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陽爲陰者陰爲陽

“這——”楊昳一愕,面上飛過一抹紅暈。自懂事時起,她便再未同任何人一起沐浴過了,雖然趙敏同她一般是個女子,但還是心內一緊。還好她心思極爲敏捷,微一錯愕,便道:“還是待姊姊去喚花姑娘來幫你吧。”說罷便欲出門,被趙敏拉住了衣袖,道:“姊姊,你是嫌棄妹妹來着?”

如此一言,頓時令楊昳難以回答,只得同她一起去浴房了。這浴房就在竈房隔壁,由油黃厚實的木板搭建而成,地板離實地頗高,走在上面咚咚地響。進門便是兩隻大大的炭盆,炭火通紅,散發着烘人的熱氣,室內靠近竈房有一巨大木桶,桶內已經充了半桶多的熱水。那女道:“請張夫人試試熱湯夠熱否?”

趙敏過去伸手在水中一劃,道:“太熱了。”

那女立刻對隔壁喊道:“加溫水!”

話音落後,那木桶上方的一根大竹筒便一晃盪,嘩啦啦地流下溫水來。

楊昳原本一直是落落大方,英氣逼人的,此時卻顯得頗有些手足無措了。趙敏心中暗暗好笑。對那女道:“敢問姊姊如何稱呼?”

那女福道:“奴婢名叫小虹。”

趙敏道:“好,小虹,你便出去吧,到隔壁燒好湯水,要熱水還是冷水,由我來喚便是。”

“是。”翠煙躬身退了出去,將房門帶上去隔壁竈房了。趙敏前去扣上門栓,挑亮燈火,又伸手試了試熱水,哈地讚道:“好舒服的水啊!妹妹可有許久沒洗這麼多的熱水了!”當下除去衣衫鞋襪踏上梯板下到了大木桶內。大讚不絕。

這時眼見楊昳還在一旁站着,便抹去了面上的熱水,喚道:“姊姊,這麼舒服的熱水不來,還要等到何時?”

楊昳一愣,眼見趙敏的臉龐被熱水一敷之下當真是白裡透紅,明豔絕倫,偏偏又神采飛揚,充滿了靈動之氣,心中頓時明白了爲何張無忌放着那幾位美麗的漢家姑娘不要,偏偏選中了這個元人女子。心想自己若再這般躑躅扭捏,當真便要被人看不起了。遂也微微一笑,除去衣衫,進入了大木桶內。

楊昳的身材極美,皮膚極爲光滑白皙,若是一般人或許會委婉地讚歎一句,恭維一下這位盛情待客的主人。但趙敏不同,她竟很是誇張地大讚了一聲:“姊姊,你可真美!”聽得隔壁八女低噓一片。

楊昳臉上通紅,忙道:“妹妹休得亂嚷,叫人聽去了笑話。”

趙敏道:“怕什麼?姊姊生得美麗還怕人聽去?”

楊昳道:“姊姊美甚麼?哪裡比得上妹妹。”

趙敏輕嘆一口氣道:“妹妹的腰現在只怕快比得上水桶了,醜死了。”

說着站起來給楊昳看了一下腰身,果然小腹已經明顯隆起,圓圓鼓鼓。看得楊昳眼睛都定直了,一股明顯之極的豔羨之色滑過雙目。趙敏笑嘻嘻地坐下去,邊撩水浴洗邊道:“姊姊爲何不尋覓一個如意郎君?”

楊昳臉上原本一片潮紅,原來她突然想到這個趙敏是否也同她的相公張無忌一起沐浴過?這時驟聞此言,臉上頓起一片陰雲,但瞬息而逝,只微微嘆了口氣,低頭輕輕浴洗,什麼也沒說。

趙敏心想難道楊姊姊以前遇到過什麼感情上的挫折?那可得想辦法開導她,化開她心中的結。便先說了些其他的閒話,然後再慢慢將話題移到正題上來。誰知聊了許久後,才漸漸感覺到,楊昳還從未遇上過一個可以心儀的人。只聽她說起自己的祖師林朝英時輕聲嘆道:“想當年我林祖師的武功在年輕一輩女子中冠絕天下,尚有一個天下第一的王重陽在身旁。可如今我呢?”便搖頭不言了。

這一言聽得趙敏心中打了一個哆嗦,心想楊姊姊自比她的林祖師。以楊姊姊的武功而言,當真可以當得起當今天下年輕一輩女子中武功最高的!但男子呢?當今天下年輕一輩中武功最高的人豈不是張無忌?她要自比林朝英,豈不是將張無忌比作了王重陽?那可了不得!張無忌可不是光棍漢道士(趙敏一時間忘了林朝英苦戀王重陽時王重陽還沒有出家爲道),年歲上也小了她許多,毫無般配之處。

心中如此想,口中道:“姊姊莫要憂愁,如今天下英雄輩出,定有哪位奇男子尚未娶妻,在衷心地等候姊姊呢。而且武功強弱其實並非多麼重要,關鍵在於姊姊你喜歡,他又對你好,配得上姊姊,這就夠了!是不是姊姊?”

這話聽來有些許彆扭,楊昳搖頭苦笑了一下,好一會兒,道:“姻緣的事乃是上天註定,也許姊姊天生便是出家的命,只是一時拿不準做道姑還是做尼姑了。”說罷自己先笑了起來。

關於姻緣的問題將張無忌同其他女子聯繫起來的話題趙敏也沒有興趣多聊。於是就此茬開話題,聊些終南山的人情風物了。

楊昳也經過青春懵懂的少女時代,也曾經甜蜜地幻想過自己的未來,可是隨着歲月如梭流走,青春慢慢消逝,修爲逐漸精深,那些甜蜜的幻想也便隨風逐漸消逝、藏匿。她幾乎也堅信自己本是天上降下凡塵的仙女,這世間的男子都平庸無爲,根本沒有她心中的少年英雄,誰知前不久三次下山,竟就將她原本已經平靜很久了的心打亂了。明知這樣不可以,千萬不能令人看出一絲端倪來,但爲人提起卻怎地如此情不自禁?欲不想,心還亂,脊背如被寒風穿刺,眼眶總欲滾出淚去,忙側過身大把往臉上澆水洗浴。然後微微一笑,道:“妹妹,姊姊幫你擦背?”

趙敏冰雪聰明,楊姊姊的失態盡收眼底,心裡既感嘆又同情,還有些自豪。不過總之這樣的事是不能順着楊姊姊多說的。專心洗浴吧,花丫頭定已在自己門前急得團團轉了。

女兒家啊,怎地就爲這些事費心啊!到底又有多少淚水和歡笑在等待着她們?

沐浴更衣後趙敏自回臥房,果然花小蝶姑娘已經在她的門前等候多時了。

見到趙敏花小蝶的嘴便噘了起來,上前拉住趙敏的手撒嬌道:“好姊姊,怎地答應了妹妹的事忘了不成?”

趙敏笑着擰了花小蝶一把,進入臥房內,花小蝶緊隨而入道:“姊姊,你倒是說話啊?”

趙敏道:“怎麼?如此着急啊?哪像一個大家閨秀,黃花大閨女?”

花小蝶面飛紅暈頓足道:“瞧你說的?憑的難聽啊!再說了妹妹本就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妹妹是山大王,做強盜的,生就性子急!卻教姊姊老笑話我!我……”說着眼圈一紅就要抹眼想哭。

趙敏扶腰咯咯直笑,道:“哭啊。”

“你?”花小蝶嘴翹起老高,頓足擡手瞪目要打,但看着趙敏的眼睛卻忍不住先笑了。笑罷又滿懷委屈地道:“那個死木頭一天也沒理會人家,晚飯一吃過便同那個姓鄭的臭道士上湖畔草堂了。打坐靜修,還令道童不讓女子靠近草堂!真是豈有此理!”

趙敏笑道:“那你不會打將進去?”

花小蝶臉上又是一紅,聶諾道:“那幾名臭道士兇悍得緊,姑奶奶不是他們的對手……”

趙敏哈哈大笑。笑罷手一揮,肅然道:“快去沐浴洗漱歇息吧!”說着將花小蝶推出門去,關緊房門,將門“嘩啦”上栓了。

花小蝶急忙拍門,趙敏毫不理會,自顧鋪被寬衣上牀,然後說了一句:“別拍了,明日姊姊自有妙計。不聽話小心姊姊着惱,便不理你了!”

花小蝶聞言大喜,慌忙歡歡喜喜地拜謝而去了。

第二日趙敏剛起牀開門,花小蝶便將一盆熱氣騰騰的洗臉水端到了趙敏的臥房,伺候趙敏盥洗、梳妝等等,忙了半個多時辰,眼見趙敏依然絲毫不動聲色,花小碟又犯了心急毛病,忍不住道:“姐姐,我可好歹也是堂堂一山大王,家財萬貫!我如此伺候你,你可不能辜負妹妹喲!”

趙敏冷冷一笑道:“妹妹,姐姐可是堂堂昭敏郡主,千金之軀,家財何止百萬?你區區一個山大王伺候一下姐姐便委屈了你不成?”

“這?”花小蝶啞口無言,只得乖乖扶趙敏到堂屋坐在楊昳的身邊吃飯了。這餐飯全部是女子,鄭玄和真陽都沒來,便連周顛也不願同這許多年輕女子呆在一起,也跑到石湖畔草堂去了。

花小蝶心下忐忑,暗想趙敏是不是也心中無底,只好如此故弄玄虛拖延時間。如此想着飯也沒吃好。誰知吃完飯趙敏非但沒有妙計,反而要她去幫忙洗碗洗衣,澆菜劈柴,還美其名曰:“妹妹,你知道男人最喜歡什麼樣的女子麼?不是外表美麗、不是武藝高強、不是家財萬貫,而是勤勞賢惠會過日子。”

花小蝶嘴裡不敢說不,眼見趙敏什麼都不幹,只同楊昳一起姑奶奶一般地喝茶閒聊,心裡便道:“說這些,姐姐你有麼?我看你興許還不如我!甚麼勤勞賢惠會過日子!說來臉也不紅哦!”

如此一連三天都不見動靜,真陽也一直未見,花小蝶每日干完活還要伺候趙敏,簡直越來越無法忍受了,終於要再度發問時,趙敏突然擡頭望天長嘆一聲讚道:“今日天氣甚好!妹妹,又是一個遊山玩水的好日子啊!”

花小蝶心想:“我還道是什麼好計策,原來還是一起遊玩這種老把戲。”當下說道:“那將他們叫來,一起前去遊玩?”

趙敏搖頭奇道:“什麼叫他們?姐姐的意思是妹妹你獨自上山遊玩!”

“啊?”花小蝶眼睛瞪得老大:“我自己一個人?去那深山之中?老林之內?你不怕妹妹餵了老虎,妹妹還怕孤單無味呢!那豈不是瘋了麼?”

趙敏道:“你去不去?”

