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府爭雄

呂府歌舞姬團充滿挑逗性的大型歌舞表演過後,在蒙驁、王綰和蔡澤的領頭下,衆賓客輪番向呂不韋祝酒賀壽,把宴會的熱鬧氣氛推上高峰。接着呂不韋在管中邪、呂娘蓉等人簇擁中,到兩邊輔宅接受其他賓客祝賀。由於小盤和朱姬仍在,雖上千人的宴堂,仍不覺喧譁嘈吵,只是紛紛交頭接耳,話題均以項管兩人即將來臨的比武爲主。對面的嫪毐向項少龍舉杯示意,預祝他勝利,項少龍含笑迴應,當然是淺嘗即止,作個樣兒。

忽然烏廷芳打手勢召他過去,項少龍心中奇怪,移到嬌妻旁,低聲問道:“什麼事?”

紀嫣然湊過少許,沉聲道:“呂不韋非常卑鄙,剛纔小恬經過我們身邊,匆匆說出‘烏府門前有齊人伏兵’,可知呂不韋今晚是不惜代價、不擇手段,務要把夫君大人去之而後快。若管中邪殺不了你,就由其他人下手,只是我弄不清楚爲何會是齊人。”

有伏兵狙擊自己毫不稀奇,此乃呂不韋一貫慣於冒險和膽大包天的手段,但對爲何會是齊人的伏兵,項少龍亦是一頭霧水。想與另一邊的琴清調笑兩句,見朱姬正注視他們,嚇得把到口的話吞回肚子內,返席低聲通知滕翼和荊俊。

滕翼冷哼一聲,到後席找荊善等人說話,片刻後烏言著離開宴堂,佈置一切。鼓樂聲再次喧天而起,呂不韋人未到洪鐘般笑聲先至,在管中邪一衆擁持中,由大門衆星拱月地昂然而入。衆人紛紛起立致禮。

呂不韋得意之極,倏地立定堂心,由從人斟滿杯子,舉杯遙向朱姬和小盤高聲道:“先敬太后、儲君一杯。”

項少龍旁的烏應元冷哼道:“我看這無情無義的賊子得意到何時?”

項少龍冷眼看着小盤、朱姬與呂不韋舉杯互祝,心中豈無感慨。此刻可說是呂不韋最風光的時刻,可是當待會欲殺項少龍而不得,稍後又黑龍出世,改朝換制,粉碎他禪讓奪權的美夢,他的權力將被逐步削弱,其中一個因素自是嫪毐勢力的膨脹。

此時呂不韋等來至他們席前,管中邪從祝酒的大隊中移過來,舉杯朝項少龍道:“今晚不論勝敗,我管中邪對項大人仍是打心底裡敬服,其他多餘話不說哩。”

項少龍看着頑強的敵手,微笑回禮。兩人淺嘗即止。

待所有人重歸己席,呂不韋站起來宣佈道:“齊相田單今天特別派遣一個雜耍百戲團來給我賀壽,團內無一不是奇人異士,保證各位大開眼界。”

衆人本以爲他宣佈的是項管兩人的比武,微感失望中,一隊百多人的雜耍團,聲勢浩大的涌進來,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惹來熱烈的掌聲和喝采聲。項少龍等心下恍然,齊人的伏兵,指的該就是眼前的雜耍團。

雜耍團甫進場已先聲奪人,外排各十多個壯漢大翻筋斗,一組由三十多人疊羅漢而成的人陣,輕鬆地在一名動作詼諧的侏儒生動的引領下,像一堵牆般跑進來。最精采是除底層的八名力士外,接着三層的全是性感的美女,最頂處的齊女更是美賽天仙,雖及不上紀嫣然等那種絕色,已屬不可多得的美人兒。其他繞着羅漢陣的團員則邊行邊表演各種難度極高的動作。在樂隊起勁的吹奏裡,賓客的采聲笑聲中,羅漢陣花朵般撒往地上,四名力士滾往四方之際,上面三層的十一位美人流水般灑下來,或臥或坐,表演柔若無骨又充滿挑逗意味的誘人姿態。高立羅漢陣之頂,最美的齊女翻下來後,幾個翻騰直抵呂不韋席前,獻上一個以黃金打製而成的壽果。

負責小盤和朱姬安全的昌文君最是緊張,與衆御衛對這批雜耍員虎視眈眈,防止有人心懷不軌。項少龍和滕翼等聚精會神觀察待會將伏擊他們的敵人,見他們不論男女身手不凡,均心生戒懼。若非有蒙恬通風報訊,猝不及防下,說不定要吃上大虧。種種表演中,最逗笑是那個詐作四處佔女人便宜,但總是犯錯被打的侏儒。十一位美女在八名有若崇山的力士襯托對比下,施展柔骨絕技和精采的舞姿,引得全場歡聲雷動。雜耍團退下後,衆賓客仍是議論紛紛,對軟骨美人們懷念不已。

呂不韋再次站起來的時候,衆人知道好戲來了,倏地靜下來。大堂內近千對目光,全集中到權傾一時的冒險家身上。

呂不韋乾咳一聲,正要說話,嫪毐含笑而起,向呂不韋遙遙施禮,衆人正大惑不解,嫪毐已微笑道:“若下官猜得不錯,仲父是否要宣佈項管兩位大人的比武爭美呢?”

呂不韋呵呵笑道:“嫪大人真懂揣摩別人心意,事實正是如此,不知嫪大人是否另有高見?”

他語帶嘲諷,暗指嫪毐擅於逢迎朱姬,頗爲陰損抵死。

嫪毐就算不高興,亦不會表露出來,淡淡道:“好事成雙,主菜上席前,也該有些可口小點。不若先由下官家將與仲父手下高人,來一場點綴助興,湊湊熱鬧,仲父意下如何?”

衆賓客哪想得到會橫裡殺出個嫪毐,公然向呂不韋挑戰。秦人好武,宴會比武乃家常便飯,好事者紛紛喝采叫好。小盤見嫪毐說話前,沒有先向自己請示,知他恃着朱姬,並不把自己放在眼內,比呂不韋更囂張狂妄,心中暗怒。

烏應元向項少龍低聲道:“嫪毐是不甘寂寞。”

項少龍含笑點頭,他當然明白烏應元意之所指。自周室式微,諸侯稱霸,各國權貴均盛行養士之風,不單是蒐羅人材,以爲己用,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徵。權貴間家將卿士的比武,代表着門客實力的較量。嫪毐得太后朱姬支持,勢力日增,自是希望趁此機會,揚威立萬,一顯威風,假若他派出的門客高手勝過呂不韋的人,不但勝出的手下聲價百倍,還可突顯出他嫪毐現時的權勢地位,一舉兩得。在某一程度上,項管之戰中嫪毐可能仍是看好管中邪,所以若能先勝上一場,縱然管中邪擊敗項少龍的西秦第一劍手,管中邪仍未可算無敵,因爲嫪毐仍擁有一位勝利者,不讓呂不韋專美。項少龍目光掃過嫪毐手下門客,見令齊臉有得色,立知此計必是出於此君腦袋,遂對此人留上了心。

呂不韋呵呵再笑,顯是看穿嫪毐心意,別轉身來,向小盤恭敬道:“比武助興,既可增添熱鬧,更可顯揚我大秦武風,請儲君示準。”

嫪毐和朱姬同時臉色微變,知道呂不韋故示尊重小盤意見的姿態,自是用心不良,冀圖加深朱姬嫪毐方面和小盤的分歧,裝出好像只有他尊重小盤的樣子。整個大堂肅靜無聲,千百道目光全集中到未來秦始皇的身上去。

小盤也是了得,像絲毫不明白呂不韋的暗示般,含笑對嫪毐道:“嫪卿家會派出哪位劍手來讓我們一開眼界?”

韓竭由嫪毐旁霍地立起,大步走到堂心,下跪道:“內史府客卿韓竭,請太后、儲君賜準獻技。”

這番話既自負又倨傲,特別強調要得到朱姬的允准,擺明針對呂不韋剛纔沒有把朱姬的太后放在心上。近月來韓竭在咸陽聲名大噪,直迫項少龍和管中邪兩大頂尖劍手,各人見嫪毐派的人竟然是他,登時興奮起鬨。呂不韋微微一笑,坐了下來。

小盤笑向朱姬道:“一切由太后作主。”

這麼一說,衆人更是興奮,此一道主菜前的美點,已是勢在弦上,難道朱姬會和深得她恩寵的嫪毐擡槓嗎?

