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李澤再一次見到了當年河東的風雲人物,薛氏家族的族長薛均。
當年那個意見風發,攪動整個河東以對抗李澤併吞的富態的中年人,如今已是身形削瘦,頭髮花白,整個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上了許多。
河東集團,是當年李澤最爲頭痛的一股對抗他的勢力。
一來是因爲河東兵馬算是高駢的嫡系,而高駢作爲過去大唐最後的柱石,一直都備受尊敬,連帶着河東兵馬,也都受世人稱頌,讓李澤投鼠忌器。
二來河東富庶,雖然財富集中在一小部人手中,但他們的的確確,還算是人強馬壯。
武力吞併是最爲不划算的,分化瓦解纔是最佳的辦法。
李澤想破了腦袋,歷經數年,才終於一點一滴地瓦解了這個龐大的集團,將河東納入到了自己的麾下。
如今,韓琦已經徹底與過去劃清了界線,而他之前,李存忠便已經向李澤表達了效忠之意,至於在薛氏、司馬氏一去吐蕃一去西域之後,以柳氏爲首的河東大家們,更是選擇了直接向李澤屈膝。
在交出了手中幾乎所有的土地之後,這些大家用手中充裕的資金,投入到了轟轟烈烈的商潮之中,而李澤,也信守了承諾,沒有給他們下任何的絆子,這幾年來,柳氏等原本的老牌家族,卻是舊貌換新顏,從大地主搖身一變,成爲了大豪商。財力較之過去,有增無減。
而爲了向李澤表達自己的誠意,這些人也花費了無數的金錢,在武邑、鎮州等地大力投資交通、教育、醫館這些公共事業,反而是在自己的老家河東,這些人顯得格外吝嗇,投入的資金少得可憐。
這也是他們的聰明之處。
在武邑這樣的地方投資,他們會贏得偌大的聲名而不會有其它的被人猜忌的隱患,因爲武邑是李澤統治的核心和大本營。但在河東,如果他們敢這樣做,只怕當地官員就要疑心他們又在邀買人心,意圖不軌了。
現在李澤到了長安,柳氏等家族又緊追着他的步伐到了長安,準備在長安大幹一場的基礎之上,也繼續在這些公共事業之上進行大筆投資。
他們已經嚐到了甜頭。
原本這些投資只不過是爲了向李澤買好,初始之時,這些事業也的確一直處在虧損狀態,但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些原本作爲家族事業添頭的東西,居然慢慢地煥發了生機,開始成爲了穩定的收入來源。雖然不是暴利,但卻後勁極強,而且風險極小。
更重要的是,他們利用這些產業,將自己與李澤的政權綁得越來越緊,在李澤進攻長安之時,柳氏等數家,再一次獲得了他們曾經被剝奪的爵位,便是李澤對他們的獎賞。
而這一次的重新被封爵,也意味着經過這麼些年的努力,他們這些人,終於再一次地重回到了大唐的主流社會之中。
相比之下,薛氏就慘了一點,比起被流放到西域的司馬氏更加的不如。
現在的西域絕大部分已經被大唐重新控制在了手中,司馬氏在這裡也站住了腳跟,如今西域正在薛平的主持之下進行改土歸流,司馬氏一族,也開始在西域重新進入到了政壇,雖然只是一些地方的基層官吏,但時日一久,指不定就再能出現一個大人物。司馬氏進入西域,大力參與到李澤提倡的重建絲綢之路的商業活動中去,也是賺得盆滿鉢滿。
而受到柳氏等人成功的啓發,司馬氏賺了錢之後,也是大力地向當地官府捐錢捐物,不計代價地參與到當地的公共建設之中,名聲卻也是一天比一天大。
而吐蕃的薛氏,就沒有這麼好運了。
吐蕃仍然是一個獨立的國家,與大唐的關係也很奇怪。吐火羅視大唐爲仇敵,德里赤南卻將大唐引爲奧援,現在又多了另一股勢力,那就是揭杆而起的吐蕃農奴。
轟轟烈烈的吐蕃農奴起義在持續了兩年之後,已經由最開始的勢不可擋,進入到了困難期。不管是吐火羅也好,還是德里赤南也罷,對於農奴起義,都是毫不猶豫地進行殘酷的鎮壓,有時候在面對農奴的時候,這兩股勢不兩立的勢力,還會聯合起來一起向農奴發動進攻。
現在的吐蕃,社會秩序是混亂的,經濟凋蔽,民不聊生,烽煙處處,強盜遍地。
薛氏身處這樣的一個環境之中,處境自然格外艱難。
當然,所謂的艱難,也只是相對河東當年的另外一些大家相比而言。將自己的大本營安在拉薩,緊緊跟隨着德里赤南,將自己作爲德里赤南與大唐聯結的中樞的薛氏,在吐蕃如今也是頗有名氣。
看着這位不是故人的故人,李澤也顯得頗爲唏噓。當年的恩怨,隨着如今李澤的大局鼎定,一切皆在掌握之中,也是隨風而去。如今對方在吐蕃努力經營,卻也是爲了大唐未來的謀劃,薛氏也算是盡心盡力了。也算是爲國家,爲民族在貢獻着自己一分力量的薛氏,李澤早就沒有了任何芥蒂了。
如果能成功地將吐蕃吞併,薛氏將會是李澤這個棋盤之上極爲重要的一枚棋子。
“這些年,在吐蕃過得還算適應?”李澤問道。
薛均恭敬地叉手爲禮:“謝李相關心,在下倒是習慣了。與繁盛的大唐相比,那裡雖然僻遠了一些,卻也有一些其他的好處,在下於閒遐之餘,倒是經常出去走走,天高雲淡,青草茵茵,看看白雲蒼狗,蒼鷹翱翔,牧人驅趕着牛羊遊走,倒也使胸襟開闊了不少。倒是這一次回來反而有些不適應了,說來慚愧,回來之後,飲食居然不適應了,拉了好幾天肚子呢!”
