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天罡地煞命歸天,雷霆神將衣錦還。
忠義堂上天機辯,只聽一方勘因言。
星主魂託繼志人,空靈世間尚存真。
只待一朝風雲起,天下好漢聚義來。
話說在這大宋宣和年間,濟州境內的水泊梁山本是爲那宋公明、盧俊義等一百零八位忠義好漢之居所,只因世道險惡,昏君奸臣當道,民不聊生,方纔羣星下界,聚義於此,希望有朝一日可受朝廷招安,澄清廟宇,報國盡忠。可誰曾想那大宋朝廷卻不辨忠貞是非,派那天師所言的雷祖轉世的張叔夜攜着雷將雲天彪、陳希真三十六人並上徐愧等散仙十八人一路圍剿,最後四路大軍共二十萬人齊攻水泊梁山,哈蘭生打碎忠義石碑,雲天彪砍倒杏黃旗。昔日一片生機世外桃源,此刻卻已是慘絕人寰之地。只聽當下是哭嚎之聲遍地而響,無名之屍,少手斷腳,死不瞑目,慘不忍睹景象比比皆是。其大多爲梁山泊附近村寨內的小民,張叔夜擒獲賊寇時正於忠義堂石碑前勘言,陳希真自是同雲天彪商議道:“雲兄,梁山元惡渠魁,豈容漏網一人。”雲天彪道:“道子兄言之有理,梁山在此紮根多年,民風自是本性難改。”陳希真點頭道:“自古話說斬草除根,絕其禍患。”雲天彪便點鄧宗弼、辛從忠、張應雷、陶震霆四人欣然領着各部兵馬應往,直殺入梁山附近村落中,且都傳令自家士卒,但凡是水泊梁山方圓百里處的小民,不問來由,皆是賊寇之屬,富戶便爲大盜,窮家算爲小盜,擒住後不問情由,即刻就地杖殺,滿門抄斬,並盡數奪其家財,完事後都要放火燒屋,毀屍滅跡,這場大火一燒水泊連續三天三夜,尚都還不能滅,直至第五日方纔烏雲遮天,天上降下漂潑甘露,一把滅了那火,這裡暫且按下不細提。
且說在這青州城外偏西北三百里處的地界上有一座高山,旱地拔蔥往上起,直入雲中,仙氣繚繞,山上還多產各種嶙峋怪石,且都坐天造的南朝北便,人人便都喚它叫作北峰山,這北峰山上頂頭處有一座古寺,年代已是很久遠,不知是何時朝代所修,平日雖裡久食世間煙火,也無個大名,百姓家家,口口相傳,便都叫它作青華寺。這寺內有僧衆幾十餘人,寺內住持本姓也巧爲僧,乃是青州本土人士也,並無人知其真名。只道是法號繼忠,時年僅三十九歲便成了寺內住持,也是當時的一代名僧。這僧繼忠生的是瘦臉長面,臥眉龍威,肅氣側漏,明明是個出家之人,卻有一副八尺上下的虎軀。每日只是著書打坐,靜心修禪,不肯過問世事,人都道他自是有通靈仙佛之妙,祈禳經文靈驗無數,因此周方百姓皆稱號他爲彌勒佛。
卻說在這日早時,一下山化緣的僧徒忽中途返還,告知寺中衆僧道:“天子發文告知天下各州縣,說在濟州水泊梁山作亂的衆賊已被郡王張叔夜攜天兵二十萬,天將三十六人徹底剿滅,爲首的那宋江三十六人要於今日午時三刻押解在京城市曹菜市口處凌遲處死。”衆僧聽罷,都議論紛紛,有的說:宋江可憐,被官府逼得無地容身,做了強盜,今番卻又吃擒拿了。有的說:宋江是個忠義的人,爲何官家不招安他做個官,反要去擒捉他?僧繼忠聽完,不發一言,轉身默默進入房中,衆僧徒知道師傅脾性,皆不敢上前去過問,殊不知那僧繼忠走入房來,把房門關緊,這房裡靠牆供桌上擺着一座硃紅的天神像塑,模樣卻是奇怪,不似西佛東天帝,只如涅槃大羅仙。僧繼忠踱步來到神像面前蒲團上,目視良久,嘆道:“雖不再問世事,可這四海八荒,若連宋公明都不爲忠義之人,誰還會是?”