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落難姊妹

回到行館,滕翼低聲道:“嫣然在內室等你。”

項少龍正要找她,聞言加快腳步。

滕翼追在身旁道:“趙王找你有什麼事?”

項少龍不好意思地停下來,扼要說出情況,笑道:“我們尚算有點運道,在邯鄲再耽多一兩個月應沒有問題。”

滕翼推他一把,道:“快進去吧!你這小子真的豔福無邊。”

項少龍想不到這鐵漢竟也會爆出這麼一句話來,可見善蘭把他改變了很多。笑應一聲,朝臥室走去。剛關上門,紀嫣然夾着一陣香風投入他懷裡,熱情如火,差點把他溶掉。初嘗禁果的女人,份外癡纏,紀才女亦不例外。雲雨過後,兩人喁喁細語。

項少龍尚未有機會問起她與李園的事,佳人早一步坦白道:“項郎莫要誤怪嫣然,明天人家答應陪李園到城南的‘楓湖’賞紅葉,唉!這人癡心一片,由楚國直追到這裡來,纏着人家苦苦哀求,嫣然不得不應酬他一下,到時我會向他表明心意,教他絕了對嫣然的妄念。”

項少龍聽得紀嫣然對李園不無情意,默然不語。

紀嫣然微嗔道:“你不高興嗎?只是普通的出遊罷了!若不放心,人家請鄒先生同行如何?”

項少龍嘆道:“據我觀察和得來的消息,此君的內在遠不如他外表好看,但若在這時說出來,我便像很沒有風度。”

紀嫣然脫出他的懷抱,在榻上坐起來,任由美好的上身展現在他眼前,不悅地道:“難道嫣然會認爲你是搬弄是非的人嗎?人家早在大梁就是你的人,有什麼須吞吞吐吐的。”

項少龍把她拉得倒入懷裡,翻身壓着,說出了他利用李嫣嫣通過春申君設下的陰謀,又把今晚席上的事告訴她。

當紀嫣然聽到李園向趙王施壓對付她的“項少龍”,又公然在席上宣佈與她的約會,勃然大怒道:“想不到他竟是如此淺薄陰險之徒,嫣然真的有眼無珠。”

項少龍道:“這人可能在楚國忍得辛苦,所以來到趙國,不怕讓別人知道,遂露出真面目。”

紀嫣然籲出一口涼氣道:“幸得項郎提醒嫣然,纔沒有被他騙了。唉!項郎何時可帶人家到咸陽呢?這樣偷偷摸摸非常痛苦。鄒先生很仰慕秦國,希望可快點到那裡去。”

項少龍嘆道:“誰不想快些離開這鬼地方,不過現在仍要等待時機。”

紀嫣然依依不捨坐起來道:“人家要回去了,這次不用你送我,給人撞破百詞莫辯。”旋又笑道:“不若我們合演一場戲,劇目叫‘馬癡勇奪紀嫣然’,若能氣死李園,不是挺好玩嗎?我們更不用偷偷摸摸,提心吊膽。人家還可公然搬來和你住在一起呢。”

項少龍坐起身來,勾着她粉項再嘗她櫻脣的胭脂,笑道:“是‘馬癡獨佔紀佳人’,又或‘董癡情陷俏嫣然’。這想法真誘人,只怕惹起龍陽君的疑忌,那就大大不妙。”

紀嫣然笑着道:“龍陽君最愛自作聰明,只要我們做得恰到好處,似有情若無情,循序漸進,反會讓他釋懷,甚至會使他認爲人家和那個項少龍沒有關係,否則怎會對別的男人傾心。”再甜笑道:“項郎的話,措詞是這世上最好聽的。”

飄飄然裡,項少龍想想亦是道理,精神大振,若能驅掉龍陽君對紀嫣然的疑心,日後行動將大爲方便。否則若給這半男不女的小人察破他們的私情,可能會立即揭穿他的身份。因爲只要仔細驗他的假臉,他立告無所遁形。對趙人來說,讓他得到紀嫣然,總好過白便宜李園。兩人興奮得纏綿起來,然後共商細節。項少龍想起趙致,再三催促下,紀嫣然難解難分地悄然離開。

項少龍趁紀嫣然走後小睡一個時辰,半夜滕翼來把他喚醒。行館本來是有管家和一羣侍婢僕人,但都給他們調到外宅去,免得礙手礙腳。梳洗時,滕翼在他身後道:“有幾個形跡可疑的人,半個時辰前開始埋伏在前街和後巷處,不知是何方神聖,真想去教訓他們一頓。”

項少龍道:“教訓他們何其容易,只要明天通知趙穆一聲,奸鬼定有方法查出是什麼人。”

滕翼道:“你出去時小心點,看來我還是和你一起去好些,至少有個照應。”

項少龍失笑道:“我只是去偷香竊玉,何須照應。”

滕翼不再堅持,改變話題道:“少龍準備何時與蒲布、趙大兩批人聯絡?”

項少龍戴上假面具,道:“遲一步作決定,而且不可讓他們知道董匡就是我項少龍,人心難測,誰說得定他們其中一些人不會出賣我們?”

滕翼鬆一口氣道:“你懂這麼想我可以放心。”

項少龍用力摟他的寬肩,由他協助穿上全副裝備,逾牆離府,沒入暗黑的街道里。

雖是夜深時分,街上仍間有車馬行人和巡夜的城卒。這時代的城市地大人少,治安良好。一路保持警覺,半個時辰後到達目的地。他仍怕有人盯梢,故意躲在一棵樹上,肯定沒有人跟來,然後潛進趙致家旁的竹林裡。那是座普通的住宅,比一般民居大了一點,特別處是左方有條小河,另一邊是竹林,把宅院和附近的民房分隔開來,這片竹林是進門必經之路。項少龍拋開對荊俊的歉意,心想成大事哪能拘小節,安慰自己後,走出竹林。雄壯的狗吠聲響起,旋又靜下來,顯是趙致喝止它。趙致的宅院分爲前、中、後三進,後面是個小院落,植滿花草樹木,環境清幽雅緻。後進的上房與花園毗連,只要爬牆進入後院,可輕易到達趙致的閨房。就在此時,其中一間房燈火亮起,旋又斂去,如此三次後再亮起來。項少龍知是趙致的暗號,心中涌起偷情的興奮。趙致勝在夠韻味,有種令人醉心的獨特風情。特別使人印象深刻是她年不過二十,偏有着飽歷人世的滄桑感,看來她定有些不可告人的傷心往事。

項少龍知道時間無多,春宵一刻值千金,迅速行動,攀牆入屋,掀簾入內。入目是間小書齋,佈置得淡雅舒適,趙致身穿淺絳色的長褂,仰臥在一張長方形臥榻上,几旁擺奉美酒和點心,含笑看他由窗門爬入來。項少龍正報以微笑,心中警兆忽現,未來得及反應前,背上已被某種東西抵在腰際。

他之所以沒有更清楚的感覺,是因爲隔着圍在腰間插滿飛針的革囊。

背後傳來低沉但悅耳的女音道:“不要動,除非你可快過機括髮動的特製強弩。”

項少龍感到有點耳熟,偏又想不起在背後威脅他的人是誰。

趙致興奮地跳起來,嬌笑道:“人人都說項少龍如何厲害,還不是着了我們姊妹的道兒。”

項少龍心中苦笑,這是第一次被女人騙,女人肯定是男人最人的弱點,總是對美麗的女子沒有戒心。又大感奇怪,趙致若要對付他,只要到街上大喊三聲,保證他全軍盡墨,何用大費周章,私下對付他。難道她對死鬼連晉仍餘情未了?不親自下手不夠痛快?故作驚訝地道:“致姑娘說什麼呢?誰是項少龍?”

趙致怒道:“還要否認!在往郭家的山路時你不是承認了嗎?”

項少龍故意氣她道:“誰告訴過你鄙人是項少龍呢?”

趙致迴心一想,他的確沒有親口承認過,但當時那一刻他的神態語氣活脫脫就是項少龍,現在他又矢口不認,分明在作弄自己。

身後那不知是趙致的姊姊還是妹子的女子沉聲道:“你若不是項少龍,我惟有立即殺人滅口,以免泄漏我們的秘密。”

項少龍心中一震,終認出身後的女子是曾兩次行刺趙穆的女刺客,第一次差點誤中副車,另一趟則發生在前晚,給自己破壞。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至此豁然而悟。難怪女刺客能潛入侯府,全因有趙致作內奸接應。嘆一口氣道:“那我死定哩,因爲鄙人根本連項少龍是誰都不知道,還以爲致姑娘對我特別青睞……”

後面的女子厲聲道:“你再說一聲不是項少龍,我立即扳掣!”

項少龍暗笑你若能射穿那些鋼針纔怪,冷哼一聲道:“我馬癡董匡從不受人威脅,也不會將生死放在心上,本人不是項少龍就不是項少龍,何須冒認,不信可來檢驗本人的臉是否經過化裝?”他這叫行險一博,賭她們做夢想不到世間竟有這種由肖月潭的妙手泡製出來巧奪天工的皮面具,且面具有天然黏性,與皮膚貼合得緊密無縫,連臉部表情都可顯露出來,不懂手法,想撕脫下來並非易事。

趙致呆了一呆,來到近前,伸手往他臉上撫摸。摸抓幾下,趙致果然臉色劇變,顫聲道:“天啊!你真不是他!”

