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發掘徐富貴的記憶,王浩開始逐漸對這個陌生的世界有了初步的瞭解。
對於這些在一起幹的碼頭搬運工,其實大家相互之間也都不熟絡,除了那個大家喚做“昆子”、全名叫連昆的,和自己現在佔據的這個身子的主人,也就是徐富貴,是一起從河南輾轉流浪到上海來的之外,其它人都是那個“賴皮強”從遊蕩在上海街頭的流浪漢中找來的。
自民國以來,作爲衆多戰爭的主戰場,中原地區也一直處於兵荒馬亂之中,所以這時候,也算是中國流浪漢的盛產期。
1928年,雖然北伐戰爭已經勝利了,但縱觀中原境內,十室九空、餓莩遍地、民不聊生,因此,繁華的大上海就成爲了許多人前來追夢的城市。
在徐富貴的記憶中,自己與連昆的處境倒是極爲類似,兩人都是因爲家裡人死於戰亂,纔出來流浪,想在上海謀圖一個可以生活下去的營生。
兩人從河南結伴出發,一路隨着衆多的難民來到了上海,一個多月前與三十幾個流浪漢一起,被“賴皮強”僱來在這碼頭幹這份搬運麻包的苦力活。
這羣人之中,徐富貴倒有23歲,連昆也就22歲,他對徐富貴叫上了 “富貴哥”,除了年紀大的,其他人也都是跟樣學樣,這麼叫上了。
王浩想到這徐富貴,也是一陣惻然,就這麼一道雷擊,活生生地就將徐富貴的靈魂不知道震飛去了那裡,卻鬼使神差地將自己的靈魂帶到了這1928年的上海,還強行霸佔了人家的身體,這徐富貴還真是個大倒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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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操!想想自己的處境,王浩又是一陣感慨。
媽的,也不知道是他倒黴還是我倒黴,雖然不知道這徐富貴去了那裡,至少也不用再受這人世間的苦楚,而作爲徐富貴這副身板的佔據者,自己倒要接受這碼頭搬運工的職業安排,接替他來承受這人間冷暖。
也許這就是命運吧,個人的反抗在命運的安排下是多麼地無能爲力,既然老天給了我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我也應該忘卻前世的經歷,只求安安穩穩地生活就足夠了,王浩定定地想。
回憶起自己前世的日子,雖然是逍遙過、風光過,也落魄過,其實到頭來什麼都沒得到,除了虛度青春年華之外,卻沒有太多有益的收穫,而現在,至少自己有了再選擇一次不一樣生活的機會!
和連昆一起,沿着搭靠在船舷上兩排大木板走上船去,躬身將兩個大漢擡着的**袋扛在肩上,王浩直了直身子,跟着前面也扛着**袋的連昆朝倉庫走去。
媽的,這麻袋中不知道裝的是什麼,扛在背上一陣陣發沉。十幾趟下來,王浩已經感覺到後背痠麻發痛,渾身有脫力的感覺。
看看其他的工人,個個都是一副死板僵硬的表情,木然地重複着搬運麻袋的動作。不過從他們那步履沉重的腳步聲和被壓得像彎弓一樣的身子,王浩猜得出每個人都在拼命壓抑着自己肉體上的痛苦。
好在隨着“賴皮強”的一聲鬼叫:“開飯了”,大夥才從這煉獄般的煎熬中解脫出來,揉着痠痛的肩膀和一步三哆嗦的小腿,蹣跚着集中到那倉庫門口。
這時兩個負責後勤的大漢已經擡來了一口大鐵鍋和一個大籮筐,“賴皮強”吆喝着讓大夥排成隊伍,依次走上前去領取屬於自己的那部分口糧。
徐富貴(此後主角就用這個名字)夾在隊伍中間,緩慢地向前移動着。旁邊的工友都是目無表情,個個伸長了脖子向前面探望着。
也許在他們眼裡,填飽肚子,活下去,賺點血汗錢,這就是人生的全部追求。
隨着隊伍的依次推進,徐富貴也來到了兩個分派飯食的大漢面前。右邊的大漢從籮筐中遞出一個方形的鐵盒,左邊的大漢接過來,從掀開的鐵鍋裡拿起那長柄鐵勺,打了一碗呈現出淡黃色的大米飯,一下塞給徐富貴。
右邊的大漢此時又從籮筐中抓出半截鹹蘿蔔,壓在那米飯上,撇嘴示意徐富貴快點走開,不要耽誤他給下一個工人分派食物。
就在那大漢將鹹蘿蔔放在盛飯的鐵盒上時,徐富貴一眼看到,他那長長的指甲中,居然滿是黑乎乎的油膩與污垢。
徐富貴只覺得胃部似乎在輕輕的翻涌,忍不住泛出一陣噁心。
再仔細看看那半大盆的米飯,隨着一絲熱氣的蒸騰,散發出的黴味和淡淡惡臭也一下鑽進了徐富貴的鼻子。
我操!媽的這是多少年的陳米了,這還能吃嗎,這比豬食能強到那裡去?
徐富貴端着飯盆茫然走着,這時候連昆在一邊招呼着:“富貴哥,來這邊”。
走到連昆的身邊,連昆招呼他蹲了下來,一手抓着鹹蘿蔔,一手從飯盆中抄起一把米飯,胡亂往嘴巴中塞去,然後使勁咀嚼着,將米飯嚥下肚去。
見連昆一口米飯一口鹹蘿蔔地吃得正香,徐富貴嘆了口氣,也抓起米飯上的鹹蘿蔔咬了一口。
一種鹹至極苦的味覺在徐富貴嘴中瀰漫開來,徐富貴狠狠地吐出那塊嘴中的蘿蔔,罵了聲:“他媽的,這那是什麼鹹蘿蔔,簡直就是塊鹽巴”。
連昆倒是滿不在乎,繼續對付着自己的那一份食物,還一邊嘟嚷着道:“富貴哥,一直都是這樣的拉,能填飽肚子就算不錯了”。
很快,連昆面前鐵盆中的米飯和半截鹹蘿蔔已經被他吞進了肚子,見徐富貴仍是端着飯盆、拿着鹹蘿蔔看着自己發呆,關切地道:“富貴哥,是不是身體還沒恢復啊,還是先趕快吃吧,休息不了多久又要開工了,沒有力氣那裡搬得動東西,到時候‘虎哥’又要發飈了”。
徐富貴看了看手中的食物,見連昆兩眼直直地盯着,知道他還沒吃到夠飽,反正自己也下不了口,一把將手中的東西塞給連昆:“昆子,給你吃吧”。
連昆憨憨笑着:“這那成啊,那下午你怎麼有力氣搬麻包”。徐富貴擡頭眯眼看向碼頭,低沉地說道:“反正我不想吃,你先吃吧”,說着直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