花小蝶盯着趙敏的眼睛看,越看自己心裡越虛,只得硬着頭皮點頭道:“去就去,去玩總比干活強。”

趙敏這才一笑道:“妹妹呀,你要想隨了心願,第一件事便是要聽姐姐的。你瞧你,卻總是如此性急!這叫姐姐如何幫你?”

聽此言花小蝶方纔轉憂爲喜,臉上飛起紅暈低頭笑道:“姐姐早說麼,後面有妙計也不知會人家,當真壞死了!”

趙敏搖頭嘆道:“當真小女人,爲你費盡心力還怪罪人家!”

花小蝶只好抱住趙敏討好求饒,鬧得一陣趙敏道:“就真陽和咱們的太師公來看,此事絕非能夠一蹴而就,最少也得和他們交手兩三個回合。好啦,廢話少說,快去吧,到我們幾日前去過的那個林中小湖洗洗你的纖纖玉足,見到有人到了,就故意摔入水中。明白了麼?”

聽到這個,花小蝶再次傻了。現下才剛過完年,水有多涼啊?待要羅嗦,趙敏已經去了。只得硬着頭皮掛了師傅丁敏君賜的長劍,獨自上山去了。

趙敏喚了兩名叫小翠和小玲的吹簫婢女,緩步順流而上,向石湖草廬去了。眼見此二婢女年齡也不比自己長多少,但功力卻遠在自己之上,心下對楊姐姐一家更是欽佩不已。心想自己往後看來也不能太過偷懶了,要不然連楊姐姐的婢女都比不上,在楊姐姐面前豈不是很沒臉面?

半個多時辰便到了湖畔,遠遠看見那幾座草廬之旁的一塊平巖之上,臨水或站或坐了七八個人。

原來是鄭玄正和一位三十餘歲書生對弈,旁邊圍站了大小几名道士觀看。那書生自然便是劉伯溫了。幾名觀棋的道士中除了靈虛的弟子,還有真陽。

趙敏遠遠微咳了一聲,真陽立時察覺,滿臉堆歡向趙敏行了一個禮,道:“嫂嫂。”

其餘人也紛紛回頭,點頭示意。

趙敏走上前,劉伯溫先於衆人抱拳道:“晚生劉基見過張夫人!”

趙敏奇道:“這位先生是?你如何識得我?”

劉基嘿嘿一笑站起身來道:“真陽道友難道還有其他甚麼嫂嫂麼?”

原來如此,但也難得他的心思轉得如此之快,衆人呵呵而笑。道童擡來石凳,退下奉茶,餘人請趙敏上坐了,趙敏對真陽道:“沒想到師弟也諳棋道。”

真陽面上一熱道:“我哪裡會……只是師傅身體不便,唯有下棋以排遣不快,我每次幹完活兒時,便陪師傅走幾着,由此會了一些而已。”

說道俞岱巖,真陽的鼻子不禁微有發酸,趙敏心中也暗生欠意。道:“好久沒伺候我三師伯了吧?也不知他身體近況如何?”

真陽終於鼻子一酸,嘆道:“是啊,也不知師傅他老人家身體怎樣了!上次問四師叔,師叔總說還好,但我想……我想……”後面的話便不忍說下去了,兩行淚水呼地滾了下來,忙轉過身去擦拭。

二十幾年前武當三俠俞岱巖被人所害,全身殘廢的事傳遍天下,便連鄭玄和劉伯溫現下也多少聽聞,雖知現下俞三俠已能拄拐勉強活動,但終究還是一個廢人,均不禁嘆氣惋惜。

當然,其他人是不大明白其中過節的。真陽略有所聞,不過他心地純淨,卻也沒有絲毫怨恨趙敏乃至張無忌。

說這些話的目的便是爲了打亂真陽的思緒,拉近自家人的感情,眼見目的達到,不必再令無干的人也跟着難過,趙敏便又轉了話題,說了一些這幾日來所見的奇妙風物,引得衆人哈哈一笑,氣氛纔算又緩和了過來。聊了一陣,趙敏便道不願影響衆位高人清休,要下山去了。臨行時將真陽喚到了一邊輕聲道:“小師叔,嫂嫂有件事須你幫忙,不知小師叔願幫否?”

真陽聽說嫂嫂要自己幫忙做事,當然一萬個願意。於是趙敏道:“終南山中風物雖美,但無奈天天吃素,嫂嫂腹中的小張無忌便似不幹了。可偏生你師兄不在,嫂嫂又不好意思向楊姐姐她們說,這裡便只有真陽你一個親人,只好求你了!”

沒想到竟是這種事,真陽頗爲爲難道:“難道嫂嫂要小弟去打些鳥獸等物麼?可……可小弟也是出家人哪……這個……”

趙敏道:“不要打鳥獸,嫂嫂只想吃些魚湯。我觀山南林中有個湖,湖中魚兒甚多,你幫我捉得幾尾便是。”

真陽還是爲難,雙手直搓,道:“這個……這個……捉魚兒也是殺生……我……我……”

聽此言,趙敏臉色一沉,甩手道:“怎麼?小師叔不願幫忙?那我自己去捉便是!”

說着故意高挺了大肚子轉身要走。真陽只得連連頓足道:“好吧,好吧,我去便是!爲了師侄,師弟便破戒一回!”說罷便走。趙敏笑道:“這纔是好樣的!真陽,趕明兒嫂嫂做媒,將琴簫八女中最美麗的一位許給你做老婆,以此來報答你的捕魚之恩!”

真陽臉上滾熱,話也不敢說,只顧低了頭飛步去了。小翠小玲見真陽去了,便來到趙敏身邊,望着真陽離去的身影道:“他爲何如此緊張地離去了?”

趙敏笑道:“我將你二位推薦給他,問他看上你二人哪個了,讓他還俗娶一個。”

二女一聽便紅着臉笑了起來,道:“那他怎麼說?”

趙敏道:“他道,琴劍八女個個都是難得一見的妙人兒,如果當真能如此,恨不能八個都一併娶了,這道士麼,立刻便不做了。”

聽了此言小玲格格直笑,小翠卻啐了一口,罵道:“看不出這小子平時老老實實還有這些齷齪的鬼心眼!哼!”

趙敏道:“這小子聽說我要做主將你們八姊妹中的一位嫁給他,他道你二位他已經仔細看過了,還要再去看看其他六位,好認真選擇一下。這不已經急急忙忙的去了麼?”

“啊?”聽此言,連那個一直格格而笑的小玲也面生怒色,嗔道:“豈有此理!”

趙敏笑道:“少年多情,少女懷春,再正常不過啊!姐姐爲何生氣?”

小玲被問得臉上一紅,轉眼忸怩笑道:“誰生他氣了?反正我也不想嫁他!小玲只是怕姊妹們受他禍患而已。”

趙敏轉面問小翠道:“姐姐你呢?要不要妹妹替你撮合?”

小翠連忙雙手連擺道:“不用不用!”

趙敏這才點頭道:“好了,既然二位姐姐無心嫁她,那咱們不防瞧瞧熱鬧,看他能選中你們的哪位姐妹!”

二女早就着急想跟去了,聽到此言,一齊說好,扶了趙敏朝着真陽離去的方向而去。

花小蝶獨自一人順着山谷蜿蜒而行,想來想去,突然想明白了,趙敏姐姐令自己在湖中洗腳,定會叫真陽來看,這小子光看定然不敢過來,我須得假裝受到驚嚇跌落水中,令他不得不來救自己,如此一來二去,憑我花小蝶的容貌姿色,除非他當真是一塊木頭,否則定然方寸大亂……嘿嘿,只是,這豈非就是以色相誘的下策?趙姐姐說過不屑用之的啊?而且這樣的計謀我也想得出來,還不必如此大費周折,只需使喚手下兄弟給他下些藥便成了。

胡思亂想着很快便到了那個林中的湖邊,找水淺處尋那離岸丈餘的岩石躍了上去,眼見湖水清澈,陽光明媚,加之走了這麼一大段山路,渾身燥熱,當真想下水好好洗一個澡。不過這個念頭在她伸手觸水之後便打消得乾乾淨淨:這水實在是太涼了,有好些曬不着太陽的地方還結着銀光閃閃的寒冰呢。只能馬馬虎虎地洗個腳。

這個趙姐姐也真是神機妙算呢,選在今日正好,若早幾日,還來着那個,如何敢洗涼水啊!但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呢?我又沒有告訴她?難道如此湊巧?

心如鹿撞地想着想着,伸入水中的纖足不覺已經冰涼,忙擡了出來,坐着揉腳,口中罵着真陽,擡頭看天,日頭已經升起老高了。如此揉一會兒,再洗一會兒,心思想來想去逐漸沒得想,等得開始無聊乏味,時間漫長起來。

卻說真陽朝那林中的小湖快步走去,心中盤算着該如何捉魚,捉了魚嫂嫂還會不會令自己煮魚,以後自己怎麼同太師傅和師傅交代等等。竟沒發現後面被人跟蹤了。他的輕身功夫了得,體力極強,便不去繞那山溝,直接翻越高山,不多時便到了那個湖邊的樹林裡。

小翠小玲二女心想這小道士不是去看自己的那六個姐妹麼?如何又翻山越嶺跑到此處來了?當真奇了。趙敏忍住心中的笑,只不作聲,激得二女越發好奇,非要看個究竟不可。

真陽來到樹林中的第一眼便看見了坐在湖中岩石上的花小蝶,只見她高挽了褲腳,露出一雙圓潤嫩白的小腿探足於水中洗腳,頓時臉上通紅,心頭狂跳,忙轉過身去。心想她怎麼也在此處?難道她也是來幫嫂嫂捉魚吃的麼?想着想着心頭越發泛起了花小蝶那雙嫩白圓潤的大腿,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越想越想再看一眼,終於無法再忍,又扭過頭去再看了一眼。這一眼看得清晰,頓時渾身更加燥熱不堪,慌忙扶住了身前的大樹,纔不致因爲心慌意亂髮出聲響來。

趕忙閉上雙目,目觀鼻,鼻觀心,心觀丹田,默唸真訣,收攝心神。終於將體內升起的邪火平息了下去。隨張三丰行走江湖以來,窮得沒衣服穿的女人他並沒有少見,但如此美白的少女之腿卻是他生平第一次見到,一個十八九的少年,怎能不爲之心意煩亂?

心稍稍靜下來後難題卻出現了,自己是否去湖中捉魚呢?不去,有違嫂嫂所託,去,這討厭的花小蝶又在那裡。該如何是好?

在真陽猶豫不決之際,趙敏和小翠小玲二女也已經下山到了。二女看見真陽面紅耳赤、表情古怪地靠着樹,心中微奇,再往遠處的湖中一看,頓時什麼都“明白”了。低聲罵道:“這個混賬,原來竟是這麼一種人!偷看人家姑娘洗腳!”

