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名山大川雪茫茫

一覺醒來已是午後,沙丘頂上的風正大得緊,吹得張無忌滿頭滿臉都是沙土。因爲沒有吃早飯,是以現下肚裡空得頗爲難受,一摸衣襟,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適才走得急,竟忘了攜帶乾糧銀兩,心道這一去萬里怕又有得苦吃了。正思量間,忽聽得丘下有沉重的呼吸聲,忙扭頭看去,只見丘下二百丈外的沙粼上趴了一個人,那人滿臉刀疤,正呆呆地望向自己。

見張無忌醒來看了過去,那人臉上一樂,跳了起來叫道:“教主!你醒了?屬下等待多時了!”

是周顛,張無忌道:“周兄,你的盛情在下心領了,在下既然心意已決,周兄就不要太過勉強了。”

周顛道:“教主你會錯意了!教主讓位於楊逍老兒,屬下心中固然不快,但在明尊座前我等尚且不能使教主回頭,現下憑我周顛一人,又豈敢奢望能令教主收回成命?”

越往後越是山高雪厚冰滑風惡,甚是難走,尤其周顛在攀登高山時出力過猛偶有頭暈氣悶的現象,但好在他功力深厚,又有張無忌在,運氣調息過後並無大礙。二人以一條生牛皮各自拴於腰間相連,在山中曉行夜宿,行速甚緩。周顛時而忍不住笑罵道:“他奶奶的!早知如此,當初應該走大路便好了!那樣最起碼我們可以買兩匹馬來騎,勝過受此洋罪!”

張無忌心中也不禁感到焦急,但足下往往是萬丈堅冰,別說快不得,便是能安然渡過不摔下深谷就感謝天地了。但路已行至此處,想要回頭是不甘心的了,只有堅持走下去。兩人一般不敢在山頂過夜,每每走到太陽西沉之時便不再翻山,尋那山腳和谷底的洞穴過夜。數日來的晚間張無忌閒來無事便翻閱那《九陰真經》和《降龍十八掌》。心道自敏妹從周姑娘處取來,不覺已有數月之久了,此間倒是見過周姑娘數面,只是礙於敏妹之面,一直沒有將此物還於周姑娘,這次去四川便乘機交還給她吧,此物原爲峨嵋創派祖師郭女俠的母親所錄,自該歸峨嵋派所有,我張無忌不可私自據爲己有,就連其中的武學也不應偷窺習練。不過這兩部秘籍所載之武功大是神妙,其實自張無忌見到此物時便忍也忍不住時時研讀推敲,以之與自己習練的《九陽神功》、《乾坤大挪移》和《太極拳》相印證比較,越比越是讚歎,越看越欽佩仰慕創此功法的前輩高人。他雖然無心偷學那秘籍中的武功,但久看之下真氣自然遊走,情不自禁之下輕輕一掌拂出,身邊的岩石咕咕悶響,石心已然碎了,卻是摧心掌在不知不覺間練成了。

原來張無忌自學會九陽神功和乾坤大挪移兩項神功後,天下的武功大都能拿來即用,所學新招要比常人快了萬倍,但那也僅限外功和可以以九陽神功作爲內功根基的功夫,而且用於極其高深的武功也不會十分靈光,比如龍爪手,張無忌可以使得比空性還好,但降龍十八掌他卻只能使出三四成的威力來;比如一陽指他只能依樣畫葫蘆似是而非的使出,而玄冥二老的玄冥神掌他卻連一點痕跡也使不出來,是以《九陰真經》上的武功他也未能一蹴而就,只因《九陰真經》所載內功與《九陽神功》所載內功功理截然相反,兩者非但難以就此簡單地互爲利用,而且相互剋制,幾乎不可共存。一個月前張無忌在武當山閒來無事又細研了一下《九陰真經》,只覺得那九陰真氣剛生出來一絲即被體內強大的九陽真氣化得乾乾淨淨,就如那鑄鐵洪爐內要凝出一支冰凌一樣困難。後來他看太極圖突有所悟,試着將九陽真氣強行擠壓至丹田的一側,並催動其旋轉起來,終於空出了一部分丹田來,這時他再練那《九陰真經》纔好歹有了進展。張無忌深知自己這般甚是危險,稍有不慎將會輕者走火入魔,經脈齊斷成爲廢人,重者立時便可喪命。其實以張無忌此刻的武功普天之下已無敵手,但他偏偏無法自拔,這便似酒鬼面前擺着佳釀、淫賊面前橫陳玉體一般,怎能熟視無睹?而且越難越危險他反而越忍不住要去試試,看自己到底能否攻克難關,達到水火交融,陰陽相濟的最高境界。