果然朱姬輕柔地道:“韓竭乃有稷下劍聖之稱的忘憂先生曹秋道的得意門生,劍法超羣,不過仲父手下能人無數,必可派出人選,好迫得韓先生抖出絕藝,讓我等見識一二。”

滕翼見朱姬擺明捧嫪毐壓呂不韋,雖對後者絕無好感,仍忍不住低聲對項少龍等道:“真想去把韓竭的龜卵子捏他孃的出來。”

項少龍聽得好笑,回答道:“二哥總有機會的,何不現在借呂不韋的人,看看龜卵子有何本領。” ωωω ⊙ttκā n ⊙℃O

荊俊肯定地道:“呂賊必會派許商出來,除他和管中邪外,怕沒有人是龜卵子的對手。”

事實上除他們外,堂內人人都在猜測呂不韋會派何人出來應戰。此等勝敗關乎到呂不韋的面子和榮辱,呂不韋自不敢輕忽對待。

呂不韋的目光果然落到許商身上,豈知就在此時,與韓竭有師門之辱的連蛟冷哼一聲站起來,恭身道:“請仲父允許連蛟出戰。”

連蛟亦是當今咸陽炙手可熱的劍手,曾多次在宴會場合顯露身手,衆人見他自動請纓,登時鼓掌喝采。

呂不韋顯然對他頗有信心,呵呵笑道:“好!記着點到即止。”

只有管中邪和許商同時皺起眉頭,顯然並不看好連蛟。鼓聲轟然響起,衆人均知好戲立即開場。

兩人隔開丈許,並排面向主席位的小盤、呂不韋和朱姬,先致以武士敬禮,隨即轉身面向對手,四目接投。韓竭平時雖予人倨傲無禮的印象,這時卻像變成另外一個人般,非常沉着,全神貫注打量對手,沒有半點輕敵或疏忽大意。他右手握劍柄,穩定而輕鬆,兩腳微分,不動如山,雖沒有擺出架勢,卻比任何姿態更有震懾人心的高手風範,項少龍和滕翼等也暗暗爲他喝采。他的眼神變得劍般銳利,沒有透露出分毫心中的情緒,使人覺得他深不可測,難以猜度。大堂內鴉雀無聲,人人屏息靜氣,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感覺,非是各人今晚特別有耐性,而是沒有什麼特別大動作的韓竭,已足以生出強凝的氣勢,鎮懾全場。最令人透不過氣來的是他竟清楚傳達出一種信息,是他不出手則已,否則必是石破天驚的攻勢。

滕翼在烏應元后側過來奇道:“這小子與善柔同出一門,爲何劍路上卻完全不同呢?”

項少龍剛和紀嫣然交換個心生驚異的眼神,聞言道:“只從曹秋道能調教出兩個不同的徒弟出來,可知曹秋道確已達大宗師級的境界。”

滕翼點頭同意。要知若是一般下乘劍匠,只知照版煮碗地把自身技藝授與徒兒,很容易培造出另一個自己來。只有博通劍術的宗師級人物,才懂得因材施教,令徒兒發揮出本身的優點和特長。善柔以快爲主,劍走飄靈。韓竭則以穩爲重,劍法求勢求狠。從兩者的分別,可以推測出曹秋道的成就。

另一邊的連蛟雖一向狂妄囂張,際此生榮死辱的關鍵時刻,變得氣度沉凝,嚴陣以待。表面上一點看不出他落在下風,還拔出長劍,橫在胸前,威勢十足,可是衆人總有他給劍尚未出鞘的韓竭比下去的感覺。兩人對峙半盞熱茶的工夫,韓竭忽地微微俯前,像只尋到獵物弱點的斑豹般,雙目厲芒劇盛,凝注對手。事實上兩人的距離沒有絲毫改變,但衆人卻猛地感到韓竭已主動出擊,箇中情勢,確是難以言喻。果然身在局內的連蛟在對方驚人的氣勢壓迫下,不得不立即發難,爆出震撼全場的一聲咆吼,手中劍化長虹,在暗含奧理的步法配合下,越過近丈的距離。長劍變化幾次,最後斜挑韓竭握劍柄的手。

明眼者知他劍勢的每一個變化,不但以之迷惑敵人,還藉而加速增勁,使攻至敵人時氣勢力道均臻達最巔峰的一刻。而他直取對方握劍的手,更是厲害,務令韓竭不能全面發揮劍招。縱使傷不到人,但高手交戰,只要一旦失勢,絕難平反敗局,所以無論在劍術上或戰略上,連蛟無疑已可躋身第一流劍客的行列。這時包括項少龍等人在內,都覺得韓竭過於託大,暗叫可惜。

“鏘!”韓竭右腳移前,身子奇異扭側,寒光閃閃的劍滑一截出來,在燈光照耀下爆起一團耀人眼目的異芒,一分不誤地只憑露出半截鞘的劍刃硬擋連蛟迅若閃電、厲若雷霆的一劍。連蛟想不到對方膽大至此,已來不及變招。韓竭再踏前一步,右肩一聳,往連蛟胸口撞去,右手同時用力把劍推回鞘內,神乎其技地夾着連蛟的少許刃鋒。全場各人無不動容,如此劍法,世所罕見。這樣當然鎖不死連蛟的長劍,但已足使他劍勢頓挫,若被對方肩頭撞上胸口,更要當場出醜,駭然下連蛟抽劍猛退。驚天動地的攻擊,立時冰消瓦解,還慘失主動之勢。

“鏘!”韓竭那把光華流動得有若幻象的寶刀,終於出鞘。只要不是瞎子,該知是把不可多得的利刃。項少龍自問亦知韓竭的劍更勝李牧贈給他的血浪。

滕翼嘆道:“連蛟完了!”

“停手!”

衆人齊感愕然。韓竭的寶劍本要乘勢追擊,聞言只好倏然立定,劍回鞘內。連蛟仍被韓竭氣勢所懾,雖未露敗象,但只看他連退七步,當知他形勢頗爲不妙。衆人定過神來,循聲望去,發話者原來是管中邪。

管中邪哈哈一笑,道:“敢問韓兄,這把寶劍出自何人之手,叫什麼名字。”

若換了別個人說這番話,必會惹得全場起鬨,怪管中邪取巧爲己方的連蛟解困,可是管中邪自有一股理所當然的風度,教人不敢妄評他在施展詭計。韓竭剛好面對管中邪的一方,微微一笑,劍再離鞘,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竟甩手擲出,風車般向管中邪旋去,由於運勁巧妙,長劍到達管中邪身前三尺許時,剛好是劍柄的一方向着管中邪。衆人目瞪口呆,管中邪輕輕鬆鬆,漫不經意的探出巨手,指曲成虎爪,拇指在下,準確無誤地舍劍柄而捏着刃身。時間似若停頓下來,本是狂旋的寶劍餘勢全消,乖乖的給鎖死在管中邪的五指關內。管中邪橫劍眼前,嘖嘖稱善。

韓竭見管中邪露這一手,像其他人般爲之動容,道:“劍名破軍,乃敝師珍藏七大名劍之一,出自歐冶子之手。”

全場立時起鬨。歐冶子乃鑄劍大師,古今除干將莫邪夫婦外無人能及,只此一劍,隨便可換來足夠普通人一世用之不盡的錢財。最尷尬的是連蛟,呆立堂心,進退不得。

管中邪又欣賞半晌,將劍拋還韓竭,笑道:“劍好人更好,這一仗是敝師弟輸了,異日若有機會,必向韓兄請教高明。”

衆人掌聲轟起,卻非爲韓竭的絕世劍術,而是對管中邪的風度心折。嫪毐等自然不大是味道,項少龍等卻是心中佩服,管中邪耍出漂亮的一手,既技驚四座,救回連蛟,更壓下了韓竭的鋒頭,一舉三得,真虧他的應變能力。

衆人望望管中邪,又瞧瞧項少龍,顯都感到管中邪的鋒芒,突然間把項少龍全蓋過去。

呂不韋顯然對得力手下應變避辱的手段非常欣賞,舉杯道:“來!讓我們爲這場別開生面的比試喝一杯!”