趙敏忍着笑,輕輕地咳了一聲,頓時被真陽聽到,慌忙張望,看見了趙敏三人,心中一亂,以爲此時越躲越說明自己心中有鬼,不如大大方方地奔到湖邊捉魚便了。當下立刻大步奔出,一邊將既寬且長的道袍脫下來擲到岸邊,隨後脫鞋挽褲等等,通通地踏入水中。

花小蝶一直深怨真陽這麼久也沒出現,害得她受這麼長時間的罪。但此時真陽竟如此突然地出現了,還邊走邊脫衣服,面部血紅,雙目放光,反倒被嚇了一大跳,竟莫名其妙地失聲驚呼了一聲,慌忙站了起來。也許是坐得時間太長了,或者還有涼水泡得太久了,雙足冰涼麻木,如此猛地一站,竟當真站立不穩,幾乎不用佯裝便尖叫着跌下了水中。水雖不深,但躺將下去水自然能夠沒頂,被冰涼的水一激,五官七竅一灌,頓時慌了神,哪還想到趙敏的囑咐?拼命亂抓,拼命冒出頭去呼喊救命。掙得幾下,終於四肢全然觸及水底亂石,稍一起身,頭便露出了水面,抹去面上的冷水第一眼便看見了真陽。只見他正站在自己不遠處的水中用一種極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花小蝶慌忙站起,整理了一下浸溼褶皺的衣衫,狂怒大喊道:“看什麼看?爲什麼見死不救!?”

真陽面紅耳赤地結巴道:“那水……那水……纔到你的肚……肚……肚子……根本不用我……不用我救啊!”

花小蝶怒擊水面喊道:“都怪你嚇得人家跌落水中!還要這樣說……”說着哇地一聲掩面大哭起來。

這一下弄得真陽手足無措,想走近賠禮道歉安慰一番吧,終覺不妥。便是就這麼站着低頭認罪也是不妥,因爲冬日裡花小蝶雖穿得較厚,但一落水,衣物貼身,她的胸部竟如此明顯高聳的凸顯了出來,只看得一眼真陽的身體便立刻起了變化,若被她發現,自己便永遠不要見人了!何況趙敏他們還在左近,這就更要命了!顧不得管她立刻轉過身去撲到齊胸深的水中找尋魚兒。

花小蝶見他竟不過來安慰自己,甚至連一句好聽點的話也不說,心中酸楚羞辱之極,對着他喊道:“真陽!”

真陽渾身一哆嗦,撲通一聲,鑽入更深的湖水中去了。花小蝶心中又有些好笑,但終究火氣更多,當下罵了一聲:“膽小鬼!死木頭!”登岸而去。

此刻在遠處偷望的小翠小玲二女早就忍不住那一腔的怒火了,便要前去教訓真陽,被趙敏死活拉了回去。

回去便聽見花小蝶在自己屋裡嗚嗚地哭,楊昳面含鄙夷之色,眉頭微蹙,坐得遠遠的。趙敏坐下先喝了碗熱湯,然後方慢慢踱到花小蝶的門前,輕輕敲了敲門,道:“小蝶妹妹。”

聽到是趙敏的聲音,花小蝶哽咽了幾聲,前來開了門。趙敏也沒有進屋,只是看着她搖了搖頭,道:“看你沒出息的樣兒?衣服到現在還沒換,想害病麼?”

花小蝶抹着淚道:“我……”

趙敏嘆了口氣低聲道:“你今天表現不錯,第一步已經成功了!”說罷詭秘地一笑,轉身離去了。

花小蝶弄了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心想如此失敗怎麼又說是成功了呢?

直到吃罷晚飯天黑盡了也沒見真陽回來,趙敏使喚小翠小玲攜了自己的手書到上面草廬交給周顛。周顛拆開書信,只見信中寫道:“真陽小道,獨自躲在林中湖畔偷食魚蝦!壞我夫家道觀聲名,請周兄前往拿之!”

周顛看後十指大動,大喜過望,提了燈籠趕忙向那小湖去了。邊跑邊還大罵真陽賊道怪不得一天不知去向,吃魚咬蝦也不叫上姓周的!當真半點義氣也沒有!難道不知周顛的口中也淡出鳥來了麼?

誰知到了湖邊哪有半個人影?呼喊了半天也只聞空山迴響而已。難道是趙敏騙了自己?應該不會吧?四下裡找尋了一番,只找到了幾件真陽的道服,卻不見真陽,不由得想定是真陽這小賊道害怕被我抓到,躲了起來!又找了一大圈,竟連燒過火的痕跡也沒發現。此時不由有些心慌起來,心想這小子不會是下水摸魚蝦不小心反被魚蝦吃了吧?

忙奔到湖邊,掌着燈定睛觀望。這夜天上僅有一絲兒的彎月,還時不時地被流雲遮住,四下裡黑得緊,看也看不出多遠。只得沿着湖岸邊走邊喊,正自心中越來越惶急之際,突聞近乎湖心之處猛地傳來嘩啦一聲水響,粗重地喘息聲隨之傳來,嚇了周顛一大跳,忙挑燈望去。只見一個黑影搖搖晃晃地向對岸泅水而去了。

周顛適才被出其不意間嚇了一跳,轉眼便鎮定下來。他心想這是真陽還是甚麼水怪?管他孃的,且先看看再說!當下用口叼了燈杆踏入水中,仰面將燈高高挑着朝那黑影遊了過去。

周顛水性不弱,內力又強,很快便追了上去。眼看漸追漸進,運力凝望,是個人影,因爲口中有燈杆,只能含含糊糊地喊道:“真……陽……”那人聞聲更加拼命往前遊了。

那人正是真陽,他原本在岸上爲一事苦苦煩惱,罵也不是打也不是,猛然聽見周顛的呼聲,大驚失色之下立刻潛入了湖中。此湖甚小,真陽深知周顛武功了得,潛在水中哪敢動彈?但偏生周顛死活不肯離去,他終於憋不住鑽出了水面來大口喘氣,向別處逃跑。他的內力雖也不弱,但經過一天的折騰也早已不支了,哪裡遊得過周顛?這時周顛眼見真陽大口地喘着氣,渾身冷得篩糠一般地抖,哈哈大笑,發力猛游過去,稍取燈杆大聲道:“好小子,一個人偷吃也便罷了,還敢逃跑?你道老夫便抓不到你麼?”

說完又將燈籠叼在口中,足點水底岩石,飛撲過去。真陽臉色大變,忙一個猛子扎入了齊胸深的湖水中,但周顛的身手何等了得?飛撲之下一把抓住了真陽的左足,猛力一拉,便將真陽拉回了水面,攔腰自後背抱住了真陽。哈哈笑道:“你小子想吃獨食!想也別想!”說着便伸手去他懷中掏摸,卻什麼也沒摸着,正有些大失所望,想要放開他問個明白,誰知真陽竟猛地一掙,差點掙脫他的雙臂。

真陽那一掙用的是武當反擒拿手法解蛇縛,周顛識貨,立刻叫了聲好,自然而然變化手法破了他那招。豈知真陽情急之下竟拼盡了全力掙扎,這些時日來他的武功已在張無忌和靈虛子等人的指點下又提高了一大截,如此一掙,周顛幾有拿不住他的意思。數招一過,兩人在水中上下翻滾了數遭,燈籠早滅,周顛不禁心中越加欽佩,暗道:“這小雜毛憑的執着!而我老周雖也深恨此處飯菜素淡,但要我如此不分晝夜地捉魚摸蝦,可萬萬做不到!”

只一稍走神,左手便被真陽解脫開來,忙凝神以對,甩脫真陽的反勾又抱了回去,周顛的武功終究高出了真陽甚多,這一下正點中了真陽的丹田穴,正欲歡呼卻突感這一點穴竟在真陽小腹部碰到了一根堅硬的東西,不禁一愕,頓時嘿嘿一笑,幾下重手,又封住了真陽的幾處穴道,將他扔上了湖岸。罵道:“小牛鼻子,你小子是不是出鬼了?老子摟你一下你小子也會有如此下流的反應?”

真陽嘴脣慘白,抖個不停,良久,竟哇地一聲放聲大哭出來。

周顛倒奇了,彎腰過去看他的臉,真陽的脖子還能動,便扭來扭去不讓他看。好一會兒,周顛道:“小子,有啥好哭的?我姓周的最看不得哭哭啼啼的男人了!不就是下面那玩意兒硬了麼?你雖然是牛鼻子,這樣做未免顯得六根不淨,但你也是男人啊?”

真陽哭得更響了,只想拿頭去蹌地,吭哧半天才喊道:“可是我……從早到晚……已經整整一天了!一直這樣啊!害得我在水裡都不敢出來,叫我怎樣去見太師傅,見人啊……”喊着又大哭起來。

聽到此言,周顛不禁嚥了一口口水,頗爲豔羨地低聲問道:“從早晨?到現在?在這麼冰涼的水裡都冰不下去?你小子啊……那是爲什麼?”

到此地步,真陽也豁出去了,便將早晨無意中見到花姑娘突起的胸後以致糟糕的事向周顛說了,心想周顛是過來人,定然知道此事如何解決,並千叮萬囑叫他爲自己保密。周顛沉吟片刻,長嘆一口氣道:“要解決此事,最好的辦法便是娶個老婆了。”

一聽這話,真陽又哭了起來。

周顛輕撫真陽肩背嘆道:“要不然就去青樓,嫖他一宿也成。”

真陽這下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周顛看他可憐,最終道:“可惜這裡沒有青樓,也沒辦法給你娶上媳婦兒,現在唯一、也是最快的辦法,就只有一個了……”

真陽興奮道:“什麼辦法?”

周顛咬牙道:“拿刀,把它龜孫廢了!”

