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
不緊不慢,從容的腳步踏盡石道,至山腰。
青衫俊逸,淡然的眸子沒太多神色,晚風拂青絲在,挽袖遙望四方,見衆生落座,皆靜悄悄。
簡易製作的木質圓桌許多連棱角都不曾磨平,看得出那都是近日臨時趕工做成的。擺在桌面上的木碗也有許多毛坯,不知待會會不會啃到木屑,可盛在碗碟上的菜餚卻豐盛非常。紅的燒魚、豬手,烤的羊腿、牛腩,悶的五花、鯉魚,蒸的白飯、饅頭,天南地北,各色菜餚皆有,半點不馬虎。這也能看得出,唐川對今夜這場“鴻門宴”可是尤爲看重的。
“莎…”
夏尋無多話,領着登山前來的數十人,朝着四周入座考生稍稍抱拳行禮。
然後數十人便默契分作數隊,分別走向宴席間的空餘的數張圓桌。夏尋則獨自領着墨閒、獨少、夏侯、白繡、舞騰、舞蘭、雷猛八人,落座中央的主桌。此時,主桌上不多不少正入座着唐川、唐小糖及六名瞿隴頭領,空着八個位置。
“諸位別來無恙。”
落座後,夏尋刻意迴避剛纔交手之事,隻字不提,首先平淡開口就問候去。只是“別來無恙”四字說得很深,似乎還別有所指的意思。桌上幾人聽出怪味,但不知道夏尋所指是何事何物,便也不好作答。
爲了不讓此間冷場,唐川面前提起一抹微笑回答:“別來無恙。”
夏尋淡淡笑着,再看去唐小糖,頗有意思地重複問道:“唐姑娘可也別來無恙否?”
“吃得好睡得香,用不着你掛念。”唐小糖氣鼓鼓的說道。
“呵呵…”
夏尋聽着笑色更深三分:“吃得好睡得香,這可舒服呀。就可憐我睡了六日草帳,都快被蚊子叮成豬頭咯。”
“呵…”
唐小糖同樣蔑笑起:“這叫自作孽不可活,你若早早降我,何至於吃這等苦頭呀?若非剛剛我手下留情,你等哪能安然上山?”
“哎喲,好大口氣呀…”
白繡早就看唐小糖不順眼,趁着有機會便立馬搶過話來,冷聲反諷去:“我看那自作孽不可活的人是你吧?死到臨頭還不知道。若你現在投降還來得及,要不然呀,待會可有苦頭你吃的。”
“呵,笑話。”
姑娘家的氣兒特別小。特別是當兩位氣量都奇小的姑娘爭鋒相對時,那就氣兒可就是說炸就炸的。唐小糖又哪是能吃虧的主?翹起一邊嘴角撇眼白繡,更加不屑:“你姑奶奶我可是被唬大的,什麼二流痞子沒見過?別拿那一套虛張聲勢來對付我,待會誰吃誰的苦頭,還說不準呢。”
“喲…哎喲,你還想讓我吃苦頭?喲喲…”
“廢話,難道你還想吃甜頭不成?”
“嘖嘖嘖…”
白繡一手捂着嘴巴,硬生生裝出一副被嚇壞的模樣,挑眼四看怯怯道:“嘖嘖,她居然威脅?哎喲,可把我給嚇壞咯,我好怕怕喲。”
唐小糖瞪眼一喝:“怕就趕緊滾犢子!”
白繡毫不相讓,拍案而起:“你罵誰滾犢子呢?!”
“罵你咋滴!?”
“討打是吧!?”
“打就打,怕你丫!?”
“暴雨梨…”
“停停停停!”
眼看着她和唐小糖發起狠來,都快要把桌子給翻咯。
夏尋連忙提手,想止住勢頭:“你們都給我嚴肅點。”
“呵!你以爲你誰呀?”
唐小糖壓根就不買夏尋的帳,張口就嘲諷道;“這裡是瞿隴,我的底盤,哪輪得到你發號施令?”
“啪!”