衆人歡呼聲中,舉杯回敬。連蛟一言不發,返席去了。韓竭則接過僕人遞上的美酒,飲勝後施施然回席,擺出勝利者的姿態。

呂不韋再要說話,嫪毐後席的國興忽然站起來,先向小盤等施禮,大聲道:“剛纔一戰,雖是精采,卻未能盡興,小人斗膽,想請一位高人下場陪小人玩上一場,以竟餘興,請太后、儲君和仲父賜準。”

此語一出,頓時全場肅然,暗猜他欲挑戰何人。

嫪毐也皺起眉頭,顯是此事並未先得他同意。只有邱日升等渭南武士行館諸人,人人臉有得色,不用說是早有預謀,想借此機會,重振行館在咸陽的聲威。項少龍腦際靈光一現,已知道國興要挑戰的人。

在嫪毐的人之中,以邱日升爲首渭南武士行館中人,實與嫪毐門下其他客卿有顯而易見的分別,因爲他們並不須倚賴嫪毐而存在,而是秦國本土的一股勢力。邱日升等現在須依附繆毒,皆因開罪呂不韋,故一旦陽泉君失勢,他們只好掩旗息鼓,躲了起來。可是本身仍是一股不可輕侮的勢力,與秦國軍方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在利害關係下,他們藉助嫪毐的蔭庇重開場館,而嫪毐亦因他們而實力倍增。雙方純爲一種利益的結合,不存在誰是主子的問題。故現在國興出場欲藉比武重新樹立行館的威望,雖是早有預謀,卻連嫪毐在這刻之前仍給矇在鼓裡。項少龍只憑嫪毐和邱日升截然不同的兩個表情,立時推斷出他們間的真正關係。

聽得國興擺明要挑戰某人,呂不韋還以爲又是針對他旗下的人,心中暗喜,打定主意,無論他說出的是何許人,亦要以劍術能與管中邪並駕齊驅的上蔡第一劍手許商上陣,好大挫嫪毐和邱日升的氣焰。迫不及待下,哪還有閒情向朱姬或小盤請示,哈哈笑道:“國先生確是豪氣干雲,只不知所說高人,指的是哪一位高人?”

國興再一施禮,目光掃視全場,最後落到荊俊臉上,冷然道:“國興藉此良機,願請荊副統領指教。”

此語一出,登時全場起鬨。

荊俊先是呆了一呆,接着喜上眉梢,正欲大聲答應,一陣比天籟仙樂還好聽的女聲響起道:“不行!這場比試該是我的。”

衆人循聲望去,包括國興在內,無不愕然以對。原來說此豪語者,竟是與琴清以色藝冠絕當代,美豔不可方物的才女紀嫣然。衆人雖知紀嫣然武技高強,可是知道盡管知道,總是難以相信如此美麗嬌柔的尤物,會是赳赳男兒的對手。國興乃渭南武士行館館主邱日升之下最著名的人物,向負盛名,無論嬌滴滴的才女如何高明,體能氣力各方面理該難以和這種頂級的劍手比較,故驟聽下全都呆了。荊俊自不能讓嫂子冒險,欲反對之時,卻給旁邊的滕翼制止。

國興則頗感尷尬,呆望紀嫣然好半晌,說話困難地道:“唉!紀才女身嬌肉貴,小人怎敢冒犯不敬,更沒有這個膽量,嘿!”

項少龍對紀嫣然要出手,並不太感意外,因爲日前當好嬌妻聞知國興言語中傷他項少龍,曾大發雷霆,表示要教訓國興,現今有這麼千載一時的良機,豈肯錯過。他同時注意到朱姬正狠狠盯着紀嫣然,眼中射出包括嫉忌在內的複雜神色。

廳內人人默然無聲,靜觀事情的發展。紀嫣然仍是那副嬌慵倦懶的動人樣兒,一點不像即赴戰場的女武士,先向項少龍甜甜淺笑,盈盈而起,走出席位,來到大堂中央處。平時衆人望她,均須遮遮掩掩,現在有此機會,無不狠盯着她,飽餐秀色。紀嫣然先向主家席的小盤、呂不韋和朱姬致禮,忽然解下華美的外袍,隨手揮送地上,露出一身把她山巒起伏、美不勝收的體態表露無遺的緊身白色武士服,全場登時響起歎爲觀止的聲音。項少龍想起當日杜璧派人追殺他們,曾意圖活捉紀嫣然,不由乘機朝他瞧去,只見杜璧固是目不轉睛,他旁邊的蒲鶮更是瞳仁差點瞪得掉下來,垂涎欲滴,登時恍然大悟。場內不論男女,均被紀嫣然傾國傾城的豔色震懾。

只聽她口吐仙音道:“國先生請勿小覷我們女兒家,否則若吃大虧,莫怪嫣然沒有預先警告。給我拿槍來。”

負責掌管飛龍槍的烏光,連忙解囊取槍,忙個不了。

國興給紀嫣然妙目一掃,登時失魂落魄,渾身發軟,嘆道:“這場算小人輸了吧!國興實無法興起與才女動劍弄槍之念。”

紀嫣然一把接過烏光跪獻的飛龍槍,先不理國興,揚槍灑出一片槍影,再收窄槍圈,登時滾滾槍影,在嬌軀四周煙花般爍動不停,好一會變回橫槍胸前的靜態。喝采聲轟然響震,小盤和呂不韋都報以熱烈掌聲。國興臉上首次露出凝重神色,耳聞哪若目見,他終於清楚紀嫣然之能名震大梁,自有真材實學。邱日升等行館之人,均面面相覷,自問若設身處地,亦不知該如何應付這種驚心動魄的槍法。

驀地一聲長笑,轉移衆人注意力,蒲鶮捻鬚笑道:“無論換哪一個人下場,此仗必敗無疑,試問誰可狠下心腸,冒犯我們的紀才女。”

掌聲再起,顯示各人贊同蒲鶮的話。

紀嫣然微微一笑,眼尾都不掃向得意洋洋的蒲鶮,欣然道:“既是如此!請國先生擋嫣然十槍,若嫣然無功而還,算國先生勝出。”

事實上在場諸人無不希望她顯露一下身手,但又不希望她有任何損傷,聞此解決方法,登時采聲四起。

滕翼低笑道:“國興今天有難哩!”

項少龍暗忖即使換了自己,若是隻守不攻的話,恐怕三數槍便要吃不消,點頭同意。

國興尚未有機會回答,小盤冷然道:“國先生搦戰在先,現在有人應戰,自不許臨陣退縮。爲免國先生故意落敗,若先生擋不了這十槍,國先生將永不被寡人錄用,國先生好自爲之。”

邱日升等無不聞言色變。要知加入武士行館的人,最終目標是藉此階梯,晉身軍隊仕官級的職位,假若國興永不被錄用,那他的前途立即完蛋。各人此時均知小盤對國興公然向項少龍方面的人挑戰一事,動了真怒,同時也感受到未來秦始皇不可一世的霸氣。

嫪毐和朱姬隔遠交換個眼神,互相看出對方的驚駭和怒火。因着嫪毐的關係,朱姬和小盤的分歧愈來愈大。不過這次嫪毐完全是無妄之災,站在他的立場,現下最大的敵人乃呂不韋而非項少龍,說他不惱邱日升等,就是騙人的。這些資料和分析全給冷眼旁觀的項少龍一一收進腦袋,好尋找可瓦解武士行館和嫪毐的夥伴關係的計策。

國興施禮後,“鏘!”的一聲拔出佩劍,向紀嫣然敬禮道:“嫣然小姐請賜教。”

紀嫣然淡淡道:“嫣然這十槍只攻先生手中之劍,保證不會傷及先生身體,先生可拋開所有顧慮,全力防守。”

在場之人,包括國興在內,均聽得先是怔在當場,旋又心中折服,感受到美麗才女高尚的情操。只要是有眼睛的人,可看出紀嫣然的槍法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而長槍本就是遠距離的攻擊武器,如果以劍對槍,任由長槍把利於強攻的特性發揮殆盡,想不落敗只是天方夜譚。國興雖是紀嫣然心中因其言語辱及夫君而痛恨的敵人,但因事情牽涉到國興畢生的榮辱前途,所以她故意放他一馬,令國興能放手抵擋,不用因要顧着防護要害,致處處受制。由此衍生的利害優劣,實有天壤雲泥之別。而在另一方面,紀嫣然並沒有順應小盤的指示,乘勢使國興顏臉盡失,永不超生。可見才女特立獨行,絕不會因任何人的影響而失去本身行事的原則。說到底,國興他們並沒有如呂不韋般與項少龍方面有解不開的仇恨。席內的邱日升卻臉色陰沉,冷哼一聲,絲毫不領情。

反是國興露出感激之色,深深向紀嫣然鞠躬致敬,然後擺開架式斜挺長劍,道:“請小姐賜教!”

