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
夜沐的聲音忽然傳來。
我嚇了一跳,轉頭正看到他和尹落英一同走了進來。
尹落英表情正常,毫無波動。
我也沒法看出夜沐到底是對她說了些好事還是壞事。
夜沐坐到了我的身邊,輕聲道:“有些事情,你能夠晚些知道,最好晚些知道。我甚至希望你一輩子都不要知道。”
我沉默片刻,然後說道:“自欺欺人,對嗎?”
夜沐沒有說話,卻輕輕點了點頭。
遲早都要知道的事情卻一拖再拖,不是自欺欺人又是什麼呢?
“呼……”我長出了口氣,然後夾了一口菜,“隨便吧。”
隨便嗎?
我自嘲的笑了笑,將菜放進了口中,反覆咀嚼。
如果只是隨便的話……
那我,也未免太沒心沒肺了。
人有一種東西,叫做好奇心。還有一種東西,叫做求知慾。
這二者加起來,就能和刨根問底劃等號了。
我現在的狀態,距離二者相加已經不遠了。
不是我不聽勸,而是這種自欺欺人,真的一點意義都沒有。
遲早都要知道的事情,遲早都要承受的真相。要麼就原地踏步不再尋找,要麼就提前知曉早作準備,這麼拖着,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
飯後,我提出要回我家。
“兩天沒回去了,我還是回去看看吧。”我對夜沐說道。
夜沐點了點頭,忽然又搖頭道:“不行,先去靈城旅館。”
“爲什麼?”
“明天,是週一……”
“週一,怎麼了嗎?”
夜沐搖了搖頭:“沒怎麼。總之,不能回去。”
“喂,無緣無故就限制我的自由啊!我把你當朋友,你可不要把我當作你的奴隸!”
我有些生氣。
的確他更厲害,他是血族,他能打,他長得也帥,但是……但是他是他我是我,他這樣隨便限制我算什麼!
我又算什麼!
夜沐抿脣,片刻後說道:“我……總之,必須回靈城旅館。”
“我要是不回呢?”
夜沐靠近了我,將臉貼在了我的耳畔。
我想要躲開,卻被夜沐用手勾住了腰。
“你!”
夜沐冷如冰水而又壓得極低的聲音傳來:“你不回,我綁着你回。”
我想要掙扎,卻發現自己已經沒辦法動了。
連眼珠都沒辦法轉動了。
夜沐就那麼摟着我,衝着白翎和尹落英揮了揮手,轉身從後門出去,進了停車場。
我被他丟在了後座上,他則開車駛出了白翎家,駛向了靈城旅館。
“明天是個特殊的日子,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自己一個人。希望你能理解我。”夜沐說道。
我伸了伸手指,發現自己能動了。於是起身坐在後座上問道:“那你也要先給我一個解釋吧!我不是你隨意捏弄的玩偶,也不是什麼物件。我是個人,我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
夜沐沉默了片刻。
這片刻是多久,我也說不清楚。
直到車轉向靈城路時,夜沐才說道:“我是爲了你。明天,有鬼。”
“有鬼?”
“嗯,解釋起來有些複雜,我也無法確定……但是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能讓它出現。”
我皺眉,並不是因爲有鬼而皺眉,畢竟現在什麼稀罕事兒都見過了,只是……
“它,是什麼?”
我問道。
夜沐將車停在了靈城旅館的對面,此時天色已晚,靈城路又地處偏僻,已經沒有幾家店是開着門的了。
“鬼節。”
夜沐打開車門,冷聲說道。
風,微微吹進了車內。
我感到了一股寒意。
“鬼節曾經出現過一次。雖然上次沒有再出現,但是……我不能保證這次是什麼結果。”夜沐輕聲說道。
“你說什麼?什麼一次上次這次……”我聽的糊里糊塗的。
夜沐搖了搖頭:“沒什麼。等你的記憶恢復,你就什麼都知道了。”
“記憶,又是記憶,你現在不能直接告訴我嗎!”我也下了車,關上了車門,發出了“砰”的聲音。
夜沐歪頭看向了我:“不能。”
“……”
我看着夜沐那雙紅眸,他也看着我。
我們就站在靈城路昏黃的路燈下,相互對視。
我想要對他說些什麼,他似乎,也準備對我說些什麼。
但是我們,相對沉默。
風,微微吹拂過初夏的樹葉,發出了沙沙的聲響。
似乎連路燈都被吹動了,燈光忽明忽暗起來。
夜沐忽然眯起了紅色的眸子,歪頭的動作不變,只是視線,望向了我的身後。
“既然來了,還不光明正大的現身?”夜沐冷如冰水的聲音緩緩說道。
聲音,極具壓迫感。
我嚇了一跳,看他這架勢,我身後有什麼東西?
“呵呵呵呵,公不愧是來自西方的魔族,警覺性就是比東方的一些傢伙高啊。”陰惻惻的聲音從我身後大概十米處傳來。
我回頭,那裡,正是一片路燈照不到的黑暗區域。
我什麼都看不到。
夜沐挑起了脣角:“是血族,不是魔族。倒是你,小鬼兒,是不是有什麼企圖?”
