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個個正沉睡在濃濃的沉香之中時,王新國就像早起的老鼠,讓牀板咯吱咯吱地亂叫,讓洗刷用具叮叮咣咣地亂響。一連串的聲音在寂靜中如響亮的鞭炮,把寂靜炸得蕩然無存。立刻,一切都決了口,焦燥燒透全身,睏倦襲過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起牀時間到了。一個個打了幾個滾,翻了幾下身,被子卷在身上更緊了,接着不動了,又迷戀起睡覺的舒心。大胖只是亂吭了幾聲,懶得連眼睛都未睜開。
現在七點鐘起牀,天剛亮。只是只有在太陽的鞭打下才起牀的人總認爲這時起牀不合時宜。
“兄弟們快起來,七點整了,跑操去。”王新國在下面急地大叫。
邢忠抱着被子,側着身體,微擡了一下頭,睜開睡眼說:“部長,我請假。”邢忠這麼一說,一個個都叫喚着請假。只有孫明福若無其事的皺着眉頭像特別痛苦似的與睡魔抗衡。王新國看了看錶,知道時間不早了,撒腿就跑。王新國走後,一個個才伸伸懶腰,慢吞吞地穿衣下牀,狼狽的樣子比一個飢餓的人在荒野裡不停奔馳三天三夜還難看。
樓道內鬨亂不堪,有些人一邊跑一邊整着衣冠。而此時,水房就成了最擁擠的地方。
下午吃過飯,一張讓人既煩感,又恐懼的臉出現在門的玻璃上。接着傳一幾聲沉重的敲門聲。黃平他們幾個人交換了臉色,都裝作什麼也沒看見,沒聽見的樣子,各幹各的事。
又是幾聲沉重的敲門聲,接着又聽見:“開門,快開門,別裝了。”
“有什麼事,沒事就回去吧?”邢忠喊道。
趙長生不肯放棄又是敲門又是喊 ,最終於被敲開了。
趙長生笑着剛進來,孫明福就罵道:“驢嗎?什麼禮術都沒有,我懷疑你們家的門都是用鋼板做的。”
張吉成也瞪着趙長生說:“我就不信,我們武威怎麼出了你這種畜生。”
趙長生聽了不生氣,笑着把黃平往邊上擠了一下,在牀上坐下來,說:“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親戚來了都關在門外面。”
孫明福做了一個驚怕的動作說:“你要是我們親戚,那豬狗比我們親。”
黃平也笑着說:“趙長生你還真不如豬狗,豬狗來到我們宿舍,吃過之後還叫幾聲,你來東西吃完屁股一轉讓走了。”
對於這種攻擊,趙長生只是笑,你們生氣,他才高興。他來宿舍,就像黃鼠狼給雞拜年,從來都爲吃而來,你吃飯,他見好吃的,垂誕三尺,搶上一塊從不罷休。來到你宿舍,往牀上一躺,一條腿放在另一條腿上,下面的那隻腳放在你桌上,別人見了就罵,可總不見效。在教室裡他就像蒼蠅一樣亂叫,敲桌子,上一次敲桌子的就是他。他的叫聲也很特別,都是貓啊狗之類的叫聲。
等宿舍裡又安靜下來時,趙長生說:“你們聽講座去嗎?”
他們一聽,像趙長生關心這樣的問題還真讓他們吃驚,黃平問:“什麼報告,竟把你也吸引住了?”
趙長生拿着梳子照着鏡子,兩隻眼睛望着鏡中的自己說:“你們不知道嗎?今天澳大利亞的博士要來我們學校做報告。”
他們聽得越加糊塗了,孫明福譏笑趙長生說:“你這個傢伙現在也會拿別人開心了,誰的澳大利亞博士沒事來這兒做報告,除非是頭腦簡單。”
“聽這個傢伙的,一聽就放了個狗屁。”邢忠指着趙長生罵完,就無聊地朝窗外望去。
趙長生放下鏡子不慌不忙地說:“誰騙你們了,通知就在外面貼着。”
張吉成笑着說:“沒想到張掖師專還有此殊榮。”
不過一個個思謀了半天仍覺得不可思議。大胖這時才欠了一下身子,爬在牀上說:“是真的,我聽說這位博士是張掖人,這次來探親順便來做個報告。”
黃平竟內心有幾分激動,興奮地說:“喂,我們走吧,這可是千載難逢。”
邢忠也頗感興趣地轉過頭來說:“唉,真的走嗎?”
“幾點開始?”孫明福問。
“七點半。”趙長生說。
黃平問大胖:“你去嗎?”