白繡同樣囂張,再一拍桌子,大大咧咧地一腳踩在凳子上,一手叉腰一手隔空指着唐小糖的鼻子,破口大罵道:“臭**,你以爲你誰呀,就個乳臭未乾的小皮娘還敢在這狂?要不要老孃現在就給你些顏色瞧瞧!教你怎做人?”
“你說誰**?”
“說你咋滴?”
“啪!”
唐小糖頓時大怒,跟着也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來,兩手探袖握針,兩眼狠盯着白繡,咬牙切齒狠道:“看來你真的是想討打。你有啥顏色就趕緊上咯,別在這裡給我廢話。要不然待老孃的一**雨梨花針,便先把你叮成刺蝟!”
“喲,暴雨梨花針。來呀!我怕你丫?”
“你別得瑟,來就來,我怕呀?!”
“那你趕緊來呀!”
“啪!”
“都別吵啦!”
唐小糖和白繡這兩姑娘可真都是叫人頭疼的主呀。
今夜原本夏尋纔是主角,誰曉得一上臺這戲還沒唱呢,兩潑辣姑娘碰一塊居然就首先發起了難來。而且大有一副抽起袖子就要開打的味道。直看得瞿隴山腰的考生們嘖嘖稱奇,哭笑不得,尷尬不已。
最後,連唐川都看不下去這荒唐鬧劇了,一掌拍桌,暴喝一聲,方纔將場面鎮住。
“呵!”
白繡、唐小糖或許也知道自己有些過了,皆冷哼一聲便甩頭看去一邊,沒再搭理對方。
唐川再側目看去夏尋,兩人對視一眼,皆尷尬地笑了笑。
那都是說不出道不明的無奈呀…
如果說夏尋這羣人裡誰最讓他頭疼,那白繡無疑排榜首。你說,她一個出身豪門的姑娘,身份比在座任何人都要來得高貴,長得也斯斯文文,白白淨淨的,咋就生得這麼副痞性子?
而唐小糖也同樣。那標緻可愛的面容,放到哪裡都能惹人傾慕。可咋就這麼小氣呢?而且撒起潑來,那更是連大街上的老大媽都得懼她三分的兇悍。
她倆鬥起,那就是兩頭母老虎在張牙舞爪…
“咳咳…”
待尷尬涼去片刻,夏尋生咳兩聲重新把話引回正題:“要不咱們邊吃便聊?”
唐川感覺到有些意外:“夏兄弟難道不打算先擺道?”
夏尋微微搖頭,清淡道:“沒必要吧。結果早已註定,遲些擺也無妨。倒是今夜月圓燈美,良辰美景佳餚在前,現在擺道反而會壞去大家的雅興,這便不美了。”
話說着,夏尋拿起桌前酒壺在自己的木碗上斟滿酒水,然後雙手碰着酒碗,站起身來掃眼山腰四方宴席,大聲說道:“鄙人乃文弱書生,身子單薄,向來不勝酒力。今日承蒙諸位俠士盛情招待,才得以安坐於此。賭局不過兒戲,勝負無關痛癢。這碗酒我先乾爲敬,敬我等七千弟兄日後風雨同舟,患難共度。”
“譁…”
話罷,夏尋舉起酒碗豪爽地一口乾淨。
待喝完,瞿隴上下幾乎所有考生都相繼拿起酒碗,將酒水多少都喝去些許。而沒拿起就碗來的,全都是各部頭目和唐門子弟。這並非他們不給夏尋面子,而是不能給這個面子。吃飯有吃飯的規矩,夏尋上山赴宴爲客,唐川爲瞿隴之主,理應第一杯酒該由唐川來敬。這般簡淺的道理,所有人都曉得,夏尋也必然懂得。但他卻依舊這般無禮地做了,無疑就是故意的。
原因其實很簡單…
唐川讓夏尋擺道,夏尋張口就說結果早已註定。這顯然不能使人信服。所以他當先敬一杯酒,而此間給他回酒的人,卻佔絕大多數。這便意味着,絕大多數人都已經認可了夏尋入主瞿隴的這個事實。那他說的話,也就自然座實了。
這便是無聲勝有聲。
話不需明說,意自可顯然…