項少龍道:“我雖不是項少龍,但千萬勿要發箭,否則定是一矢雙*鷗之局。”

兩女同時一呆,知道不妙。項少龍在兩女之間閃電般脫身出來,轉到趙致身後,順手拔出腰間匕首,橫在趙致頸上,另一手緊箍着她的小腹,控制局面。女子舉起弩箭,對正兩人,不敢發射。項少龍帶着趙致貼靠後牆,定神打量這劍術戰略厲害得教人吃驚的女刺客。

她比趙致矮了少許,容貌與趙致有七八分相似,更是白皙清秀。兩眼炯炯有神,多了趙致沒有的狠辣味兒,年紀大了點,身段優美又充滿*勁和力,此刻活像一頭要擇人而噬的雌豹。

項少龍微笑道:“姊姊怎麼稱呼?”

趙致不理利刃加頸,悲叫道:“大姊快放箭,否則不但報不了仇,我們還要生不如死。”

項少龍放下心來,知道趙致真以爲自己是馬癡董匡,慌忙道:“有事慢慢商量,我可以立誓不泄露你們的秘密,本人一諾千金,絕不食言。”

兩人不由面面相覷,此人既非項少龍,絕沒有理由肯放過她們,太不合情理。

項少龍不讓她們有機會說話,先以董匡之名發一個毒無可毒的惡誓,然後道:“大姊放下弩箭,本人立即釋放令妹。”

美女刺客悻悻然道:“誰是你大姊?”一雙手卻自然地脫開勁箭,把強弩連箭隨手拋往一旁,爽快得有點不合情理。

項少龍心想這頭美麗的雌老虎行事幹脆,收起橫在趙致粉*頭頸的匕首。就在此時,他看到此女向趙致打個眼色,心知不妙,忙往橫移,恰恰避開趙致的肘撞。女子嘬脣尖嘯,同時抽出背上長劍,往他攻來。項少龍無名火起,自己爲了不想殺人滅口,纔好心發毒誓不泄出她們的秘密,可是她們不但不領情,還反過來要滅掉他這活口,血浪閃電離鞘而出。驀地門口那方異響傳來,百忙中別頭一看,暗叫了聲我的媽呀,原來是一頭大黃犬,正以驚人高速竄入門來,露出森森白牙,鼻孔噴着氣,喉間“嗚嗚”有似雷鳴,朝他撲到,登時明白剛纔她嘬脣尖叫,是爲喚惡犬助陣。

幸好項少龍以前受訓項目內,包括如何應付惡犬,雖未真的試過,但總嘗過與比這頭黃犬更粗壯的軍犬糾纏的滋味,橫劍一掃,盪開對方刺來一劍,矮身側踢,剛好正中已撲離地面那惡犬的下顎處。畜牲一聲慘嘶,側跌開去,滾倒地上,一時爬不起來。趙致不知由哪裡找來佩劍,配合姐姐分由左側和正面攻來,一時盡是森寒劍影。項少龍深悉兩女厲害,不過他早把墨氏補遺的三大殺式融匯貫通,劍法再非昔日吳下阿蒙,趁惡犬尚未再次撲來,猛地閃到大姊身側,施出渾身解數,一劍由上劈下。大姊大吃一驚,原來項少龍這一招精奧奇妙,竟能在窄小的空間不住變化,教人完全尋不出來龍去脈。猛咬銀牙,以攻制攻,竟不理敵劍,往項少龍心窩閃電刺去,完全是同歸於盡的格局。項少龍心中暗贊,不過亦是正中下懷。他曾與她交過手,知她劍法走靈奇飄忽的路子,庸手與她對仗,怕連她的劍都未碰到,便要一命嗚呼。這也是女性用劍的特點,以免和天生較強壯的男性比臂力。當下變招橫劍揮擋。“當!”的一聲脆響過處,美女刺客的劍給項少龍掃個正着。她要以攻制攻,就必須全力出手,有進無退,反予項少龍機會全力與她硬拚一劍。除了囂魏牟和滕翼外,項少龍的腰臂力可說全無對手,她怎麼厲害仍是個女人,受先天限制,兩劍交擊下,震得她手腕痠麻,駭然退開。項少龍本以爲可使她長劍脫手,豈知她終勉強捱過了,冷喝一聲,往地上滾去。趙致怎也想不到馬癡劍術如此驚人,要衝上助陣,給退後的姊姊撞個滿懷,一起踉跆倒退。這時那黃狗又回過頭來,想撲向項少龍。

趙致驚叫道:“大黃!不要!”

項少龍此時早右手執起弩弓,左手撈起弩箭,以最敏捷的手法上箭瞄準,對準大黃。這頭犬非常機伶,亦曾受過兩女訓練,一見弩箭向着自己,低鳴一聲,縮退兩女身後。

項少龍右手持弩,劍交左手,指着驚魂甫定的兩女,微笑道:“大姊叫什麼名字,讓董某有個稱呼。”

兩女神色驚疑不定,縮在牆角,不敢動彈。在這種窄小的空間和距離內,要撥開以機括射出的箭,簡直是癡人說夢。

大姊的骨頭很硬,緊抿嘴不答他,反是趙致衝口答道:“她叫田柔!”

項少龍愕然道:“不是姓趙的嗎?”

趙致知說漏嘴,臉色蒼白起來。

項少龍與那田柔對視,心想她既姓田,說不定與田單有點親族關係。趙穆一向與田單有勾結,否則不會和囂魏牟暗中往來,想到這裡,有了點眉目,故意扮作睜眉怒目道:“本人原本有意放過你們兩人,可惜你們竟是姓田的,我最憎惡就是這個姓的人,現在惟有拋開憐香惜玉之心,送你們回出孃胎之前那地方去,這麼給你們一個痛快,應感激我纔對。”

趙致盯着他手上的弩箭,顫聲道:“你爲什麼這麼恨姓田的人。”

田柔憤怒地道:“致致!不要和他說話,要殺便殺吧!”

項少龍暗怪這房子難道只得她姊妹二人,否則鬧到這麼厲害,仍不見有人出現,與趙致相依爲命的“父親”躲到了哪裡了呢?想到這裡,只見那給趙致拉着的黃狗耳朵豎直起來,露出注意的神色。

心中瞭然,喝道:“不準進來,否則本人立即放箭。”

兩女愕然,想不到他竟然能察覺救兵無聲無息的接近,登時心虛起來,自忖恐怕無法與這人對抗。

項少龍望向趙致,道:“橫豎你們死到臨頭,本人不須瞞你們,我之所以憎恨姓田的人,因爲其中有一個人叫田單。”

兩女呆了一呆,定神瞧他。項少龍緩緩移前,弩箭上下移動,教兩女不知他要選擇的位置。一個誘人的想法在心中升起,只要他射殺田柔,再以飛針對付門外的人和趙致,可有十成把握迅速解決三人,那就一了百了,不用爲她們煩惱。

門外一把蒼老的聲音喝道:“壯士手下留人,我家兩位小姐的大仇人正是田單,大家是同一條*在線的人。”

田柔和趙致齊叫道:“正叔!”

項少龍冷笑道:“這話怎知真假?本人故意告訴你們此事,是要逼自己狠下心來,好殺人滅口,否則若把這事泄出去,給與田單有勾結的趙穆知道,我哪還有命。或者你們還不知道,田單這兩天便要來邯鄲,本人報仇的唯一機會亦到了,絕不容許給人破壞。”

兩女爲之動容,顯是不知田單來趙的事。

田柔杏目圓睜,瞪着他道:“你不是趙穆的同黨嗎?”

項少龍喝道:“閉嘴!誰是這奸賊的夥伴,只是爲取得他的信任,好對付田單,才虛與委蛇。唉!本人從未殺過女人,今晚只好破戒。”

門外正叔驚叫道:“壯士萬勿莽撞,我們兩位小姐的親族就是被田單和趙穆兩人害死的,這事千真萬確,若有虛言,教老僕萬箭穿心,死無葬身之地。”

項少龍扮出沉吟的模樣,道:“你們和趙穆有深仇,此事不容置疑,可是兩人一在齊一在趙,怎會都成了你們的仇人?”

趙致忍不住熱淚涌出,悽然叫道:“我家爲田單所害,逼得逃來邯鄲,那知趙穆這奸賊竟把我們家族一百八十三人縛了起來,使人押去給田單,給他以酷刑逐一屠宰,這樣說你相信了嗎?”

田柔怒道:“不要求他!”

項少龍笑道:“你的名字雖有個‘柔’字,人卻絕不溫柔。”

田柔氣得說不出話來。

項少龍再道:“爲何又剩下你們二人?”

正叔的聲音傳入道:“老僕和兩位小姐因來遲幾天,所以得以避過此劫,七年來,我們無時無刻不在立志復仇,壯士請相信我們。”

項少龍鬆一口氣,有點爲自己剛纔動了殺機而慚愧,活在這視人命如草芥的戰爭年代裡,實在很容易受到感染。項少龍一扳機括,弩箭呼的一聲,在兩女臉頰間閃電般一掠而過,射進牆內。兩女目瞪口呆,想不到他在這種時刻發箭,若目標是她們其中一人,定避不開去。

少龍拋掉弩弓,劍回鞘內,微笑着道:“你們的事本人絕沒有興趣*上管,但亦請你們勿來破壞本人的計劃。你們的真正仇人是田單而非趙穆,兼且現在趙穆有了戒備,再動手只是自投羅網,好好想想吧!像你們姊妹那麼漂亮的女孩子,落到壞人手裡,會發生比死還難過的奇恥大辱。言盡於此,告辭了!”

