開罪之處,還望小姐恕諒則個。”
李慧心又甜蜜又嫺雅地笑一笑,道:“高大哥這麼斯問,許多讀書人還遠不及啊!”
李益插口道:“你們兩位一定要在這等客套中打圈子麼?”
高青雲豪放地一笑,道:“當然不”
李慧心低聲道:
“那是小妹衷心之言,一點不是客套,象高大哥這等英雄人才,將來必定能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
高青雲道:“慧心小姐的期許太高,在下自知萬萬辦不到。”
李益道:“從高兄的堂堂相貌看來,舍妹的推測,必定不誤。”
高青雲道:“李兄也受令妹所欺,成然讚譽起兄弟來,實在好笑得緊。”
現在他已板起面孔,表情嚴肅,濃眉之下,那對眼睛,射出懾人的銳利光芒。
他炯炯的望着李慧心,忽然起身,大步迫近她。直到與她相距只有兩三尺那麼近,才停步俯視着她。
這個年輕美麗的女孩子,突然也不屈服的擡頭望着他。
她微微仰起漂亮動人的面孔,迎視那對迫人的目光。
兩人對看了一陣高青雲道:
“在下多年來奔走江湖,銳志武林,所作所爲,都是爲了世上衆主,只不知這話李小姐信也不信?”
李慧心的敵視神色霎時消失,柔聲道:“我相信。”
高青雲道:“你已在眼中透出女性的溫柔,可知你乃是真心相信。”
李慧心道:“是的,如果我不是真心相信,我或者會比你更兇狠,更堅強。”
高青雲道:
“那也不一定,世上奇才異能之人當中,有不少是壞人,他們都各有一套本事,能克服那些聰明自信的人。”
李慧心尋思地垂下目光,但仍然微微仰面,是以她的美麗魅力,仍末消失。
李益似乎第一次發現了自己的妹子,具有這種奇特的性格,是以愕然注視,同時緊緊閉口,不予打擾。
高青雲問道:“你今年幾歲啦?”
李慧心道:“我今年已經十八歲啦!”
高青雲道:
“在下想請你幫忙,消滅一個武林敗類,這個人不但曾經做下無窮惡孽,血腥滿身,而且若是任他活下去,將有更多的人,遭他的毒手。”
李慧心訝道:“有這等事麼?”
高青雲道:“這是千真萬確之事,決不是跟你開玩笑。”
李慧心道:“我一個弱質女流,如何能充當大任?”
高青雲道:“這一點你不必擔心。”
話說到這兒,已充分顯示高青雲請她出馬幫忙的重要性了,大有“斯人不出,如蒼生何”之慨
李慧心道:“若是真的對高大哥有用,小妹自是義不容辭。”
高青雲喜道:
“好極了,尤其是慧心小姐不問如何幫忙法,便運行答應,可見得膽力之強,智慧之高,足可以擔此大任。”
他退開幾步,轉向李益道:“兄弟末徵得李兄同意,便向令妹求助,此舉大是失禮不敬……”
李益道:
“高兄爲了試測舍妹的真正爲人,是以施展出其不意單刀直入的手法,兄弟倒是理會得此意,怎會見怪。不過,舍妹年紀輕輕經驗淺,如是擔當大任,萬一失誤,如何是好?”
高青雲道:“李兄放心,舍妹只不過代替一個人,以便兄弟得以放手去做而已。”
他與李慧心都各自落座,然後又解釋道:
“兄弟之所以不能放手召集武林中的耆宿俊秀,圍殺陸鳴宇之故,便是因爲那個曾被陸鳴施以蠱術的婢子,她的女主人,身份特殊,不可被任何武林中人看見”
李益沉思地道:“那麼舍妹竟是要冒充那婢子的主人了?”
高青雲道:“是的。”
李慧心道:
“若是單單去冒充那個女主人,相信高大哥不用費什麼氣力,就可以找到。如若是有危險困難,問題才變得複雜,是也不是?”
高青雲道:“不錯,在這項任務中,你等如是我們安排好的香餌,引誘那惡魔上鉤。”
他向李益道:“只要這惡魔到了那座宅院,他的‘地利’優勢,便告消失了,是也不是?”
