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6章 那年那些人（四）
昏黃的白熾燈下，我目光呆滯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許久後，我才遲疑的道：“師父……您是怎麼知道和女子有關的，是老白告訴您的嗎？”
“哈哈哈，爲師若連自己徒兒的心思都揣摩不出，還如何做你的師父？”
我師父大笑，道：“你終究是我的弟子，哪怕在外面做下了混賬事，我也總不能真的對你置之不理，這些天裡我卻是一直在觀察着你的，白天裡你和老白在那裡嘀嘀咕咕，然後你就一臉失魂落魄的回了房間，師父就算再蠢也知道你是爲何事傷神了，何況師父自忖也不算是個蠢人。”
聞言我立即明白過來了，經過茳姚那一夜對我的試探後，我算是徹底暴露了。
我師父心中自然是對我有氣的，惱恨收了我這麼個混賬徒弟，索性就不搭理我了，但他是去過歸墟的，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我被衛庶人擄走帶進歸墟，那便是在陰曹地府閻王老兒的生死簿上走了一遭，能活着除了有衛氏一族的祖先庇護外，還得有幾分運氣才行，好不容易活着回來了，雖然不像我表現的那麼奄奄一息，但身體狀況絕對非常惡劣。
我師父氣惱之餘，還是放心不下我，於是在暗中一直在觀察我，與其說是他在關注我做什麼，倒不如說他一直在關注我的身體狀態，如果我有什麼不妥之處，他也好第一時間救治。
意識到這些，忽然之間我內心裡的彷徨之感散去許多。
沉默了片刻，我咬了咬牙問道：“師父……你說，老白說的那些……真的對嗎？”
我師父想了想，道：“有對的，也有不對的地方，你指的是哪個方面呢？”
“他說，茳姚……對我有感情。”
我有些糾結的抓了抓頭：“師父，您覺得呢？”
我師父看着我道：“你怎麼想的？”
“我也不知道啊……”
我輕輕嘆了口氣：“甚至我覺得探討有關於她的事，都有一種荒唐感，畢竟她……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人，這在從前我是從沒有想過的事情。”
我師父搖頭：“曾經師父想過做一個俠客，仗劍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可最終你師祖還是爲我的性子付出了代價，最後爲師失魂落魄的回了真武祠，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這命運啊，是人最難抵擋的力量，每個人對於自己的人生都有很多種規劃和想法，但最後都被命運洪流碾成齏粉，老老實實的遵循着自己的命運軌跡繼續走了下去。
命運既然把你推到了這一步，你便不要想荒唐不荒唐這種事了，更不要琢磨它是不是你最初的想法，或許在你最早的想法裡，只是娶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兒，結婚生子，一生無波無瀾的走了過來，可命運把茳姚和那個天盟的女子推到你面前，你能奈何之？
所以啊，你所要考慮的只有眼前之事了，問問你自己的心，遵循自己的心意而爲。
以爲師來看，那個祭壇上的老鬼說的倒不是沒有道理，死生之事，對衛氏一族也不是不可跨越的鴻溝，爲師雖恨那禍亂陰陽之人，可你動了生死之嫌，又沒有妨礙到他人，也算不得惡事，只是由此帶來的因果得你自己吞下罷了，一人做事一人當，是男兒所爲！”
我驚愕的看着他，又垂頭苦澀道：“我以爲師父你是討厭她的，甚至來和您說之前，我都做好捱打的準備了，一個清微道的弟子，竟然在問情感之事，問的還是與鬼有關的事……”
“師父並不討厭她，甚至很敬佩她。
一個弱女子而已，提槍上馬，披甲征戰，殺得異族鬼魅不敢染指中原，最後馬革裹屍，最後萬家鑄鼎，斧鉞禮葬，此巾幗豪傑也！
她纔是真正的敢作敢爲，活成了爲師曾經最希望的樣子，若她說一句，真武祠裡竟無一人是男兒，料來就算爲師也不敢多反駁，因爲與她相比，我們確實差勁。
爲師一直壓制她，只是她威脅到了你，甚至，我曾經在你命運的一角里看到了不好的東西，試圖斬斷，可……終究斬不斷！