唐小糖哪看不出夏尋的小手段,直被氣得明眸冒火花。白繡幸災樂禍高眼瞟天。唐川氣量非常大,僅是尷尬笑一笑,拿起酒碗就把酒水一口喝光,然後感嘆說道:“刀不刃血,劍未出鞘,橫眉冷視即使千軍膽寒。玄機不現,談笑之間,鬼謀之名便能掌控人心。唐川今日總算是見識了。佩服,佩服。”
夏尋坐下放下酒碗,然後朝着夏侯、雷猛還瞿隴的幾位頭目做出個請的手勢。夏侯等人也不跟你客氣,首先拿起碗筷伸手便往桌上夾菜,打開胃口就海吃去。
待所有人都開始動筷後,夏尋才平平淡淡回道:“唐兄過獎,我們之間沒有仇怨,再大的恨也不過被小師妹坑了一把。如今我們厚顏而來,也都只是大家肯給面子罷。若換作唐兄如此,想必給面子的人會更多。”
提酒壺斟酒,輕飲小口。
唐川道:“那意義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心術不一樣。”
“……”
夏尋起筷夾來個豬肘子放在碗裡,沒回答唐川的話,埋頭便細細吃去。
唐川似乎知道夏尋爲什麼不搭話,隨之便轉去話風續問道:“其實我挺想知道,你到底是何時又是如何將人心收買的。如果我沒記錯,你好像沒出過一次手呀。”
“出過。”
“何時?”
埋頭吃着豬肘子,夏尋隨意地回道:“很早了。”
唐川沉沉思量片刻,終亦未能想到夏尋的痕跡,問道:“有多早?”
夏尋道:“月前,就在我們第一回見面的時候。”
“哦?”
“……”
夏尋的聲音不大,也就僅有臨近的幾桌人能夠憑修爲聽得。唐小糖、唐川及幾名頭雖始終裝着波瀾不驚的模樣,但聞聲皆微微一愣。可他們想來思去許久,卻也沒想着蠑螈役時夏尋到底做了什麼。
唐小糖忍不住問道:“那時候你做了啥?”
“我做了兩件事。”
夏尋撕咬下一口豬肉咀嚼在嘴裡,然後擡起頭來看着唐小糖,玩味道:“至於是哪兩件事,你便自個慢慢猜去吧。”
“呵…”
唐小糖不屑蔑笑起:“不就是偷心術麼。不說就不說,有什麼了不起的。”
“總比某些自以爲是的人了得起。”白繡抓着唐小糖的尾巴又諷刺過來。
“我說話關你什麼事?”
“我和你說話了嗎?”
“你不是和我說,和誰說?”
白繡伸出手來,摸了摸蹲在桌子上啃着白菜的小白豬,道:“我和豬說話。”
“你敢罵我?”
“罵你咋滴?”
“你找死!”
“你才找死。”
“誒誒誒,你們能安歇會不?”
“哼!”
眼看着兩小肚雞腸的姑娘又要擡槓,夏尋連忙喝話,將鬧劇制止於未然。
白繡、唐小糖兩人隨悶哼一聲,忿忿不平地繼續埋下腦袋吃飯去。
夏尋無奈聳聳肩,然後邊啃着豬肘子,邊淡淡解釋道:“偷心術也好,陰謀詭計也罷,反正都是小道爾,沒必要在這些瑣碎事上浪費脣舌。畢竟我帶着兄弟上了船,就是要走風雨渡。路險需道同,道同路才能順,今晚我們可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商榷。”
“……”
說話着,夏尋頓了頓,將啃乾淨的豬骨頭丟在一旁,然後看眼此桌所有人,再將話題引回原文:“瞿隴原有人馬四千,如今安塔山加盟,共七千。七千人馬看似多,可橫掃八方無忌。但兵貴精良不在數量,天試三甲只取兩千四,我們溢出三倍之多,到最後內部必然會有所分歧。分歧若現,必反目成仇,終泰山崩離。諸位以爲,我們這個問題該如何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