在兩人注視下,項少龍大步離開,與正叔的老儒打個照面,施施然走了。

項少龍回到行館,離日出只剩下個把時辰,等把整件事說給滕翼聽後,伸個懶腰打呵欠。

滕翼讚歎道:“你這一手非常漂亮,反使趙致不再懷疑你是項少龍。不過照我看這妮子對真正的你並沒有惡意,只是想要挾你去對付趙穆。”

項少龍失聲道:“都用弩箭抵着我的背脊了,還不算有惡意嗎。”

滕翼道:“你兩次壞了人家姑娘的行刺大計,田柔這麼好勝,自是想一挫你的威風。”

項少龍想起在郭家的山路調戲趙致,她欲拒還迎的神態,確對自己大有情意,現在若她“誤以爲”佔了她便宜的人,是“董匡”而非“項少龍”,會是怎樣的一番感受呢?想起她“發覺”項少龍竟是董匡時,那失望的樣子絕非裝出來的。

滕翼笑着道:“既是奉旨不用裝勤力,不若大家去好好睡一覺,管他娘發生什麼事?”

項少龍一想也是,返回寢室,倒頭大睡,到烏果來喚醒他,竟過了午飯的時刻,太陽快下山。這些天來,還是首次睡得這麼酣暢。烏果道:“二爺在廳內等三爺吃飯!”

項少龍精神抖擻地爬起來,梳洗更衣後出去與滕翼相見,兩人踞案大嚼。

烏果在旁道:“雅夫人派人傳來口訊,請三爺明晚到她的夫人府赴宴,到時她會派人來接你,希望你早點到她那兒去。”

項少龍記起她昨晚答應李園的宴會,當時還以爲她隨口說說,想不到竟認真起來。苦笑道:“你看我們來邯鄲是幹什麼,差不多每晚去和那些人應酬。”

滕翼笑道:“應付趙穆不難,應付這些女人可教你吃足苦頭。”

項少龍道:“我真想大幹趙雅一場,好泄心頭之恨,可是這樣定會給她把我認出來。正如你所說,只要她用鼻子一嗅,小弟便無所遁形,更何況這位男人的專家那麼熟悉我的身體。”

滕翼搖頭道:“我也爲你的處境難過……唔!”神情一動道:“並非全無辦法,昨天我閒着無聊,到後園走了一轉,其中有種草樹,若把汁液榨出來,塗少許在身上,可發出近乎人體的氣味,嗅起來相當不錯,比女人用來薰衣的香料自然多了,這可解決氣味的問題,假若你身上沒有痣那類的特徵,吹熄燈在黑暗中幹她,說不定能矇混過去。”

在一旁的烏果忍不住道:“三爺的傢伙必然大異常人,一進去趙雅便會知道。”

滕翼和項少龍給他說得捧腹狂笑起來。

項少龍喘着氣道:“你很懂拍馬屁,不過我只是說着玩兒,並非真要幹她,更不值得如此冒險玩命。唉!那樣把她當作泄憤泄慾的對象,終是有點不妥。”

滕翼強忍苦笑道:“不過那種叫‘情種’的草樹汁,搽一點也無妨,那你儘管和趙雅親熱些仍沒有問題,我立即着手炮製。”

烏果一呆道:“竟有個這麼香豔的名字。”

滕翼自得善蘭,人變得開朗隨和多,伸手過去拍拍他肩頭,嘆道:“小子可學得東西了,這情種汁有輕微的催情效用,女人很喜歡嗅,鄉間小子如荊俊之輩,約會人家閨女時都愛塗在身上,不過必須以米水中和,否則會惹來全身斑點疹痕。你要試試嗎?”

烏果興奮地道:“回咸陽後定要找個美人兒試試。”

項少龍道:“還有什麼事?”

烏果道:“武士行館的趙館主遣人送帖來,說明天的論劍會改在後天午時舉行,請三爺務要出席。”

項少龍向滕翼道:“那另一個奸鬼李園太可惡,說不定我要狠狠教訓他一頓。”

有人進來道:“龍陽君來見三爺,正在外廳等候。”

項少龍愕然,苦着臉向滕翼道:“有沒有什麼叫‘驅妖’的汁液,讓他一嗅立要避往天腳底去。”

滕翼啞然失笑道:“今次是老哥第一次不會羨慕三弟的豔福!”

見到威武的董馬癡大步走出來,龍陽君以一個“他”以爲最美的姿態盈盈起立,還照着女性儀態對他斂衽爲禮。

項少龍看得啼笑皆非,又是暗自叫苦,笑着迎上去道:“君上大駕光臨,鄙人受寵若驚。”

龍陽君那對也似會說話的眼睛往他飄來,從容笑道:“本君今天來找董先生,實有事耿耿於懷,不吐不快。”

今天他回覆男裝打扮,不過衣飾仍然彩色繽紛,若他真是女子,項少龍定要贊她嫵媚動人,現在則是心顫膽跳,若他的不吐不快是一籮筐的綿綿情話,天才曉得怎樣去應付。

兩人坐好後,龍陽君正容道:“本君認爲董先生迴歸趙國的決定,實在太莽撞。”

項少龍爲之愕然,也暗中鬆了一口氣,不解道:“君上何有此言?”

龍陽君見左右無人,柔情似水地道:“我是愛惜董先生的人才,方不顧一切說出心中想法,趙國現在好比一口接近乾枯的水井,無論先生的力氣有多大,盛水的器皿和淘井的工具多麼完善充足,若只死守着這口井,最終仍難逃井枯人亡的結果。”

項少龍心中一震,一向以來,他不大看得起這以男色迷惑魏王而得居高位的傢伙,現在聽他比喻生動,一針見血指出趙國的形勢,不由對他刮目相看。故作驚訝地道:“趙國新近大勝燕人,怎會是一口快將枯竭的水井?”

龍陽君微笑着道:“垂死的人,總有回光反照的時候,太陽下山前,最是豔麗。而這全因爲趙國仍有兩大名將,硬撐大局。若此二人一去,你說趙國還能拿得出什麼靈丹妙藥來續命?”

項少龍道:“君上說的是不是廉頗和李牧?”

龍陽君道:“正是二人,廉頗年事已高,守成有餘,進取不足,近日便有謠言說他攻燕不力,孝成王一向對他心病甚重,所以目下邯鄲有陣前易將之說,誰都不知是否重演長平以趙括換廉頗的舊事。”不容他插話,龍陽君口若懸河繼續說下去道:“至於李牧則忠直而不懂逢迎,做人不夠圓滑,若遇上明主,此乃能得天下的猛將,可惜遇上多疑善忌好大喜功的孝成王,又有鉅鹿侯左右他的意向,最終不會有好結果,只可惜他漠視生死,仍戀棧不去,否則我大魏上下君臣,必會倒屣相迎。”

他這麼一說項少龍立知魏人定曾與兩名大將接觸過,李牧拒絕了,卻不知廉頓如何。龍陽君真厲害,若只憑一番說話便去了趙**方兩大臺柱,趙國還不是任魏人魚肉嗎?

龍陽君見他聽得入神,以爲打動他,再鼓其如簧之舌道:“董先生或者奇怪本君爲何如此斗膽,竟在趙人的首都批評他們。一來本君並不把他們放在眼內,諒他們不敢動我半根毫毛,更重要是本君對董先生非常欣賞,不忍見你將來一番心血盡付東流,還要淪爲亡國之奴。況且秦王與趙人間有深仇大恨,絕不會放過他們。良禽擇木而棲,若先生肯來我大魏效力,本君保證優*渥禮遇非是趙國可及,至少不會因李園這麼一個尚未得勢,在春申君下面做個小跑腿的傢伙幾句說話,竟慌得差點要把先生逐走。”

項少龍心叫厲害,知道龍陽君在趙王身邊布有眼線,所以把握時機,乘虛而入,遊說他改投魏國。不禁佩服岳父烏應元的眼光,給自己馬癡的身份。現時各國皆重馬戰,他的董匡正是各國夢寐以求的人才。裝作感動地道:“君上這番話發人深省,鄙人須仔細思量,還要向族人解說,但暫時……”

龍陽君見他沒有斷然拒絕,喜上眉梢,送他一個“媚眼”道:“奴家最明白男人的心事,董先生不用心急,最好探清趙國情況,當知奴家沒有半字虛語。”

項少龍不由佩服他的遊說工夫,寥寥幾句話,道盡趙國的問題。嘆道:“若董某不是趙人,這刻可一*答應。”

龍陽君柔聲道:“對孝成王來說,除趙家外,誰會是趙人呢?若換了不是趙穆和趙雅,於烏家一役之失利,早被他五馬分屍。有才而不懂愛才,項少龍正是最好的例子,若非先生送來一千匹上等戰馬,不出一年,趙國再無可用之馬。”

項少龍心想你的心真夠狠毒,把我拉走,等若打斷趙人的腳。

龍陽君壓低聲音道:“聽說趙霸應李園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要求,後天午時在行館舉行論劍會,只要先生點頭,奴家可使人到時挫他威風,看他還敢不敢盛氣凌人。”

項少龍心中大感驚訝,每次說起李園,龍陽君都是咬牙切齒,照計李園這麼高大俊秀,沒理由得不到龍陽君的青睞,看來是李園曾嚴詞拒絕過他,令他因愛成恨。又或是他不喜歡李園那種斯文俊俏型的美男子,而歡喜自己這陽剛粗豪的……嘿!自己想到哪裡去了?

