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時務者爲俊傑,知大局者是天驕。”
看一眼,遠方天際紛飛四散的禽鳥。接着城北嶽陽王府,中央主殿頂層的門窗,便被人緩緩關上了。兩道人影,隨之離開了窗紙的邊沿。
“其實您沒必要送這份禮…”
“呵呵,這不是送禮,是還情…”
“我意思是,您這禮送得多餘。”
“……”
“兒!”
岳陽西,聽雨湖畔。
一隻高飛的藍雀大鳥,順着鐵扇門的綿綿數裡樓檐,逐漸低飛。展翅收攏,用不了幾個呼吸時間,便降落在了那個鳥語花香的後庭院裡。
噠…
兩道人影,隨之相繼由鳥揹走落。
一老一壯,老者揮動着老手,盤算着算盤上的算子,老嘴皮唸唸有詞。壯者眉宇深陷,輕搖羽扇,似有思緒正在斟酌中。
是獨老與方信…
他兩剛看完九天之上的那場鬧劇回來。作爲岳陽城聞名的謀者,獨老似乎從這場鬧劇中,看到了許多別人看不到的暗訊與風聲。所以,自周遠山道出一句疑惑後,他那把古朽就沒停息過…
“嘩嘩…”
“噠噠噠…”
坐石凳,把玉壺,倒下花茶兩杯。
香菸淼淼,花瓣悠悠迴轉茶水中央。有人,有花,有茶,但此間卻好像仍舊缺少了什麼,略顯寂涼,難與人言。
缺的,應該是一個人…
一個懂得摘黃花葉瓣,沏聽水紅袍伴花沫香茶,品茶只酌一泯的女人。
回想數日前,她在此間與兩人對飲清談,述算荒村詭事,推演大局身後人。那時候,又有誰能料到,當數日後,在疑霧逐漸散去之時,她已淪落到生死未卜之境?
世事如瀚海波濤,就是這麼起伏無常。
“猛虎臥崗二十載,爪牙已鋒,可氣吞山河。”
“噠噠噠…”
老手化殘影,舞弄算子輕跳。
坐下之後,獨老那渾濁的眼睛,眯下了許多。一縷泛着疑慮的幽光,含在眼珠子裡,盪漾着漣漪:“周遠山猜得不錯,那小子確實是早算到了…”
“純陽事發昨夜,洛溪事發五日前,夜雨訪岳陽王府也是同一日。從這因果倒推可以確定,那小子至少在這一日之前,已經看到岳陽王府了。”
“看到就能算到?”方信疑問。
“噠噠噠…”
“恩。”
算子不停,獨老肯定道:“看到即可算到。”
“而且,很可能在餘冠川謀動那一天,他就已經看到了。因爲,在傷好以後,他曾去過一次岳陽王府。”
花茶稍冷,方信雙手捧起一杯,擱在獨老的算盤前:“按您的意思說來,李常安就是打算把南域上的全數純陽勢力,逼到七星院去了。”
“只能如此。”
淡淡一語,停下一隻手掌,擰起茶杯泯一口。獨老再道:“一夜之內,清除南域所有朝堂勢力,重開官府衙門,應該就是他的能量極限了。而純陽宮這座大山,雖然是被天師掌權,南域分支不受待見,但他也不敢有所輕舉妄動,至少此時不敢…那倒不如做一個順水人情,推給七星院,作爲夏淵南下立旗的賀禮。既能穩定南域江湖,也能一統南域朝堂,此策方乃上上之選。”
“呵…”
“那他就太狂妄了。”
方信輕笑,稍有輕蔑之色:“鬼謀當年既然敢使出一招化整爲零,舍下大唐多年積聚,而遁入北茫,用二十年時間教化八千萬裡,北地蠻夷。那這二十年過去了,鬼謀在北地所積聚的能量必然更盛當年。這李常安卻不防着一手,反而拉上一把,他就不怕養虎爲患麼?”
“譁…”
“怕也沒用…”
隨手規整一把算盤,獨老便止下了算子的手掌。微微擡頭,看着方信:“這不叫狂妄,叫自知之明…”
“天下爲盤,蒼生爲子,這講的是縱橫謀略,而非好勇鬥狠。天機之下,皇策、神算、鬼謀,人間三大謀聖,環宇之內又有誰能與之比高?縱使這位王爺有再大的倚仗,他也沒膽量去較這個真。這叫自知。
而他既然決定要在這盤棋局裡摻和上一手了。那他當務之急要做的事情,便是一統南域朝堂江湖,再借助鬼謀的北茫大勢,形成北下、南上,聯合夾擊的契機。待局起之時,一局逼宮!這就叫之明。
所以,由此看來,鬼謀落子南域的這頭猛虎,他必須還得養着。”
話到這裡,老眼微微眯起,獨老沉下嗓子:“這就叫,縱橫聯合。”
“……”
羽扇輕搖,不快不慢。
聽完獨老的分析後,方信並沒有縣露出多少驚訝。或許,他也曾感受到這個方位的風向了吧。想了一會,他淡淡說道:“正如你所言,三大謀聖之下,此間再無謀高者。縱使李常安,最終大勢皆成,殺至長安京都,成功登入金鑾殿。那他面對北下的鬼謀,又有何倚仗能與之爲敵呢?按鬼謀所求,他又豈能容他穩坐江山?”