李澤笑了起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嘛,好了嗎?要不要讓金源來給你看一看。”
“這點小事,哪裡敢勞動金太醫,早就好了。”薛均道。
“這次回來,感受如何?”
“感慨萬千!”薛均誠懇地道:“如今的大唐,已經漸有盛唐氣象了,在下路過武邑,鎮州,恍若世外桃園。”
“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怎麼沒在河中多住幾天呢?”李澤笑看着薛均道。
“物是人非。”薛均誠實地道:“徒增傷心罷了,所以在下只是去祖墳之前祭奠一番。再加上急着要向李相回稟吐蕃現狀,便急急地向着長安而來了。”
“內衛雖然也有情報回來,但總不如你身處其間而感受更深,跟我說說那裡現在的狀況吧!”李澤點頭道。
“總體上來說,李相的策略已經在吐蕃大獲成功。如今的吐蕃,三股勢力並立,一時之間倒也誰也奈何不了誰。”薛均道:“但農奴義軍,卻是頹勢已現。”
“他們缺乏一個明確的政治綱領,憑着一時血氣之勇聚集了大量農奴,初時在吐蕃當局猝不及防的情況之下,自可席捲一切,但只要吐蕃當局反應過來,憑着更好的兵員,更好的裝備,更高的戰鬥素養,擊敗他們,只是時間問題。”李澤點頭道:“不過他們造成的創傷,卻是無法彌補的。”
“如今吐火羅與德里赤南也已經意識到了農奴起義對他們統治的危害性,雙方已經在這個問題之上達成和解,準備先全力撲滅農奴起義,再來談他們之間的問題。”薛均道:“在下認爲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李澤點頭微笑道:“吐火羅是個了不起的政治家,德里赤南也不笨,早先因爲形式所迫雙方大打出手,現在既然誰也奈何不了誰,兩人自然便都會冷靜下來了。想來也看清楚了我們的用心,所以即便他們合流,我也不會感到多少詫異。”
“合流是不可能的。”薛均搖頭:“這幾年來,雙方累積了太多的仇恨,在撲滅了農奴起義之後,他們雙方即便不再拼死拼活,但分裂卻已經成了定局。而且,吐火羅的身體繁況愈下,一旦此人死了,德里赤南說不定便會一舉將其併吞。”
“吐火羅的身體堅持不住了嗎?”李澤皺眉道:“我以爲他好歹還能撐幾年,撐到我解決完內部的問題的。”
“吐火羅的身體狀況一向極爲保密,極少在公衆面前露面。”薛均道:“但有一次我意外地得到了消息,吐火羅一方的一些重臣在秘密地與德里赤南聯繫,這在前幾年是不曾有過的。我想,多半是吐火羅身體欠佳,這些人也知道吐火羅一旦死了,他的幾個兒子是撐不住局面的,甚至可能會爲了爭權奪利而自相殘殺,這些人在爲自己找後路。”
李澤微微點頭:“德里赤南其實也是一個明白人,雖然一直靠着我們的大力支援才與吐火羅打成了一個平手,但他也一直對我們防着一手呢。李存忠今年試探了幾次,德里赤南在邊境之上可也是佈署了重兵的。”
“所以李相,我們這邊也要爲此重新做一些應對措施了。”薛均道:“這也是這一次上書請求自己親自回來面見李相的原因。如果讓德里赤南一統了吐蕃,只怕接下來便又要跟我們翻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