意外地龍陽君站起來,辭別道:“先生好好想想,有答案立即告訴奴家,那時再研究細節,務使先生走得歡歡喜喜。”

項少龍給他一忽兒“本君”、一忽兒“奴家”弄得頭大如鬥,忙把他送出大門,看着他登上馬車,在數十名隨從前呼後擁下去了,苦笑回頭。無論如何,他再不敢小覷這不男不女的人。

龍陽君走後,項少龍偷得浮生半日閒,獨個兒在大宅的院落園林間漫步,回想當日偷入此處,初遇朱姬的醉人情景。不論朱姬是怎樣的人,他真的感到她對他很有好感,那是裝不來的。忽然間,他有點惆悵和失落,也感到寂寞,而事實上他應比任何人更滿足纔對,以一個現代人,來到這陌生又非常熟悉的古戰國時代裡,他的生命比任何一個時代的人至少豐富一倍,因爲他經驗多了一個時代。經過這幾年驚濤駭浪的日子,他連想東西的方式,所有的措辭和文字,都大致與當時代的人相若。昨晚他想殺人滅口,辣手摧花,正是烏卓和滕翼兩人認爲是最合理的做法。幸好懸崖勒馬,否則一輩子良心都要受到懲罰。想到這裡,不禁暗自抹一把冷汗。

時值深秋,天氣清寒,園內鋪滿落葉,在黃昏的暗沉裡份外有肅殺零落的氣氛。宴會有時也不錯,在那些無謂的應酬和庸俗的歡樂裡,很容易可在自我麻醉中渾然忘我。無由地,他強烈思念着遠在秦國的嬌妻美婢,想着她們日夕盼望他歸去的情景,不禁魂爲之銷。忍不住隨口拈來李白的名詩,念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鼓掌聲在後方近處響起。項少龍嚇了一跳,猛然回過身來,見到滕翼伴着一身盛裝,美得像天上明月的紀嫣然,一起瞪大眼睛瞧自己。俏佳人秀目異采連閃,美麗的小嘴正喃喃重複兩句千古絕詩。

項少龍大感尷尬,迎了上去道:“嫣然你這個樣兒來見我,怎瞞得過別人的耳目?”

滕翼道:“嫣然現在是到王宮赴趙王的宴會,路過行館忍不住進來看你,根本沒打算瞞人。嘿!你剛纔作出來那兩句詩歌真是精采絕倫,好了!你們談談吧!”識趣地避開。

紀嫣然嫵媚一笑,投入他的懷抱,讚歎道:“今天李園拿了他作的詩歌給我過目,嫣然已非常驚異他的天份,甚爲讚賞,可是比起你剛纔兩句,李園的就像小孩子的無聊玩意,有誰比你剖劃得更深刻動人呢?嫣然甘拜下風。”

項少龍老臉一紅,幸好紀嫣然看不見,緊接着她的話道:“不要誇獎我,這叫情人眼裡出西施。”

紀嫣然心中劇震,離開他懷抱,定神看着他道:“天啊!你隨口說出來的話總是這麼精采奇特,還記得你那句‘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的腐化’,一句話道盡現今所有國家的問題,連韓非公子都沒有這麼的警句。”說罷情不自禁獻上熱吻,差點把他溶化。分開後,紀嫣然神魂顛倒地道:“項郎啊!作一首詩歌送給人家吧!由人家配上樂章,勢將成千古絕唱。”

項少龍心中苦笑,他能由頭唸到尾的恐怕沒有哪首詩,怎能拿來應酬美人兒,而且佔別人的創作爲己有,等同侵犯版權,用口說說也還罷了,若真傳誦千古,豈非預先盜了別人的創作權,苦笑道:“世上無一物事不是過眼煙雲,千古傳誦又如何?”

紀嫣然嬌嘆一聲,伏倒他身上,嬌嗔道:“少龍呀!你真害死人家哩,今晚嫣然除了想着你外,還有什麼好想呢?偏又不可和你在一起。人家不理你,由明天開始,你公開追求我,讓嫣然正式向你投降和屈服,這事你絕不可當作是過眼煙雲。”再嘆道:“過眼煙雲!多麼悽美迷人,只有你才能如此隨手拈之便成天然妙句。”

項少龍心中叫苦,這叫愈弄愈糟,異日她迫自己不斷作詩作詞,自己豈非成了文壇大盜。

紀嫣然不甚甘願地道:“嫣然走哩,鄒先生在馬車上等我,這樣吧!你若作好詩文,我便配樂只唱給你一個人聽,我知嫣然的夫婿既不好名也不好利。唉!名利確教人煩惱,若沒有人認識紀嫣然,我可終日纏在你身旁。”又微微一笑道:“不準動!”蜻蜓點水般吻他一下,翩然去了,還不忘回眸一笑,教項少龍三魂七魄全部離竅至不知所蹤的境地。

回到內宅,滕翼道:“現在我完全明白爲何紀才女給你手到拿來,那兩句實是無可比擬的傑作,比之《詩經》更教人感動。那些詩歌你定然很熟悉。”

項少龍暗忖除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兩句外,老子對《詩經》一竅不通,只好唯唯諾諾應了。

滕翼道:“孝成王真教人心灰,若你真是馬癡董匡,現在應立即溜掉。你看他因怕了李園,今晚宴請嫣然,有點頭面的人都在邀請之列,獨把你漏掉。”

項少龍恍然大悟,難怪龍陽君匆匆而去,原來是到趙宮赴宴。笑道:“難得有這樣的閒暇,我們不若到這裡的官妓院逛逛,不醉無歸。”

滕翼肅容道:“官妓院內大多是可憐女子,三弟忍心去狎弄她們嗎?”

項少龍想起**,大感慚愧道:“二哥教訓得好!”

滕翼點頭道:“你真是難得的人,這麼肯接受別人的意見,來吧!我們出去隨便走走看看,亦是一樂。”

兩人坐言起行,出宅去了。步出行館,兩人朝邯鄲城最熱鬧的區域悠然閒逛。街上行人稀疏,有點暮氣沉沉的樣子,比他們離邯鄲前更是不如。烏家事故對趙人的打擊深遠之極,而趙人的首都則直接把事實反映出來。趙人對秦人的恐懼是可以理解的,長平一役的大屠殺早把他們嚇破了膽。郭縱家業雄厚,當然不可說走就走,但平民百姓哪理會得這麼多,借個藉口溜出城外,可逃到鄉間或索性到別國去。這種遷徙對中華民族的團結有正面的作用,使“國家”的觀念日趨薄弱,有利大一統局面的出現。現在的七國爭雄,頗有點異姓王族各爭短長的意味。

滕翼的說話驚醒了他的馳想,只聽他道:“有人在跟蹤我們。”

項少龍機警地沒有回頭,沉聲道:“多少人?”

滕翼冷靜地道:“至少七至八人,身手相當不錯。”

項少龍苦思道:“怕就是昨晚在宅外監視我們的人,邯鄲誰會這麼做呢?”

滕翼微笑着道:“抓起一個來拷問幾句不就清楚了嗎?”

項少龍會意,隨他轉進一條僻靜的小路去,兩旁是楓樹林,前方有條石拱橋,跨越橫流而過的小河,對岸再見疏落有致的院落平房。尚未走到小橋處,後方急劇的足音響起,有人喝道:“董匡停步!”項少龍和滕翼相視一笑,悠閒停步轉身。二十多名彪悍的劍手,扇形包圍過來,有些由楓林繞住後方和兩側,把他們圈在中心。

項少龍定神一看,沒有一個是他認識的,心中一動,喝道:“李園有本事自己來殺我,爲何派你們這些小嘍囉來送死?”

衆劍手齊感愕然,看樣子是給項少龍一語中的,揭破他們的身份。那些人仍未有機會反駁,兩人趁對方心分神搖的好時機,拔劍撲出。那些人想不到對方要打就打,先發制人,倉卒拔劍招架。項少龍一聲冷哼,發揮全力,施展殺手,首當其衝的敵人給他盪開長劍,立中一腳,踢在小腹處,那人慘嘶中似彎弓的河蝦般倒跌開去。滕翼那方響起連串金鐵交鳴的清音,兵刃墮地和慘叫接連響起,自是又有人吃了大虧。

項少龍一招得手,不敢怠慢,這些人都是經驗豐富的好手,雖交鋒之始失利,卻無人退縮,兩把長劍如風雷疾發般由左右兩側攻來。項少龍繼續逞威,移往右側向那特別粗壯的大漢橫劍疾掃,“當!”的一聲,大漢毫不遜色硬擋他一劍。項少龍心叫痛快,施出墨氏補遺三大殺招的以攻代守,猛劈入對方劍光裡,那人亦是了得,移後避開。左方長劍貫胸而來,項少龍使個假身,避過對方凌厲的一擊。此刻他若拔出飛針施放,敵人定難逃大劫,可是他卻要制止這誘人的想法,因爲除非能盡殲敵人,再毀屍滅跡,否則可能會給趙人在這上面識破他是項少龍。這個想法閃電掠過心頭的當兒,長劍在腰後掠至,項少龍反手回劍,垂直砍在對方長劍近把手處。那人遠比不上剛纔的壯漢,虎口爆裂,長劍亦給鋒利的血浪砍開一個缺口,脫手墮地。項少龍硬撞入他懷裡,好避過壯漢再次掃來的一劍,手肘重擊那人胸脅。肋骨斷折的聲音隨肘傳來,敵人口鼻同時濺出鮮血,拋跌往外,撞倒斜刺裡衝上來的另一敵人。

“當!”項少龍架開壯漢的一劍,忽地矮身蹲下,橫腳急掃。壯漢哪想得到有此奇招,慘呼一聲,先是兩腳離地而起,變成凌空橫斜,再重重往地上掉去。此時又有長劍交擊而至,全力圍攻。這批人確是悍勇非常,教他應付得非常吃力,若沒有滕翼在旁,只他一人,可就勝敗難測。他無暇再傷那壯漢,展開墨子劍法的守勢,硬把另二人迫在劍光之外。滕翼悶哼一聲,撞在他背脊處,顯是吃了點虧。

項少龍百忙中回頭一看,見到他那方面的敵人已有三個倒在地上,但仍有五、六人狀如瘋虎般撲上來,猛攻滕翼,喝道:“進林內去!”