張無忌主要看那《九陰真經》上半部的行經運氣的法門,於下半部所載九陰白骨爪之類的外門功夫不怎麼理會。這日夜裡打坐運氣,將那九陰真氣搬運至奇經八脈時直感到渾身冰冷入骨,說不出的難受,只想喝出一口氣去卻牙關僵硬無法辦到。此時他卻不知周顛正如熱鍋上的螞蟻在洞口洞內團團轉,絲毫不敢睡下。他們所住的洞穴只有兩丈來深,口大里小,地面極不平整。這夜山中狂風大作,直卷得暴雪如狂沙般打進洞來,洞中連堆火都點不着,寒冷到了極點。周顛裹着獸皮囫圇了一覺後突被一陣牙關相擊聲驚醒,知道是張無忌所發,這幾日他幾乎天天如此,原本不如何驚奇的,但此刻張無忌的全身骨節都克拉拉地響了起來,睜眼一看,只見他渾身籠罩着一層寒霜,臉色慘白,神情恐怖,不由得大吃一驚。知道定是張無忌練功出了岔子,但他功力較張無忌相去甚遠,無法幫上忙,只得慌手慌腳地脫了身上的獸皮試圖去給張無忌披上,但才接觸到他的身子就感到一股寒氣呼地襲來,激得他連退了數步直至洞口。一陣哆嗦之後突然隱隱聽到蹄聲如雷,似是有數以萬計的野牛之類的大傢伙狂奔而來了。

周顛心下大奇,忙跨出一步去看,只見到狂雪撲面,四下裡漆黑一片,目及數十丈只隱隱約約看到白山怪巖的輪廓外其餘什麼也看不見。正好內急了,便對着洞口的岩石尿了起來,正自感嘆這鬼天寒冷至此,撒尿都成冰時,忽覺聲音不對,眼前不遠處的谷底山岩轉彎處猛地衝出了無數頭野犛牛來,轟轟隆隆巨響間,如山洪暴發般地掠過周顛身邊,向下方繼續衝去,良久不絕,驚得周顛張大了嘴,半天合不攏來。

犛牛數量極大,在峽谷中擁擠不堪地狂奔,有數頭甚至從周顛的鼻子底下衝過,牛毛拂身,積雪撲面,騷臭充斥鼻腔。周顛被一股牛臀撞了一下,摔進洞來。此時眼見張無忌渾身顫抖得更厲害了,大吃一驚,心道千萬莫讓那蠻牛衝了一頭進來,否則教主性命不保。堂堂明教教主死在高手之下尚有情可原,若死於一頭蠢牛之下怕是要笑死人了。

心念至此,周顛忙抄起單刀,立於洞口,圓睜雙眼,鬚髮隨狂風亂舞,竟也頗爲神威凜凜。其實犛牛狂奔之中都沒有注意到路旁還有一個山洞和一個挺刀威立的人,幾有一炷香的時間過去,犛牛羣開始逐漸變少。周顛知道如此深夜犛牛羣突然狂奔一定是有什麼危險纔會這樣的,果然不一會兒就見那犛牛羣中還飛奔着許多較小的獸影,仔細一看,嚇了周顛一哆嗦,原來是狼,而且越來越多!只見數頭犛牛已被狼羣撲倒,獸羣頓時大亂,霎那間到處都是血肉橫飛,羣狼爭搶的景象。周顛闖蕩江湖多年,狼見過了不少,但如此這般的卻生平僅見。正自感嘆間突然一頭巨大的老犛牛被一頭灰狼咬中了脖子,失去平衡直向洞口衝來。周顛見其來勢兇猛,大喝一聲疾跨一步伏地一刀正中那牛的左前腿,使牛再度失去平衡一頭撞在洞口旁邊的山岩之上,嘭地一聲巨響,那狼也收勢不住摔打在岩石上。但那狼的身體雖飛出,口卻不鬆,甩打在山岩上只是悶哼了一聲,翻過身去繼續死咬。周顛看得氣憤,手起刀落,狼身自頸處應聲斷落,鮮血霎那間染紅了一大片積雪。巖上積雪紛紛墜落時那狼頭才一鬆口,落下地來。

張無忌道:“如此最好,否則在下不才,唯有一逃而已。”

周顛雙手亂擺道:“教主千萬不可!你一跑,周顛就是騎了八匹快馬也追不上啊!周顛仰慕教主的武功和爲人,這次巴巴地趕來便是想隨教主去了,既然教主不願做教主了,我周顛做那個散人也無味得緊!”

張無忌大吃一驚道:“周兄豈可如此?你這樣豈非陷我以不義?”