宴堂上鴉雀無聲,等待才女出手。另兩個輔廳擁至愈來愈多的賓客,擠得席位外圍處水泄不通,插針難下。今夜事情的發展,在在出人料外,教人無法猜估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紀嫣然雖有點“違背君意”,可是由於紀嫣然乃項少龍嬌妻,又是小盤最欣賞的美女之一,大秦國儲君一點不以爲忤,趣味盎然地全神觀戰。朱姬眼內嫉忌之色更濃了,近墨者黑,朱姬與卑鄙小人嫪毐混在一起,性情在不知不覺中起了不良的變化。

呂不韋卻是更恨國興。剛纔管中邪耍了無比漂亮的一手,把劣局平反過來,壓下嫪毐的威勢,本是非常圓滿,只要管中邪能再擊殺項少龍,今晚便是大獲全勝。豈知給國興這麼出來亂搞一通,惹出紀才女,項少龍方面立時聲威大振,把他和嫪毐全比下去。坐在管中邪旁的呂娘蓉呆瞪着紀嫣然,透射出茫然之色,忽然下面管中邪穩定有力的手探過來,抓起她的柔荑。呂娘蓉芳心抖顫,想起或者就是這隻手把項少龍殺死,不由朝對面的項少龍望去。只見他深情地凝望有若天仙下凡的紀嫣然,半點沒留心自己,心中涌起一陣失落的感覺,忙把管中邪的手緊緊回握。

“當!”槍劍交擊,響震全場。紀才女終於出手。長槍由紀嫣然手中電疾射出,看似標刺國興面門,其實取點卻是稍高一些,斜掠國興扎着武士巾的髮髻,揭開此戰的序幕。

若要國興去猜紀嫣然的第一槍會是如何使出,他定會猜武技高明的俏佳人以其靈活的槍法,虛虛實實的惑他耳目,使他在難以封格下,退而避之,失去憑膂力一出手便壓制長槍的機會。事實上剛纔紀嫣然示威性的槍法表演,早把這印象鑄刻在國興的腦海裡,故看似簡單直接的一槍,確是大出他意表,紀嫣然這把飛龍槍,與一般長槍的最大分別是罕有的全鋼槍,沒有木杆槍剛柔兼備的特性,份量沉重多了,更不虞被削斷,鏢刺時不但速度特快,亦佔了本身重量的便宜,力道非是一般木杆槍可比。且由於國興惑於先入爲主的印象,想不到對手舍巧取拙,故到發覺她棄繁取簡的一槍攻來,登時失去預算,倉卒間只好沉腰坐馬,揮劍挑格,與飛龍槍毫無花假地硬拚一記。

管中邪卻是心中暗喜,全神留意飛龍槍的特性和槍法。誰都知項少龍不擅用槍,若要以槍來對付管中邪,自須向以用槍名著天下的紀才女取經。故管中邪愈能在這難得的機會上把握她的槍法戰術,等若先觀項少龍預演一場,識破敵手的虛實,更能勝券在握。

國興的劍格上長槍,雖發出一下脆響,但卻駭然發覺飛龍槍的力道並非想像般中的狂猛,還有種似無實質的感覺,使他感到難以發力。這是完全不合情理的事,但卻又是最合情理的。長槍應劍往上彈起來。在這樣的情況下,國興自應乘勢搶往紀嫣然近處,發劍進擊,以近身肉搏的方式,瓦解對手長兵器的優勢,可是因爲國興可守而不可攻,故縱然對方有此破綻,他亦惟有坐失良機。

在千百對目光注視下,紀嫣然踏着奇異的步法,纖腰一扭,把飛龍槍單手拖回來,再雙手握槍,借腰馬之力又把飛龍槍送出去。國興因剛纔錯估紀嫣然的力道,長劍多往上移近尺,才能回收,就是這麼的慢了一線,飛龍槍像條活過來的毒蛇閃電般直擊他掛在右腰的劍鞘。國興至此親身體會到紀嫣然槍法的厲害,迫於無奈下後退橫移。

全場立時采聲雷動,除行館和嫪黨的人保持沉默外,人人均爲紀嫣然打氣,荊竣烏言著、昌平君等屬項少龍方的人,更是叫得喉嚨差點破了。項少龍看着美賽天仙、靈動如神的絕世佳人,想起自己正是擁有她的男人,心中那種志得意滿的感覺,更是令他心醉神迷。連他也想不到只是第二槍,紀嫣然就把國興迫得倉皇退避。

紀嫣然嘴角逸出一絲無比動人的笑意,令人感到她仍是遊刃有餘。但她手中的槍卻一點沒有閒着,在迅快的步法下,直刺的槍改變角度,電射往移退後國興右方的空檔。包括國興在內,衆人均爲之愕然,不明白刺空的一槍能對國興構成什麼威脅。豈知紀嫣然嬌軀行雲流水般飄前兩步,槍桿變得緊貼腰身的一刻,身子急旋,借轉動之力,飛龍槍由直刺變成橫掃,取的仍是國興的劍鞘。國興若給掃中,保證要橫跌地上,但卻不會傷到他的身體,因而沒有違揹她許下的諾言。

衆人看得如癡如醉,顛倒不已。紀嫣然每一槍都是那麼出人意表,但又是那麼動人悅目。尤其是她嬌軀在動作時表現出的活力,令人更是心絃震動,歎爲觀止。

國興先失兩着,本打定主意怎也要貨真價實地與紀嫣然硬拚一招,憑男性比女性更強的體能瓦解她一槍比一槍厲害、延綿不絕的驚人槍法。可是面對紀嫣然借整個身體的旋動力量掃過來的一槍,國興只好打消原有主意,使出卸勁,長劍斜斜由上劈往飛龍槍,同時往後再退一步。就在劍槍快要交觸,飛龍槍靈動如神蹟般往上跳起,幻出漫空槍影,晃動跳躍間,長江大河般往國興面門涌過去。如此槍法,即使管中邪這種高手亦看得心中歎服,其他人更是瘋狂吶喊,爲她助威,一時堂內沸騰着掌聲人聲,把氣氛推上熾熱的高峰。

“當!”國興也是了得,竟在重重槍影中找到真槍所在,可是因變招倉卒,力道不足,清音激響後,不由再退一步,手臂給震得又酸又麻。至此紀嫣然總共擊出四槍,而國興則連連失利,認真來說半槍都守不住,雖未可算敗,已大失面子。國興暗忖如此下去,恐怕再擋兩槍,保證劍刃脫手,猛一咬牙,往大堂進口一方的廣闊空間疾退開去。

堂內立即噓聲四起,但確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紀嫣然已絕對地掌握主動之勢,把國興戲弄於股掌之上,唯一扳回劣勢的方法,是離開飛龍槍所籠罩的勢力範圍,以重整旗鼓、站穩陣腳,同時讓被飛龍槍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手臂爭取復原的空隙。

紀嫣然嬌叱一聲,竟滾往地上,左手緊握在飛龍槍槍尾處,借勢下槍頭先撞地面,然後彈起來,如影附形的趕上急退的國興,挑向他的鞘底。高手如管中邪、韓竭和許商等此時無不敬服,此槍最巧妙處是借拍地的力道,使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這一槍絕傷不了國興,但只要觸及國興劍鞘,當然該算他輸了。國興更是魂飛魄散,也虧他了得,硬是順勢一個筋斗,翻騰往後。但衆人均知他已輸了,當紀嫣然再由地上彈起來,陣腳大亂的國興更加不濟,除飲恨槍下外,再無其他結局。邱日升等均露出不忍卒睹的表情,今晚武士行館勢將顏臉無存,以後還憑什麼作爲大秦訓練劍手的最高機構?