李益道:
“正是如此,但萬一舍妹遇事張惶,只怕不但召來殺身之禍,還壞了大事,被那惡魔乘機遁走。”
李慧心哼一聲,道:“哥哥,你別把小妹看得這麼沒用。”
高青雲道:“令兄的話,也是實情,並不是危言聳聽,我可以現身說法,略作說明。”
他徐徐舉手出指,遙向桌上的油燈戳去。
指力透過空間之時,發出“嗤”的一聲。
這一盞燈光已應聲而滅,但書房內還有另一盞燈,是以只不過略略一暗而已,李氏兄妹,突然一齊發現高青雲不見蹤影,不覺一楞。
這一對兄妹方在錯愕之時,猛覺房內勁內旋卷,燈焰搖搖,驀地已發現高青雲又已端坐在他的座位上。
他忽隱忽現,宛如鬼魅一般,李家兄妹,都是第一次看見這等奇事,都有着難以置信之感。
高青雲起身,過去把燈光點上,轉頭望着李慧心,道:
“我不過是身手快捷,行動如風,所以你們看不見我躍出窗外,回來之時,亦是如此,可不是什麼妖法。”
李慧心道:“真是驚人。”
李益道:“高兄具有這等身法,怪不得博得‘白日刺客’的外號了。”
高青雲道:
“這等身法,算不了稀奇之事,像陸鳴宇,以及我將召請來幫忙的人,不拘男女,皆有這等速度。”
李氏兄妹一聽其中竟有女子,都大感興趣。
李慧心道:“哎呀!女孩子也辦得到麼?”
高青雲道:“當然啦!而且還不只一個呢!”
李慧心道:“她們是誰,長得可漂亮?”
高青雲點點頭,道:
“都漂亮得很,有一個與你年歲相彷彿,是我一個好友查思烈公子的密友,姓歐陽,名菁,家傳的絕藝,江湖上少有敵手呢!”
她嘖嘖稱羨道:“唉!這多麼好啊,假如我早點認識高大哥,或者也可以學點本領。”
李益也神往地道:
“查公子既是當世奇人,他的女友,自然也錯不了,小弟如能與他們相見一面,此生方可無憾。”
高青雲道:“李兄如果真想見到他們,並不是困難之事,但須得千萬留神。”
李慧心插口道:“家兄不會愛上歐陽姑娘的,他能那麼不自量力麼?”
高青雲笑道:“不是留神這件事,而是另外的一對。”
李益訝道:“怎麼啦!他們會不利於我們麼?”
高青雲道:
“這一對人物,先說女的,是個煙視媚行,豔色絕俗的美女,而且她習性難改,言笑之間。常常不自覺的含有挑逗男人的意味。由於她的魅力,十分驚人,是以李兄如果被她迷住,神魂顛倒,倒也不是稀奇之事呢!”
李益道:“原來如此,現在事前已得到高兄指點,小弟決計不致於自作多情啦!”
李慧心道:“那個男的又如何呢?:
高青雲道:
“這個男的乃是當世之間,第一號最可厭的人物,又稱曾老三,外號是‘鬼厭神憎’,你們聽聽這個外號,就知道他不是普通的可厭而已。說良心話,我看見他之時,也一味想趕快走開。”
李慧心笑道:“這倒是有趣得很。”
高青雲嚴肅地道:
“有趣?慧心小姐,當你見到他時,你就笑不出來啦!他有本事使得仇人煩厭無比。
因而只好自殺來逃避他,這可不是好玩之事。”
李慧心伸伸舌頭,道:“他見到女人也沒改變麼?”
高青雲道:“沒有變,因此,我們時時奇怪那柳飄香怎能嫁給他?與他一起生活的?”
李益道:
“高兄認識的人,都是小弟連作夢也想不到那麼奇怪,怪不得古人說道: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了。”
高青雲道: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但你們循着人生的正途向前走,所以不易碰見這些古怪事物而已。”
他開始負手在書房中距圈子,籌思計策。
李氏兄妹,都不作聲,以免打擾他的思路。
過一了陣,高青雲道:
“大致上就這樣決定吧!李兄,你能不能抽暇到洛陽走一趟,替我送個信?這也是你能見見他們的好機會。”
李益馬上欣然道:“好,現在動身也行。”
高青雲道:“現在恐怕太晚啦!”
