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秋聞言輕笑,好似深知張入雲心意,也不待作答,只一恭身便移動蓮步出了艙。
張入雲見她出入隨意,和正常人一模一樣,並不顯一些盲人的小心翼翼,彷彿自有一套遁跡辨位的本領,不知覺間已將脣反咬,暗歎這女子資質悟性無一不佳,可惜直到今日才得遇見自己,不然也不由受得這多苦。但轉念一想又是一笑帶過,到底素秋未失純陰已是萬幸,惹連一些小小的折磨都不經歷,日後也難修正果。
就在張入雲作想的功夫,素秋已是領了柳鴇子與衆位姑娘進了艙,張入雲見來的盡是些女子,船上男丁也未見一個,正在猶豫,就聽素秋已朝自己恭身道:“還請公子費心將柳媽媽留下,素秋一次請不得那多人,也怕被人撞破,如將媽媽留下,我就好再去請別人來了!”
張入雲眉頭皺動,略微尋思便已知其意,心中有些好笑,可不好如此,以素秋一人一張口卻難以請動的滿船人來,想到有趣處反樂道:“那就勞動你多跑兩趟!”說話間,又請各位姑娘入席,順便又張手喚老鴇近身。
那柳鴇本是被素秋施巧言哄騙了來,只以爲夜來這位公子當晚要大發佈施,財迷心竅,自不懷疑別的,此刻聽得張入雲與素秋一番對答,到底她作惡多端,向擅度人心理,見今夜少年仔諸般有異,心中一個哆嗦打了個冷戰,不理對方招呼,奪步便往艙外逃去。張入雲見她竟然知機,笑罵道:“你這老鴇倒精鬼,竟看出我存了歹意,我本想給你個凳子坐,免得髒了這地,既然你願意躺在地上,那我也只得成全你!”說話間,便是一指點出,指風激盪已撞在其腋下,柳媽媽身子一癱,緊接着便倒在了地上。
張入雲不願她堵在門口擋人去路,凌虛探抓,已將其隔空收籠在艙中一角,當下只一雙眼睛上下翻動,但爲張入雲禁制吐不出聲間,苦不能呼喊救命,怕到深處,豆大的汗珠累滿了顏面,一雙滿是脂粉的老臉,已是成了果醬鋪,難看之極。到這時衆娼妓才發覺情形不對,有膽小的,已嚇的張口欲呼救命,可不想還沒等出聲,張入雲瞬間手起掌落,就聽啪的一聲,身前堅硬異常的棗木桌子一角已被其起一掌拍了下來,其聲好似人骨折斷一般,羣妓見此已被嚇的魂不附體,忙都止了聲息,大氣不喘,只望着眼前凶煞。
但聞張入雲笑道:“衆位姑娘不比這老鴇兒,望幾位還是暫不要出聲的好,還請放心,今日事倒是與各位多少有些好處,而在下則絕不會傷害諸位的!”說話功夫,素秋已是又將一班男子帶到,如此又連跑了兩回上,纔將人集齊,因這花船甚大,一船人竟有二十餘人,待張入雲將衆人點倒,室中桌椅早已不夠,只得安排衆人躺在地上。
張入雲見人物如此衆多,已是多有不耐,當下放言問衆女中還有願意跟隨自己逃走,果然不出所料,羣女之中只有兩人爲柳鴇塗毒甚深,一意想走,其餘人等,竟都不敢附合。素秋雖也有預料,卻不料日受老鴇逼害的女人裡只有兩人願走,有心再與人勸解,卻又一時說不出個究竟,張入雲見狀搖首嘆道:“你也算是盡了人事,要知世上人自墮,貪恨嗔癡,哪能這麼容易解救,我等又不是聖賢,還是能完一人是一人吧!”
聞此話,素秋也沒了言語,張入雲又命站在一旁的二女收拾自家行禮,再問了素秋其船上衆人過惡,但凡害人行惡深者均被他割耳剜鼻,以儆效尤。輕者割去一耳,因其中還有年輕女子助紂爲惡,倒讓張入雲有些作難,略一作想,便在對方背上責了一指,如此一來,那女子要彎腰陀背一年後,方能慢慢行氣血調整化去自己一指勁力,也算是作了懲罰。至於割下來的耳鼻通通被張入雲順手扔在了窗外西湖裡餵魚,被罰者見自己殘肢被張入雲這般作賤,再忍不住,陣陣嚎哭,卻不想將張入雲惹得惱了厲聲道:“爾等當日殘害他人時便該知有這樣的報因!當日裡怎不見憐那些苦命女子,卻如虎狼一般的心腸一味下得毒心狠手,今日又來作這等醜態,再惹得我惱了,便打斷四肢一樣扔到這湖裡去!”
衆人見他發怒,連忙止了聲音,素秋此刻立於張入雲身旁,也未想到他手底會如此殘忍,一時臉上驚恐倒說不出話來。張入雲見狀,本不想言語,但想着日後她或真會拜在高人門下修道進益,只得分辯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過殘忍了?”
女子答道:“難女倒沒這樣想,只是此刻這裡血腥氣太重,讓我有些害怕,這些人我並不同情,但不知怎地,聽了這些哀叫賤妾又有些心軟了!”