一劍掃開衆敵,飛腳再傷一人時,給人在左肩劃了一劍,雖沒傷及筋骨,但血如泉涌,血染衣衫。滕翼一聲暴喝,磕飛其中一人的兵刃,鐵拳揮打,那人面門中招,立時暈倒。危機驟減,兩人殺開血路,閃入林內。衆敵給他們殺得心膽俱寒,哪敢追去,一聲呼嘯,扶起傷者,逃往小橋另一方。

滕翼待要追去,給項少龍拉着笑道:“由他們走吧!抓到人還要多做一番無謂功夫,最後還不是動不了李園嗎?”

滕翼道:“你受傷哩!”

項少龍也查看他左腿的傷口,笑着道:“只比你嚴重少許,算什麼呢!不過這批劍手的確厲害,難怪李園如此氣焰迫人。”

滕翼哈哈一笑道:“我們是有點輕敵。”

項少龍搭着他肩頭,嘻嘻哈哈回家去也。心中卻馳想李園看到手下折兵損將而回的難看臉色。

項少龍包紮好肩頭的傷口,索性不穿上衣,只在外面披着一件長褂,在書齋的長几上練字。來到這時代,首先要克服的是語言、口音和說話方式、習慣、用字等問題,不知是不是他特別有天份,又或是別無選擇,半年多他便可應付過來。不過寫字嘛?到幾年後的今天他的字仍不可見人,這種介乎篆棣之間的古文字,確實把他難倒,尤其要在竹簡和布帛上書寫,更是個大問題。幸好練書法可以視爲樂趣,趁現在沒有烏廷芳等纏他,正好偷閒練習。

當完全沉醉在那筆畫的世界中,烏果進來道:“趙致姑娘找三爺。”

項少龍早猜到她會來找他,欣然道:“請她進來吧!”

烏果眼睛落到他歪歪斜斜,忽粗忽細、有如小孩練字的書體,猶豫着道:“要不要小人先給三爺收拾好東西,然後請她進來。”

項少龍知他已很謹慎地用最婉轉的方法點醒他這手字絕不可讓人看見,笑起來道:“我是故意寫得這麼難看的,好讓人知道董匡是個老粗,我真正的字鳳舞龍翔,你見到包要叫絕呢!”

烏果一拍額頭道:“三爺想得真周到,否則就算未寫過字的人拿起筆來,也不至寫成這樣子。”又猶豫道:“三爺是不是過份了點。”

項少龍爲之氣結,烏果確相當有趣,笑罵着道:“快給我去請人家姑娘進來!讓人久等就不好了。”

烏果知他生性隨和,從不擺架子,對上下每個人都是那麼好,早和他笑鬧慣了,聞言施禮退出去。不一會烏果領着趙致來到他身後,項少龍仍揹着門口,向着窗外月夜下的花園,先吩附烏果關門離開,向趙致道:“來!坐到我對面來。”

他專心寫字,趙致在他几子對面盈盈席地坐下,一對美目落到他蟲走蛇遊的歪斜字體上,“啊!”一聲叫起來。

項少龍擲筆笑着道:“老粗的字就是那樣子的了!趙姑娘切勿見笑,噢!鄙人應稱你田姑娘纔對。”

趙致垂下臉,有點不敢和他對視,旋又白他一眼道:“你這人真胡塗,誰說人家姓田呢?”

項少龍愕然問道:“不是姑娘親口告訴我的嗎?爲何這麼快忘記,不要明天連董某都不記得了!”

趙致橫他一眼後,拿起筆來疾書一個“善”字,秀麗端正,與出自項少龍的手筆那些字體有若天壤雲泥之別。

項少龍尷尬地道:“原來是我聽錯了。”接着虎軀一震,像是想起什麼重要的事。

趙致卻誤會了他的意思,悽然道:“你終於知道我爹是齊國的大夫善勤,他一心想助大王理好朝政,卻被田單這奸賊認爲爹要削他的權,隨便弄些證據說他謀反,害得我們全家連夜逃來邯鄲,以爲趙穆會念着一向的交情,收容我們,豈知……”

項少龍想到的卻是嫁了滕翼的善蘭,她的身世,滕翼自然一清二楚,不用直接問趙致,以免泄出秘密。

項少龍道:“趙霸和你是什麼關係?”

趙致拭去眼角的淚珠,道:“沒有任何關係,不過他是正叔的好朋友,正叔乃趙國大儒,幼年時曾隨他親孃在我家爲僕,到今天仍以僕人自居,若非他收容我們姊妹,我們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早當他是爹,你還是當人家是趙致吧。”

項少龍索性問個一清二楚道:“爲何姑娘竟會爲趙穆訓練歌姬?”

趙致道:“師傅與郭縱有深厚的交情,郭縱想找人教她的歌姬劍舞,師傅推薦我,趙穆見我教得不錯,要我到他侯府去訓練他的歌姬。我們還以爲有機會報仇,卻一再給你救了他。”

項少龍道:“你大姊的身手這麼厲害,是否趙霸教出來的?”

趙致搖頭道:“大姊自少便是有稷下劍聖之稱、自號忘憂先生的曹秋道大宗師的關門弟子,我留下來跟正叔,她卻潛回齊國隨曹公習藝,曾兩次刺殺田單失敗,給逼緊了最近避到這裡來,今次田單來趙,是天賜的良機。”

項少龍奇怪地道:“姑娘這次爲何這麼合作,有問必答,言無不盡?”

趙致臉微紅道:“因爲人家感激你哩,你竟能以德報怨,真是個好人嘛!”

項少龍笑起來,捱到椅背,伸個懶腰,展露壯健結實的胸肌和纏扎肩脅的多層藥帛。

趙致駭然道:“你受了傷!”接着突然紅了臉,別過臉去道:“你在家總是不愛穿衣服嗎?”

項少龍若無其事地道:“姑娘不習慣面對我這種粗人哩!”

趙致下了決心似的轉過臉來,含羞瞧着他道:“不!先生智計身手均高人一等,我們姊妹很佩服你。”

項少龍失笑着道:“不要代乃姊說話,我不信她會佩服人。”

趙致露出驚訝之色,點頭道:“你真了得,看穿她的性格,她的確沒有說佩服你,不過我卻知道她心底裡對你另眼相看,只是嘴巴仍在硬撐。人家來找你,她沒有反對。”

項少龍不解地問道:“你不用陪師傅出席趙王的宴會嗎?爲何還有空來找我?”

趙致道:“正因所有人都到了王宮,我才溜出來,紀嫣然魅力驚人,人人爲她神魂顛倒,若她真肯彈奏一曲,或唱首歌,我看更不得了。”

項少龍馳想着刻下正在王宮內上演的好戲,暗忖若由我董老粗公然追求她,結果得手,定然是滿地破碎的眼鏡片,假若古人亦會戴上在那個時代不會存在的眼鏡的話。

趙致見他現出古怪笑容,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麼?噢!爲何今晚宴會沒你的份兒?人家仍未問你,田單和你有什麼深仇呢?”

項少龍攤手苦笑着道:“你想我先答你哪個問題?”

趙致眼光不由又落到他*賁起閃亮的胸肌,嚇得忙把目光移開,嘆氣道:“你像一個謎,教人摸不清測不透,假若你是項少龍,則一切合理。”

項少龍道:“我知項少龍是誰哩,想不到致姑娘是他的女人,此君確是風流。”

趙致臉轉紅,白他一眼道:“人家不單和他沒有關係,他最初還可說是我的仇人,唉!”

項少龍奇怪地問道:“致姑娘爲何嘆氣呢?”

趙致意興索然道:“我不知道,總之有些心煩。”

項少龍若無其事地道:“你既不是他的女人,就不要想他,橫豎董某人既抱過你又親過你,致姑娘不如從我吧!”

趙致爲之愕然,接着整塊臉熊熊燒起來,“啊!”的一聲後猛搖頭道:“不!不!唉!對不起!”

項少龍皺眉道:“我是老粗一個,不懂討好女人,初時還以爲致姑娘對我有意,豈知是一場誤會。有什麼對不起的,不愛從我便算了。”

趙致垂下頭去,神情不安,玩弄衣角,輕輕地道:“你不會因此事惱人家嗎?”

項少龍哈哈一笑道:“他孃的!我老董怎會是這種人。不過你既不是我的女人,便是外人,爹教過我逢着外人絕不可說真話,你休想董某告訴你什麼事。”

趙致給他弄得胡塗起來,無可奈何負氣道:“不說便算,我要走哩。”

項少龍再次舉筆寫字,心不在焉地道:“致姑娘請!不送了!”

趙致像身子生根般動也不動,大感有趣地瞧他:“你生氣啊!”

項少龍故意不望她道:“給女人拒絕難道還要慶祝嗎?致姑娘若再不走,說不定我會強把你抱入房內,那時你不願意都沒辦法。”

趙致嚇得站起來,嗔道:“你這人哩!哪有這麼蠻不講理的,人家是低聲下氣來向你道歉和商量,你卻這般待人。”

項少龍擱筆停書,擡頭瞧着這人比花更嬌、色比胭脂更豔的美女,瞇着眼上下打量道:“我是個正常的男人,你是個可滴出水來的甜妞兒,這處是個無人的靜室,你說董某應怎樣待你纔對?”

趙致受不住他的目光,氣呼呼道:“你再這樣,人家真的要走了!”