李益道:
“不妨事,我與洛陽守關的役吏都相熟,隨時可以入城,而且舍下車馬皆備,甚爲方便。”
高青雲道:
“如此甚好,你用府上的車輛,到了洛陽,與查公子等見面之後,還可以利用府上的馬車,載運一些人,秘密抵達本城。”
他向李益肅然頷首,又道:“不錯,那惡魔是在本城,而不是洛寧,這個消息,李兄萬勿泄漏。”
李益道:“高兄放心。”
高青雲道:
“你此去見到查公子這一幫人後,還要去晤見少林的一山,不嗔兩位大師,武當派的程玄道,何玄叔兩位大劍客,告以此間形勢。他們自會加以考慮,只通知一些必要的高手前來助陣。”
他尋思一下,道:
“還一點須得委屈李兄的,便是請李兄在說明咱們關係之時,把兄弟認爲可能是你未來的妹婿。”
他轉眼看了李慧心一眼,但見她只怔了一下,旋即綻開美麗動人的笑容。
李益道:“這一點不成問題,沒有什麼委屈可言,假如能成爲事實的話。”
他笑了笑,接着道:“當然這是不可能之事,但小弟已甚感榮幸了。”
高青雲道:
“李兄好說了,不過這麼一來,以後咱們之間的稱呼,就須得加以改變。咱們只能互呼名字,纔不顯得生疏。”
李益道:“好的,我動身之後,高兄可有去處?”
高青雲道:“兄弟走慣江湖,從來不必爲這等事煩心。什麼地方,都可以安眠。”
李益道:
“那麼可以?你何不在小弟此處,略作休息?好在這座院子最靠近側門,高兄隨時離開,也不虞寒舍之人碰見。”
高青雲沉吟一下,道:
“好的,但等到李兄動身後,也許我要偕同令妹,前往敝友家中,與女主人先行晤面,稍後也許還須煩勞李兄,另尋一個妥當的地方,供這位吳夫人暫居。”
李益道:“這都不成問題,寒家在城外有的是莊院,可供那吳夫人容身,那位吳夫人愛住多久都行。”
高青雲道:“李兄在城外另有莊院,可供那吳夫人容身,真是最好不過之事。”
李益道:“那麼小弟去換件衣服,高兄請把信件寫好,交給小弟。”
他逕到臥室去換衣,高青雲取過紙筆,修書給阿烈。他在信中將重要的數點寫下,以免口頭交代不清楚,出了岔錯。但有一點他不能寫在箋上的,那便是歐陽菁曾經看見到吳丁香之事。
早在他動身到此來時,便已叮囑過她不可向外人提及此事,諒來她不致於泄密。可是爲了防備萬一,仍須請李益再向她提醒必須保守秘密。
半個時辰之後,李益已經乘坐車馬出發。
在書房內,高青雲和李慧心燈下相對。
他們可不是在談情說愛,而是商談合作事宜。此舉對李慧心的安危生死,關係極大,是以兩人都顯得很嚴肅的樣子。
高青雲道:
“關於你以後冒充吳夫人的詳情,我們已談過了,只不知你能不能完全記住?”
李慧心道:“我完全記住啦!好在你約來的各大門派的人,都不知她是什麼樣子,所以我認爲並沒有困難。”
高青雲道:“是的,此是最有利的條件。”
李慧心道:
“不過我的扮相,必須與整個故事中的人配合。例如說,我何以獨自居住在那座房屋中?與你有什麼關係等等……”
高青雲道:“這等事人家不會詢問的。”
李慧心道:
“人家縱然不問,但總有在一起碰頭之時呀!其時我還是叫你高大哥呢?抑或另有稱呼?”
高青雲想了一下,道:
“照說咱們謀殺陸鳴宇之舉,乃是在暗中進行,是以在事前,你根本見不到他們,而在事後,亦不會碰面。可是由於吳丁香的情況特殊,而她又曾被歐陽菁看見,所以這位歐陽菁姑娘,非來探望你不可。當然,除了她之外,必定連帶的有查公子等人。所以我們預先定妥了計劃,便更妥當了。”
李慧心道:
“剛纔你已把吳丁香之事,告訴過家兄與我得知,可是我竊以爲高大哥一定還隱瞞了一些情節。”
高青雲訝道:“什麼情節?”
李慧心道:
“你最後曾對家兄說,如果有人向他探詢吳丁香的下落,而這個人是彭春深的話,便可讓他們見面,對不對?”