這夜很晚沒有真陽的消息,趙敏有些不放心,又令二翠去了一趟林中小湖,二女輕功極佳,不到一個時辰便回來了,道遠遠看見二人坐在湖邊聊天,安然無事。第二日中午周顛帶了幾尾大魚過來,親自下廚,煮了半渦,趙敏嚐了幾口,只覺腥得緊,便悄悄倒去喂貓了。周顛倒是吃了幾大土碗,盡興而去。

楊昳食素已久,原本從未想過飲食上的問題,見此情形心裡頗覺過意不去,心想自己怎麼沒有想到這個呢?當下便令諸女每日打一野物給趙敏單獨燉湯。時間甚快,轉眼又是兩日過去了,真陽眼見一切如常,一顆心終於放下了大半。

鄭玄和劉伯溫每日棋局不斷,衆人觀棋,周顛嫌他們走棋慢,常常脫口大罵:“走個棋憑地慢!要命麼?”但二人卻依然故我,全不理會。周顛則跑去對山對水責罵,無趣後又尋了一張棋盤來,同劉伯溫對弈,於是劉伯溫一人同下兩盤,半日不到,便同周顛下了數十局,每局竟都僅贏了三兩目,周顛怒不可遏,飯都不吃了。

真陽不敢同他們在一起,每日獨自用功不休。那日的窘事其實說來也尋常得緊,只是說起來不好聽,尤其出家人。那夜真陽同周顛動手過招,又說一通話後,注意力轉移開了,窘境也就漸漸自解了,當然沒有當真動了刀子。此節自然是趙敏都沒有想到的,她只料到真陽心慌意亂之下定然捉不了幾尾魚,這小子又有那麼一股呆勁,任務沒完不罷手,正好令周顛將真陽貪吃殺生的醜事說出去,令羣道鄙夷他。於是周顛果然極難守口,沒一天便暗暗令草廬內的所有人都知曉了真陽捉魚的事,而那更加醜陋可笑的事當然更加不在話下——不過是說的時候取笑的口氣少,歎服的口氣多而已。連道這小子道號叫真陽當真沒白叫!怎一個牛字了得?聽得衆人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那日花小蝶是大哭而去的,真陽生怕她來尋自己的晦氣,但兩日過去,竟連一絲聲息都沒有,心中越發忐忑起來。心想可能自己得罪她太過了,一個姑娘家被自己嚇得出了那麼大的醜,不定會如何想不開。實在不成自己還是主動前去向她認個錯,任她責罵一番也就是了。

心中想着便瞞了周顛等人悄然下山,遠遠繞過一座山峰,便聽前方山谷內傳來陣陣女子的呼喝之聲,伴隨着還有兵刃破空的嗖刷聲,短促快捷,明晰乾脆,想來是有人在谷中練武或過招了。

江湖中極忌諱練武爲外人所看,真陽當下便欲轉走他路,耳中卻聞一陣咳嗽聲傳了過來,一女子的聲音道:“小蝶姑娘,生病了還是多歇息一會兒吧。”

接着幾聲更激利的破空聲傳來,轉而該當收功了,花小蝶的聲音咳嗽了幾聲喘息道:“多謝小翠姊姊,我沒事的。你且回去吧,別管我了。”

小翠道:“不要太過勞累了。”

花小蝶道:“我師傅說越是生病越要用功,這樣好得快,勝似服藥!”

小翠道:“花姑娘還在生那小子的氣吧,那小子身爲出家人,不守清規,冒冒失失,當真可惡!”

花小蝶沒有出聲,真陽只覺面上滾熱,心想她也許又在落淚了,可偏生此時自己說什麼也不敢站出去,好在既然她就在前方,倒不必繞到別處去了。便盤腿坐下,等候機會,最好只剩下花小蝶一人,單獨向她賠罪,臉上須好過一些。

只聽小翠說道:“好吧,你自己靜一會兒也好,我做事去了。”

真陽心中一陣歡喜。只聽花小蝶道:“嗯。不過小翠姊姊,我沒有生他的氣,那天也不能全怪他。”

一聽此言,顯然已經走出幾步遠的小翠又轉過了身子來,道:“不生氣就好!不過姊姊要提醒你,那小子可要小心提防!他凡心未盡,思戀紅塵,竟然還妄想娶我姐妹中的一人!還想來偷看我等!哼!早就看他祖孫不順眼,礙於主人面前,沒有機會教訓他!嘿嘿,別叫他落單讓本姑娘碰上!否則定要教他吃些苦頭!”

此言不光花小蝶吃了一驚,真陽更是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不過自己當真“凡心未盡,思戀紅塵”麼?說不是,那天的情形又如何解釋?尤其要命的是,其實自打從百花山下來,自己的心裡便當真沒有真正的平靜過了。難道……

想着想着,不由得渾身冷汗直冒,一股穿心的悲痛洶涌而來,差點立時滾出淚來。就這麼稍走了下神,便觸動了身旁的樹枝,沙沙一響之下,耳邊便聽得小翠一聲清吒傳來:“何人?”

真陽大驚之下,急中生智,忙憋着嗓子學貓叫,誰知剛纔情緒波動,嗓子竟啞了,“喵——”的一聲一出,還伴隨着吞嚥口水的聲音。嗓子驟然奇癢難當,差點又咳嗽出來,好歹強行忍住,卻憋得氣血上涌,難受極了。忙想偷偷溜走,小翠卻已立在前方不遠了。真陽只得咳嗽出來,漲紅着臉向她點了點頭。

小翠不禁怒極而笑,道:“說曹操曹操到!果然不出我所料!”咔嚓,伸手從身旁折了一根手腕粗的樹枝來。真陽見狀,哪及細想,起身便跑。小翠喝道:“淫道!哪裡跑!”抽身縱躍,在花小蝶的驚呼中向真陽的左肩打去。

這一聲淫道將真陽罵得渾身一激靈,心中的委屈也不知向誰哭訴去,腦子一亂,肩膀上便重重地捱了一記。

真陽的輕功不弱,最近楊昳也指點了他不少,但比之小翠,還是差了一截。是以只要教小翠追上,便片刻也甩她不脫,那手腕粗的樹枝只管一下下重重打來,吃痛之下真陽的心神也便收了回來,再來便矮身避了過去。小翠切齒道:“好!此乃武當絕技吧!”倒轉棒頭向真陽環跳穴點去,這一着使上了三成的內力,點中真陽就得趴下,身受輕傷。

真陽聽出厲害,足下絲毫不敢減緩,右手後掃,正是武當長拳中的後勾手。勾中棒稍,將這一點帶了開去。

小翠樹枝轉回,又向真陽下盤掃去。真陽卻猛地一縱,攀上了一座斷崖,猿猴一般向上爬去。

這時花小蝶也趕到了山下,擡頭高呼道:“小心!別摔着啊!咳咳咳咳……”

真陽心中猛地想起還未向她賠罪,怎能就這麼逃了?如此不是更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麼?當下向旁邊攀去。

小翠喝道:“淫道!你以爲上山你就逃得掉了?我今日非得打得你跪地討饒不可!”

呼喝着也躍上石壁去。

真陽此次出來,還怕再次發生上次的醜事,故意將張三丰的道袍穿上了。這件道袍又長又大又厚,雙層夾裡,是大都老字號成衣齋定做的貨,色澤靛藍,乃張三丰過一百零八大壽時張松溪所獻,平時張三丰都不捨得穿,今日倒好,被真陽穿上了,不但十分妨礙了真陽的活動,還在山上林中嗤嗤亂刮,生生撕爛了好幾個大口子。

真陽心痛欲裂,偏生顧不過來,眼看小翠霎那間近了,顧不得多想,縱身向崖下數丈遠的一株大樹撲去,這下好,只聽噗噗滋滋連響,那道袍撕開了幾片足有麻袋大小的大口!接連壓斷了幾根樹枝,跌落到地上。

小翠順藤滑下數丈,向真陽着地的山坡躍去。真陽剛站起,一股勁風便自頭頂壓了下來,真陽倒也算到了此着,膝彎尚壓了一叉大枝,待她近了,猛地一鬆,樹枝反彈上去,小翠大驚,但身在半空,哪裡躲閃得及?被彈了個正着,好在她武藝高強,危急下提氣推枝返躍,身體隨着樹枝的彈力向後飛去,重重地摔在了山崖石壁上。

真陽哪敢停留?回頭見她應該沒有大恙,忙向花小蝶奔去。這時側面山坡陡然又傳來一聲清詫,躍出了一個黑衫女子來,真陽不知她叫什麼,但聞花小蝶呼道:“小虹姊姊別打!”

真陽回頭一望,渾身都涼了,只見琴簫八女已然到齊!現在奔在最前的小虹已凌空一掌擊了過來。甚麼也不能多想了,武當功夫注重以柔克剛,以弱敵強,當下收足,凝神靜氣,以武當長拳長空望月側接了她這一掌。

小虹怕傷了他,倒也沒有用幾成內力,被真陽接了去,暗叫一聲好,對他的輕視少了好幾分,身法微飄,展開古墓派武功向真陽攻去。真陽長拳層層不絕,雖然頗顯被動,但數十招下來,並不落敗。

諸女見真陽用如此粗陋的拳招竟然數十招不敗,不禁紛紛點頭,心道武當派近來名頭好響,果然名非虛傳,連區區一個小道士都有如此身手。移目又見小翠的衣裙破了幾條大口子,兀自靠在石壁上鼓着雙目呼呼喘氣,又禁不住都咯咯地笑了起來。

小翠被笑,心中愈加惱火,挺身舉着樹枝又打了過去。以一敵二,真陽立刻招架不住,接連中招,渾身被打得生疼,眼見不敵,只得再次抱頭鼠竄。可這一撒腿,沒跑幾步便沒有了去路,前面是幾塊水田,由於剛剛放水施了春肥,太陽一曬,散發着濃重的糞臭味,真陽慌不擇路,想也沒多想便跳了進去,初時幾步還成,提氣連縱,踏泥而躍,誰知道袍上懸吊下來的布條太長,絆住了腿腳,終於一個撲趴,摔了一個狗吃屎,未及爬起,便聞腦後風聲勁急,有木棍飛擲過來,連忙翻滾。啪!泥水四濺,小翠適才用過的樹枝重重地摔在了泥水上。真陽已經骯髒得難以辨認,岸上諸女則笑得前仰後合,腰都直不起來了。

這幾塊古墓派的田地由衆道和楊家諸老僕耕作,諸女則照看北面山坡的幾塊菜地和幾片茶樹。現在雖非忙時,但諸女正巧在附近勞作,聽見動靜便都來了。小虹奔在最前,正巧看見了真陽使樹枝彈飛小翠的情景。小虹和小翠向來交好,早就聽說真陽這“賊道”心存賊心了,是以沒有多想便搶上來動手。真陽雖是她家的客人,但這琴簫八女卻是楊昳的母親一手帶起來的,主人恨道入骨,自然對張三丰沒什麼好感,早想尋他晦氣了,今日總算抓住機會,豈能輕易放過?

花小蝶看到真陽的狼狽樣也想笑,但到底心疼多些,顧不得泥濘髒臭,跳入了泥濘中去扶真陽,那邊的小玲也掩了笑口走到田邊,道:“快上來吧,小虹小翠二位姊姊也是,幹嘛如此欺負人家啊!”

真陽心中只覺萬分委屈,突見花小蝶下來了,慌忙擺手,胡亂吐了口中污泥糞便,雙手亂擺,喊道:“別……別……髒……”

可是花小蝶已經下來了。真陽心中一亂,一時卻不知再說什麼了。花小蝶扶起了他往田邊走,道:“真陽,沒受傷吧?”