張入雲搖首嘆道:“你從未殺過人自然是這樣,畢竟想的與做的終究是兩回事,所謂救人絕不是樁容易事,算來我今日也是首次獨力救助他人,往日裡也是如你一般狠不下個心腸。”素秋見張入雲忽然話風轉了溫和,不知張入雲是回憶起當日隱娘爲自己逼迫救了百花谷衆女,今日自己親歷親爲,獨擋一面,才知其中定奪籌算的辛苦。
稍待,先前去的二女已收拾的行李歸來,見好些人已作了殘廢正在驚訝,張入雲卻已起了身,領三女出了門首。見船老漢竟還在外等候,少年人倒是會心一笑,不想這老人倒也是個有擔當的。遂隔袖擎了三女飛渡上船,隨之又一拳擊出將花船船舵擊碎,才命老人開船。
船老漢在外不辭辛苦,苦守張入雲多時,一是自己喜事,二是爲了親眼經歷些世間異人的手段。此刻見張入雲一人上船,返來時卻多了三位女子,不由笑道:“公子真是大手筆,去的一會功夫,便攜了三位美人回來,也不知那柳老鴇是怎麼捨得的!可惜我這船太小,衆位大姐可坐穩着點兒!”
張入雲見他滑稽,一笑作罷,忙命他速速靠岸停船,又口中問他夜來何處能僱得馬車。老漢倒是熱心,因是地頭滑熟,正有酒友作這行買賣,雖夜深了自己卻能請得到,是以一力擔保,反省了張入雲不少心力。待老人上岸找友人僱來了車,張入雲卻取出金條將馬車買了下來。
那船老漢雖老,卻有些風骨,與張入雲作別,臨行時,倒是有些捨不得,少年人見此一笑,又問他可有家室,得知老漢空身一個,便揹人將自己身上蒜條金盡取,只留下三根作盤纏,剩餘的四十多兩盡數贈了老漢。不想老人家倒不愛財,一味推辭,張入雲反告道:“不瞞老人家,我這一次在這湖上做了些手腳,你在船外候我多時,爲此反被我邊累,即是老丈您在此地無有牽掛,這點財物正好打點上路,換一處營生,也好避禍。今日有你我有緣一聚若不留姓命,未免太顯在下狂傲。我姓張名入雲,是峨嵋門下後進,望老人家萬不要在人前提點,小子在外樹敵甚多,倘被不良人聽見,老人家恐有殺身之禍,切記!切記!日後有緣,但與長者再謀一醉。”說完一揖到地,也不再回顧,跳上了馬車遂馳鞭而去。
船老漢不想風塵中的俠客竟能與自己相交,一時眼怔怔望着張入雲離去,心中卻是起伏不定,激動不已。
再說張入雲趕了車不揀方向只一味前行,直到了無人跡處,才揭了車簾探問另外兩位女子去處,不想其中叫杏秀的,早已沒了親人,也沒個去處,而另一位年紀小些名喚香蘿的,卻是被人拐賣來的,家中倒殷實,父兄都在,可就是離此地甚遠,遠在千里外的山東。她二人平日患難交好,同時脫難,香蘿倒願帶了杏秀一同回返故里。
可張入云爲二位民女卻又是一番作難,素秋聰穎,記得張入雲先時說過自己有要事要辦,便背二人與其商量道:“若是恩人爲解救我三人爲難,不如先尋一處安身,待恩人辦完事,再回來提攜難女就是了!”
張入雲想着此一去要與乾坤教下交手,自己雖然功行大造,但這魔教可是隱孃的出身來歷,其厲害詭異可見一斑,此一去並無十分的把握,若是自己身死或是受了重傷,倒耽誤了三女,思忖了半日,雖有些行險,到底還是打定了主意,只與素秋道:“若只你一人倒還無妨,你天生骨輕,我已練就飛騰法術,只擎帶了你,一日間便是數千裡也得往返一遭,可杏秀二人卻很有些難辦,所謂渡凡人難逾青天,也正是由此。可若將你三人安置一地,我又有些不大放心,怕你等弱質無論是于山野或是塵世間都無力自保。好在我先時已許願帶你投入高人門下,我這裡有一套天下正經劍客修行的總罡,早些傳了你也好爲你打個根基,諒你異日師傅也不會見怪。可是還有一事有些麻煩,事先倒要和你說個清楚!”
素秋聞張入雲竟真的要授自己仙術,正在驚奇,又見對方語聲透着些尷尬,她機智絕倫已猜到和自己女兒身有些相關。因這一年來幾經苦難,多悟人間生死,當下想也不想道:“若是恩人爲我是女兒身教習不便,還請不要在此等小事上守拙,難女久在娼門下,實無一些顏面再守些什麼持重了!”
張入雲見她言出果斷,笑道:“你莫會錯了意,我即授你白陽圖解,自然要將人體諸穴一一指點,雖說你我男女有別,但爲教習授益,倒還不止於爲此尷尬。我指的是你這雙腳,想來你該是大家出身,這雙足卻是被先人早早塗毒了。雖說若爲得劍術,只取內門功夫亦可造就,但外門一流也不該就此歇下,不然等時間長了,到時等內外不能調和,難以精進時,再後悔也早遲了。我也算習得一些小術,好在你年紀還輕,若爲你開刀取正,該還能來的及。但如此多少有些不便,所以還是該當與你說個明白纔好!”
果然素秋聞言大感尷尬,到底其時男女最重如此,待佳人暈紅了半日,方理直聲氣,緩緩點了點頭。張入雲也算是多經風色,見長日裡派自然的素秋到此時也是露了兒女態,不由笑着說些話來與其分憂,邊又將刀釜傷藥預備好。他自經樂長老人指點,雖爲天資所限不能得正經醫道,但這點穴術與針刀一類的治療外傷的本領卻已是人間罕見的醫道高手,一時間用盡心力,內外皆俱,纔將素秋擠做一團,分作兩截的腳骨重又拼湊完整,其時更一直用自己內力加護,早早將其脈落激活,最後還取萬年斷續一點藥皮,爲其傷口處塗摸了,如此不過片刻功夫,素秋一雙腳掌便已完好如初,竟連一線痕跡也不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