周顛道:“教主怎能如此說?一者我周顛並沒有退出明教,依然是明教的一員;二者我周顛就算呆在光明頂,或是跟在彭賊禿等人的身邊,也不過只是一個有不如無的累贅而已,他們打心眼兒裡看不起我,既不願指派我做事又指派不動我,有我在只會增添他們的煩惱,吃飯還得給我多加一雙筷子一隻酒杯,媽的,吃差了喝孬了老子還要罵他娘!所以我思前想後,覺得還是跟着你好!教主若要行走江湖,我周顛就給你當個解悶兒的,教主若要買棟宅子隱居,我周顛就給你當個管家看門的!反正我周顛在教中也無甚事做,整日遊來蕩去,還不若隨着教主去了好。”

張無忌從不善於拒絕他人,何況周顛說得極爲懇切,令人不忍拂其意。正踟躕間那周顛已蹭到眼前來坐下了,他自揹包中拿出了乾糧和清水道:“教主,還沒吃東西吧?俺這裡有!俺周顛做別的事馬馬虎虎,但每次出遠門那銀兩吃食是一定要準備充足的!教主別客氣!吃吧!”

他口裡說着,手裡已經自顧着撕了一塊牛肉乾大嚼起來,張無忌腹中正餓,便不再和他客氣,亦抓起一塊牛肉乾啃了起來。幾口牛肉清水下肚,張無忌心頭暢快了許多,心中突道此去中原萬里迢迢,如有此人做伴當真可以減少很多孤寂。而且此人闖蕩江湖多年,閱歷十分豐富,帶上他對找尋趙敏的下落也會有很大的幫助。當下便道:“周大哥當真願意跟着我?”

周顛道:“周顛的一張爛嘴說盡了天下的廢話,可說話從來不說假話!”

張無忌道:“那周大哥務必先行答應小弟一件事!”

周顛道:“教主儘管吩咐便是!”

張無忌道:“便請大哥以後莫叫小弟什麼教主了,直呼我無忌便是。”

周顛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此乃小事,以後屬下——不對,周顛不叫便是。”

張無忌笑道:“這就對了。咱們江湖人物不必拘禮於小節,周大哥長我甚多,叫我一聲小弟我都頗感惶恐了。”

周顛笑道:“教主言重了……不對不對!以後我稱你爲兄弟或者無忌便是!否則你倘若如先前一般叫我前輩我可就更加吃不消了!哈哈。對了,趙姑娘昨日突然不告而別,是不是生您的氣耍大小姐脾氣跑了?”

張無忌道:“不是,是五毒教教主何綠嫣姑娘把她劫去了。”當下把昨夜發生的事除地字門諸女及與趙敏二人溫存等事外都給周顛說了。周顛聽完直撓頭皮道:“教……兄弟你剛纔說那姓何的女子自稱在四川受人之託來請了弟婦去的?”張無忌點頭稱是。周顛道:“四川?峨嵋派便在四川,敢問教……兄弟除了周姑娘以外,還在四川有什麼對……朋友麼?”

初改口多有不慣,周顛那“兄弟”二字一出口,便是說有多彆扭便有多彆扭。心道,且先過這一陣子再慢慢改口吧,我周顛豈能當真老着一張老臉管教主叫兄弟?一日是教主,終生是教主,現下教主有令不能違。教主終會有回心轉意的一天,同我一道回光明頂重登教主之位!

周顛心中如何計較張無忌不得而知,他回答道:“沒有了……周大哥是指這事有可能是周姑娘所爲?”

周顛點頭道:“看來此事須得從周姑娘身上着落才行!不過她們既然已經在趙姑娘身上下了毒,看來我們即使找到了趙姑娘也無可奈何,只能暗中察看敵人的動靜再伺機取解藥救人。”

張無忌點頭道:“正該如此!”

不多時兩人便吃飽喝足下得沙丘來,一路東行,數日後行到了阿爾金山下。張無忌自中原來崑崙山走的是甘涼古道繞行哈密再向南行穿越無數戈壁沙漠到達光明頂的。這條路算來張無忌已經走過三遍了,第一次是詹春蘇習之二人帶他和楊不悔走的;第二次是他初做明教教主,率領明教羣雄回中原時走的;第三次則是與趙敏二人於數日前走的。他曾聽聞楊逍給他講述過明教總壇所處的地理位置,知道去來中原唯有甘涼最好走,其餘便須繞道極北,走那韃袒(現蒙古國)荒原。而崑崙山勢綿延數千裡,向東直入青海,假若取道青海罕東衛(今柴達木盆地),途經西寧州直下蘭州,那路便近了一二千里。不過此路雖然稍近,但卻艱難異常,自古甚少有人行走。此次張無忌和周顛二人同路,自持藝高人膽大,雖然天已入冬,隨時都有大雪封山的危險,但仍不願再去走遠路,便朝東方徑直而去,去翻越那阿爾金山。

二人沒有沿着山腳向東北方向行至阿爾金山之尾再行翻山,而是幾乎在崑崙山與阿爾金山接頭處便沿着山羊走出的道路鑽進了山裡。

初進阿爾金山時,山上極其荒涼,滿山除了零散低矮的荊棘類植物外,幾無其他。此時山風席地而走,呼嘯聲聲,其時雖剛入冬,但見濃雲滾滾之下,鵝毛般的大雪卻已漫天卷瀉下來。如此景象甚是少見,山上雖然氣悶寒冷但張週二人體內真氣流轉絲毫沒有感到不適,反而覺得胸中豪氣干雲,只想長嘯一番。周顛狂奔上一座巨石之頂,仰天咆哮,聲震雲霄。