真陽一哆嗦,忙側身脫開她的手,吭吧兩聲道:“道袍……我……”

花小蝶道:“脫下來我幫你縫洗。”

真陽終於想到自己是要向她賠禮來的,切不能再這麼遲疑下去,那麼可就真的再也做不成真正的道人了!忙向花小蝶抱拳深深一揖,道:“小蝶姑娘,今日其實我是來向你賠罪的!前日的事,都怪我莽撞,惹惱了姑娘!我……我……”後面不知如何說了,只管深深三揖,然後轉身便跑。再沒回頭。鬼使神差,竟又跑到了那個林中小湖,一頭扎入了湖心深處,好好一洗那身上和心中的骯髒。鑽出水面,卻聽一陣大笑傳來,只見周顛站在岸邊大聲道:“見你小子沒了人影,就知你又跑到此處偷摸魚來了!果不其然!哈哈哈哈……”

數日無事,眼看張無忌等人出關的日子也快到了,可外面卻沒有他們絲毫訊息,趙敏心下甚是憂急,數日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幾日來楊昳安排琴劍諸女和羣道每日輪流在那洞口附近值守,越到後來,派得越緊密。這日趙敏心中實在牽掛,便欲喚了花小蝶一同到那洞口望一眼。纔要起身,小玲卻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筍湯推門進來了。趙敏無心品湯,接了便令小玲離去,誰知小玲卻絞弄着自己的袖口紅着臉道:“張夫人,小玲想問你點事呢……”

趙敏奇道:“何事?”

小玲左右四顧了一下,拖了把木椅側身坐了,湊近趙敏低聲道:“張夫人,那……那花姑娘,該不會是真的看上那個……那個……小道士了吧?”

趙敏點了點頭。

小玲掩口一笑,道:“那……小道士當真要還俗麼?”

趙敏扭頭看向小玲的雙眸,小玲忙垂下眼簾,纖長的睫毛泛着光暈,面上更紅了。趙敏仰面哈哈一笑,故意繞彎道:“小玲看出什麼來了?”

小玲笑道:“彷彿那小道士沒有那個意思……我是說,好像對花姑娘沒有那個意思!”

什麼都不用再說,趙敏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了。趙敏心中好笑,又頗爲花小蝶微感擔心,心道這裡與世隔絕,男子太少,女子要嫁人都只能從道士中選,可憐。不過要這真陽不當道士,還真得小玲等女再出把力。於是故作神秘道:“是啊!我也問小道士了,小道士對我這個嫂嫂無話不說,你道他究竟歡喜誰?”

小玲面上紅光一閃,道:“誰?”

趙敏似笑非笑地盯着小玲道:“你猜?”

小玲又喜又怕地吞吐良久,終究還是道:“猜不出來!還是請張夫人說吧!”

趙敏附耳低聲道:“小翠和小虹!”

說罷起身便走,小玲卻呆了。臨出門,趙敏道:“小道士說他喜歡潑辣的。哈哈。”去喚了花小蝶,攜了傘和乾糧往秦王墓方向去了。

在山下仰望洞口許久,也沒有看見半分動靜,只聞空山鳥語,山溪嘩嘩。眼見天空烏雲堆積,鳥兒飛得極低,匆匆忙忙,細沙般的小雨便飛了起來。花小蝶風寒未愈,趙敏又大着肚子,經不得溼冷山風,只得悵然而返。經過紫閣峰,來到石湖畔,此時的一切已經盡裹霧中,四下裡細雨沙沙,極緊極密。走近那幾座茅草屋時,鄭玄和劉伯溫已經站在門口拱手相迎了。

趙敏二人正要進屋避雨的,順便喝杯熱茶暖暖身子。才坐下,便有道人端了炭盆過來。花小蝶左顧右盼,始終沒有見到真陽,心中萬分想問,但哪好意思開口,只盼趙敏開口,但趙敏偏生毫無察覺似的。

這雨一時三刻是不會停的,歇過一會兒,趙敏便起身告辭,鄭劉二人送至門口,劉伯溫道:“雨天路滑,千萬小心!”

二女稱謝而去。路上,花小蝶終於忍不住道:“真陽也不來拜見嫂子!當真無禮!”

趙敏笑而不答。其實,倒不是真陽不來拜見嫂子,而是他不敢出頭了,因爲不遠處的山中尚有小翠小虹二女等着揍他呢。若非靈虛曾嚴令禁止諸女私近草廬,她們便早就闖進去捉真陽了。

轉眼又是一日,這日已是張無忌該當出關的日子。雨依然在下,雲霧似乎籠罩了整座終南山,放眼看不出三丈。一大早起來,楊昳便帶領琴簫八女前去替換衆道,臨出門,趙敏說啥也要跟去,臨行前暗暗叮囑花小蝶到時一定要在張三丰面前哭訴,痛斥真陽,然後自盡。嚇了花小蝶一跳,趙敏懶得和她說得太多,只瞪她一眼便將她嚇得連連點頭了。趙敏道,到時只要她長長地嘆一口氣:“嗨……”她便大哭,再如此嘆一聲便大罵真陽,第三嘆便自盡。至於如何死法,由花小蝶靈活選擇。

花小碟心中咚咚直跳中,一行人到了洞外的山崖下,一直等到半夜,衆高道和張無忌也沒有出來。衆人心下猜測,卻不敢貿然闖入。真陽一直躲在鄭玄身後,小翠和小虹心中雖恨,但楊昳在旁,卻不敢輕舉妄動。

直等到第二日傍晚,衆人實在沉不住氣了,都欲進洞瞧個究竟,如此自然大是不妥,是以楊昳決定獨自進去瞧瞧。攀山入洞,由於鬆材實在太過潮溼,廢了很大力才得以點燃。楊昳也是頭一次進入此洞,入洞便覺潮溼冰冷的風呼呼往外吹,洞內十分狹窄,洞壁的,觸手膩滑,四下裡一團漆黑,一些甚是奇特的怪聲總是隱隱約約縈繞耳邊,饒是楊昳也算藝高膽大,性格沉穩,也不禁越往深處走越暗暗緊張。

沒走多遠前方便出現了三條岔路,楊昳停下腳步仔細觀察,發現最左側的洞頂有些許煙燻火烤的痕跡,應當是他們進入時火把燎過的印記。楊昳不敢莽撞,從懷中摸出匕首在洞口做了記號方纔進入了。

這一路一直向上,走了百餘丈洞中豁然開朗,洞道平緩,只見高達數丈的洞頂石筍嶙峋,無數的水滴滴滴答答直落下來,整個洞內便如下雨了一般,而放眼過去,這洞內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洞口竟有七八個之多!到底哪個是進入他們閉關之處的山洞?楊昳犯了難。舉着火把細細觀察,突覺足下一陣柔軟膩滑,忙低頭一看,不禁嚇得花容失色,失聲驚呼,拋去火把,倒躍出去了一丈多遠!落地依然柔軟滑膩,緊張之下竟然滑坐下去,滿滿地抓了兩手,更是驚惶失措,大叫中向剛纔進來的洞口躍去。

原來這洞內有許多淤泥細沙,潮溼滋潤,竟吸引來了無數的蟾蜍來此冬眠,適才楊昳不小心踩着的,便是一大堆麻熙熙、滑膩膩、肉鼓鼓的蟾蜍!楊昳終究是個女子,雖然常常自詡天不怕地不怕,但見到這種醜陋噁心的東西也不禁渾身不自在,何況在這原本陰森的山洞中一腳踩到如此之多?

楊昳慌忙用裙襟擦拭雙手,但無論如何擦,手上都有一股惡臭味,連連嘔吐了幾口後,方纔捂着心口喘息着稍稍定下心神來。那支油松火把跌落在地並沒有熄滅,尚自滋滋地冒着松油呼呼燃燒。但它正好落在了一大堆蟾蜍之上,燒得睡夢中的醜物不住蹬腿蠕動,看得楊昳渾身的寒毛又倒豎起來。

這洞中幾乎是坑窪凹陷的地方就聚集了大堆的蟾蜍,而火把掉落之地更是一個方圓丈餘的大坑,火把在最裡側的牆邊,要想過去拿它,勢必最少要踏上三步蟾蜍不可。楊昳幾乎要放棄火把轉身原路退出,但終於還是硬着頭皮踮着足尖小心地走到了這大堆的蟾蜍邊,解下腰帶,抖腕甩了過去,捲住松枝,拉了過來,拿到火把便感覺溼膩膩的,氣味惡臭,不禁又嘔吐了出去。

從懂事起便沒怎麼哭過的楊昳此刻也滾出了幾滴眼淚,自負再也沒有勇氣前去辨認路途了,只得站在洞口鼓起中氣喊道:“爹!爺爺!張真人!你們在哪裡?”

洞中迴音如浪,混合着陰溼的潮氣陣陣撲來,令人直覺不敢多喊,深恐會喚來未知的物事似的。還好迴音剛落半分,便自耳邊響起了數聲呵呵的笑聲,聽那聲音,不是張三丰、火龍真人、靈虛子、張無忌四人又是何人?四人內力高深莫測,聲音便似在耳邊響起,但左右四顧,卻不見一個人影。只聽張三丰呵呵笑道:“無忌孩兒啊!咱們昨日便已功德圓滿,可你小子人心不足,偏生想出這許多的問題麻煩你火龍前輩,害得大夥兒又耽誤了一日一夜!”

張無忌笑道:“九陰真經艱澀難懂,黃女俠前輩當年抄錄時又故意做了很多刪減,無忌愚陋,領悟有限,實在忍不住請教火龍前輩,誰知……誰知……時間過得竟如此之快……”

張三丰哈哈笑道:“火龍道友,這一次你可吃虧得緊啊!”

火龍哈哈笑道:“這是哪裡的話?人生得以暢談所學,實乃一大快事!唉……一連十日沒見日月星辰了,渾身都不適啊!是該出去了!”

四人哈哈大笑。

原來九日九夜以來,張無忌在火龍靈虛二老的相助下,每日搬運三百六十個大周天,再由張三丰自他百會穴輸入內力助他引導歸宗,九日功成,張無忌的九陰內力已經上升了兩成,並終於同九陽神功達到了水火交融的境界,從今以後,他可以隨意調動真氣,再也不會產生陰陽互衝,水火不容的事了。所謂陽爲陰者陰爲陽,便是如此。這陰陽二氣在他的體內也會相互着力,自然轉動不休,即使睡覺玩耍,也必相互促進。三位高道想到此着心內便激動不以,心想照如此下去,等數十年後,張無忌的武功又會高到什麼樣子?當真無法想象。

聽到他們功德圓滿,即將出洞,楊昳心中興奮激動,忙原路退出。下山後衆人便急問四人的下落,楊昳面上早回覆了以往的神態,不動聲色地道:“快出來了。”

衆人都是又驚又喜。不多時,果見三位高道和一名青年先後鑽出了山洞來,衆人一聲歡呼,古墓派衆弟子一起跪拜了下去。暮色昏暗中張無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但聞耳邊雨聲細密,只見趙敏撐着腰,仰着俏面含笑張望呢。當下抿嘴一笑,攙了太師傅和火龍真人的胳膊,輕輕躍起,順着山崖,逐級飄然躍下。

楊昳看出火龍真人和靈虛子的腳步微有虛浮,顯然耗力過甚,內力尚未恢復,而張無忌則似乎更不如前,處處顯得粗手笨腳,若非見他自山崖飛躍而下,簡直便是絲毫不會武功的樣子,暗自稱奇。

四人剛下到面前,趙敏便向張三丰跪拜了下去,只道了太師公三個字便說不出話來了。張三丰微微一愕,頓時想起了這個徒孫媳差點血洗武當山的事來。張三丰雖然心無芥蒂,但張無忌和周芷若的婚事原是他衷心認定的,雖然他早知了張無忌和趙敏的事,但現下趙敏猛然間出現在眼前,心裡總還是有些許彆扭。

趙敏不開口,張三丰竟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說了。張三丰對晚輩一向都是慈愛不失威嚴,趙敏犯下的那些大事,當然不能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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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向能說會道的趙敏此時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似的,眼見她肚子都又大了一圈了,還要跪在岩石上,張無忌心中又是心痛又是着急。

花小蝶撐着傘柔聲道:“姊姊,你和張真人都是一家人了,有啥不是姊姊就開口陪個不是,張真人也不會同你一般計較啊!”