項少龍放下筆來,笑着道:“我明白姑娘的心意,難怪人家說女人無論心內怎麼千肯萬肯,但嘴巴只會說奴家不肯。”

趙致駭然離座,移到門旁,鬆一口氣道:“你再這樣對我,趙致會恨死你的。”

項少龍轉過身來,灑然笑着道:“恨即是愛,唔!這名句是誰教我的,想不到我董匡終於成功。唉!以前想找個恨我的女人仍辦不到。”

趙致嬌嗔道:“除了馬外,你還懂什麼呢?”

項少龍定神揣想,道:“本來除馬外我真的對什麼都沒有興趣,不過那晚抱過姑娘後,才知女人的身體這麼柔軟迷人,嘿!”

趙致終吃不消,猛一跺足,惱怒地道:“人家恨死你哩!”推門逃去。

項少龍看着關上的門,嘆一口氣。他是故意氣走趙致,否則說不定會給她揭破他的秘密,尤其當荊俊回來後,這小子定會在她面前露出馬腳。縱使荊俊神態沒有問題,可是趙致曾與他多次接觸,很易可看穿他只是多了個面具,其它身型動作處處破綻。她不像田貞,想的只是要和他在一起,若被她姊妹要挾他,迫他助她們完成願望,那就糟糕。不過若她兩姊妹冒險去行刺田單,亦是非常頭痛的事,一時更想不到兩全其美的方法。想到這裡,站了起來,往找滕翼,好弄清楚善蘭與她們的關係。

次日項少龍起牀後,仍是清閒如故。心中好笑,自己一下子由炙手可熱的大紅人,變成個清閒角色,門庭冷落,想不到李園如此有影響力。若他是真的董匡,還不萌生去意纔怪。與滕翼談過之後,果然證實善蘭是趙致的二姊,齊人見她生得美貌,收入官妓院,加以訓練,用來作禮物送人。午飯後,趙穆赴宮見孝成王,路經行館順便進來見面。

在幽靜的內軒裡,項少龍說出被襲的事。趙穆沉吟片晌道:“該是李園遣人做的,別的人並沒有理由對付你。”

項少龍早猜到這點,只是希望由趙穆自己口中說出來。

趙穆道:“李園爲紀嫣然神魂顛倒,最不好是那天紀才女與你同席,言談融洽,招他妒忌,故在孝成王面前大施壓力排擠你,這事牽涉到兩國邦交,偏又在這種要命的時刻,我也很難說話。唉!紀才女昨天又來找過你,不要說李園妒忌得要命,邯鄲城中自問有點資格追求她的人無不眼熱呢。”再嘆道:“這美人兒確是人間極品,昨天一曲洞簫,與席者無不傾倒,李園還哭了出來,若能把她收到私房,你說一個男人還能有什麼更大的奢求呢?”

項少龍默然無語。

趙穆忍不住問道:“她昨天來找你有什麼事?”

項少龍故作苦笑着道:“若我說她看上我,侯爺相信嗎?”

趙穆嘿一聲道:“當然不信。”

項少龍頹然道:“我也很想她來找我是因情不自禁,可惜只是因馬兒病了來請教鄙人。”

趙穆暗忖這才合理,釋然道:“我也要走了,這幾天出外多帶幾個人,莫要讓李園有機可乘。我們的事要待六國合縱的事定下來後進行,暫時不要有任何行動。”

項少龍陪他往府門走去。

趙穆顯然心情甚佳,笑着道:“紀才女不知是否動了春心,這兩天更是嬌豔欲滴。最想不到的是今晚雅夫人的宴會她竟肯賞面,與她在大梁時躲在閨中半步不離的情況大相徑庭。現在邯鄲人人摩拳擦掌,希望能奪美而回,比在戰場大勝一場更使人渴想。”

項少龍皺眉道:“今晚豈非又是人頭涌涌?”

趙穆啞然失笑道:“人頭涌涌?這形容非常精采。你的辭鋒可能比蘇秦、張儀兩位著名雄辯之士更了得。那天一番話逼得李園無辭以對,人人對你刮目相看,趙雅都給你撩起春心,只要加把勁,今晚說不定可登堂入室呢?嘿!這蕩女在榻上的迷人處,只有試過的才知道。”

項少龍差點想掩耳不聽,幸好來到主府前的廣場處,只見侯府的家將足有過百人,蒲布等人首次出現其中。

趙穆冷哼一聲道:“終有一天會給本侯拿着那女刺客,那時我會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批人是我調升的近衛,忠誠方面絕無問題,不過若有失職,我會像以前那批飯桶般把他們全部處死。”

項少龍心中一驚,此人心性殘忍,教人駭慄。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內,只是他可隨意捨棄的工具,若讓他當上一國之君,臣子和人民都有得好受。不過今次卻是有利無害,至少使蒲布他們更接近他。趙穆走後不久,雅夫人派來接他的馬車到達,來的還是趙大。

對趙大他比對蒲布等人更信任,把他請入內軒,笑着道:“趙大你不認得我了嗎?”

趙大心中劇震,往他瞧來,失聲道:“項爺!”慌忙跪下。

兩人相認,均有恍若隔世的感覺,趙大感激零涕,欷歔說道:“小人們一直盼項爺回來,本想溜去咸陽尋項爺,又舍不下夫人。”

項少龍要他坐下後道:“今次我絕不可泄露身份,否則必是全軍盡沒,所以你要連幾位兄弟都瞞過。”

趙大道:“項爺放心,就算把我趙大千刀萬剮,絕不會吐半句關於項爺的話出來。項爺這麼信任小人……”說到這裡,眼都紅了,說不下去。

項少龍道:“今次事成,你們隨我回咸陽吧!邯鄲再非你們久留之地。”

趙大先是大喜,隨之神情一黯,猛下決心似的跪下去,嗚咽說道:“項爺請原諒夫人!她心中到現在仍只有你一個人,她……”

項少龍把他扶起來,感動地道:“我明白你的忠義,不過有很多事情是勉強不來,看事情怎麼發展吧!是了!韓闖這兩天有沒有在夫人處留宿?”

趙大的表情不自然起來,道:“夫人這兩天沒有見韓侯,楚國的李園先生卻來了一趟,夫人請他到小樓說話,他盤桓個把時辰才走。項爺!夫人這麼做,只是想借別人來忘記你,這些日子來我們從沒有見過她真正的笑容。”

項少龍心中大怒,李園根本心不在趙雅,只是借她來宣泄紀嫣然對自己另眼相看的仇恨,而趙雅則是不知自愛。

趙大惶然道:“項爺!小人說的全是真話。”

項少龍正容道:“一對腳踏着兩條船最是危險,趙大你最好由今天開始,全心全意跟隨我項少龍。趙雅善變難測,我總不能把所有人的生命拿去放在她手裡,若她再出賣我們,今次哪還有翻身的機會。”

趙大嚇得跪下去,惶然請罪。項少龍又把他拉起來,勸勉一番。

項少龍塗上“情種”的藥液,然後隨趙大往夫人府去。途中愈想愈恨。現在除趙穆外,他最憎厭的是李園這個卑鄙惡毒的小人。忍不住又怪趙雅賦性淫蕩,意志不夠堅定。既向他的馬癡示好,又不斷與別的男人勾三搭四,禁不住下了懲戒她的心。對付兩人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心中的女神紀嫣然。

想到這裡,整個人又再度充滿勃勃生機。

項少龍抵達那天初次來夫人府時等候趙雅的大廳,珍玩飾物依然如前佈列櫃內架上,但他已換過完全另一副心境。她爲何不把他請到清幽雅靜的園內小樓,厚李園而薄待自己,那不如索性不要他這麼早到。若不論人格,李園確是女人理想的深閨夢裡人,紀嫣然亦曾被他的文采打動,可惜他卻是這樣的人。思索間,雅夫人盈盈而至,侍候身旁的女侍施禮告退。

項少龍心中想的是爲何小昭等諸女一個不見,雅夫人來到他身旁席地坐下道:“董先生賞面早臨,舍下蓬蓽生輝。”

項少龍往她看去。這成熟的美女容光煥發,眉眼間春意撩人,體態嬌柔,引人至極,她愈是美豔動人,他心中愈有氣,猜到是因受到李園的滋潤,回覆春意生機。粗聲粗氣地道:“夫人的府第勝比王公侯爵居所,何來蓬蓽之說。”

趙雅聽得皺起秀眉,哪有人會把禮貌的客氣話當是真的,雖心中微有不悅,卻沒有像以前般輕易被他氣壞,當然是因爲內心還充滿李園的愛情,不以爲意道:“先生在藏軍谷的牧場進行得如何?”

項少龍爲之愕然,他何等靈銳,看趙雅這時神態,知李園成功奪得她的芳心,甚至把“項少龍”暫時忘掉,回覆以前的風釆。本應是值得高興的事,至少趙雅因心有所屬暫時不會來纏他,偏是心中很不舒服,很想傷害她,看她難過。旋又壓下衝動,微笑着道:“今天不談公事,夫人爲何着鄙人早點來此呢?”

這回輪到趙雅無辭以對。她這樣做自是因爲對這馬癡頗有點意思,只不過目下因李園的忽然闖入,獨霸她的芳心,至少在此刻是如此,所以再沒有原先的心情。她仍派人去將項少龍早點接來相見,是因內心處渴望能與他在一起。這董匡別有一股粗豪又充滿哲理思想的獨特氣質,既霸道又溫柔,合起來形成一股對她非常新鮮刺激的感覺。和他在一起,從不知他下一刻會說些什麼話或作出什麼出人意表的行爲。而他對自己又是若即若離,似不把她放在心上,但又像對她很有興趣。總言之有他在身旁,她沒有餘暇去想別的事。這種感覺,李園亦無法予她。與李園胡混*磨,她總忍不住要把他當成項少龍,但這個在某方面酷肖項少龍的粗漢,反使她忘記一切。若與他歡好親熱,會是什麼滋味呢?想到這裡,自己都暗吃一驚,暗裡自責,爲何見到他後,李園本來強烈的印象立時轉淡?