又自顧自的打坐來念經,半晌時辰,僧繼忠忽聽得耳旁似有人在低語道:“僧繼忠、僧繼忠,繼我等之志,忠義而生。”僧繼忠心頭猛的一驚,直站起身叫道:“是甚麼人。”卻見得眼前那尊神像臉部突然開裂,咔的一聲冒出一陣黑煙紅焰,捲成一團旋風,當中一顆白星,似有生靈般直點入僧繼忠眉心處,形成一顆硃砂紅痣,僧繼忠只覺自己頭暈目眩,卻恍惚見那黑煙卻散做一百零八束,飛出窗外,直衝雲霄。只是異像,待僧繼忠回過神來,仍是一切如初。
待到第二日早時,僧繼忠攜着兩名弟子下山去爲一戶農家西去的雙親唸經送終,行至半山腰處,身旁的一名弟子忽聽得樹林中有婦人啼哭,尋聲而去,只見一婦人身着一身白色血衣,坐在一個樹墩上,手裡拿條白綾。看那婦人,雖無十分的容貌,也有些動人的顏色,拭着淚眼,但見:
淚眼汪汪落珠淚,病雲愁雨秀蛾眉。
素白舊衫浸人血,玉簪折裂蓬鬢紅。
見有人來,那婦人急向前來,深深的道了三個萬福。僧繼忠便合手問道:“敢問這位女施主是哪裡人家,何故在此啼哭?”那婦人便道:“這位長老不知,且容奴告稟:奴家本姓程,是河東上黨郡人氏,家父乃是前東平府太守程萬里,因平日裡貪得無厭,人神共憤。故而梁山好漢前來討伐,奴家平日裡就與東平府裡的兵馬都監董平將軍情投意合,奈何家父妒賢嫉能,不肯讓與這樁婚事,後梁山兵馬打破東平府。奴家方能與董將軍共上梁山,結爲夫妻。後被大頭領宋公明的安排共同駐守曹州,可前不久朝廷大軍圍剿曹州,奴家夫君董平將軍不幸戰死沙場,後官兵破城,竟下令血洗曹州,是男便殺,是女便奸,奴家是躲於亂屍之下兩天兩夜才得以倖免於難,無家可歸,四處逃難,今日逃奔此地,不知還有何處可去,故而哭於林間,還望長老普度衆生之德,能救救奴家一命。”
僧繼忠長老聽了道:“阿彌陀佛,女施主請放心,佛祖自有好生之德,兼濟天下人之心。”回身吩咐兩位弟子,道:“備間好客房留給這位女施主,每日送與其飯食,切不可怠慢。”那婦人告道:“若是這般,長老便是重生父母,再長爺孃。只是佛門清地,奴家乃是一女流之輩。”僧繼忠長老道:“這個不妨事,佛家自有救生道理,女施主不必多慮。”
那兩名弟子帶這婦人回奔寺裡,僧繼忠隻身一人繼續下山,忽見路邊閃出兩個青衣童子,走到身前,舉口道:“小童奉天罡星主法旨,請長老說話。”僧繼忠不知所謂,那裡敢做聲答應。童子又道:“星主有請,長老可行。”僧繼忠也不敢答應。童子又道:“長老,休得遲疑,星主久等。”僧繼忠無奈,出來看時,是兩個青衣女童侍立在邊,定睛一看,卻是兩個泥神。只聽得又是一聲說道:“繼忠長老,星主有請。”僧繼忠再是一看,只見是兩個青衣螺髻女童,齊齊躬身,各打個稽首。僧繼忠問道:“敢問二位仙童自何而來?”青衣道:“奉星主法旨,有請長老赴宮。”僧繼忠道:“仙道差矣。某乃一凡僧,並非是什麼修仙之人。”青衣道:“如何差了!請長老便行,星主久等。”僧繼忠道:“甚麼星主?亦不曾拜識,如何敢去!”青衣道:“長老到了便知,不必詢問。”僧繼忠道:“敢問星主現在何處?”青衣道:“只在前面宮中。”青衣前引便行。僧繼忠隨後跟下殿來。轉過後殿側首一座子牆角門,青衣道:“長老,從此間進來。”僧繼忠跟入角門來看時,星月滿天,香風拂拂,四下裡都是茂林修竹。