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劍,六鈞弓,嶺北對江東。人間清暑殿,天上廣寒宮。兩岸曉煙楊柳綠,一園春雨杏花紅。兩鬢風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煙雨,昨夜風雲之生息。
正月十二,陰。
名義上叛出仙行的三十餘脈純陽分支,於午後時分,便陸續抵達漁陽、襄陽、咸陽、洛陽四城城外。由於,此次遷途,事發之突然,而本城的純陽道觀,一下子也無法安頓的下如此多的人馬。無奈之下,他們也只好把營地暫時安札在城郊之外了。待過上幾日,各自觀中負責日常事務的道長,把城裡的地皮給買好咯,再行入住。
這,其實已經挺好得了。有瓦遮頭,有暖暖的被窩可呆,除了一夜奔波有些路途勞累以外,這三十四路純陽分支並沒出啥子大的意外,這就算得上是件安穩事情兒了。
不像某些後知後覺的倒黴人兒,一夜過後連人都已經找不着了,就更別說要去找睡覺的地兒咯…
“讓開,讓開…”
“噠噠噠…”
“啪!”
午後,岳陽樓。
一位大腹便便的商賈,抓着張皺巴巴的信紙,匆忙從岳陽樓大門跑入,跑上二樓的大堂。沒有停留,他直接就來到靠中央的一圍酒桌前,把信紙往桌子上大力一拍。沒來得及說話,先拿起桌上的茶壺,就往嘴巴里灌水。
看他那狼狽樣子,估計是被啥事情給累得不輕了。
“嘖嘖嘖…你趕着投胎呢?”
“咕嚕…咕嚕…”
而,原本坐在這酒桌上的七八位中年男女,很顯然是認識這位大汗淋漓的商賈的。其中一位正夾着蒸餃,放入口中的貴婦人,見狀停下了筷子,玩笑問道:“你這是偷雞還摸狗去了呀?”
“啊…”
大腹便便的商賈,一口氣喝光水壺裡的所有茶水。方纔大大噓出一口乏氣,放下水壺,執着袖子抹一把臉上的臭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又…又…出…大事了!”
“呵呵…”
玩笑更濃一絲,貴婦人把夾起的蒸餃,一口吃到嘴裡,邊咀嚼着,邊玩笑道:“天都快塌咯,還能出啥子更大的糟糕事呀?”
“噫?不對…”
婦人的話,剛說完。坐在商賈身旁的黃臉男子,突然就有些不淡定。眼睛緩緩撐大…他正緊緊地盯着,先前被商賈拍到桌子上的信紙!
“這真的假的…”
似乎,真有大事發生了。
黃臉男子越看就越是苦澀。最終,他一手拿起信紙放置眼前,用不可自信的眼光,逐字逐字地細細看去。而在坐的其餘人,見他這般驚弓之鳥的樣子,頓時也都盛起了許多的疑惑…
“什麼一個情況啊?”把嘴裡的食物嚥下喉嚨,婦人平平問道。
“你們看吧…”
看完信紙內容的黃臉男子,神色顯得陰沉非常。他沒回答貴婦人的問題,直接把信紙遞給旁邊的另外一人。接着,便轉臉看向一身大汗仍不消停的商賈,沉沉問道:“哪來的風?風這麼大,該不會是市井裡胡吹的吧?”
“這事哪能胡吹啊?”
商賈大擺手掌,像是怕黃臉男子不相信他話似的,硬提起嗓子,肯定道:“這風肯定錯不了,不信你等會瞧,用不了多久,我保準全大唐都得知道這事咯…”
“……”
這時黃臉男子身旁的人,已經把書信看完了。他臉色上的變化,就和前者一模一樣,也是一副全完不敢相信信中事實的樣子,他默默地把信遞給了旁邊的人,沒有說話。
而,這樣的情景,落到其他還沒看信的人兒眼裡,就更讓人好奇與疑惑了。按理說這幾天的大事是接連不斷,大夥也應該有所免疫一二纔對啊?怎麼還會擺出這幅驚容呢?
貴婦人把手中筷子放下,看着正在看信的人,正色道:“郭老頭,這信寫的是什麼鬼啊?看他們這副神神叨叨的樣子,怪讓人心煩的。你就讀出來讓大夥聽聽憋…”
被叫做郭老頭的男子,其實並不老,只是他的皮膚稍顯皺巴而已。此時,他的臉色已經隨着信紙的內容,開始變得生硬起來了。但,他並沒有拒絕貴婦人的請求,沉沉地點了點頭,接着便逐字逐句地念道了…
“二更初,篙城北郊、德州蒼原、獨木州,等南域北向四十八地,同時起火。二更末,大火息,查無人跡,留貨物殘餘,與少許撕鬥痕跡。事發其中一方,結尾爲純陽四十八脈分支有關。事出何因,何人所爲,正在調查。
三更初,漢陽梅花山莊、富陽百歲門、滬陽大海幫,等南域各地大小一百七十三院府,相繼被破。事發時,無聲響異況傳出。事發後,現場查無人跡,留有血跡。各地謀者根據現場線索推斷,攻襲一方皆有天啓顛覆出手。何人所爲,正在調查。
三更末,九十六脈純陽分支,北上未果。其中半數遇伏,下落不明。半數連夜退守百萬裡,分別在塔羅洲頭、毒蛇領、沌口、菊都門,等七地匆忙匯合。至今沒有動靜,行動趨勢未明。
辰初,三十四脈純陽分支順利南聚,相繼抵達漁陽、襄陽、咸陽、洛陽四城城外,路上皆無異常。”
不長的一段信語,寫得明瞭。但,郭老頭卻像害怕會把信中內容看錯又或唸錯一般,讀得甚是緩慢。以至於當他把信全數讀完的時候,桌子上的糕點則涼了許多。
不過,涼了也就涼了吧。
即使此刻它還熱乎着,我相信,這桌子上的人,也沒有心情,再去動那雙筷子的了。
信,念罷好久。
先前開口催促的貴婦人,這才把目光艱難地移向了商賈,顫着嗓子道:“你…確定這風的準頭?”