“去呀,怎麼說也得給人家博士一個面子。”說完很利索地下了牀,牀被搖得搖搖欲墜。
王新國回來一聽,越顯得興奮,跳起來從牀上拉了一件衣服就風一樣出去了。其他人看他反常表現,正驚疑時,邢忠說:“肯定去找吳曉花了。”
黃平以爲時間還早,就去上廁所,可回來時,宿舍裡空無一人,埋怨其他人不講義氣。便又氣又惱地奔向一號階梯教室,快到門口時他又看了看錶,七點過一刻,後面還有步履悠然的人。可當他把頭探進階梯教室時,又埋怨起來,自己跑得太慢。階梯教室太小。座位坐無虛席,況且有的座位一個擠兩,兩個過道都擠滿了人。有的見沒有座位,便搬了凳子,後面的小小空間也站滿了人。有的人躍躍欲試,想站在最前面。黃平看着沸沸揚揚的人羣進退兩難,黃平突然瞥見大胖他們幾個被擠在最後面。孫明福還笑着,示意黃平沒地方去了。黃平恨不得回到宿舍,可在他挪腳的一瞬間,他看見那張既和善又頑皮的笑臉,同時那張臉也看見他,他的微笑招喚着他。黃平擰緊的心立刻舒展開,向他的救星奔去。
他擠到謝明飛跟前,嘆了口氣說:“你來得好早啊。”
謝明飛把凳子的一半讓給黃平笑着說:“早,這還早,要是我來的早也不至於被別人當蒼蠅一樣擠在這。”
“可是有地方坐也不錯了。”
謝明飛一邊機警地注視着四周的人流,一邊說:“我七點鐘來時就只剩這過道了,我就飛奔到教室搬凳子。看來有凳子也未必好,你看我們前面的這些人,看來居高臨下,站在前面不走了。真是擡頭看講桌,可怕無數山。”
不罷休的人不時從他倆身邊擦過,過去仔細地掃射一番之後,就又喪氣地擠過來。黃平只能從他們閃過的空隙,看前面的情況。時間過的很慢,他覺得很憋氣。一會謝明飛問黃平:“上一次中文系的教授做報告你聽了嗎?”
“沒有,怎麼你還經常聽?”
“什麼呀,有時講的好不好,反正名氣還很大,風大的足以讓你耳朵生繭。我也只是偶而來,不過上一次朱教授講得挺不錯,人不是太多,那是我最舒服的一次。今天要順利聽下去,看來要費一番周折”。
黃平跟謝明飛沒辦法,把凳子又往前移了一下,直到別人擋時又坐下去。謝明飛坐下後,看見後面站的孫明福他們,就站起來,向他們可憐巴巴的樣子做鬼臉。黃平的視線經過一張張面孔時,發覺有一張自己不甚熟悉的臉,放射光芒。那感覺就像兩個相識的人剛剛碰面一樣,只能用微笑打個招呼,卻不能說話。黃平看着沈芝霞的臉,自己竟有點緊張,便機械地笑着,點點頭,告訴她自己很好,已有座位了。
階梯教育裡很騷亂,這種騷亂直到話筒響時才逐漸平息。
“今天我們有幸請來李玉仁博士給我們談一談,中澳教系體制的差別。我們爲李玉仁博士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主持人說完,爆發的掌聲開始傾瀉。一位中等個,穿一套休閒衣,臉文清,戴一副金邊眼鏡的中年從主席臺最中間站起來,轉過身,微笑着向後面一張張熱切的臉點頭示意。掌聲息時,又轉過身坐下了。接着主持人又說:“李玉仁博士來自澳大利亞,現在悉尼大學任教,進行古生物研究。李玉仁博士原是張掖人,後來考入中國科技大學,並取得碩士學位,後來留學澳大利亞獲得博士學位。李玉仁博士這一次是來探親,在百忙之中讓我們請來做演講,我們爲李玉仁博士的到來,再次鼓掌歡迎。”說完掌聲四起,主持人把李博士請上演講臺。
李博士面帶微笑,輕輕走過去,慢慢在椅子上坐下來。兩條胳膊放在桌上,放眼洞察了一下教室環境後,便把自己近來的情況跟研究談了淡。他的普通話並不是很流利,可是音發得很準。接着他又點了點澳大利亞的文化,教育建設等方面的情況。在談到中國兒童和外國兒童時,他說:“我有兩個女兒,小女兒現在上五年級。她們的老師經常給他們補置論文,他們很會利用圖書館。作業補置之後,她便在圖書館借來許多書,就像我做研究一樣仔細查找內容,我想這一點在中國跟澳大利亞有很大差別。”
今天的校領導很執着地坐着,教授,副教授,也擺出一副小學生的架勢。這些新鮮的內容就像剛割下的嫩草,讓每個人都聽得津津有味。黃平的腦海中不停地翻騰着自己的童年,想着那些悽悽慘慘的事情。他看到謝明飛聽得那麼入神,以至他不在乎自己的目光。他的腿上支着一個筆記本,他在仔細地寫東西,上面密密麻麻地寫了許多。
在後來的親切交談中。謝明飛突然站起來問李博士:“您現在有沒有回國的打算。”立刻許多雙目光都向這兒射兒,黃平的心有點怯,可謝明飛很堅毅地站着。
李博士說得很簡單:“這個問題我也曾想過,只是現在時機還不成熟。比如子女的適應過程,我這邊的研究問題。我想,至少現在還沒有這個打算。”
這天的講座進行了三個小時。當黃平跟謝明飛尾隨人流出了門口時,夜光沉重地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