項少龍見她臉色明暗不定,怒氣上涌,霍地起立。

趙雅嚇了一跳,擡頭不解地往他望去。

項少龍沉聲道:“夫人是否愛上李園那小子,所以現在對鄙人變得那麼冷淡?”

趙雅嬌軀一震,驚呼道:“噢!不!”此刻她已無暇推斷對方爲何能一針見血,說出她的心事。

項少龍微笑着道:“沒有什麼關係,但假設李園偷的是董某人的寶馬,我絕不放過他。”一伸懶腰,“哈”一聲笑着道:“我還是先到街上逛逛,待會再來參加晚宴,免得你眼望我眼,不知道什麼話題好說的。”

趙雅給他弄得六神無主,站起來嬌嗔道:“董先生!你留點面子給趙雅好嗎?人家在你心中竟及不上一匹馬兒嗎?”話出口始知犯語病,豈非把自己當作是他的馬兒嗎?

項少龍淡淡看她一眼,暗感快意,轉身朝廳門舉步,若無其事地道:“那小子偏愛和老子作對,好!讓董某人一顯手段,把紀嫣然搶過來,讓他嚐嚐被人橫刀奪愛的味兒。”

趙雅本要追他,聽到紀嫣然三字後愕然停下。

可是她卻不敢笑他,因爲他語氣裡透出強大無比的信心,教人感到他說得出來,一定可以做得到。到項少龍消失門外,她心中仍念着“橫刀奪愛”四個字。唉!他用語的新鮮和精采,確可與項少龍平分春色。忽然間,她知道李園仍未可完全代替項少龍。想到這裡,意興索然,再不願想下去。

置身邯鄲的街道上,項少龍想起小盤登位後接踵而來的戰亂,禁不住心生感慨。廣闊的土地,經過數百年的亂局,終到了歷史上分久必合的大變時刻,而他這“外來人”卻一手促成轉變。假設他沒有來,這些事會否不發生呢?任他如何智計過人,可是此問題想想都教他頭痛。

“董兄!”

聽到呼喚,項少龍先是心中茫然,一時想不起董匡是自己,然後醒覺過來,回頭望去。原來是來自韓國的平山侯韓闖,身旁還有七、八名親隨,人人精神飽滿,體型彪悍,雖及不上項少龍的高度,已極是中看。

項少龍訝異地道:“鄙人還以爲只有我愛逛街,想不到平山侯亦有此雅興。”

韓闖臉色陰沉,沒有立即答他,等來到他身旁,親切地挽着他手臂邊行邊道:“來!我的行館在轉角處,坐下再說。”

項少龍受寵若驚,想不到他對自己原本冷淡的態度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由南轅到了北轍。身不由己隨他進入行館,到廳裡坐下,十多名劍手,仍立在四周沒有離開,弄得氣氛嚴肅,頗有點黑社會大哥談判的味兒。

韓闖連一般斟茶遞酒的禮貌招呼都省去,沉聲道:“李園真混賬,半點面子不給我們,公然來剎本侯的眼眉,可惡之極。”

項少龍恍然大悟,原來他一直派人留心趙雅,見李園主動去找她,逗留一段足夠做任何事的時間,才肯出來,故而暴怒如狂,竟把自己這另一情敵當作是同一陣線的人,不過亦可說韓闖自問外貌、身份、權勢均勝過他項少龍,所以並不將他視作勁敵,李園卻是另一回事。由此看來,韓闖對趙雅是認真的,甚至想把地帶回韓國,好在私房隨意享用,不過如今被李園破壞。一時間找不到可說的話回答。

韓闖眼內兇光閃閃道:“董兄爲何不到一盞熱茶的工夫就溜出來?”

項少龍暗忖他是正要去趙雅處興師問罪,見到自己神情恍惚的走出來,改變心意,追着扯他回來,冷哼一聲道:“董某最受不得別人冷淡和白眼,不走留在那裡幹啥,操他奶奶的娘!”

韓闖感同身受,悶哼道:“我平山侯一生不知見過多少人物,卻未見過這麼囂張的小子,他算什麼呢?還不是憑妹子的裙帶關係,真不明白春申君爲何這麼看重他,若李嫣嫣生不出兒子來,我看他還有什麼可憑恃的?”

項少龍到現在仍不明白他扯自己到這裡來有什麼用意,以他這類位高權重的人,實不用找他此種閒人吐苦水。

韓闖臉上陰霾密佈,狠狠地道:“本侯爲了不開罪楚人,免影響合縱大計,已剋制着自己不去和他爭紀才女,豈知他連趙雅都不放過,難怪自他來後,趙雅這淫婦竟對我愛理不理。”

項少龍方曉得韓闖竟迷戀得趙雅這般厲害,嘆道:“天下美女多的是,侯爺不要理她好了。所以鄙人偏愛養馬,你對馬兒好,它們也就對你好,絕無異心,不像女人和小人般難養也。”

韓闖默然頃刻,竟笑起來,拍拍他肩頭道:“和你說話真有趣,不過這一口氣定要爭回來。李園大言不慚,我倒要看看他的劍法如何厲害?”

項少龍吃一驚道:“侯爺明天不是親自下場吧?”

韓闖嘴角逸出一絲陰險的奸笑,雙目寒光閃爍,壓低聲音道:“本侯怎會做此蠢事,我是早有佈置,就算教訓了李園,也教他不會知道是我出的手。”

項少龍知他這類玩慣陰謀手段的人,絕不會把細節和盤托出,肯把心意告訴自己已是視他爲同路人,故意捧他道:“開罪侯爺的人非常不智。”

韓闖頹然挨在椅背處,無奈的道:“我們對楚人早死心,一直以來,我們三晉與秦國生死鬥爭,他們總是在抽我們後腿,誰說得定李園會否將我們合縱的事通知秦人,那時若秦國先發制人,首當其衝就是敝國。唉!我實在不明白趙王爲何這麼巴結他?”接着瞧着他道:“董兄是否明白爲何孝成王忽然對你冷淡起來,昨天的宴會沒有請你出席?”

項少龍故意現出忿然之色,點頭道:“還不是因李園這小子!”

韓闖親熱地一拍他肩頭道:“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敝國的歡迎之門,永遠爲董先生打開,若要對付李園,本侯可爲先生作後盾。”

項少龍心中暗笑,他籠絡自己的目的,是要借他之手,對付李園,裝作感激地道:“鄙人會記着侯爺這番話。”

韓闖沉吟道:“我看嫣然始終會給他弄上手,若能把這絕世美女由他手上搶過來,那會比殺他更令他難受。”

項少龍嘆道:“紀才女豈是容易追求,我看李園未必穩操勝券。”

韓闖陰陰笑着道:“若要使女人就範,方法可多着哩,例如給她嚐點春藥,哪怕她不投懷送抱。不過想要和紀嫣然有單獨相處的機會並不容易。但她似乎對董兄的養馬之術另眼相看,說不定……嘿!董兄明白我的意思哩!”

項少龍心中大怒,暗叫卑鄙,這事不但害了紀嫣然,也害了自己。當然!那只是指他真是董匡而言。像紀嫣然這天下人人尊敬崇慕的才女,若有人對她作出禽獸行爲,還不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那時韓闖肯收留他纔怪。只看此借刀殺人之計,可知韓闖心術之壞。現在他開始明白六國爲何終要被秦國所滅,像韓闖這種國家重臣,代表本國來邯鄲密議謀秦,卻盡把心思花在爭風呷醋,置正事於次要地位,怎算得上是個人物。縱觀所接觸的韓、魏、趙、楚四國,盡是小人當道,空有李牧、廉頗、信陵君等雄材大略之士而不用。只不知燕、齊的情況又是如何?

韓闖打個手勢,立即有人遞上一*侗小瓶子,韓闖把它塞入項少龍手內,以最誠懇的表情道:“本侯這口氣全賴先生去爭回來,女人很奇怪,縱是三貞九烈,若讓你得到她身體,大多會變得對你千依百順,紀嫣然是女人,自然不會例外。嘿!我真羨慕董兄哩!”

項少龍心中暗罵,問明用法,把小瓶塞入懷裡道:“我要看情況而定,唉!我對女人的興趣其實不是那麼大,女人怎及得馬兒好?”

韓闖又再激勵一番,說盡好話,與他同往夫人府赴宴去。

項少龍待韓闖進府,在外面閒逛一會,遲少許大模大樣地步進夫人府。

夫人府主宅的廣場停滿馬車,趙大把他領進府內,低聲道:“剛纔你走後,夫人悶悶不樂呆坐很久,郭開來找她都不肯見,董爺真行。”

項少龍知他仍是死心不息,希望他對趙雅覆水重收,不過既是傾覆的水,怎還收得回來?宴會設在主宅旁一座雅緻的平房裡,擺的是郭家那晚的“共席”,一張大圓幾放在廳心,團布十多個位子。

郭家晚宴有份出席的人全部在*場?,包括嬌豔欲滴的郭家小姐。項少龍本以爲郭秀兒經過那晚後,再不肯見李園,現在看來又像個沒事人似的。除這批人外,還多出四個人來。第一個當然是紀嫣然,還有是趙致和郭開,另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衣飾華貴,氣度迫人,只是雙目閃爍不定,予人愛用機心的印象。

尚未到入席的時間,大廳一邊的八扇連門全張開來,毫無阻隔地看到外面花木繁茂的大花園,數十盞彩燈利用樹的枝幹掛垂下來,照得整座花園五光十色,有點疑真似幻般的感覺。項少龍是最後抵達的賓客,大部份人都到園中賞燈飾,廳內只有趙穆、郭縱、樂乘、趙霸和那身份不明的人在交頭接耳。

趙穆見到項少龍,哈哈笑着道:“董先生何故來遲,待會定要罰你三杯,來!見過姬重先生。”

項少龍心中一驚,原來是代表東周君來聯結六國,合縱攻秦的特使,忙迎上去。姬重非常着重禮節,害得項少龍和他行正官禮,客氣兩句,姬重雖看似畢恭畢敬,顯然並不把個養馬的人放在眼內,徑自回到剛說的話題去,大談秦莊襄王乃無能之人,重用呂不韋,必會令秦國生出內亂諸如此類的話。項少龍哪有心情聽他,告罪一聲,往花園走去。步入園裡,三對妙目立時飄向他來。

紀嫣然看到他秀眸不由地亮起來;趙致狠狠盯他一眼後就別過臉,顯是餘怒未消;趙雅卻似一直在等候他的出現,玉臉綻出笑容,欣然道:“董先生快來,我們正在討論很有趣的問題哩!”