趙敏擡眼望着張三丰,烏黑閃亮的雙眸頓時滾出了兩顆豆大的淚珠來,張無忌心痛之下再也忍不住,前去暗暗託着她的臂膀,跪在了她的身邊。

趙敏心中好笑,臉上卻淚水決提般嘩嘩而下,又說了三個字:“太師公……”

此時張三丰心中便似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諸般滋味一起涌上心來:氣惱,但又心疼;想罵,但卻想笑;原有千萬個怨恨與指責,卻轟然流逝,拉也拉不轉……將二人扶起,道:“好了,好了,過去就過去了,只要知錯能改就好!此處雨大風涼,快快回去吧。”

衆人俱都感慨,唯有劉伯溫望着趙敏微微點了點頭,心中讚道:“適時應變,以簡勝繁,四兩撥千斤。這個張夫人當真算得上是一位難得的人才!”

原來趙敏心中也一直擔心拜見太師公,曾經有過那麼大的過結,實在不易僅憑叩首賠罪就能化解。好在她生於王府,深黯撒嬌爭寵之事,眼淚說來便可滾滾而來,豈是張三丰等草莽英雄所能抵禦的?衆人都道她是真心懊悔,痛心疾首,乃至泣不成聲,以致張三丰未開始怪罪她便先行自責心地不夠坦蕩寬容了。於是如此之大的矛盾隔閡便被她如此輕易地化解開了,難怪劉伯溫會爲之讚歎。

回到草廬,張無忌的心情都沒有平靜下來,拉着趙敏的手片刻也不捨得鬆開,只想找個藉口向太師傅告個假同她單獨呆一會兒,好好說說話。不過趙敏有意討好太師傅,一時不願離開,只得按捺砰砰直跳的心了。

其實趙敏是爲了花小蝶而不即刻離開的,果見真陽憋紅着臉低着頭,想說話,但見旁人在場而無法開口。他心中的痛苦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直想立時便跪了下去,向太師傅痛陳自己犯了凌霄宮初真十戒之第三戒:殺害含生,以充滋味,未行慈惠,以及昆蟲;第四戒:淫邪敗真,穢慢靈氣,已有缺犯的罪過,請太師傅責罰。現下人多不便,只有等衆人離去後再向太師傅請罪了。

武當派門規戒律多出自道門經典,主要針對出家道人,如上三戒,下五戒,初真十戒等,派中道人便以武當道觀大殿凌霄宮冠名,稱爲凌霄宮某某戒,俗家弟子在道宮內一樣要遵守這些戒律,出宮後方可稍有放寬。張三丰性格隨和爽朗,不拘小節,況且在道的領悟上常有超脫前人之狀,是以有些戒律已做了不少修改,只要一個“正”字在心,可適時變通,並不過於苛守,如大者有殺人奪財、小者如飲酒茹葷等等,如此纔有了武當七俠行俠江湖創下赫赫俠名的基礎,否則便似少林,武功高則高了,俠義之名卻遠遠不如武當這後起之秀。

但自宋青書犯下大罪被誅,新執掌武當門戶的俞蓮舟深刻反思宋青書一事,多有認爲門中戒律因爲過於隨心,年輕一輩弟子因資質參差,多有不能正確領悟隨心守戒但求一個“正”字在心、以達無爲之境之意,故而導致了一些弟子眼前模糊,誤入魔道。是以重申教規戒律,令衆弟子嚴守。真陽自幼入武當爲道,同清風、明月等幾名師兄弟一道伺候師傅俞岱巖飲食起居,平日裡多幹雜務,學習道藏,於那經典中的清規戒律自然是早已爛熟於胸的,自俞蓮舟嚴抓戒律後,則更加記得深刻了。

真陽心中有事臉上是藏不住的,衆人心中都微有奇怪。

進屋後趙敏對衆人極盡地殷勤客套,上下答禮,衆人中除了較生分的劉伯溫外都是江湖草莽,哪裡習慣得了這些官場上纔有的客套?一時間人皆自危,生怕一個言行不得當,在高人面前失了禮,氣氛頗爲尷尬起來。張無忌心中暗暗好笑,以爲趙敏那昭敏郡主的架子又擺起來了,盡打官腔,雖或許能討好太師傅,但也頗爲無聊。

他哪知趙敏心中另有計較,只見她客氣到真陽時,故意頗爲驚奇地問道:“真陽,你這是爲何?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是有人欺負你了麼?”

真陽一驚,連忙雙手亂搖道:“沒……沒有……沒有……”

趙敏向張三丰道:“真陽師弟進入武當山門已有十多年了吧。”

張三丰點頭道:“當有十六七年了吧。這孩子兩三歲時父母死於蒙古大軍,他幸爲老道的第七個徒兒聲谷所救,授於老道三弟子岱巖爲徒。”說着,深深地嘆了口氣。說到自己的那兩名弟子,一個英年早逝,一個全身癱瘓……加上張翠山,如今七個弟子,只剩四個半,而他這位百餘歲老翁,卻還好生生地活在這個世上,怎能不讓他提之黯然神傷?

武當三俠俞岱巖原本沒有收徒的,但全身癱瘓後,衆師兄弟爲他廣爲物色弟子,以便伺候,是以到了後來,武當七俠的傳人倒數俞岱巖爲最多。

提到莫聲谷,張無忌的心裡也一陣發酸,正心中暗怨趙敏如何提起這些,只聽趙敏輕聲嘆道:“想我敏敏以前一直是以武當爲敵的,但太師公和太師公的七位傳人,卻都是我衷心佩服的英雄人物!”

張三丰道:“說到佩服,老道說來還要佩服你這小妮子纔對!想我老道人生百餘年,所遇風浪何止千百?但仔細想來,能讓老道心驚肉跳,至今猶有餘悸的事,便有你那件了!嘿,誰知現在,你竟成了我老道的孫媳婦兒,嘿嘿,真是萬萬想不到啊!”

趙敏笑道:“孫媳婦兒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要是我早知道您將是我的親親太師公,就是給我八個膽子,我也不敢對您無禮啊!”

張三丰仰頭哈哈大笑,道:“世事變幻,人生難測,豈是輕易洞察得透的?呵呵呵呵。”

趙敏點頭道:“太師公所言不錯。江湖中人說起太師公,無非豎起大拇指,稱張真人開山立派,自創一派全新武學,武功登峰造極深不可測,無愧爲一代宗師,武林中百年來第一人而已!但敏敏心中所真正欽佩和羨慕的,卻不是這個。敏敏佩服的是太師公一生之中常能洞察世事,不斷領悟人生真諦!如此高齡,尚且頓悟真理,想來便令人心儀不已!”

此言竟正好說在了張三丰心中的癢處,他這一生成就非凡,但一般人所看見的,無非就是他創立了武當一派,並使之揚威武林,成爲江湖中堪比已有千年積累的少林派的大門派;再者便是他的武功等等,似乎並無一人想得到他的這些。而他自己仔細回想起來,自己的這一生,所得意的,竟只有這些來自心靈深處的想法和參悟。

張三丰心頭早已看淡了名利,絕不會爲一般讚譽之辭所動,但趙敏的這些話聽來,竟頗有得遇知己之感。不禁令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好一會兒,緩緩道:“想不到我這徒孫媳婦兒倒頗知老道!”

趙敏高興道:“只因前不久敏敏聽無忌說了,方纔有此一嘆的。不過敏敏愚鈍,委實有許多事想不通,但問了太師公又怕太師公見怪。”

張三丰呵呵笑道:“但說無妨,或許有很多事太師公也想不通,此時不是正好這許多高人在此麼?或可爲你我指點迷津。”

趙敏點頭道:“太師公乃是當世高道了,武當一派也乃道宗寶觀,可爲何太師公的七位衣鉢弟子僅大師伯、二師伯兩位出家爲道,而且還是近來方纔出家?”

張無忌吃了一驚,暗道敏敏怎會問這個?這豈不是欲令太師傅當場難堪?

誰知張三丰並未生氣,緩緩道:“何謂出家?何謂不出家?何謂修行?出家可修行。不出家亦可修行。修行乃修身之行、修心之行、修正之行、修善之行。如非領悟,出家亦是枉然;如已領悟,出不出家又有何分別?是以老道的七名弟子,出不出家,老道從不強求,道法自然爾。”

趙敏點頭道:“敏敏明白很多了,太師公說的是爲人但求一個正字,一個善字,實則便是修行了。假若一個人心中無道,便是出家了也是枉然,對嗎?”

張三丰微笑點了點頭,道:“不錯。道者,說到領悟,又談何容易?半年多前,老道偶遇青田先生,一番長談,得蒙點撥,方纔對道有了另外一層領悟。嘿嘿,只是人過百年方纔領悟,想來卻頗感稍稍遲了。”說罷呵呵笑了起來。

張三丰不止一次提到過劉伯溫曾點撥過他的事。連張三丰這樣的高人都曾被劉伯溫點撥,聽得衆人不禁頗感詫異。但又均忍不住心想這個劉伯溫雖然甚是氣度不凡,但畢竟絲毫不會武功,一個讀書人多讀了幾車書,自能引經據典,說出一番大道理來,倒也不足爲奇。

一旁站着的劉伯溫一直面含微笑,未發一言。

張三丰一生之中有三次改變一生命運的大徹大悟,第一次,他選擇了獨立;第二次,他創造了可流傳萬世的武當武功;第三次,他領悟了世間修道,修世間道的真諦。

第一次的頓悟他成爲了一位特立獨行的武林高手、第二次的頓悟他成爲了一代武學宗師,而第三次頓悟,卻令張三丰在道學上的成就超越了中國史上非常著名的陳傳老祖與彭祖等人,至於百年前的奇人高道王重陽、邱處機之流,更難望其項背!而開山立派,大凡武藝但有所成即可爲之,卻不值一提。

現代人所說的想法決定命運,在張三丰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證明。是以張三丰心裡真正感到得意的,自然唯此而已。而這一點,常人又有幾人能夠看得出來?