看得張無忌不禁莞爾,心道周顛年齡雖已不小,但脾氣性格卻如此率真,倒也難得。

頭兩日行得甚快,那山一座接一座翻了過去,只見那山越來越高,越來越陡,越來越險,數日來的大雪已經將整個天下堆成了白色。一路上週顛興致甚高,給張無忌說了不少他的見聞。如他道從前他曾和說不得賊禿走過此路,但那是夏季,下到山谷時那草綠得緊,那樹穿天般的高,有的蘑菇有磨盤一般的大;他還道翻過這幾百裡的大山會走到一片足有一千里的大草原,那裡雖然依然氣候寒冷,渺無人煙,但野獸成羣,四處飛奔,雖然常常可以輕而易舉打來野羊野驢什麼的來打打牙祭,但又常常苦無柴禾,就是走運撿到幾塊犛牛糞來燒,也是甚難燒熟,令人喪氣得緊;他還道過了那片草原後不久會到罕東衛,我的媽呀,那裡可好,放眼望去全都是鹽!比這裡的雪都多,快馬加鞭十天半月都走不完!我周顛生在窮苦人家,從小便缺鹽吃,後來到了那個地方纔道,俺娘爲甚麼不把俺生在那裡?那裡的鹽多得俺周顛一百輩子都吃不完!

聽到此處張無忌也不禁神往,道:“那麼那些販運私鹽的爲何不來此處?”

周顛道:“只怕那裡山高路遠,人跡罕至,爲了販運那點兒私鹽累死幾匹牲口都划不來吧。”

周顛又道:“青海雖地處邊疆,多是高山,道路及其難行,還到處都有極易致人於死地的惡風(高原病),但青海武林卻不容小視,如青海派、數不清的番僧,都曾在中原武林掀起過大風大浪!”

張無忌道:“敏妹兄長王保保身邊的十八番僧便是出自於此嗎?”

周顛道:“是啊!還有那一百餘年前逃出少林寺的火工頭陀,也是在青海創立的金頂門!”

張無忌嘆道:“厲害!”

周顛道:“不過此地甚邪,所出的江湖人物大多帶着邪氣,跟我教也大多是敵非友!”

張無忌道:“想來此次我們匆匆路過,定然不會碰到吧?”

周顛道:“那也未必。”

羣狼嗅見血腥,立時便圍了過來。見狼羣勢大,周顛擔心洞中的張無忌,不敢在洞外與狼羣對峙,忙搶了回來。只見這時羣狼已經撲向了洞口外的受傷犛牛和那具狼屍,片刻間便已把獵物撕扯得乾乾淨淨。這時早已有狼發現了洞內的兩個人,尤其嗅到了周顛手中單刀滴下的鮮血腥味兒,便有數狼朝周顛圍了過去。仗着狼多勢大,伏地低嗥着紛紛撲了上去。周顛大喝一聲,單刀狂舞,頓時便砍死砍傷數狼,其餘狼大吃一驚,蜂擁而上。洞內狹小,容不下許多的狼,周顛單刀舞將起來,羣狼一時間卻也近身不得。

張無忌正處於重分丹田,將那擴散於四肢百頜五臟六腑中的千絲萬縷的九陰真氣一絲絲地收回到丹田之中的關鍵時刻。身邊雖沸騰如潮,他卻毫不知曉。這一步如若成功,他的九陰真氣將更進一步,如若失敗,九陰真氣回收不得,九陽真氣衝出丹田,勢必便如汪洋決堤衝向全身經脈,驅散九陰真氣,沖毀經脈,後果不堪設想。

旁邊的周顛卻見張無忌渾身顫抖得更加厲害了,還道是狼羣終於打擾了張無忌練功,情急之下一路潑風刀法使出,硬是將狼羣迫到了洞外。他足踏狼屍,立於洞口,狼羣受他威勢所迫,一齊退後了數步,一時間再也不敢逼近來。過了半柱香的時分,狼羣受犛牛所惑,悄悄退去了一大部分,但仍有十餘頭或臥或來回奔走於周顛兩丈開外,嗅嗅有聲。周顛素知狼性甚是堅韌狡猾,不到最後一刻決不罷休,是以不敢稍有懈怠,仍緊握早已捲刃已極的單刀面對羣狼威然而立,雖然此時狂風暴雪更利了,口眼耳鼻手指已經凍得麻木生疼,仍不入洞來。正僵持之間,忽聽得身後的張無忌長噓一口氣,回頭一看,他已神清氣明的緩步走了出來。

周顛大喜道:“教……喲!臭嘴!無忌兄弟!你沒事了!”