項少龍一眼掃過去,見衆人集中到園心寬敞的石橋上,下面一道引來的山泉清溪婉蜒流過,到離橋丈許處,*衆成一箇中心處放置一塊奇石的荷池,極具意趣,可看出趙雅除行爲浪蕩外,實在是有文采的女子。

紀嫣然悠然自得地倚欄下望,旁邊的李園正向她指點下面遊戈的各種魚兒,大獻殷勤。郭秀兒和趙致最是熟絡,齊坐在橋頭不遠處的一塊光滑的大石上,看樣子很欣賞彩燈炫目的美麗花園,前者此時正打量他。韓闖和郭開兩人,伴趙雅站在橋心,剛好在紀嫣然和李園的背後。

項少龍往石橋走去,先向郭秀兒和趙致見禮,趙致勉強還禮,郭秀兒則多贈他一個少女甜蜜的笑容,項少龍雖有點心癢,卻知此女絕對碰不得,說到底烏家和郭家是勢不兩立的大仇人。

當他步上石橋,紀嫣然不理李園,轉過身來笑着道:“董先生啊!我們正談論生死的意義,不知你對此有何高見?”

項少龍知道俏佳人最愛討論問題,上至經世之道,下至類此的生命有什麼意義等等,總愛討論一番。正當百家爭鳴、思想爆炸的大時代,清談的風氣盛行於權貴和名士間,像不久前的老莊孔丘等人,便終日談人生道理。可惜他對這方面認識不多,雖明知紀嫣然在給機會自己去表現,好順利展開對她的追求,卻是有心無力。苦笑着道:“鄙人老粗一名,怎懂得這麼深奧的道理呢?”

紀嫣然還以爲他以退爲進,尚未有機會答話,李園插嘴道:“可惜鄒先生沒有來,否則由他來說,必然非常精采。嘻!不若我們請教董先生養馬的心得吧!”

有心人無不知他在暗損項少龍,說他除馬兒外,其它一無所知。而在這年代,養馬只屬一種賤業,所以他是故意貶低項少龍的身份。

項少龍心中暗怒,不過更怕他追問有關養馬的問題,他雖曾惡補這方面的知識,始終有限得很,裝作不以爲意地道:“你們談了這麼久,定然得出結論,不若讓董某一開茅塞。”

郭開這壞鬼儒生道:“我仍是孔丘那句‘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索性不去想生死以外的事。”

趙雅顯然興致極高,笑着道:“郭大夫最狡猾,只懂逃避,不肯面對人生最重要的課題。”

李園傲然道:“我們做什麼事都要講求目的,爲何獨是對自己的存在不聞不問,上天既賦予我們寶貴的生命,像高掛樹上的彩燈般,燃燒着五光十色的光和熱,如此才能不負此生。”

項少龍不得不承認他的說話很有內容和想象力,再看諸女,趙雅故是雙目露出迷醉的神色,紀嫣然也聽得非常出神,橋頭的趙致和郭秀兒則停止私語,留心聆聽。

項少龍心叫不妙,搜索枯腸後道:“李兄說的只是一種對待生命的態度,而非對生死的意義得出什麼結論。”

郭開和韓闖同時露出訝異之色,想不到這粗人的心思和觀察力如此精到細密。

李園哈哈一笑道:“董先生說得好,不過正如莊周所說的‘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必迷亂而不能自得。’一天我們給侷限在生死裡,始終不能求得有關生死的答案,就像夏天的蟲,不知冬天的冰雪是什麼一回事,所以我們唯一之計,是確立一種積極的態度,免得把有若白駒過隙的生命白白浪費。”

他口若懸河,抑揚頓挫,配合感情說出來,確有雄辯之士使人傾倒感佩的魅力,難怪紀嫣然對他另眼相看。項少龍一時啞口無言,乏詞以對。

李園看他神色,心中好笑,豈肯放過他,故示謙虛求教似的道:“董兄對人生的態度又是如何呢?”

項少龍自可隨便找些話來說,但要說得比他更深刻動人,卻是有心無力。

韓闖現在和他站在同一戰線上,替他解圍道:“今晚的討論既特別又精采,不若就此打住,列席上再說。”

趙雅埋怨道:“說得這麼高興,竟要趕着入席,趙雅還要聽多些李先生的高論哩!”

紀嫣然輕柔地道:“尚未給機會董先生說呢?”

看着紀嫣然期待的目光,想起自己要公開追求她的任務,怎可表現得如此窩囊?正叫苦時,腦中靈光一現,想起在自己那個時代曾聽來的一個故事,或可扳回此局。遂走上橋去,來到紀嫣然身旁,先深深看她一眼,再向趙雅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微微一笑,轉過身去,雙手按在橋欄,仰首望往夜空。天上的明月皎潔明亮,又圓又遠。衆人知他有話說,只是想不到他會說出什麼比李園在此論題上更高明的見解,遂屏息靜氣,全神傾聽。李園嘴角掛着一絲不屑的笑意。紀嫣然閉上雙眸,她有信心項少龍必可說出發人深省的哲理。對她來說,沒有比思索人生問題更有趣味,這亦是她與鄒衍結成好友的原因。她愛上項少龍,便是由於他說話新穎精警,有異於其它人。

項少龍沙啞着聲音,緩緩地道:“有個旅客在沙漠裡走着,忽然後面出現一羣餓狼,追着他來要噬他。”

衆人爲之愕然,同時大感興趣,想不到他忽然會說起故事來,活似莊周以寓言來演繹思想般。項少龍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裡震盪,份外有一種難言的詭秘和感染力,尤其內容正是有關秘不可測的生死問題。只聽他以非常緩慢的節奏繼續道:“他大吃一驚,拚命狂奔,爲生命而奮鬥。”

郭秀兒“啊”一聲叫起來道:“在沙漠怎跑得快過餓狼,他定要死啦!”

衆人爲之莞爾,卻沒有答話,因爲想聽下去,連李園都不例外。不過當他看到紀嫣然閉上雙眸又乖又專心的俏樣兒,禁不住妒火狂燃。

項少龍微微一笑道:“不用慌!在餓狼快追上他時,他見到前面有口不知多深的井,遂不顧一切跳進去。”

趙雅鬆一口氣道:“那口井定是有水的,對嗎?”

項少龍望往下面的小溪流,搖頭道:“不但沒有水,還有很多毒蛇,見到有食物送上門來,昂首吐舌,熱切引頸以待。”

今次輪到紀嫣然“啊”的一聲叫起來,睜開雙眸,轉過來,看着他道:“怎辦好呢?不若回過頭來和餓狼搏鬥,毒蛇比狼可怕多了。”

韓闖笑着道:“女孩子都是怕蛇的,紀小姐並不例外。”

項少龍望着紀嫣然,柔聲道:“他大驚失神下,胡亂伸手想去抓到點什麼可以救命的東西,想不到竟天從人願,給他抓到一棵在井中間橫伸出來的小樹,把他穩在半空中。”

衆人沒有作聲,知道尚有下文。

趙雅的眼睛亮起來,在這一刻,她的心中只有這個比李園更特別難測的豪漢。

項少龍道:“於是乎上有餓狼,下有毒蛇,不過那人雖陷身在進退兩難的絕境,暫時總仍是安全的。”

衆人開始有點明白過來。項少龍說的正是人的寫照,試問在生死之間,誰不是進退兩難呢?只聽他說下去道:“就在他鬆了一口氣的時刻,奇怪的異響傳人他的耳內。他駭然循聲望去,魂飛魄散地發覺有一隻大老鼠正以尖利的牙齒咬樹根,救命的樹已是時日無多。”

郭秀兒和趙致同時驚呼起來。

項少龍深深瞧着紀嫣然,像只說給她一個人聽似的道:“在這生死一瞬的時刻,他忽然發覺到眼前樹葉上有一滴蜜糖,於是他忘記了上面的餓狼,下面的毒蛇,也忘掉快要給老鼠咬斷的小樹,閉上眼睛,伸出舌頭,全心全意去舐嘗那滴蜜糖。”

小橋上靜得沒有半點聲息,只有溪水流過的淙淙細響。

項少龍伸個懶腰道:“對老子來說,那滴蜜糖就是生命的意義!”

沒有人說話,連郭開和韓闖這種只知追求功利名位的人均給勾起心事,生出共鳴。

李園見諸人均被項少龍含有無比深刻思想的妙喻打動,心中不服,打破沉默道:“這寓言出自何處呢?”

項少龍微笑道:“是馬兒告訴我的!”接着哈哈一笑道:“鄙人肚子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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