張三丰畢生崇尚身心雙修,而非尋常出家人那般僅將修心擡到了至高無上的地位。而修身者,絕非一般狹義的修自身而已。他推崇出家也理天下事,清靜無爲不是指掩耳閉視,對凡塵俗事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所以武當七俠能稱爲武當七俠,而少林四大神僧只能被稱爲少林四大神僧。他的一生行爲均和世間修道、修世間道隱然相合,只是一直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而已。俠之大者,爲國爲民。世間修道,修世間道,只有真正關心世間凡塵的道,纔是真正的道!俠者,道者,本爲一物也!

至此,張三丰雖然年已過百,仍不辭辛苦,年年出遊,走遍了大江南北,神州大地,最後連死,都死在了山野路邊的凡塵俗世中!武當弟子更是遍佈天下,做了無數的好事,大事。

想到,也要努力做到才能成爲一名真正的成功者!張三丰一百一十餘歲,依然努力不休,相對於大多數稍微有些成就便悠然自得,止步不前的人來說,怎能不令後世千千萬萬人爲之欽服仰慕?

一番話說來,細細想去,火龍、靈虛、鄭玄等道人均不禁背生冷汗,幡然醒悟。點頭長嘆,既而歡喜浮之於面。

趙敏輕聲嘆了口氣道:“同太師公一番長談,敏敏獲益甚多,心中也踏實了許多。在此,敏敏便替真陽師弟向太師公討個饒。因爲敏敏一時嘴饞,想喝些魚湯什麼的,便要師弟幫我去湖中捕撈。敏敏知道師弟乃是出家人,令他做這些事甚爲不妥,但……除了師弟,敏敏真是不知該去求何人了?害得師弟觸犯道家戒律,大大不該,請太師公千萬不要責罰師弟。要罰,便罰我好了。”

張三丰愕然道:“有此事麼?”

真陽通地跪倒,頓首道:“請太師傅責罰!”

張三丰點頭道:“嫂嫂有事,兄長不在,做兄弟的,理應效勞。況且你師嫂有孕,須得有葷腥滋養身體,太師傅不來怪你。起來罷!”

趙敏高呼道:“謝太師傅,太師傅英明!”

張三丰心中暗笑:“將朝廷那套拿到這裡來了。”

趙敏說罷便看向真陽的眼睛,看得真陽惶恐得慌忙低下頭去。他原本剛想向太師傅訴說其他罪過,卻被趙敏一眼先盯了回去。趙敏亦心中暗笑,又看向了小翠小虹她們。

小翠小虹的心中早就咚咚直跳,心想不能讓真陽惡人先告狀,便立刻一齊向火龍跪倒,叩首道:“太師傅!掌門師伯!小姐!小翠、小虹告罪!”

火龍靈虛一愕,道:“你們又有何過?”

小翠道:“我二人以大欺小、以多勝少,打了真陽師弟了。”

小虹緊接道:“皆因真陽師弟不守規矩,意圖不軌,我姐妹二人實在忍無可忍,纔出手教訓……教訓了他一頓……”

聽到不守規矩,意圖不軌八個字,幾乎所有人都大吃了一驚。只聽小翠道:“我們親眼見到他……”說着指了一下真陽道:“偷看人家花家妹妹洗腳,然後欲圖不軌,把花家妹妹驚落水中,幸得我等現身,他纔沒有得逞;後來,他又偷到我等住處,試圖偷窺我們姐妹幾人,聽……聽說……”小翠又一指真陽,切齒道:“他竟然異想天開,想要……想要……”

她想說真陽想要娶她們八姐妹中的一個,可終於羞於啓齒,沒說得出口。

後面的話不用說了,張三丰便已經臉色大變。當年武當派後起之秀中最優秀的弟子宋青書便是過不了情之一關,終於做出偷窺峨嵋派諸女臥室的醜事,後被莫聲谷發現,追拿不成反被其害,釀成了武當建派以來最大的災禍。是以聽到連真陽都會如此,張三丰當真驚呆了。

真陽冷汗沁滿周身,俯首哽咽道:“太師傅……弟子……”

趙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嗨……”

花小蝶早已準備多時了,聽到這聲嘆息,當即掩面嚎啕大哭起來,這一聲大哭,不禁嚇了衆人一跳,嚇得真陽將後面的話也咽回了肚子。

這時小玲見勢不妙,心想再不出手更待何時?當即躍衆而出,輪掌向真陽的後腦打去。衆人再次大驚,待見她並未動用絲毫內力,又鬆了一口氣。真陽也未躲閃,那一掌便打在了後腦上,當即道冠飛去;再反手打回來,髮簪又飛去,一頭長髮散落下來。

小玲切齒喝道:“臭小道士!不教訓你一頓,實難解心頭之恨!”

第三掌還未打出,楊昳終於開口喝止了她。小玲退回到楊身後,忍不住在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還好此時除了趙敏和劉伯溫以外,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真陽的身上,沒有其他人看到她的這一絲鬼笑。

楊昳的心彷彿一直都遊離天外,真陽的事未發之前她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趙敏和張無忌二人的身上,心中暗暗感嘆;想到那日與趙敏同浴,臉上又禁不住滾燙,心道這趙敏該不會將此事對張無忌說吧。假若說了,張無忌會很好奇地細問比方說她的身體肌膚什麼的麼?心中狂跳之下,才發現小翠等女突然跪地請罪了。

她從來都沒有這般失魂落魄過,省悟過來,當真是既感羞愧又感哀傷,當下便欲拂袖而去,但這許多長輩在此,終究沒敢無禮。

很多人心中都暗自奇怪一向嗲膩膩自以爲溫柔似水的小玲爲何突然變得如此潑辣蠻橫,小玲自己也按捺不住心中砰砰亂跳,實在希望真陽能夠轉過頭來,她好遞個眼神教他知道是誰打的,可惜他一直不轉過來。心下頗爲不安,心想這傻小子別到最後還搞不清是何人打的就糟糕了。當下又提聲道:“我小玲一人做事一人當,真陽師弟若要報仇,只管來找本姑娘便了!”

可惜真陽依然沒有回頭。

小翠又厲聲道:“真陽根本就不配做一個道人!”

靈虛喝道:“住口!休得無禮!”又向張三丰賠禮道歉,將琴簫八女通通呵斥了一通。至此琴簫八女再無一人敢吭聲了。

眼看張三丰要回過神來細問真陽,趙敏道:“真陽師弟的事,敏敏倒是知道一些的,其實師弟固然有過錯,但琴簫八位姊姊也多少有些誤會師弟的地方!”

真陽心頭彷彿陡見光明,忙向趙敏叩下頭去。只聽趙敏道:“那日師弟受我所託,去林中小湖捕魚,不想正巧花家妹妹在湖畔戲水。師弟雖然是出家人,但畢竟過於年輕,修爲尚淺,定力可能稍稍差了那麼一點點,陡然間見到花妹妹這般美麗人兒的足踝,難免會心猿意馬,忍不住偷偷多看了一會兒。嘻嘻。”說着不經意地瞟了張無忌一眼,聽到這裡,張無忌的心中早也一熱,當日綠柳莊鐵牢中的一幕宛然又浮現在眼前,令人心中一蕩。

趙敏接着道:“便是太師公、火龍前輩、靈虛前輩、陳玄前輩,不也有年輕的時候麼?若是換成各位前輩當年,相必也難以自制吧?”

四名高道面面相覷,有的覺得好笑,有的覺得尷尬,四部鬍鬚紛紛亂搖,心中暗呼:“罪過!荒唐!”

趙敏接着道:“不過後來師弟不知怎的突然衝向前去準備動粗就不對了,雖然師弟並沒有碰到花家妹妹,但將人家一位大姑娘嚇得跌落湖中當真大大不該。”說罷又是一聲長嘆:“嗨——”

張三丰剛欲開口,那邊廂一直嚶嚶哭泣的花小碟卻突然一聲大哭,指着真陽罵道:“死真陽!死道士!虧你還是一個出家人,你還有臉再做道士麼?我……我……我以後還怎樣存活於世間?”

哭着便欲尋物自盡,但突然想到趙敏的第三聲嘆息還未發出,只得生生忍住了。

只聽趙敏接着道:“這其中恐怕有些誤會,但後來師弟不知怎的又到了我等住地,又被小翠等姊姊發現,以至動手過招。這其中的過結我沒有看到,不是很清楚,還請小翠姊姊說說吧。”

趙敏突然把話腳拋給了小翠,嚇了小翠一跳,逕自先“啊啊”結巴幾下才理出些頭緒,道:“那日……那日……我等正在田間勞作,突然發現真陽師弟……師弟……鬼鬼祟祟地躲在附近,是以……是以氣不過,動手打了他……”

凡是主人家都很難忍受男客對自家女子無禮,火龍靈虛雖極敬重張三丰,但聽到這些,心中也是不舒服已極。倘若真陽不是出家人,順水推舟將小翠許配給真陽,倒可以將這種尷尬事化作美事,可惜……二人相視搖了搖頭,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元朝以來,世間的禮法已經寬鬆了許多,於男女之防並非極緊,況且江湖中人跟讀書人又不同,更加寬鬆得多。宋青書當年是偷窺峨嵋女俠的寢室,真陽卻在田間地頭,兩者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的。怪就怪在真陽是出家人,出家人在哪裡偷窺女子都是大錯一件!

張無忌感到張三丰的全身都微有發抖起來,心中擔憂,暗暗握住了張三丰的左手,將一絲綿軟渾厚的內力傳了過去。張三丰盯着真陽半晌才沉聲緩緩道:“真陽,果真如此?”

趙敏和小翠的話雖較片面,但真陽卻難以辯駁,只得垂淚點了點頭。

張三丰轟地坐倒在了木椅上,道:“你當真偷窺……偷窺……”

真陽哭道:“弟子是無心的!弟子……”

趙敏嘆了第三口氣。花小蝶早已等候多時了,此時立刻大哭一聲,低頭向張三丰附近的牆壁狠命撞去。

趙敏心中暗暗好笑,心想花小碟貪生怕死,放着身旁結實粗重的木柱不撞,偏生去撞張三丰身邊的木牆,別說有這許多高手在旁決不至於令她撞上了,便是沒人管她,讓她撞,如此薄板恐怕也撞不死她!

果然,張三丰只袍袖輕輕一拂,便將她的一衝之勢化去,她想要去拔腰間的匕首,卻被一股內力壓住,無論如何也抽不出那匕首來。正好趙敏來扶她,便順勢痛哭着撲入了趙敏的懷抱,道:“姊姊,我不想活了!”

別看此時天下武功最高的三位高手都在此處,但在這哭哭啼啼,尋死覓活的小女子面前,也是誰都束手無策,只願就此投降纔好。

張三丰心中略感蹊蹺,隱隱覺得一絲不對,一時間又找不到明顯破綻,便長嘆一口氣,向花小蝶拱手道:“武當弟子真陽犯下大錯,全怪老道疏於管教,其中事實如何,容老道詳加考問,武當自有門規嚴加處置!得罪姑娘之處,請大量開恩之外,便請姑娘發落!”