張無忌初時見到這許多的狼屍和鮮血,微吃了一驚,眉頭微蹙,這時聽周顛說話,便道:“我沒有什麼事……這些狼……”

周顛笑道:“幾頭畜牲,不打緊!你快入洞歇息,這些畜牲交於姓周的!諒它們也不能把老子如何!”

張無忌笑了笑。緩步走出洞去。狼羣見他出來時就已經臥着的站了起來,奔走的站了過來,一齊呼呼哼着瞪視兩人。這時見張無忌走過來了,一齊退後幾步,齜牙俯首,兇相畢露。

張無忌走到狼前數步停下,道:“我不欲傷害你們,快去吧!”

他說此話的聲音並不大,但在淒厲呼嘯的暴風雪中清清楚楚傳入羣狼耳中,鎮得羣狼紛紛動容,片刻之間羣狼便有大半轉身而去,剩下幾頭似有不捨,一步三回頭之間突然分三面同時向張無忌撲了過去。周顛大罵提刀欲出,卻只見張無忌身形緩慢但飄逸之極地微移,雙臂張開,將那些狼似乎盡攬懷中。正是周顛見過數次的太極拳。只見張無忌手不觸狼身,但四五頭大狼卻在張無忌的雙掌之內團團飛舞了數圈後被張無忌送出了數丈之外。而且這幾頭狼全部四足落地,落地後雖不免腳下踉蹌站立不穩屢屢坐倒,但絕非常見的橫貫倒摔的那種。心道教主的武功竟然精進於斯,如若不是親眼所見,如何能夠相信世間竟會有人武功高到如此地步?

周顛適才只隱隱感到張無忌所使的太極拳與以前似有不同,但不同在哪裡卻一時之間想不明白。原來張無忌適才所使的太極拳所用的內力正是《九陰真經》所載內功,此番陰柔的內力在太極拳中施展出來竟別有一番風味,勁力所到之處,無不圓潤有餘,便似天作之合一般,一使之下,令人不禁心生狂喜。可惜狼羣已然夾尾而去,無影無蹤,只留下張無忌空自留在雪地裡望着雙掌發呆。

張無忌此時體內只有二三成的九陰真氣的功力便威力如此,實不知完全練成以後又是怎生模樣,而假若做到了九陰九陽合二爲一時又是怎生模樣?令人思來便心癢難搔,眼看雙手又忍不住心想:“難道自己當真從此退隱江湖不再與人動手過招?如此豈非令人技癢難忍?”

周顛走到張無忌身側道:“無忌兄弟,回洞去吧,此處風雪甚大,小心冷壞了身子。”

回到洞中,周顛將洞內狼屍清除出洞,張無忌突然想到這幾日來自己的《九陰真經》內力進展甚速是否便於這奇寒極陰的環境有關?心思遊移之下,不覺沉沉睡去。

行出西寧州時已經是二十餘日以後了。張週二人身披獸皮,鬚髮皆長,騎着兩匹馬,沿着山間官道一路向東。此時雖也是崇山峻嶺險谷玄冰不絕,但相比於初上青海時已是好得多了,最起碼一半以上的路程是可以騎馬的。那兩匹馬是周顛在路上藏族土司家中買的,周顛當時懷中有十幾輛紋銀,但管家欺他是外地漢人,便獅子大開口,要了他好幾倍的價錢,他那些銀兩竟只夠買一匹普通老馬。周顛是老江湖了,又是從來不肯吃虧的主兒,豈能輕易易於?正好在那路上口頭憋得緊了,於是索性坐下邊喝奶茶邊侃價,雖然他們語言大多不通,只能大打手勢大掰手指,卻也暇意得緊了。從日升談到日落,邊享受着主人的茶水飯食,邊和主人互相臭罵。待住了一夜,次晨周老爺子又二郎腿一翹,一碗奶茶一端,那土司便親自迎將出來,肥手一指,足有二十多名壯漢高舉棍棒一涌而上。周顛哈哈大笑,只幾招便擺平了這些在農奴面前曾不可一世的壯漢,坐下來討酒討肉準備繼續說那馬匹的價錢,豈知尚未開口,馬兒便已有人牽了過來,土司隨便收了他一錠五兩的官銀,送瘟神一樣地送了他和張無忌出去了。這兩匹馬雖非百裡挑一的良駒,但渾身通紅,甚是健壯,跑起來得得有力,卻也不俗。

這日晚間兩人行至一山腳驛站,此時太陽剛剛落山,滿山濃霧緊鎖,漫天大雪沉沉而下,氣悶之極。因爲地上積雪深及大腿,馬兒也不能騎了,便下馬步行跋涉了數十里路,來到此處。只見此處雄山威立,山坳處零散坐落着幾間破屋,屋頂個個炊煙裊裊,看得二人心下大喜。二人知道此處有蒙古駐軍,不敢造次,便小心地行上前去,誰知尚未走近,就已經聽到喲五喝六的划拳行令聲傳來,這聲音在久行荒野的周顛聽來直比聽到世間任何最美妙的聲音還動聽十倍!擡頭一看,那路口一間樹木搭造的大房之上懸掛的一面破布幡子上模模糊糊寫的不正是一個“客”字嗎?