僧繼忠尋思道:“我在此清修近十餘年,亦不知此處,原來此山還有這個去處!”僧繼忠行時,覺得香塢兩行,夾種着大松樹,都是合抱不交的;中間平坦一條龜背大街。僧繼忠看了,暗暗尋思道:“我倒不曾想古寺下竟有這般好路徑!”跟着青衣行不過一里來路,聽得潺潺的澗水響;看前面時,一座青石橋,兩邊都是朱欄;岸上栽種奇花異草,蒼松茂竹,翠柳夭桃;橋下翻銀滾雪般的水。流從石洞裡去。過得橋基,看時,兩行奇樹,中間一座大硃紅櫺星門。僧繼忠入得櫺星門看時,擡頭見一所宮殿,牌匾上書三個隸書大字“天帝殿”。僧繼忠尋思道:“阿彌陀佛,世間造化,竟是如此!”心中驚恐;不敢輕舉妄動。青衣催促。一引引入門內,有個龍墀,兩廊下盡是硃紅亭柱,都掛着繡;正中一所大殿,殿上燈燭熒煌。青衣從龍墀內一步步引到月臺上,聽得殿上階前又有幾個青衣道:“星主有請,長老進入。”僧繼忠走到大殿上,不覺肌膚戰慄,毛髮倒豎。下面都是龍鳳磚階。青衣入廉內奏道:“請至繼忠長老在階前。”僧繼忠到廉前御階之下,躬身再拜,俯伏在地,口稱:“我只乃一下濁凡僧,不識聖上,伏望天慈俯賜憐憫!”御內傳旨,教請繼忠長老坐。僧繼忠哪裡敢擡頭。教四個青衣扶上錦墩坐。只得勉強坐下,殿上喝聲道:“捲來,”數個青衣早把珠捲起,搭在金釣上。只聽那個星主問宏聲道:“長老可別來無恙?”僧繼忠起身再拜道:“繼忠只乃一凡僧,不敢面覷聖容。”星主道:“長老,既然如此,不必多禮。”僧繼忠恰纔擡頭舒眼,只見殿上金碧交輝,點着龍鳳燭;兩邊都是青衣女童,持笏捧圭,執旌擎扇侍從;正當中的七寶九龍上坐着那個星主,身披九龍暗袍,腳穿蠶絲所制的青月靴,頭帶紫晶冠,睥睨天下,寰宇之內,普天之下,莫敢不從 ,口中說道:“請長老到此,多有倉促。”又命童子獻酒。兩下青衣女童執着蓮花寶瓶,捧酒過來,斟入杯內。一個爲首的女童執杯遞酒,來勸僧繼忠。僧繼忠起身,不敢推辭,接過杯,自言一句,“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朝星主跪飲了一杯。這酒馨香馥郁,如醍醐灌頂,甘露滋心,沁人肺腑。又是一個青衣捧過一盤仙棗來勸繼忠。
僧繼忠心裡還是戰戰兢兢,也怕失了體面,還是伸着指頭取了一枚,就而食之,連那核也吞了。殿上法旨道:“既是長老不能飲酒,可止。”又見僧繼忠額頭上的硃砂紅痣,言道:“長老果真爲聖人,必是爲我等繼志而生,我梁山重任還需請長老義舉,汝當速回。”便令童子急送長老回去。“他日仙台樓閣,再當重會。”僧繼忠一時不明就裡,還是謝了這星主,跟隨青衣女童,下得殿庭來。出得櫺星門,送至石橋邊,青衣道:“恰纔長老受驚,不是星主護佑,已是仙去。到天明時,自然脫離了此難。長老,看石橋下水裡萬龍相戲!”僧繼忠依言撫欄看時,果見萬龍戲水之景。二青衣卻往下一推僧繼忠。僧繼忠大叫一聲,落入池內,覺來卻見自己仍是身處這山腳下,此乃是南柯夢一場。驚得僧繼忠在原地不知所措,久久未回神,忽然天墜一顆流星滑落,僧繼忠腦中忽的也明悟出來一個念想來,便即刻起身返回寺中,要做出一番大事。有分教:大忠大義,自在人心,假國忠臣。直使太平盛世藏禍匿,末世王朝好漢起。畢竟這僧繼忠想出甚麼念想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