奈何之？”
我師父嘆息：“至於這情感之事，爲師從不牴觸，爲師這輩子都這樣了，又怎能讓你走上我的路？結婚生子，難道就不能守着我清微道的傳承了嗎？如果我清微道的傳承需要悖逆人性，悖逆人之情，那爲師倒情願這份傳承就此斷絕，不符合天道人倫的傳承，要它何用？修道修道，修了一生的道，修它又有何用？
這一次你被衛庶人擄走，爲師去了你老家一趟，看着你家祖廟裡的聖武大帝，爲師心中恨極，只恨自己沒能守好你，連累你衛氏一族斷絕了子嗣，甚至祈求聖武庇佑他在人間最後一個子嗣，保佑你平安歸來。
爲師甚至想過，只要你能平安歸來，便督促你娶妻，你的妻子我都爲你考慮好了，龍虎山那正一的張家人裡有一女，相貌清麗，性格溫柔，是個宜子宜孫的好女子，你能娶她，料來老天師樂見其成，從此他也能成爲你的後盾。
無奈你既然到了這一步，已經夠亂了，爲師也只能作罷，徒兒有徒兒自己的想法，我這個做師父的難道還能用鞭子抽打着你，讓你按照我的想法去做嗎？讓你活成我想要的樣子，實非我所願，由此導致你一生不快活，師父至死怕也不能瞑目。
至於我曾看到你的命運一角，那也只是一角而已，有些苦難，若你心甘情願的承受，苦難又何嘗不是快樂？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老莊所言誠不欺我，這些事情，師父現在倒也想得開了。”
聽他這麼說，我心中感動的同時，也徹底放下了心，道：“其實，我到現在也不是真的瞭解她，她從不是一個能對人敞開心扉的人。
對於她的情感，我是有顧慮的。
當年她自鎮葬妖冢，一定是和末代天官有過交易的，我一直覺得，這個交易一定和我有關，不然無法解釋最早時她對我的糾纏。
她那個人你是瞭解的，她哪裡會是個糾纏人的性子呀！
當初您用斬命式斬斷她與我之間瓜葛，她捨棄一身道行，依舊不依不饒的藏在我身上，最後甚至和我簽下了同氣連枝這種條約，這樣的行爲與她的性子完全不符。
關於她和末代天官的交易，無論我怎麼試探，怎麼直白的問，她死活不肯說。
所以我在想，她願意與和在一起，是否摻雜了一些不好的目的，有所圖謀呢？”
這樣的疑慮，確實有小人之心的嫌疑。
也正是因爲有這樣疑慮，外加上我曾在她的記憶裡看到一個男人，我才一直不願意相信她對我有情感。
可面對我師父，這些腌臢的心思便能吐露了。
“爲師也不瞭解女子……”
我師父垂頭，隨即話鋒一轉，道：“但我瞭解人，她爲你拼過命，但不是因爲同氣連枝而爲你拼命，看得出來，她爲你拼命的時候，她什麼都沒有想，只想和你同生共死。”
“所以，是我小人之心了嗎？”
我看着窗外，有些發呆。
“對你有情感的同時，或許……也摻雜了一些別的東西。”
我師父又道：“你怎麼肯定，她和末代天官的交易對你一定不利呢？
你們衛氏一族的人啊，怕家族傳承斷絕，怕老祖宗的堅持被毀，怕的東西很多很多，但唯獨不怕死！
末代天官戰死葬妖冢的時候，盤坐在地，可見他死時有多平靜，他最怕的，就是你們衛氏一族的傳承。
他如果真的跨越時光看到了你，也應該知道你是聖武僅存的血脈，是衛氏一族撕裂黑暗詛咒後的第一人，他會取你性命嗎？
不，他不會的，哪怕他不坑殺葬妖冢裡的那些邪物，也一定不會放棄你。
你的祖先無論做什麼，他們都會有一個底線——不殺你！
衛武子也好，衛襄子也好，末代天官也好，這都是他們的……底線！！
你可以擔心他們禍害你，唯獨不需要擔心他們殺死你！
甚至就連衛庶人擄走你，我都不擔心他會殺你，我擔心你回不來，是因爲歸墟太危險了，衛庶人已經不再是一個春秋鼎盛的天官，他甚至連我都不如，我擔心的是他護不住你！
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她確實和末代天官有交易，交易內容也確實是你，但這個交易，並不會威脅到你的性命，對她卻有極大的利益呢？”
我看着我師父的神情，以我對他的瞭解，深知他一定是有了一些猜測，連忙問道：“師父，此話怎講？”
我師父眼皮低垂，輕聲道：“吞噬了那些玄鳥真血後，茳姚……重塑肉身了！”
……
（第一更，大章，今天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