周顛不禁喜極而呼:“兄弟!那是一家客棧啊!哈哈哈哈!”當先拉着馬分雪而去。這時那客棧門口拴着的一條巨大的黑狗早已狂吠起來,拼命上下躥越,眼看隨時都能掙斷皮帶撲了上來。這時店門呀的打開了一道口,自口內綿簾內伸出了一個五十餘歲老者的頭來,周顛不待他先開口,已嚷將起來:“店家吧?快快燙酒!切五斤熟牛肉!我兄弟二人要住店!”

老者的眉頭皺了一下,似乎嫌打擾了他一般道:“老酒五錢,牛肉五斤合三兩紋銀,投宿一兩一人合二兩,馬棚關馬一匹五錢,喂草一匹二錢、填豆一斤五錢,客官請先付銀子。”

周顛心下突地一跳,心道:“奶奶的,碰上黑店了!要價如此貴,老子現下哪來這許多的銀兩?不過待先進去再和他慢慢計較不遲。”便道:“店家老哥,外間雪下得甚大,狗又吵鬧得緊,且先放我二人進去再慢慢算錢與你吧!”

老者一搖頭,道:“不行,本店規矩,先交錢後入店。”

周顛不由分說便要往裡擠,道:“哪有此等規矩?”

老者大急,拼命抵住,叫道:“怎麼?你要硬闖?”

周顛剛想說便是硬闖時,肩上一緊,卻是張無忌伸手拉住了他的肩頭。張無忌道:“大哥不可動粗。”又向那老者抱拳道:“這位大叔好,我和兄長二人路途辛苦,眼見現下天色已晚,欲投貴店借住一宿,用多少銀子在下兄弟二人一併算給您就是,還請大叔方便則各!”

當下又回頭對周顛道:“大哥,就按這裡的規矩,你便將銀子先行給了店家吧!”

老者點點頭道:“這位小哥說話還中聽一些!”

周顛捏諾幾下道:“這老兒分明亂開價,哪有如此貴的?”

老者道:“客官你且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又下了多大的雪?你道那美酒牛肉能自己飛上山來麼?”

張無忌心道果然如此,便又對周顛道:“周大哥,你便如他說的,給了他銀子吧。”

周顛臉上泛熱,只得將懷裡的銀子盡數拿了出來,道:“老兒,你看,我哥兒倆眼下只有這五兩多碎銀子了,還要留二三兩作盤纏吧,我們還有上千里路程呢!只有三兩銀子給你,你看能買些啥?開口便了!”

老者嘴角一咧,輕輕嗤了一鼻,還未開口,門內卻響起了另一個粗啞的聲音:“二兩銀子走不了一千里,五兩也走不了,反正都走不了,不如盡數喝酒了乾淨!”

周顛待要還口,張無忌已抱拳道:“請店家便讓我二人借宿一宿,再煩勞安頓一下馬匹,合計三兩四錢,我們再付四錢便是。”

裡面那粗啞的嗓音又響了起來:“媽的!原來是個窮酸!店家老驢,便讓他們滾蛋得了,沒的掃了大爺的酒興!”

老者雙手一攤,道:“看,小店甚小,委實……”

這時周顛再也忍不住光火起來,大聲道:“裡面說話的人是哪位,如此狗眼看人低!給老子滾了出來!”

張無忌心裡也有氣,但強自忍住了。他自幼什麼氣都受過,唯獨沒有受過腰包沒錢的氣,這時淺淺一受,立時感覺受用不了,有氣卻反駁不了,憑你英雄無敵,除非你耍強橫,否則你又能如何?

周顛便是使了性子要耍強橫,只聽艙朗朗刀劍齊響之下,自門裡呼呼地涌出了七八條漢子。只見這些漢子中有兩人身穿把總模樣的軍官服飾,而另外六人則身穿狼皮,頭戴狐皮等物,凶神惡煞一般,活像山裡的土匪,怎麼這樣八個人能聚到一起喝酒,倒是頗爲稀奇。

適才粗啞嗓子說話的是一個粗壯黑矮的漢子,三十來歲年紀,倒提着一把朴刀。一出來此人便大聲嚷嚷道:“他奶奶的!你爺爺便出來了!是何人膽敢到積石山來撒野?”一時間酒氣沖天,連狗都哦了一聲縮回狗窩不吠了。

看到此人,又看其餘的五個高高矮矮的着皮漢子,周顛突然哈哈大笑,道:“我道是何方高人,原來是積石山山寨的甘南六雄啊!閣下便是三當家黑梭魚費大通吧?你們大當家的黑山虎高策可也在此嗎?”