高青雲道:“對呀!”
李慧心笑一笑,道:“爲什麼會‘如果’呢?難道彭春深有不來找她的可能性麼?”
高青雲一愣,道:“這個……這個……”
李慧心道:
“老實說吧,你雖是使用‘如果’的字眼,其實並無不妥。只是我感到你提到彭春深或曾找我之事時,態度並不鄭重認真,當時我就在想,是你不願彭春深來呢?抑或是認爲他大概不會來,所以才附帶式地順口提上一句。”
高青雲道:“你的感覺似乎過於敏銳。”
李慧心道:“那麼我錯了,是不是?”
高青雲道:“不,你對了”
李慧心嫣然一笑,道:“好,那麼告訴我,是彭春深不來呢?抑是你不願他來。”
高青雲道:
“本來兩者都是,但當我離開吳丁香之後,心情不受她的美貌魅力所影響,便發覺自己居然不願彭春深來接她之想,其是荒謬。”
李慧心關切同情地問道:“爲什麼?她不值得你全心去愛麼?”
高青雲道:
“那倒不是她值得不值得愛的問題,而是在道義上,在事實上,我都不能與她偕陰江南。”
李慧心搖頭道:“高大哥這種想法,未免太迂腐了。”
高青雲道:
“是迂腐也好,寡情也好,總之,我不能對不起彭春深,亦不能爲了她之故,放棄了我的遊俠生涯。”
李慧心辯道:
“你沒有對不起彭春深呀!他不來接她,已是負情義之人,根本已沒有責人的權利了。”
高青雲默然看她一陣,才道:“彭春深的來不來,我們只是猜測而已,誰能確知?”
李慧心道:“那麼只要等上一段時間就行啦!”
高青雲泛起一抹苦笑道:
“你說得好輕鬆,假如等上一年半載之後;彭春深真的來了,把她接走,那時候我怎麼辦?”
李慧心一怔,明亮的眼睛注視着這個相貌豪雄的男人。
她旋即領悟,曉得他的意思是說,到了那個時候,他已深深愛上了吳丁香,則她的離去,對他豈不是極爲沉重巨大的打擊麼?
她泛起無限的同情,輕輕道:“真對不起,我可沒有想到這一點。”
高青雲道:“這個不怪你,起初我自己也沒有想到。”
李慧心道:
“你說得很對,假如在一年半載之後,彭春深纔來接她,則最苦之人,莫過於你了。
因爲她若不是值得你追求和等待的話,你不會留下來。若是值得,則在陷溺已深之後,忽然失去,自然是十分可悲可痛的打擊了。”
高青雲笑起來,道:“你雖然深居閨中,年歲尚輕,但懂得真不少。”
他本是豪放不羈之人,平生不慣受人之憐。是以他迅即恢復了開朗的態度,似乎已不把剛纔的愁緒放在心上。
李慧心道:“別扯到我身上,你到底有何打算?”
高青雲微微向前傾俯,似是要把桌子對面的美麗少女看得更清楚些。
他道:“我想請你幫個忙。”
李慧心道:“怎生幫法?”
高青雲道:
“我們一道去瞧她,你在她面前,裝出對我特別關心的態度,這樣她一定會知難而退的。”
李慧心當真大吃一驚,道:“我能使她知難而退麼?”
高青雲道:“當然啦!她見了你之後,一定會這樣想的。”
李慧心連連搖頭,道:
“不,我自家卻不這樣想。在她眼中,我不過是個黃毛丫頭而已。”
高青雲站起來,又叫她起身,然後圍繞着她,走了數匝,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李慧心雖是大方,但也被他瞧得渾身不安起來。
幸而高青雲的神色十分鄭重正經,使她還能硬着頭皮忍受。
高青雲看完之後,站在她面前,鄭而重之地宣佈道:
“慧心小姐,你決不是黃毛丫頭,相反地,你除了天生麗質外,還有一種高貴大方的風度,使人一看而知你是大家閨秀,受過極良好的教養,因此聯想得到你有一個尊貴富有的家世。”
李慧心喘一口氣,道:“我坐下來行不行?”
高青雲忙道:“行,行。”
李慧心趕快坐下,定一定神,才笑道:“天啊!你把人又瞧又捧的,我幾乎站不穩啦!”