國興心叫“完了”時,紀嫣然彈立而起,槍收背後,含笑而立,那種由極動轉作極靜的對比,配合上她一貫嬌慵俏逸的從容風姿,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國興落地後蹌踉再退三步,橫劍胸前,胸口急劇起伏,訝然望着美麗誘人的對手。

聞名天下的才女仍是氣定神閒,盈盈淺笑道:“嫣然攻了五槍,先生擋過五槍,而嫣然之所以能着着領先,皆因先生遵諾只守不攻,不若就此作罷,算我們不分勝負。”

小盤鼓着掌站起來,大笑道:“好一位紀才女,誰能不心悅誠服,由今天開始,才女就是寡人太傅。”再轉向國興道:“國先生能緊守寡人之命,只守不攻,亦是難得,就賜你爲都騎第三副統領之職,歸項統領管轄。”

紀嫣然喜孜孜的和臉有愧色的國興下跪謝恩,項少龍心中生出既奇異又欣慰的感覺。

小盤終於長大成人,不但識破武士行館和嫪毐間只是利益的結合,還壓下心中的喜惡,以非常的手段把國興收納過來,豈是一般俗子凡夫能有的心胸氣魄。誰都估不到此事會以喜劇收場,一時采聲四起,但均是爲紀嫣然歡呼。“才女”之聲,喊個不絕。只有邱日升仍是臉寒如水,眼露兇芒,一言不發。

呂不韋也恨得牙癢起來,暗忖只要幹掉項少龍,其他人還何足道哉,倏地起立,大笑道:“怕該是主菜上席的時候。”

坐着立着的逾千賓客,立時靜下來,目光集中到權傾大秦朝的人物身上去。

呂不韋躊躇滿志,準備宣判項少龍的死期般頒告兩人的決戰,呂娘蓉倏地站起來,斬釘截鐵道:“不用比武了,女兒決定嫁給中邪,只好辜負項大人的美意。”

此語一出,呂不韋的笑容立即凝固,呆在當場。管中邪則雄軀一震,眼中厲芒閃閃,朝正愕然向呂娘蓉瞧來的項少龍望去,誰都知道這一向沉穩冷狠的人失去方寸。其他人更無不面面相覷。如此一來,這場萬衆期待的一戰,豈非就此告吹。杜璧、嫪毐等更難掩失望之色,因爲無論兩人中誰飲恨收場,對他們均是有利無害。而嬴盈、昌平君、王齕等卻是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

秦國一向嚴禁將士私鬥,項少龍和管中邪同爲軍方將領,苦無藉口下,縱是恨不得項少龍殺死管中邪的小盤,亦不能自壞規矩,硬要他們鬥上一場,否則法何以立?宴堂肅默無聲。呂娘蓉坐回去,低垂螓首,酥胸高起低伏,處於激動的情緒裡。

項少龍凝神瞧呂娘蓉好一會,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暗忖剛纔因開罪她,所以她故意在衆人前掃他的面子,籌碼則是她的終生大事。但說到底,呂娘蓉便像嬴盈般,還是較傾向管中邪。

呂不韋氣得臉都紅了,責怪地狠狠盯呂娘蓉幾眼,眼珠一轉,呵呵一笑坐下來,向右邊的小盤笑道:“小孩子總是拿不定主意,不過本仲既有言在先,此事理該由老夫作主,否則豈非失信於天下,諸君意下如何?”

呂娘蓉嬌軀猛顫,擡起頭來,正要說話,管中邪在下面握緊她的手,湊近沉聲耳語道:“娘蓉切勿再令仲父難堪。”

呂娘蓉呆了一呆,偷瞥項少龍一眼,又垂下俏臉。

小盤好整以暇道:“仲父言之成理,何況比武挑婿,我大秦自古已有此風尚,故假若仲父認爲這場比武不宜取消,太后又沒有意見,寡人自然全力支持。”

衆人的目光全轉移到朱姬處,候她出言,氣氛緊張得像引滿的強弓。

這握有實權的大秦太后一對美眸射出複雜難明的情緒,先深深瞥嫪毐一眼,再朝項少龍望去,忽然俏臉血色盡退,口脣微顫下嬌喝道:“項管兩位卿家的比武,就如仲父所請,如期舉行。”

采聲震天而起,整個華堂沸騰起來。項少龍的心卻像給利刃狠狠剜割一下,知道在嫪毐和他之間,朱姬已選擇毫無保留地投向嫪毐。現在凡是深悉管中邪實力的人,均認定他項少龍必敗無疑,朱姬的支持比武,正代表她希望自己給管中邪殺死,一了百了。自己和朱姬的關係發展到此等地步,只有嘆一句“造化弄人”,除此還有何話可說?

呂不韋雄壯嘹亮的笑聲再次響起,大喝道:“少龍、中邪之戰,立即開始!”

宣佈惹來另一陣高潮的采聲。鼓聲喧天而起,更添熱烈的情緒。管中邪低聲安慰呂娘蓉兩句,長身而起,全場立即靜下去。這聲名直迫項少龍的超級劍手只是隨便一站,便有種不可一世的氣概,教人心生敬畏。

管中邪步出席外,含笑接受衆人的注視和喝采,當到達大堂中心空地處,從容立定,向主家三席敬禮道:“能得太后、儲君和仲父恩准與項大人比武較技,實中邪生平快事,微臣死而無憾。”

衆人聽他說得豪氣,又隱含分出生死始肯罷休之意。情緒再高漲起來,拍得手掌都爛了,吶喊得聲音嘶啞。項少龍的臉色卻頗爲難看,當然不是爲比武一事,而是對朱姬的轉變感到無比痛心。衆人卻以爲他是怯戰,大感奇怪。項少龍深吸一口氣,壓下洶涌波動的情緒,站了起來。就在此刻,他知道自己已被朱姬的絕情深深地傷害了。項少龍生性重情重義,爲了朋友,完全置自身的安危榮辱於不顧,所以贏得像李園、龍陽君、韓闖、圖先等人生死與共的交情。他對朱姬更是情深義重,豈知最終卻換來此等對待,哪能不心生怨悵。在萬衆注目中,他來到管中邪旁丈許處立定,施禮後目光落在朱姬臉上。兩人目光一觸,朱姬立即垂下頭去。

項少龍化悲痛爲力量,哈哈一笑道:“拿刀來!”

衆人聞“刀”而愕然,管中邪虎軀一震,眼中厲芒爍閃,往他望來。荊善走了出來,跪地奉上仍插在鞘內的百戰寶刀。項少龍接過百戰刀,交往左手拿着。訝異之聲四起,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這式樣奇怪的兵器上去。

小盤禁不住大奇道:“項卿家手上兵器,究竟是什麼東西?”

項少龍手握寶刀,立有神彩煥然的感覺,因朱姬而來的滲淡情緒一掃而空,萬丈豪情由心內涌起,朗聲答道:“此乃微臣親自設計的兵器,稱之爲‘刀’,名曰‘百戰’,取的是孫子兵法中‘百戰不殆’之意。”

衆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恨不得他立即把百戰刀拔出鞘來一看,偏是項少龍毫無此意。

呂不韋驚異不定道:“少龍不是說過要以飛龍槍應戰嗎?爲何出爾反爾?”

昌平君哈哈笑道:“仲父此言差矣,兵家之道,正在於詭變無常,教人揣摩不定,少龍明是槍、暗實刀,深合兵家之旨,爲何仲父反有出爾反爾之責?”昌平君這幾句毫不客氣的反駁話一出,衆人泛起非常特別的感覺。昌平君雖當上左相,但由於德望未足,故一直受人輕視,而他本身亦如履薄冰,戰戰兢兢,頗爲低姿態。現在他侃侃而言,主動爲項少龍辯護,可知他已逐漸建立當左相的信心和地位,敢與呂不韋爭一日之短長。

對昌平君,小盤自是全力支持,微笑道:“左相國之言有理,項卿家能設計出這種史無先例的奇異兵器,更使人迫不及待,好一睹百戰寶刀的威力,若仲父再無說話,寡人宣佈比武開始。”

呂不韋壓下心中怒火,暗忖待收拾了項少龍,纔來慢慢整治你昌平君,肅容道:“請儲君宣佈!”