陰惻惻的聲音在那片黑暗中傳來:“呵,吾人名旱魃,亦非小鬼兒。”
“旱魃?”夜沐輕笑,“還是小鬼兒。”
“公切莫自大,旱魃爲虐,如惔如焚,吾倒是不覺得,吾人是小鬼呢。呵呵……”
一道人影,從黑暗中緩步走出。
沙,沙……
樹葉搖晃的聲音,漸漸變大了。
沙……
一片葉子,忽然從那道人影旁的樹上落下。
然後,是第二片,第三片……
有一片葉子落在了我的腳下,是枯黃的。
是破碎的。
我擡頭,看向了那道人影。
身材欣長,身高兩米有餘,可卻即爲瘦弱。長髮直垂到地面,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蒼白色。
和他蒼白的皮膚一樣。
他身上罩着一件破破爛爛的黑布,黑布上還刻着詭異的白色花紋,那些花紋拼湊,如同一張人臉一般。
這人的臉型瘦長,眉目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妖媚,不錯,妖媚。
眼底也不知是他天生的,還是後天自己畫上去的一道道如同眼影一般的東西,看起來詭異而又邪氣。
“黑布加身,邪文繞體,看來幾百年的修養,讓你恢復的不錯啊。”夜沐冷聲說道。
旱魃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黑布,讓它更加平整,而後邪笑道:“知道幾百年前的事情,公倒也不是什麼小人物呢。”
“有何貴幹直說便好,天色晚了,我不想說太多。”
旱魃扯起了嘴角:“哦?呵呵呵,看來公還頗爲不好相處啊。也罷也罷,我直接問公好了。公和張道陵,是不是有些牽扯?”
“有,又怎麼樣?”夜沐沒有隱瞞,點頭道。
“那就好,告訴吾人他在哪裡,告訴吾人……”旱魃邪笑着眯起了眼睛,那眼影更加詭異。
他的語氣就和精神病一樣,時而快的驚人,時而又緩慢的像是哄小孩。
“他行蹤不定,我也不知道,不過……你找他,是要尋死嗎?那樣的話,我可以代勞。”夜沐紅眸盯着旱魃,緩緩說道。
旱魃扯着黑布:“不不不,公誤會了。雖然百年前吾人與張道陵發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我們之間的差距吾人還是很清楚的,吾人尋他,只是爲了求一法。”
“嗯?”
“天有雨神爲應龍,有旱神爲女魃。如今應龍將出,女魃卻依舊杳無音訊,所以……”
“所以你想求飛昇女魃之法?”
旱魃點頭:“正是,所以吾人並無惡意,如果……”
“你覺得他會答應你嗎?”夜沐忽然笑了起來,問道。
旱魃細長的眼睛變得更加狹長,語速也驟然加快:“這不是公應該關心的,既然公不知道張道陵的所在,那咱們後會有期了。”
說着,他緩緩隱去,隱在了黑暗之中。
風,吹動樹葉。
那棵樹,那棵之前旱魃旁邊的樹,此時……
已經完全枯萎了。
“你們……在說什麼?旱魃又是什麼?”
我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麼。
“殭屍有五等,一等爲白僵,即所謂的白毛殭屍;二等爲黑僵,白僵吸食精血後則會蛻變,成爲行動敏捷有思維,而且身有黑毛的黑僵;三等爲跳屍,黑僵納陰吸血再幾十年,黑毛脫去,行動開始以跳爲主,跳步較快而遠,怕陽光,不怕人也不怕任何家畜。”
“第四等則爲飛屍,由跳屍納幽陰月華演變而成,飛屍往往是百年以上甚至幾百年的殭屍,行動敏捷,躍屋上樹,縱跳如飛,吸食精魄而不留外傷。飛屍已經是罕見至極的殭屍了,整個東方,找不出十隻。”
夜沐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而第五等,就是魃,也就是旱魃了。千百年來,只出現過兩隻旱魃,一爲黃帝所派天女,也就是剛剛所說的女魃。而另一隻,則就是那運氣不錯的旱魃了。旱魃所過之處,天下大旱,寸草不生。旱魃着青衣黑袍,上有三千六百道旱紋護體,是天生天賜的寶物。”
我聽的迷迷糊糊,又問道:“那他和張道陵有什麼關係?”
“宋真宗時期,旱魃作怪,竭鹽池之水。真宗求助於張道陵,張天師便派關羽去降伏。關羽苦戰七天,降伏了妖魔旱魃。當時是五月十三,因此你們民間便有‘大旱不過五月十三’的俗語了。雖然降服旱魃是關羽顯聖,但幕後之人確是張道陵無疑。所以我開始還以爲這隻旱魃是要去尋仇呢。”夜沐說道。
“他……當時沒死嗎?”
夜沐笑着搖頭:“沒死,當然沒死。死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旱魃黑袍上三千六百道旱紋,每一道可以抵擋一次傷害。當時關羽苦戰七天,砍了三千五百九十九刀,最後一刀卻因爲意外而砍偏了。關羽卻未曾發現,旱魃也因此撿了一條性命。這大概也是天意吧。畢竟是最後一隻魃了,殺了,就一隻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