“你自己看…”
商賈懶得跟婦人解釋了,直接手指窗外說道。桌上所有人,也都聞言順手看去…
只見…
岳陽樓外,縱橫十數裡的大街上下,都有迅疾快馬正在急奔。有向岳陽樓來的,有朝其他方向去的,來來往往之間頻繁非常。直把寬闊的大街霸佔去了大半,把行人生生逼到了兩旁。
看到這裡,其實事情真假已經無需爭辯了。能讓如此多人急奔傳信的事情,絕對就不會假得了哪裡去…
“確實…又出大事了。”
雖然難以自信,但在事實面前,貴婦人也只好收回了遠望的目光,沉沉述道:“一夜間,埋伏了純陽北上的四十八脈。同時還破去南域各城,一百七十三家江湖豪門…做事滴水不漏,連一個目擊者都找不着。要完成這件事,得需要多大的能量才成啊?”
“最少百萬軍力…”
黃臉男子同樣收回目光,僵硬的臉色中多出幾分焦慮,心中慌張是不言而喻的。放下筷子,定眼看着貴婦人。或許是覺得自己說得過於簡單了,他緩了緩,又補充着解釋道:“純陽四十八脈,每脈弟子約莫三千。那些江湖勢力,實力上弱些,但人數上不會相去太遠,兩千餘肯定得有。這兩者相加起來,少不了五十萬衆,要無聲無息拿下這些人馬,最少得有兩倍軍力。”
“如果是活捉呢?”
黃臉男子說完,旁邊的商賈就忍不住畏縮問去了:“按那些謀者的話,殺人不留屍,縱火不留人,是因爲出手那位的意圖,數要捉活的…”
“……”
而,此話一出,桌上衆人的臉色就更加驚恐。
百萬軍力同時出手,已經是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了。刀起刀落,一刀過,人頭落地,是殺人。對仗一方,只要有明顯的優勢便能做得到。若要活捉,可就得有絕對性的優勢才成。那所需要的軍力,必然就不能是兩倍軍力那麼簡單…
黃臉男子平下些許驚恐後,緩緩舉起手掌,緩緩攤開,伸起五根手指,鄭重道:“至少五倍於敵的兵力,方可無損活捉。”
“五倍…”
“……”
無話,語塞。
衆人臉色沉如死水,是驚恐已無法表達心中的慌亂。而與此同時,急奔在岳陽樓外的那些信馬,已經陸續駛入樓下馬房。信使急速上樓,沒有大聲通報,只是悄聲疾步去到各個圍桌,躬身捂嘴,低聲切語說着些什麼。那些聞訊的食客,無一例外,都頃刻煞白了臉蛋,隨之低眉四望,悄然地打量着周圍人兒的神色…
“看來,這天肯定就得翻了…”
大腹便便的商賈,看了看周遭這些和自己一樣驚慌失措的人兒,便抖着嘴皮子,彎下些許腰桿,朝着自己桌上的幾人,低聲說道:“只是,這頭猛虎弄這麼大動作,到底想些做什麼呀?”
“……”
商賈這個問題…
其實,問得很多餘。
龍騰九天,地蛇打滾,如果連他們這些商道小人物,都能知道那位大人物的心思,那人家就不配站在那個層次上了。黃臉男子,執起筷子,往茶杯裡沾了些茶水,接着在商賈的手邊,寫下四個字…
“正月十五。”
“呵呵…”
寫罷,不置可否,一笑而過。
一個回答了,等於沒有回答的答案。
正月十五夜。
自從三日前那封請柬,通過各城軍士傳遍大唐南域大小勢力以後。誰都知道,這是個非同尋常的時間節點。無論是官榜重貼,衙門重啓,還是這幾日來的軍中勢力變動,純陽分支遭劫,又或昨晚的那些駭人聽聞的事情。每一件事情的終點,無不都在與數日後的那個夜晚息息相關。
只是,那個夜晚,那個人,到底要做什麼事情?
這纔是此時此刻,所有人最想知道的答案。
貴婦人微澀笑起…
“那是個忌日。”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