小盤目光落在項少龍握於左手仍深藏鞘內的百戰寶刀,欣然道:“比武開始!”

鼓聲再次驟起。把各人的心絃全拉緊了。支持項少龍而又不知百戰刀威力的人,一顆心都提到喉嚨頂。一來他們對新鮮出爐的怪異兵器毫無信心,二來更由於項少龍向以劍法稱雄,忽然換了柄從未上場的新穎兵器,火候和技法方面均應有問題,實是不智之極。最高興的卻是蒲鶮,若比武不成,他最多是把原銀奉還各大小賭客,但假若項少龍得勝,由於有烏應元的賭注,將使他損失慘重。現在見項少龍竟以這麼一把不稱手的怪傢伙應戰,自是喜形於色。自古以來,劍在所有人心目中早建立起至高無上的地位,乃近身格鬥的王者,隨之而來的是源遠流長的劍術文化,一時間誰都不能扭轉本是根深蒂固的想法。除紀嫣然等知情者外,只有小盤對項少龍最有信心。那來自孩提時對項少龍的崇拜,沒有任何力量可轉移他這種心態。另一個不敢小覷百戰刀的人是項少龍的對手管中邪。基於一流劍手的敏銳直覺,他首當其衝地感受到項少龍握上百戰刀時立即隨之而來的強凝氣勢和信心,故一點不敢學其他人般生出輕視之心。

鼓聲倏歇。宴堂內聲息全消,有的只是沉重的呼吸聲和間中響起的咳嗽。此時所有人全涌到宴堂內,席位間插滿全神觀戰的人。兩人緩緩轉身,面面相對。

管中邪左手握在長擊刃的劍把上,躬身施禮道:“項大人行事每每出人意表,令人驚喜無窮,不論勝敗,下屬仍是真心折服。”

項少龍感受着刀鞘傳來奇異的感覺。這載有中國第一把刀的鞘子絕非凡鞘,而是由清叔以鉻混和後製成的鋼鞘,質地遠勝一般劍鞘,又不會像時下劍鞘般容易生鏽,本身可作格擋的武器,此事管中邪當然不會知道,但他卻沒打算瞞他,以微笑回報道:“管大人留心,我這把百戰刀的鞘子也可當作武器般用的。”

管中邪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點頭道:“多謝項大人提點,請大人賜教。”

項少龍嘴角飄出一絲笑意,虎目掃過正目不轉睛看他們的嫪毐等人,其中的韓竭更專注得像是他上場那樣。過兩席的呂娘蓉則花容失色,茫然望着他們,接觸到項少龍眼睛,櫻脣輕顫,卻沒有躲避他的眼光。

項少龍的目光最後回到管中邪身上,從容笑道:“管大人準備好了嗎?”

管中邪退後三步,“鏘”的一聲拔出長擊刃,擺開架勢,刃尖斜舉胸前,遙指項少龍。一股凜冽的殺氣立時瀰漫全場,生出兇險無匹的可怕感覺。

“咿唉!”項少龍微俯往前,虎目神光電射,凝視對手,同時以右手把百戰刀抽出少許,立時光芒爍現,生出另一股強大氣勢,堪堪籠罩對手。所有人立時呼吸頓止,靜待隨時展開的惡戰。

項少龍道:“管大人請!”

管中邪雙目厲芒亮起,肅然道:“項大人請。”

外人還以爲管中邪故作謙讓,只有項少龍知他因未能摸透百戰刀的虛實,故採守勢,以靜制動。

項少龍低吟道:“刀名百戰,戰無不勝,管大人小心。”

“鏘!”百戰刀終離鞘而出,卻沒多少人能清楚看到這寶貝的樣兒,更沒有人可想像得到百戰刀會是如此霸道。即使曾試過寶刀厲害的滕翼等人,亦想不到在實戰時毫無保留的情況下,百戰刀有如此威力。在萬衆期待中,百戰刀像陽光長虹般由鞘內拔出來,隨項少龍前衝的勢子,化爲迅雷急電,劃過兩人間丈許的空間,往嚴陣以待的管中邪劈去。觀者人人張口瞠目,卻沒有人能叫出聲來。

管中邪也吃了一驚,想不到項少龍一出手就是捨身猛攻的姿態,忙橫移一步,沉腰坐馬,運劍擋格。

“當!”一聲激響,震懾全場。先是刀風破空的急嘯聲,牽引所有人的聽覺,到刀劍交擊,管中邪隨着響音,虎軀劇震,雖化解了項少龍兇厲無匹的一刀,但絕非輕鬆容易。這一刀因全無留手,故能造成如此可怕的威勢,但弊處卻是後着難繼。

項少龍心中驚懍,本以爲這一刀至少可把管中邪劈退半步,豈知對方的腳像生了根的硬生生把驚天動地的一刀擋格過去。管中邪武功確是大有進步,難怪熟悉管中邪情況的人不看好他項少龍。

像管中邪這種高手,已臻達人類體能極限所能攀上的巔峰狀態,要進步談何容易。目下他這近乎奇蹟的更上一層樓,項少龍正是大功臣。若沒有他作爲激勵管中邪的目標和對象,管中邪絕難臻目下的境界。

管中邪竭盡全身之力,硬架項少龍這一刀,心想若讓對方展開刀法,那還得了,覷準他舊力衰竭、新力未生的一刻,借身子前衝之力,長擊刃迫壓着百戰刀不放,強往項少龍推去。

“口曳*!”刀劍摩擦下,發出一聲難聽之極的聲響。項少龍力道始終及不上管中邪,給他推得倒退兩步。紀嫣然等立時花容失色,果然管中邪把握得時機,長擊刃迴旋而出,借身體的橫移,避過百戰寶刀籠罩的空間,由項少龍左側標刺他脅下露出的破綻。更因管中邪使的是左手劍,這一着無論在角度、速度和機會的拿捏上,均到了妙若天成的至境。

就在愛護項少龍的人慘不忍睹,而恨他者或買他輸者大喜若狂之時,“鏘!”的一聲,項少龍左手刀鞘以一招“以守代攻”,硬架管中邪必殺的一劍,還餘勢未盡,迫得管中邪於駭然中急退開去。全場各方人等,無不爲項少龍這出人意表的一招目瞪口呆。以劍鞘禦敵並非什麼奇事,但像項少龍般能以左手運鞘像正常兵器般使出完整精采的招數,就是未之曾有。這正是項少龍暗中想出來的奇技,以補百戰刀攻強守弱的弊病。當然,若對手非是管中邪,只是百戰刀長江大河的攻勢,足可教對方落敗身亡,但若似剛纔的情況,百戰刀鞘可發揮救命的妙用。尤其墨子劍法乃天下最厲害的守勢劍術,棄之不用實在可惜,這方面的缺陷,就由百戰刀鞘繼承。而若非百戰刀鞘因混了鉻而堅硬難毀,亦擔當不了如此重任。種種條件加起來,就是項少龍此刻的百戰刀法。

管中邪生平所遇劍手中,惟有項少龍在先後兩趟比武均可硬生生把他迫退,心中叫糟,眼前電光疾閃,刀氣滾騰,百戰寶刀已如驚濤駭浪般乘勢攻來。

“噹噹”之聲不絕於耳。項少龍展開領悟得來的刀法,在眨幾下眼的工夫下向管中邪連劈七刀,每一刀所取角度均是刁鑽無倫,像一道道的激電閃劈而來,在刺耳的刀風呼嘯中,刀劍不住交觸,以管中邪之能,初遇這種揉合了科學玄理和武學精華、史無先例的刀法,亦給殺得只有招架之力,不住後退。此時衆人才懂得狂嘶猛叫。叫得最厲害的是田貞兩姊妹和十八鐵衛,如癡如狂。

高手如韓竭、許商之輩,亦爲項少龍威勢所懾,臉色大變。最慘的是蒲鶮,哪想得到項少龍比傳說中的他還要高明百倍。每次百戰刀劈中管中邪,長擊刃都崩開一個小缺口,而它的主人卻軀體劇震,有如被裂岸的驚濤拍擊,震得東歪西倒。管中邪到擋第七劍,已略摸清楚項少龍的百戰刀法,只覺每一刀劈來雖有破綻,但由於刀法太兇猛太凌厲,加上沒有一定的成法,根本是無從反擊。這亦是刀劍之別,一般劍法中的擋格招數,遇上以砍劈爲主的刀,更由於這是剛發明的兵器,措手不及下,即使管中邪這種級數的劍手,也要大大吃虧。