“呵呵…”
笑一笑,獨老似有深意敵搖了搖頭:“你說的固然不錯。他有多少多段,暫且咱們還不得而知。但,肯定不會小。我想,當他真正掀牌的一天,恐怕全天下人都得被他嚇起一跳吧…”
方信稍有明意:“我明白了。”
似乎是看出來了,方信此時的心事。獨老再次無奈一笑:“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洛英的事情,你還是暫且擱在心裡邊吧…
傾巢之下,絕無完卵。是生死是,是戰是降。正月十五之後,自有定斷,這事咱們強求不來…”
被獨老道中了某些尷尬心思。方信沒有解釋什麼,反而稍稍肅起正色,放下了羽扇。緩緩道:“我只是想有沒有辦法保下她一命…”
“那你可以試試找那痞子聊聊。”
“哎…”
方信輕嘆,獨老再笑。
“再糗的事,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沒人記得住的…”
“……”
罷,此間就此多思少言。
聽雨湖畔,聽語徐露。
天下謀者,唯“算智謀略”四道至尊。
從以往的事蹟看來。現在,在聽雨湖畔品茶論道的這位老謀者,在“智謀略”三道上的造詣,似乎並不見得高深。唯獨在“算”之一道上,他確實有着讓人仰望的實力。先前幾段對話,亦是如此。
憑着前不久,九天之上,相隔裡餘所聽取得來的蛛絲馬跡。他便能從中抽絲剝繭,再分化融合成一道推算前因的線索。雖然,在推算之間依舊必不可免地出現一些瑕疵和漏洞,但,他能把那頭猛虎,那位少年的心思,摸出個五六成來。那這份“算”道上的造詣,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可惜就可惜在,算者無謀,終究也只是位厲害的算賬先生罷了。而,再厲害的算賬先生,也只是位算賬的人兒,他永遠也別想摸着掌櫃們的真正意圖。
所以,有些該算錯的賬,獨老自然而然地,就會算錯了…
比如今日的岳陽城…
風起雲涌,暗流微波。
二十年官榜重貼新紅紙,清冷衙門再敲升堂鼓。升堂鼓,大唐南域千百府,鼓敲不停。自正午時分,也不知道哪一城,哪一鎮,哪一位大膽的小老百姓,拿起了那敲鼓的棒槌,重重敲響了,大唐南域這二十年以來,第一下鳴冤擊鼓!鼓聲起,隨後不久,這片寂靜了二十年的數千萬裡土地,所有城鎮,萬千衙門,也都跟着響起了棍擊聲響,威武聲鳴。
鳴冤鼓,驚堂木,二十年愁苦壘成堆。
今日大唐南域的百姓,幾乎都放下了日常刨食的擔子,做起了同一件事情。那就是看完官榜後,一窩蜂地,都涌到了附近的官府衙門,口訴筆錄,叨叨了一天,這二十年來所受的冤屈。
奈何,人實在太多。而做筆錄的衙役,每個衙門也就那麼幾位。這事情啊,沒個一年半載哪能做得完呀?以至於,堆疊在周圍的小老百姓,百無聊奈之下都候到了衙門堂前,聽了一日官老爺的叨叨…
不過,這聽得也是極精彩的。
畢竟這升堂辦案的事情,在南域這地方,是已經二十年沒有過了。每當一下威武聲起,一道驚堂木下,案子做一定論時候,堂下的小老百姓們,無論聽懂沒聽懂,知不知所云,只要聽着了,就都一個勁得喝起好來來…
而這案子如何,判沒判好的事情,那就沒人去理會咯。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喜出望外,曲直不分了吧。
總而言之呢,今日在大唐南域所發生的巨大轉變,只要是個有腦子的人,都知道,它必然會被日後的史官載入大唐史冊。因爲,這是一個開端。於百姓而言,於大唐南域江湖而言,於大唐京都朝堂上下而言。它都是一個極其重要的開端!因爲,它代表着,那頭俯臥南域二十載的猛虎,第一步真正意義上的,落子!
名曰:歸心!
一步子落,南域歸心的歸心。
歸軍心,歸民意,還有歸江湖百川。
但,這僅僅只是一個開端。而且是一個伏謀許久許久的第一道落筆。在不知道多少年後,當記錄這段歷史的史官,重新整理史冊時。他便會驚訝地發現,這一步落子真正恐怖之處。因爲,爲了落下今日這一子,那位臥薪嚐膽的王爺,可是足足耗費了二十年的光陰,自演自導了一出,玩弄民心的大謀略!
謀天時,謀地利,謀人和!
這也直接導致了,在日後那盤蒼生大局中,某些人,爲了某些不可不爲的事,不得不做出一個壯士斷腕的取捨。以至於,二十年心血一夜之間付之東流…
當然了,這是後話,暫且不提也罷。
暫且說說,江湖百川的事兒。
說七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