費大通聽到來者竟然知道自己的名號,一腔怒火頓時有一半轉成了竊喜。道:“感情你還識得老子!”

張週二人聽他開口老子閉口老子,不由得心下有氣,幸好周顛最喜與人鬥嘴,臉上的怒氣頓時可以化作了笑,道:“你爺爺我走遍天下,識得幾個臭魚爛蝦又有什麼稀奇?”

張無忌聽得此話又眼見八人臉上變色心道不妙,待要阻止,周顛卻已說完了。果然費大通臉色發紫便要發作,卻聽一個雙手戴滿色彩斑斕大小戒指的瘦小的老者哼了一聲,費大通便止住氣不說了。那老者抱拳道:“敢問兄臺尊姓大名?兄臺足踏積雪半柱香時分兩腿卻未曾動得分毫,看來當非無名之輩。”

周顛哈哈大笑,道:“我二人便是……”

張無忌怕他說出真實身份,忙插口道:“我二人姓殷,我大哥叫殷峰,我叫殷沙。”張無忌曾有個假名叫作曾阿牛,蓋因那個名字早已聞名天下被世人所熟知,是以只得再次信口胡編,用了孃的姓,取了周顛之瘋癲的意思,順便又給自己取了個“傻”字的諧音名。

瘦小老者高策點頭對周顛道:“這位殷家老兄初來積石山便道我等乃臭魚爛蝦,想必老兄必有驚人藝業傍身嘍?”

周顛道:“如何?老兒你要考校我的武功?你們是一個個的上,還是一齊上?大爺現下正好冷得慌,拿你們幾個熱熱身子也好!”

六雄聽此話後臉色大變,紛紛亮了兵刃,動了殺機。

張無忌眼見此六人均非善類,又出言不遜,是以也不阻止周顛,只是牽了馬默不作聲。因爲只看此六人身法,便知道他們不過是江湖二三流角色而已,無一是這位鼎鼎大名的明教五散人之列的周顛的對手。正思量間那積石山三當家費大通已經挺刀猱身而上,口裡喊道:“且讓老子先來會會你這個口出狂言的醜八怪!”

周顛腆着肚子立在雪地裡哈哈大笑,道:“我是醜八怪,你是醜九怪!咱哥兒倆彼此彼此!”說話間兩人已經交起手來,費大通使的朴刀要比普通朴刀厚了二分,顯然是多加了二斤鐵,舞將起來風聲虎虎,頗爲不凡。周顛的刀仍然懸在腰間,只是空手與他周旋。武林中比武過招甚是忌諱對方有兵刃不出,如此便擺明了輕侮對方,未將對方看在眼裡。由此一來黑梭魚費大通心中更怒,一柄重刀刀刀直欺周顛要害,毫不留情。周顛讓過他三刀,知道他不過只是膂力大一些,下手兇狠一些罷了,實際沒有多少真實本領,當下錯身避開砍向頭顱的一刀,笑着喊道:“小心暗器!”雙手一撒,兩枚雪球一上一下,照其面門和下陰打去。兩雪球速度不快,站於一旁的黑山虎高策看得真切,知道這是虛招,當下叫道:“小心!”

費大通忙扭臀挺刀,以刀檔去了擲向面門的雪球,用臀部肥肉承受了下面過來的雪球,正自暗暗得意,不想腰肋處的大包穴一疼,就此整個身子痠麻難當,再也動彈不得了。再看那滿臉刀疤的醜八怪,卻正站在自己面前半丈處笑嘻嘻地上下打量自己,而自己怎麼被他點中了穴道的卻想破了頭也想不通。心下大怒,破口大罵而出:“醜八怪!你老小子敢使詐!”

這時旁邊站立着一直沒說話的一名三十剛出頭的瘦瘦高高頗顯英俊的漢子嘿嘿冷笑了一聲,拔劍出鞘,擲鞘於地,凝視着劍刃道:“兵不厭詐,再說大哥也曾提醒過你,誰知你還是被虛招所惑!三哥,輸便輸了,沒什麼好說的。姓殷的,我黑尾狐司馬玉討教閣下高招!亮兵刃吧!在下不與空手之人過招!”

周顛道:“甘南六雄排位第五的黑尾狐司馬玉,年歲雖輕,但江湖人道你的武功僅僅稍遜於黑山虎高策而已。一柄瀉露青鋼劍神出鬼沒,兇狠詭異,傷了不知多少英雄好漢!當真厲害,不可小視!不可小視!”

司馬玉的嘴角滑過一絲笑,道:“閣下見識不凡,但廢話太多!亮出你的兵刃出招罷!”