百戰寶刀就像變成急電和疾雷,滔滔不絕的化成一道道芒光,畫過兩人間的空間,每一刀都從意想不到的角度劈往管中邪。項少龍則變成充滿懾人力量的天神,把領悟出來的百戰刀法發揮殆盡,着着搶攻,既不用留手,更不須防範對方的進擊。管中邪偶有還手機會,百戰刀鞘就會施出墨子劍法,把破綻縫補得無隙可尋。觀者只覺項少龍的刀法有若羚羊掛角,去留無跡,完全把握不到刀勢的取點和下着。身在局內的管中邪更是苦不堪言。

“當!”的一聲巨響,管中邪雖展盡渾身解數,再擋他一擊,可是終吃不消此暗合物理一刀的衝擊,給劈得連人帶劍跌退兩步,步法紊亂。項少龍知是機會來臨,大喝一聲,如影附形搶前三步,百戰刀高舉過頭,當踏出第三步,百戰刀由上疾劈而下,猛砍往管中邪額頭正中處。

管中邪臨危不亂,這時退已不及,除了運劍硬格,別無他法。“當!”刀劍交擊。不堪砍劈的長擊刃當中折斷,就在百戰刀破額而入前,管中邪表現出他驚人的身手,閃退尺許。

項少龍心中一嘆,收刀而立,並不進擊。

管中邪再蹌踉退了一步,握着只剩下半截的長擊刃,額際現出一道淡淡的血痕,只是被刀氣所傷。喝叫打氣之聲,倏地消去。兩人目光交擊,天地似若剎停下來。

片晌後管中邪露出一絲苦澀笑意,拋開手中斷劍,躬身道:“項大人的百戰刀確是厲害,下屬甘拜下風。”

他不說項少龍武技高強,只贊他的百戰寶刀,表明敗因只在對方手中兵刃,故並非完全心服,而事實確是如此。歡聲雷動中,小盤等無不暗叫可惜,若非管中邪長擊刃斷成兩截,保證管中邪已變成淌在血泊內的死屍。呂不韋鐵青着臉,一言不發。呂娘蓉的俏臉再無半點血色,茫然看着場內兩人。

小盤偷瞥神情木然的朱姬一眼,笑道:“此戰確是精采絕倫,項太傅自創的寶刀和刀法,使人歎爲觀止。”

項少龍和管中邪忙向小盤敬禮。衆人眼光不約而同集中往呂不韋,看他會否即場宣佈把呂娘蓉許配給項少龍。

在呂不韋在不知如何應付之時,朱姬乾咳一聲,冷冷道:“此戰雖借娘蓉之名,其實卻非爲她而戰,故婚約之事,大可取消,少龍可有異議?”

項少龍當然不會反對,點頭應道:“一切由太后作主。”

王齕長身而起,走了出來,到了項少龍前,接過百戰寶刀,把弄半晌,轉身朝小盤道:“少龍創出此種教人膽喪的兵器,實是非同小可,若用於馬戰衝刺戰術,將大大加強我大秦軍旅近身馬戰的威力,功勞之大,比之攻城佔地,更是影響深遠,已等似立下軍功。故老將提議擢升少龍爲大將軍,負責訓練三軍,同時統率禁衛、都騎、都衛三軍,保衛朝廷,名爲都統大將軍,請儲君恩准。”

呂不韋和嫪毐等的臉色同時變得難看之極,偏是別無他法,因爲以王齕的身份說出這麼一番言之成理的話來,確教人無從反駁。

小盤心中大喜,差點要抱着王齕吻上兩口,贊他識得體察龍心,欣然道:“大將軍所說正合寡人之意,請太后賜示!”

朱姬方寸大亂,朝嫪毐望去,猛一咬牙,沉聲道:“升少龍爲大將軍,實至名歸,至於都統一職,牽涉到都城兵制改變,事關重大,還應從長計議。”

小盤心中大罵,蓋王齕提議最厲害處,是把咸陽守軍的兵權,全歸於項少龍直接管轄之下。朱姬這麼來一記避重就輕,只讓項少龍升爲大將軍,小盤雖恨在心頭,卻又是無可奈何,惟有隻宣佈升任項少龍爲大將軍。

壽宴至此人人意興闌姍,輸得損手爛腳的蒲鶮更是空有滿席佳餚,難以下嚥。項少龍接受衆人祝賀,小盤當衆宣佈五日後到渭河旁主持春祭,沖淡因比武勝敗而引來的敗興氣氛。項少龍見對面的蒲鶮臉無人色的頻頻與杜璧交頭接耳,忍不住問岳丈烏應元,究竟在自己身上押下多少賭注。

烏應元忍着笑,先欣賞蒲鶮的大輸家表情,低聲道:“只不過三千兩黃金吧!”

項少龍聽得目瞪口呆。對一般人來說,百兩黃金該可閤家人優哉悠哉活過這輩子,三千兩黃金已屬天文數目,再加上蒲鶮以一賠三輸掉的數字,難怪大富豪也要消受不起。

宴會結束,呂不韋親把小盤和朱姬送往大門,其他人輕鬆起來,紛紛過來向項少龍道賀,管中邪和呂娘蓉則雙雙悄悄溜走。滕翼和荊俊趁機先行一步,準備應付齊人的伏兵。

賓客逐漸散去,項少龍在烏應元、王齕、王陵、昌平君、桓齮等人的簇擁下,往大門走去,紀嫣然、琴清諸女隨行在後。

昌平君笑道:“照我看由今天開始,再沒有多少人敢正式向少龍挑戰。”

項少龍心中苦笑,二十一世紀所有武俠小說、電影或電視劇中的第一高手,無不周身煩惱,只希望自己是例外的一個。

項少龍與紀嫣然諸女策馬馳至離烏府幾個街口的通衢處,滕翼和數十名精兵團的戰士正在等候他們。衆人紛紛下馬。

滕翼走到項少龍旁,低聲道:“我們的人比這批田單派來的死士更先一步進入隱蔽的戰略要點,所以現在對敵人的形勢瞭若指掌,只不知少龍想把來人全部殲殺,還是要儘量生擒敵人?”

項少龍凝望着長街黑沉沉的另一段街道,其中一截在到達府門前的路上由於兩邊都是參天古樹,故特別幽暗,正是敵人伏擊他們的最佳地點。沉聲道:“二哥有什麼主意?”

滕翼道:“要生擒敵人,自是要多費手腳,但由於我們人數比他們多上數倍,故可以在他們驚覺事敗逃走,佈下天羅地網擒捕他們,小俊已把城內駐紮的一團五百人都騎軍調來助陣,保證沒有人能溜掉。”

項少龍點頭道:“一切照二哥意思辦,田單這老狐狸真厲害,甫回齊國,立即派出一個暗殺團到咸陽來,而因有呂不韋的掩護,我們直至壽宴,始知道有這麼一個雜耍團的存在,亦可見我們的情報網上有着致命的漏洞,此事之後,必須設法補救。”

滕翼點頭答應,道:“我們去吧!”

項少龍、紀嫣然、十八鐵衛隨着滕翼和他的人,沿長街燈火不及的暗影迅速而行,不一會到達那截藏有伏兵的路段外。除了烏府門前兩盞大風燈,整段路沐浴在星月黯淡的光暈裡,有種荒涼悽美的感覺。

項少龍湊到紀嫣然的小耳旁道:“才女今晚顯盡威風。”

紀嫣然把香噴噴的玉臉貼上他的大嘴,喜孜孜道:“哪及得上夫君大人?不過百戰寶刀厲害得過了份,否則管中邪就老命難保,這是否叫過猶不及呢?”