諸人心中暗贊:張三丰一代宗師,百餘歲高齡,尚能如此客氣地對一個無名無位的後輩說話,自認過錯,且當着如此多外人的面遇此丟臉醜事雖怒不亂,頭腦清醒,既不包庇護短,亦不憑一時之憤妄加處置,當真人所難能!

趙敏卻暗歎自己的火候把握得不錯,既不至於將老太公氣死,又能按計劃進行。便溫言對花小蝶道:“妹妹別哭了,我太師公不是說了麼?想如何懲罰真陽,妹妹說了算!”

劉伯溫心中暗笑:這張夫人今日頻頻曲解他人話語,妹妹說了算和請姑娘發落,聽來彷彿一般,輕重程度卻差了很多了。張三丰只得默認此言,但如此後,武當的門規什麼的,便只能靠後了。

花小蝶只想喊出:“要我如何處置?人家被他如此,怎能嫁得出去?除非嫁了他!”好歹事先早已說好,只得改口哽咽道:“辱我太甚,輕罰不能解恨!我聞道家最重的刑罰除了處死就是革除道門,要他死倒不必了,但堅決要將他逐出道門!”

張三丰臉色變了數變:革出道門意味着此人的聲譽將完全掃地,爲天下人恥笑,以後在人前再也難以擡起頭來,比重打數百大板再面壁幾年要嚴重多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真陽也覺得好像是落入什麼圈套了,但卻如何申訴?只得伏地大哭。

小翠等人忍不住好笑,終於忍不住幫腔道:“對!將他革出道門!”

小玲也豁出去,拼得事後挨一頓好罵,高喊道:“逐真陽出道門!他哪裡再配做道人!”

還想喊,楊昳厲喝,琴簫八女只得都驚恐地垂下了頭去。

楊昳向火龍跪拜下去,道:“爺爺,張真人家事,孫兒自覺不便再行旁觀,容孫兒無禮,先行告退了!”

說罷向火龍、靈虛、張三丰分別叩首,起身去了,琴簫八女哪敢遲疑?一齊跪拜而去。

劉伯溫也哈哈大笑,背手而去。火龍亦抱拳,說道:“按律處之便是,萬勿動怒!三豐真人保重!”攜了靈虛去了,其餘道人跟着拜別。

趙敏對真陽道:“革出道門又不是革出武當門戶,師弟不必過於傷心!”然後又對花小蝶道:“妹妹,我太師公泰山北斗,說過的話自然算數,你也不要太過傷心了,同我們一道回去歇息去吧!”

說罷挽了張無忌的胳膊。張無忌早已想起了那日在伏牛山她們說過的悄悄話,心中暗怪趙敏,但看花小蝶楚楚可憐的模樣,又心下不忍,再看真陽可憐巴巴的樣子,只感好笑,只得搖頭嘆息,對真陽道:“真陽,好好伺候太師傅!你永遠都是武當弟子!”

說罷去拍了拍真陽的肩頭,向太師傅告退,攜着趙敏去了。人人都走,最後剩下週顛一人,對着這一老一少,一個愁一個哭,半晌只不說話,實在掃興,也拱拱手去了。

此時天色早已黑透,濃霧之中更飛起了漫天的細雨來。走出草廬,便見一道士奔來,拱手道齋飯已好,請大家都去吃齋。此時大家倒真也餓了,請了張三丰和真陽,一席悶聲無語食了一碗素齋。再次拜別,張趙花三人接了道人備好的傘和燈籠,走出數十丈,便見湖畔岩石之上一人掌傘提燈,笑吟吟地矗立相送了。

此人正是劉伯溫,張無忌走到跟前,兩人拱手客氣一過,走沒多遠,劉伯溫微笑喊道:“明日卯時,小生於此湖畔煮茶相候,相敘言歡,不知張大俠肯賞光否?”

張無忌回身道:“甚好!張無忌實盼聆聽先生高論!”

劉伯溫仰天哈哈大笑,拱手回去了。

回到住處,趙敏道:“劉伯溫有所爲而來,你明日會他,務須小心。”

張無忌笑道:“難不成他也想殺我?”

趙敏搖了搖頭,思索了一番,道:“我總覺得他這次來這裡爲的是你,但爲的是什麼,卻想不透……”

張無忌打來熱水,將趙敏抱上牀,除下她的鞋襪,雙手握着這對圓柔滑膩的玉足,心中不禁又想起了當年鐵牢中的一幕,心中甜極,放入水中,輕輕揉洗,道:“不要想那麼多了,最多明日我喝茶時小心點便是了。”

趙敏搖了搖頭。張無忌洗得她很舒服,不禁又想笑,但終於還是長嘆了一口氣。

聽到她嘆氣,張無忌心中憐惜,道:“好了,明日我不多說話,隨便敷衍他幾句就回來,總成了吧?”

趙敏這才露出笑容,仰面躺到了牀上。

若是換做其他女子,既然不放心相公明日的茶約,定然會想辦法找藉口同去,但趙敏不會。婚前可以,因爲那時是以自己的臉面做事,她可以任意刁蠻任性,別人管不着;現在嫁作人婦了,卻不能教相公在人前難堪。

這一夜張無忌心裡總惦記着張三丰和真陽,沒有睡得好,天才微明,便起來了。

外面的雨兀自淅淅簌簌下個不停,附近的山溪水聲響了許多,天地間溼冷異常,趙敏原本縮在被窩兒裡實在不想起來,但見張無忌已經捧了一木盆熱氣騰騰的洗面水進屋了,便抿嘴一笑,拼命鑽出了被窩。

張無忌心中的歉疚無法言喻,心想自己無論如何也要給敏敏和即將來到世間的孩子一個安定的生活、安定的家了。

來到張三丰的草廬,張三丰和真陽卻早已經離開,只留下一紙寫道:“武當孽徒真陽,觸犯道戒,已被革出道門,現回武當,餘罪請武當掌門按門規處置。無忌孩兒心中尚有許多疑惑,可向青田先生請教。老道去也。”

張無忌心下一陣痠痛,一片茫然,很想仰天長嘯,又想追將出去。看墨跡,太師傅必已走了多時了……他怎知我心中尚有許多疑惑?請教劉伯溫?可敏敏卻看他心存不良……真陽若教太師傅處置可能還好些,而二師伯向來嚴厲剛正,真陽回去由他處置豈不糟糕?

張無忌癡癡發呆,趙敏心中微嘆,輕輕退了出去。湖畔的風甚是清新,雨落湖面,激起浮霧如沸,一切又美極了。

花小蝶撐着油傘已在湖畔站了多時了,看見趙敏走來,便抿嘴笑了起來。

走到花小蝶面前,趙敏輕輕道:“如你所願,真陽已被革出道門。”

花小蝶的一張俏臉噴紅,笑成了一朵花。

趙敏卻輕嘆道:“可是他卻被太師公帶回武當交由武當掌門處置了。”

花小蝶驚道:“他們已然走了?”

趙敏點了點頭:“已經走了多時了。”

花小蝶的小嘴又撅了起來,愁苦道:“那怎麼辦?”

趙敏道:“我二師伯的脾氣,看來至少得罰真陽面壁思過二十年。”

花小蝶急道:“二十年?那豈不糟糕?”

趙敏微微一笑,道:“那也未必不是好事啊,這樣一來,我敢說,真陽必定會領悟到武學的真諦,二十年後,一代絕世高手便現身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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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山野長空盡玄黃第十六章山野長空盡玄黃第十九章火海絕域誰稱強第十六章山野長空盡玄黃第一章山河萬里雨露香第十八章百丈巨坑戲羣狼第十五章西去小昭在何方第十六章山野長空盡玄黃第五章峨嵋絕頂青絲揚第十章雪山神廟奪丐幫(上)第四章驚天動地震八方第十九章火海絕域誰稱強第八章野店奇棺藏屍王第二十章風雪江湖冰迫浪。第五章峨嵋絕頂青絲揚第十六章山野長空盡玄黃第十六章山野長空盡玄黃第十八章百丈巨坑戲羣狼第十五章西去小昭在何方第三章名山大川雪茫茫第十八章百丈巨坑戲羣狼第十一章雪山神廟奪丐幫(下)第七章邪徒本面原無常第十五章西去小昭在何方第二章豔女月夜拆鴛鴦第十九章火海絕域誰稱強第十九章火海絕域誰稱強第十八章百丈巨坑戲羣狼第二十章風雪江湖冰迫浪。第十一章雪山神廟奪丐幫(下)第二章豔女月夜拆鴛鴦第十章雪山神廟奪丐幫(上)第十二章疾風寒雪舞殘陽第一章山河萬里雨露香第一章山河萬里雨露香第一章山河萬里雨露香第八章野店奇棺藏屍王第十九章火海絕域誰稱強第十一章雪山神廟奪丐幫(下)第十四章陽爲陰者陰爲陽第十一章雪山神廟奪丐幫(下)第十六章山野長空盡玄黃第二十章風雪江湖冰迫浪。第五章峨嵋絕頂青絲揚第十五章西去小昭在何方第三章名山大川雪茫茫第十章雪山神廟奪丐幫(上)第九章九陰九陽亂爲傷第十章雪山神廟奪丐幫(上)第十三章終南山中仙風長第十九章火海絕域誰稱強第五章峨嵋絕頂青絲揚第八章野店奇棺藏屍王第十六章山野長空盡玄黃第六章奸佞妄爲何可當第十八章百丈巨坑戲羣狼第八章野店奇棺藏屍王第十二章疾風寒雪舞殘陽第十九章火海絕域誰稱強第三章名山大川雪茫茫第十一章雪山神廟奪丐幫(下)第二十章風雪江湖冰迫浪。第十八章百丈巨坑戲羣狼第八章野店奇棺藏屍王第十六章山野長空盡玄黃第十七章怎知伊人病膏肓第一章山河萬里雨露香第十六章山野長空盡玄黃第七章邪徒本面原無常第八章野店奇棺藏屍王第十七章怎知伊人病膏肓第一章山河萬里雨露香第八章野店奇棺藏屍王第三章名山大川雪茫茫第七章邪徒本面原無常第四章驚天動地震八方第六章奸佞妄爲何可當第十八章百丈巨坑戲羣狼第十六章山野長空盡玄黃第十八章百丈巨坑戲羣狼第十九章火海絕域誰稱強第十八章百丈巨坑戲羣狼第十四章陽爲陰者陰爲陽第十九章火海絕域誰稱強第三章名山大川雪茫茫第八章野店奇棺藏屍王第六章奸佞妄爲何可當第二十章風雪江湖冰迫浪。第十四章陽爲陰者陰爲陽第五章峨嵋絕頂青絲揚第十四章陽爲陰者陰爲陽第十四章陽爲陰者陰爲陽第五章峨嵋絕頂青絲揚第二十章風雪江湖冰迫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