高青雲道:“我說的都是實話。”
李慧心芳心暗喜,道:“就算你沒騙我,你要我怎樣做呢?”
高青雲道:
“我們詐稱是有點表親的關係,所以我請你幫忙,冒充她一下,當然最要緊的是,你須得表現出對我的關心,並不僅只是親戚的關係,我的意思,你可懂得?”
李慧心道:“懂是懂了,但如何表現法,還不知道,也許你可以教我。”
高青雲明知她是故意嘔他,所以並不着急,但也更不敢表露出任何含有挑逗性的暗示。
因爲這位尚是小姑獨處的少女,說不定因爲受到前所未有過的刺激,而竟對他生出情意,弄假成真,那時如何是好?”
因此,他的神態十分莊重,完全是一副辦公事的模樣。此一姿態,往往能收到巨效,特別是對付“女子”和“小人”之時,最爲有用。
他轉變話題,道:“有一件事,我還未與你談到。”
李慧心道:“什麼事呀?”
高青雲道:“你冒充吳夫人之舉,並非完全沒有危險,我要你心中有所準備才行。”
李慧心道:“你不告訴我,豈不更好?”
高青雲道:
“不,如果你是普通的女孩子,我就不說爲佳,但你的才智聰明,遠勝常人,如若得知危險所在,你一定可以運用你的智慧,渡過難關。”
李慧心道:“啊呀!看在老天爺的份上,別這樣捧我好不好?”
高青雲笑一下,道:
“請你聽着,假如陸鳴字行動太快,突然間已闖入房中。這時候你不拘使用什麼手段,總要達到拖延時間的目的,換名話說,我須得替我們爭取時間,讓我們得以及時趕到。同時你記住,設法讓我們有下手的機會,假如他把你挾爲人質,那就慘了。”
李慧心道:“好了,我記住啦!”
高青雲道:“現在我們前往吳丁香那兒好不好?”
李慧心欣然道:
“好極了,先前我最想見的歐陽菁那一對,但現在我最亟欲先睹的,卻是這位吳大姊啦!”
高青雲道:“你變化得真快啊!”
李慧心道:
“那得怪你,誰叫你把她形容得這麼美麗?以你的爲人,若她不是很有魅力的話,你決不會被她傾倒的……”
他們一齊行出去,高青雲問道:“你半夜出門,家裡知道了的話,會不會責罵?”
李慧心道:“只要我哥哥允許就行啦!因爲家父母都在京師。”
高青雲聽了,這才放心。
出得後門,那兒已備好一輛輕便的馬車。
高青雲親自執鞭驅車,不久,已到了吳丁香的居處。
他們的車子停在屋後,李慧心下了馬車,與高青雲站在高高的院牆下面。
她輕輕問道:“院門鎖住了沒有?”
高青雲道:“我們屋頂進去,以免驚動她家中的下人。”
李慧心道:“你可是打算揹我進去?”
高青雲道:“是的,你害怕麼?”
李慧心道:“這種經驗,一輩子也遇不上一回,我害怕也要試一試。”
高青雲道:“但有些經驗,雖然不易得到,卻不可輕易嘗試。”
李慧心白他一眼,道:“你比我親哥哥還羅嗦呢!”
高青雲道:“我是好意勸你的。”
李慧心道:“好意往往敵不過好奇,你信不信?”
高青雲道:“算了,我們進去吧!”
他蹲低身子,李慧心毫不遲疑,便伏在他的背上,不但貼得緊緊,雙手還抱緊他的脖子。
高青雲一聳身,她但覺有如騰雲駕霧一般,凌空飛起,越過牆頭,安然降落在地上,甚是平穩。
他繼續行走,李慧心則儘量欣賞這種奇異的感覺,心中一點也不害怕。
這是因爲高青雲寬厚的後背,傳給她一種“力”的感覺,使她感到可以憑籍信賴,不須耽心。
此外,這個男人身上發散出異性的氣味,也使得這個少女,爲之迷醉。
高青雲在屋頂上迅快走行,轉眼間又躍落平地。
他輕輕道:“前面的院落就是了,你可以下來走了。”
李慧心搖頭道:“不,到那邊我再下來。”
她搖頭之時,身子晃動,因此高青雲可以感覺到她那富於彈性的胸脯,他雖然心中全無邪念,也不讓自己略涉遐想,然而此一處來的刺激,卻使他的心湖不由得泛起陣陣漣漪。
高青雲並非初出茅蘆的年輕小夥子,因此,雖然心頭中,泛起陣陣旖旎的感覺,卻尚能自持,理智澄定如故。
他並且瞭解這個少女的心情,曉得她定是平生第一次與異性作如此親密的接觸,因此,她生出異常的反應,乃是合情合理之事。
他沒有再向前移動,雙手鬆開,同時挺直身子,但卻微微蹲下,以便讓她雙腳可以踏到地面。
李慧心無可奈何,只好離開這個男人的寬穩有力的背部。她一方面感到失望,另一方面不好意思,微嘟小嘴,沒有作聲。
高青雲巨大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面前,向着自己,這才低聲說道;“你可要知道我爲何不肯把你背到那邊去的緣故麼?”