滕翼也覺好笑,道:“怎會有厲害得過份這回事,應是管中邪氣數未盡、命不該絕。不過這人實在身手驚人,竟能在劍斷的一刻,避過百戰刀的疾劈。”

此時十八鐵衛等五十多人分散到各戰略要點,甚至攀往附近房舍樹木的制高點,把這端路段完全封鎖。

項少龍沉聲道:“事後我回想起來,管中邪是故意讓我砍在缺口上,好斷劍保命,此人的智計確是驚人。”

滕翼和紀嫣然同時倒抽一口涼氣,在那種情況下,管中邪仍能臨危不亂,以這種駭人聽聞的方法保命逃生,確是了得。有人來報,一切預備妥當,隨時可以動手。衆人等待項少龍的指令。

項少龍微笑道:“敵人現在銳氣正盛,我們索性等他一個半個時辰,到他們驚疑不定,心慌意亂,將是我們出手的好時機。”

滕翼和紀嫣然齊聲叫絕,前者道:“既是如此,我就使人去張羅些網索一類的東西,好擒拿敵人。”

滕翼行事去也,項少龍攜紀嫣然到一棵大樹下坐好,笑道:“今晚確是充滿刺激和驚險的一夜,以呂不韋的性格,如此大失面子,可能更激起他謀朝篡位之心,幸好我們還有黑龍這着絕活,否則會很頭痛。”

紀嫣然仰望星空,眼中閃耀幸福的光華,挨緊他暱聲道:“有夫君大人在,呂不韋能有什麼作爲。若說行軍打仗,王齕比徐先和鹿公兩人更厲害,只要保住他不被呂不韋害死,呂不韋和蒙驁一天難以公然舉兵,且秦人的忠君愛國,天下知名,哪到呂不韋隨意操縱。我反更擔心杜璧和蒲鶮,他們既有長安君成蟜這張可拿出來與儲君抗衡的妙招,又可利用秦人反呂不韋的情緒,加上地方勢力和東方三郡的人心不穩,兼與趙人勾通,除非不發動,一發動必釀成大禍,故不可不防。”

項少龍對愛妻的識見,一向佩服得五體投地,點頭受教道:“多謝才女提醒,明天我入宮和儲君、李斯、昌平君等商量,免致有起事來,猝不及防,亂了手腳。”

紀嫣然悠然輕嘆,把頭枕到他寬肩上,夢囈般道:“嫣然一生人中最感激老天爺的事,是嫁得項少龍爲夫婿,自國破家亡,每逢失意之時,總不時想到了結沒有意義的生命,幸好沒有那麼做,否則就不會有今夜既兇險又美麗的一刻。”

項少龍伸手環抱她香肩,感動地道:“才女垂青我項少龍,該是我感激零涕纔對。”

紀嫣然坐直嬌軀,喜上眉梢道:“這正是我們夫君大人獨特之處,從沒有像其他男人般視自己的女人爲奴爲婢。唔!清姊在此刻定是和廷芳、致致和小貞小鳳秉燭夜談,說的必離開不了你。”

項少龍正想說話,“砰!”的一聲,在那截路的上空爆開一朵煙花,照亮昏黯的街道。在古代的照明彈下,隱見十多人正沿街狂奔過來。兩人站了起來,發出命令,戰爭開始。一時殺聲貫耳,戰事轉瞬變成你逐我走的追捕戰。在項少龍方面張開的天羅地網下,敵人不死即傷,又或當場被擒。附近居民被驚醒過來,當然沒有人敢出來觀看。蹄聲人聲,粉碎這地區的安寧。當項少龍回到烏府門外,被擒下的齊人全體五花大綁,集中在主宅前的廣場處。

荊俊報告道:“殺了二十五人,生擒六十七人。嘿!看來那最美的軟骨女和侏儒都沒有參與行動,唉!事實上裡面沒有半個是我們曾見過的齊人。”

項少龍馳入府門,只見被擒者雖疲倦沮喪,但人人臉帶寧死不屈的神色,不禁心中暗歎。自己該怎樣處置他們?

正躊躇間,蹄聲由遠而近,管中邪領着一隊人旋風般衝進來,施禮道:“下屬來遲一步,請項大人恕罪。”

項少龍等自知來者不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項少龍跳下馬來,淡淡道:“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一羣小賊陰謀不軌,管大人儘管把他們帶走,如何發落,由管大人呈來報告,希望以後不要再發生這種事。”

不但是管中邪,滕翼、荊俊和紀嫣然也感愕然。誰都知項少龍不會這麼好對付,只是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管中邪呆了半晌,正想說話,項少龍不耐煩地揮手道:“把人帶走!明早給我一份報告,好讓我知道是否有人在背後指使和弄清楚這批人的來歷。”

管中邪雖驚疑不定,但還有什麼話好說的。立即指揮手下把人押走,屍體都不放過。

項少龍與滕翼等步入大廳,荊俊奇道:“三哥爲何無端端放過扳倒呂不韋的大好機會?”

項少龍笑道:“這批人沒有一個曾在今晚的雜耍表演中現身,可知呂賊早有佈置,即使這些人給我們逮着,亦不會泄出呂賊與此事有關。”

紀嫣然點頭道:“若非如此,呂不韋就是大笨蛋,上次牧場之戰,事後的餘波弄得呂不韋一身麻煩,這次自然學乖了。”

滕翼皺眉道:“可是三弟也不須將人交給管中邪,只要我們嚴刑拷問,至少可套出這批人如何進入咸陽,從而發現可尋之跡,讓呂不韋頭痛一下也是好的。”

四人在大廳坐下,侍女奉上熱茶,衆鐵衛守護四方。

項少龍微笑道:“這次讓管中邪收押兇徒,目的是要釣他這條大魚,可以想像在明天的報告裡,呂不韋必會諉過別人,這是他們早擬好的策略,好能在除去我後,仍可借而打擊別人。”

紀嫣然恍然道:“杜璧!”

滕翼拍案叫絕道:“我明白了,管中邪任由這麼多人進入咸陽,自是有虧職守,我看他怎保得住都衛統領之職。”

項少龍淡淡道:“若沒有蒙武、蒙恬兩子妙棋,恐怕仍動不了管中邪,但現在有小武或小恬去當都衛統領,呂不韋哪犯得着堅持下去。從明天開始,都城三大軍系全落在我們手上,呂不韋想造反就更困難了。”

紀嫣然讚歎道:“夫君大人算無遺策,但卻要防嫪毐要爭奪這位子,在太后支持下,他非是全無機會的。”

滕翼笑道:“由呂不韋去和他爭個焦頭爛額好了。”

此時遠處隱隱傳來車馬之聲,紀嫣然欣然俏立而起,道:“定是廷芳等回來。”

言罷朝大門走去。

荊俊神情興奮起來,低聲道:“三哥不是說過要去武士行館找邱日升的晦氣嗎?今晚天色這麼好,明天定是風和日麗,我們千萬不要浪費這麼好的日子。”

項少龍和滕翼同時啞然失笑。

滕翼抓着荊俊的肩膊道:“莫忘記我們的項大將軍明天要帶你這小子到鹿府正式提親,你竟只想到打打殺殺。”

荊俊喜動顏色,自刮一巴掌,赧然應是。

一名女侍來到項少龍旁,低聲道:“大人喝茶。”

項少龍沒有留心,隨手接過她遞過來的茶杯。驀地刀光一閃,侍女右手一翻,纖腰猛扭,手上現出一把寒氣森森的匕首,閃電抹往項少龍咽喉。完全出於本能的反應,項少龍仰跌後方,避過致命的一擊,茶杯同時拋往後方。滕翼和荊俊同時大喝跳起來,荊善等大駭撲至。

侍女一個翻騰,射出手中匕首,同時往側門處逸去,身手之快捷靈活,教人歎爲觀止。

項少龍剛躍起來,匕首插胸而入,慘叫一聲,倒回地上去。滕荊兩人魂飛魄散,齊往項少龍搶去。衆鐵衛此時已把刺客截着,激戰起來。滕翼和荊俊扶起項少龍,撕開匕首插中處的衣衫,只見內裡穿上由清叔打製、琴清縫紉的護身甲冑,匕首隻能透穿少許,登時鬆一口氣。

項少龍透出一口氣,驚魂未定道:“不要殺她!”

滕翼大喝道:“項爺沒事,生擒她好了!”

一聲尖叫,侍女被烏光撲倒地上。項少龍把匕首拔出來,鋒尖只沾少許刺破皮肉的鮮血。鐵衛把女侍押到三人身前。項少龍定睛一看,赫然是雜耍團的臺柱,最美麗的柔骨美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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