李慧心搖搖頭,仍不作聲。
高青雲道:“你要知道,吳丁香乃是當世間巾幗中的一流高手。在武林中,赫赫有名。”
李慧心道:“你早已說過啦!”
高青雲道:“是的,但你可知道,一個人能夠被武林公推爲高手,必然具備得怎樣的一個條件麼?”
李慧心再聰明些,也猜想不出那是什麼條件,當下搖頭道:“我不知道。”
高青雲道:“殺人!”
聲音中透出冰冷無情的味道,使得這兩個字眼,更令人覺得陰森可伯。
李慧心打個寒噤,道:“你說什麼?”
高青雲道:
“大凡一個人能在武林站得住腳,進而成爲大家都承認的高手,其間須得經過一番艱險的歷程,不是被人殺死,就得殺死別人。”
李慧心、道:“這很合理呀!”
高青雲道:
“你知道就好了,既然吳丁香是高手,可想而知,她殺過不止一人,對於下手取人性命,也毫不感到困難,尤其是她心中嫉妒之人。”
他的話已點到題目上,竟是告訴李慧心說,吳丁香妒心一發,隨時會殺死她。李慧心聽了大吃一驚。
她道:“但你不是叫我使她瞧出我對你有情有意麼?假如她定會殺我,爲何你又叫我這樣做呢?”
高青雲道:
“你若是照我的話做,包管沒有意外。因爲你依我之法去做之時,你在她眼中,只是個純情少女,不懂人生中的險惡機詐。甚至在她看來,你似乎不自知已愛上了我。因此,她不會生出妒念。”
李慧心點頭道:“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高青雲道:
“如果你賴在我背上,到得近處,被她所見,她第一個印象,就是你我之間,已具備了成熟的感情,而且這等動作中,又含有色情的意味,此是最使女人生出妒念之事,所以會使她生出殺機。”
李慧心低頭道:“多謝大哥指點,小妹知錯了。”
她這種能於認錯的態度,不但不使人認爲她“無能”,反而是一種“智慧”的表現。
因爲若非才智真個傑出之人,很少有勇氣迅速認錯的。
高李二人,行過一重院落,和一道走廊,才抵達吳丁香所居的上房門處。
高青雲在房門上輕輕敲了兩下,便停下來等了一陣,才又輕叩兩下。
第二次叩聲才歇,房門無聲地打開了,裡面的燈光透出來,但見一個雲發垂肩的美婦,站在門口。
她一定已經在兩次叩門間隔中,看過門外之人,是以對李慧心只投以一瞥,便逕自望着高青雲。
高青雲低聲道:“有人沒有?”
美婦搖搖頭,長長的頭髮,在絲質的衣服上滑動,發出低微的簌簌之聲,加上高雅的動作,使人對她感到沁人心脾的成熟貴婦的儀態。
她側開身子,作出迎客入屋手勢。
高青雲先讓李慧心進去,又再讓她先行,順手掩上房門。
吳丁香挑亮了燈,向李慧心端詳一眼,含笑道:“請坐……”
高青雲走過來,向李慧心柔聲道:
“這一位就是我的好友吳丁香,你叫她大姊就對了。”
他轉頭向吳丁香道:“她是我的表妹李慧心,乃是本城世家。”
吳丁香啊了一聲,道:“原來是慧心表妹,你聽你表哥談到我之時,可覺得奇怪麼?”
李慧心莞爾道:“他總是有各種奇奇怪怪的事情,關於大姊的事,我也不知道怎樣說纔好……”
吳丁香笑一笑,道:
“沒關係,你用不着說了,我們這些曾經修習過武藝的人,爲人行事,總是叫一般世俗之人,感到驚訝,甚至視我們爲離經叛道……”
李慧心認真地道:
“大姊說得不錯,古人也說,俠以武犯禁,許多懂得武藝之人,雖然做的是好事,卻往往受人誤會,我哥哥最喜歡拿這個道理,跟表哥說。”
吳丁香點頭道:“這話倒是不錯,想來令兄必定也是飽學明理的人。”
高青雲道:
“有人說他倜儻風流,是濁世中的佳公子。但以我看來,他只不過是個書呆子罷了,幾時讓他向你說說教,你就知道味道了。”
吳丁香向李慧心笑道:“他們男人總是不大看得起別人,我們別理他。”
李慧心也笑一下,氣氛甚是融洽。
他們各據一座,舒適地坐着談話。
吳丁香還泡了茶,取了兩碟乾果,讓他們吃着玩。
她巧妙地刺探李慧心的身世,間中又說些江湖上的趣事,這都是她昔年在江湖走動,由於貌美藝高,是以不少垂涎她美色的江湖人物,在她手中栽了跟斗,惹出不少笑話。
這些事情,李慧心身爲女子,所以聽起來格外有趣。
高青雲在燈光之下,有意無意地打量這兩女,一個是成熟美麗婦人,豐滿濃豔,渾身發散出濃烈的魅力,使人有滿足安適之感。另一個是李慧心,她舉止大方,情態純摯,全身上下,發散出青春的光采,實在是使人忘倦的玉女。
他們各有長處,燈下笑語之時,高青雲不禁爲之眼花撩亂,心情也禁不住爲之迷惘紊亂起來。
過了一陣,大家把話題轉到正事上,吳丁香道:“青雲,你寅夜帶了慧心表妹來此,敢是爲了避過婢子春菊的眼睛麼?”
她一語中的,足以證明她才智經驗,實是高人一等。
高青雲道:“是的,我再三考慮之下,唯有去向表妹尋求助。”
吳丁香道:“這樣說來,你打算馬上舉事了,是也不是?”
高青雲道:“正是。”
吳丁香沉吟一下,才道:
“這樣也好,不管能不能擒殺陸鳴宇,但這個消息,便將傳佈天下。其時春深來與不來,用心如何,便可得知了。”
高青雲道:
“我也有這個想法,他一聽擒殺陸鳴宇的經過,便料想到你也牽涉在內,也料到是由於我的掩護,你才安然無事。這樣他來是不來,月內可見分曉。”
李慧心似乎聽不懂他們這種沒頭沒尾的晦澀談話,因此不時溜覽房中的擺設,偶爾剝個果子,遞給高青雲。
她的動作,都是在極自然的狀態下進行,好象她爲高青雲做點什麼事,乃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
吳丁香雖然看見,但心中也沒有一點不調和的感覺,因此她後來想起之時,更加覺得這一點意味深長。
這時高青雲又道:
“你不能在洛川派之人面前出現,所以我請表妹冒充女主人,其間的危險,我也告訴她了,但她很勇敢,並不害怕。”
吳丁香注視高青雲,眼波中含有深情,也有幽怨。
她道:“我自然要避開的,高兄,我先赴江南吧?”
這句話含有很深的用意,因爲“赴江南”的內情,是他們兩人定過的密約,此約也就是雙飛雙宿之意。
現在她就等着高青雲的回答了。
高青雲這才明白她眼波中的幽怨,原來是隱隱的離情別意。這一點也有兩種說法,一是她先到江南去,那麼,這一分手,只不過是暫時的相思。
另一是她不去江南,但卻是永久的別離,因爲她不去江南,就等如不能與高青雲長相廝守了。
高青雲心中嘆口氣,滿胸俱是悽迷之感。
他表面上宛若平時,道:“你先在慧心她家的別莊借住一個時期。”
吳丁香垂下頭,過了一會,才擡起頭來,豔麗的面龐上並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痕跡,這正是經歷過“人生”的表現總能適當地控制自己的情緒。
她平靜地道:“好,我在那兒都一樣。”
李慧心忙道:“吳大姊放心,寒家在城外的莊院,有很多家人壯丁,你不會感到絲毫不便的。”
吳丁香淡淡一笑,道:“我本是像無根無蒂的浮萍,什麼地方都可以住得。”
李慧心怔一下,在她眼中,這位美豔婦人,無論如何也不像是“浮萍”,而是應該受到珍惜供養的“名花”。
正因此故,吳丁香以“浮萍”自喻,就令人特別驚心,生出強烈的同情和憐意。
但李慧心一點也不敢表露出心中的憐憫,只裝出不懂的茫然神色。
高青雲心腸大軟,忖道:“我定要這麼做麼?爲何要把她交還彭春深呢?”
雖然在事實上,吳丁香回到彭春深的懷抱中,並非悲慘的遭遇,可是在高青雲與吳丁香之間而喻,她這樣地作彩雲歸山,乃是異常遺憾之事,亦即是他們之間的一段愛情從此消逝。
因此,他們的悲哀感傷,視乎兩人之間的感情的深度而定,越題愛得深,痛苦就越大。
房中的氣氛,已經爲人改變。
吳丁香站起來把案頭的玉簫取到手中,褪下絲囊,然後輕按脣邊,吹奏起來。
一縷簫聲,嫋嫋升起,悲涼的音調,把寂靜的夜晚,點染得更爲深沉那幽怨悽楚的曲調,彷彿在訴說她身世的坎坷,遭遇的不幸。
李慧心怔怔的聽着,不一會兒,美眸中已亮滿淚水,並且一顆顆的滴下來,而自家還不知道。
高青雲閉目而聽,隨着那簫聲的抑揚起伏,心情也變化甚劇。
然而他除了傾聽吳丁香的心聲,爲之感動慨嘆之外,心靈中久經訓練的一股力量,也正忙碌地活動。
原來大凡是武術名家,除了身手的鍛練之外,還須修持心靈。
因爲高手對壘之時,雙方若是勢均力敵,其時便須從別的條件上較量高氏,如心計、意志等。
心計方面是衡估周圍的環境,觀察敵人的性格,以便找出可乘之機,一舉擊敗強敵。
意志方面,則是拼鬥耐力,以及維持強大氣勢的主要條件。
因此,他們必須修持心靈,使之不受外界侵移,所謂“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與於左而目不瞬”,便是此理。
高青雲在“意志”方面。修爲特深。因此當他刀招一發之時,氣勢強逾千軍萬馬。
目下這縷簫聲,使他移情奪志,因此他心靈之中,自然而然涌生抗力,與之爭持,極力不爲所動。
當然他並不是有意如此,何況他乃是當事之人,早已受到感動。襟懷已甚悲涼。
只不過到了某一限度之時,心靈就生出抗拒之力而已。
吳丁香吹了一陣,嘎然收歇,回頭一看,但見李慧心含愁灑淚,而高青雲則暝目危坐,面色肅然。
雖有感傷之意,卻仍如巍然屹立的磐石,不可動搖。
吳丁香嘆一口氣,道:“我原以爲我的簫吹奏得很好的,殊知大大不然。”
李慧心道:“不,你吹得太好了。”
吳丁香道:“如我吹奏的技藝已經夠好,那麼一定是我的情感已經枯竭……”
李慧心抹了面上的淚珠,道:“爲什麼這樣說呢?”
吳丁香道:“因爲我的技藝,既然已能達到吹出胸中情感的地步,則如還不能感動別人,便只能怪我的情感不夠豐富。”
她停歇一下,又道:“我以前的情感豐富得很,但如今是顯得不夠,可見得並非天生沒有,而是日趨枯竭而已。”
這些話自然是說給高青雲聽的,言下之意,頗怪高青雲居然能夠屹然不動。
高青雲道:“萬物皆有生滅,則一個人的情枯心老,亦是自然之理。每個人經歷的世事多了,不免會有這等現象,何足爲怪。”
他也是以譬喻之法,暗示吳丁香說,由於他目下已不是綠鬢少年,因此對於世情,已經看破看淡了。
李慧心乃是冰雪聰明之人,心竅剔透玲瓏,對於他們的話,都能會悟。只是她自知不便插嘴,是以裝作不懂。
吳丁香望望窗外天色,輕輕嘆道:“已經離天亮不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