周顛搖頭嘆道:“亮兵刃亦無不可,只是怕亮了出來後嚇着了你們,唉……”

司馬玉見到周顛的腰間懸了一柄單刀,並無其他,便冷笑道:“一柄單刀便嚇住了我等,難道閣下帶在身上的是武林至尊屠龍寶刀?快拔將出來吧,且看它怎生嚇住我!?”

他素不知與人鬥嘴是周顛生平最大喜好,這個世界上除了教主、冷謙和啞巴以外他誰也不會放過。只見他仍搖頭嘆息不止,半晌纔將那砍狼砍冰砍得破爛不堪的單刀自鞘中抽了出來。他的單刀一出鞘,那被點了穴道呆立場中的費大通第一個便哈哈大笑起來,他道:“我道是何等神兵利器呢,原來只是一口滿是捲刃缺口的廢鐵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周顛舉起刀來向刃口吹了一口氣,森然道:“假如我說此刀乃殺人太多而砍壞的又如何?”

此話一出果然人人臉上變色,那兩名把總和店老闆還退了一兩步。司馬玉深吸了一口氣,劍尖向斜下方一指,左手捏了一個劍訣冷聲道:“多說無異!進招罷!”周顛也擺了個起手勢道:“你先進招罷。”司馬玉心知自己每說一句對方都會回過來,於是便不再發一言,冷哼一聲,一劍向周顛咽喉刺去。周顛叫道:“第一招便欲取人性命!果然狠辣!”提刀橫擋,丁地一聲輕響,劍尖點在單刀之上。這時便顯出了司馬玉過人的能耐來,只見他劍尖一觸單刀便能立刻收力,而且長劍並不收回,只是一滑便脫開單刀的封擋,緊接着便向周顛心窩兒刺去。周顛如若拉下單刀封擋顯然是來不及,只得身形後移擋他一劍。

立於一旁的張無忌很快便看出那司馬玉內功雖然平平但劍招極快極狠,竟已達一流高手的境界。爲了防備萬一,他暗暗伸掌在馬鞍上抓了一小把雪攥成了球兒,扣於指尖,只待周顛一有不測立時彈出救人。周顛實也沒有想到對方的劍招會如此之快,他勉力擋了兩三劍後便直感後面的劍招再也難以抵擋,只得大喝一聲,使開了潑風刀法和他以快打快。但周顛再快卻還是沒有司馬玉快,只一招過去他便只有連連倒退的份兒。若非周顛的內力遠在對手之上,令對手心生忌憚,也許早在十招之內便已經喪生於司馬玉的劍底了。

張無忌知道司馬玉不敢過分逼近周顛,也不敢和周顛的單刀相格,周顛只需再堅持數招,或乾脆踢起地上積雪擊打對方便可立時反客爲主,以硬攻於頃刻間取勝。正思量間突見茫茫大雪中一隻戒指嗖的向周顛身後飛去,釘於雪裡,而那戒指還連着一根極細的銀白色絲線。不及細想張無忌便彈指而出,不是雪球,而是一片極細微的冰片,電閃而去,那根絲線噔地響了一聲從中而斷。這片冰片如何飛出除張無忌外沒有任何人發現,而那絲線噔地一聲脆響及絲線從中而斷卻是所有人都聽見和看見了。

只見那絲線的一頭正連在高策的手裡。

高策已經面如白紙,怔怔地立於當地,連剩下的那半根絲線也忘了收回去。旁人不知道他所用的絲線便也罷了,可是他知道。那絲線是他用唐古拉山上一種極罕見的蛛絲製成,絲雖細卻足可吊起數百斤的物事,尋常利刃也難以砍它得斷,何以今日竟會被一隻連看都看不見的細微暗器給從中擊斷?難道這暗器乃神人所發?力道竟能大於如斯地步?

原來適才高策也看出了周司二人相鬥的破綻所在,便發了一枚指環釘入周顛身後積雪下面的堅冰裡,想以絲線暗絆周顛的腿腳,使其不能後退贏得反擊的機會,令司馬玉能夠一劍殺敵。可誰知指環纔出就被張無忌發現,他右手心內的雪球並沒有發出,而是左手中指指尖正好接了一片雪花,被張無忌用九陽神功於瞬間熔化,又以九陰真氣於瞬間凝成冰片,繼而彈指射出,擊斷了高策的絲線。江湖中常傳說有絕世高手能以飛花摘葉傷人性命的,但以一片飛雪傷人的,放眼天下,唯有張無忌一人可以做到而已。即使武林不出世的奇人張三丰以百餘年的功力也無法做到。當然這支暗器的由來只有張無忌自己知道,如果讓那高策知道了,便是立刻跪地投降一條路而已。

這些也只是一轉念之間的事情,這一瞬間司馬玉已刺出了十餘劍,而周顛的腳下也全力施爲,轉眼之間便已繞場跑了半圈。司馬玉連刺十餘劍均未傷到對方分毫,心下不由得暗自焦急,這時周顛腳下突然踉蹌了一下,似被雪下之物絆了一下,司馬玉大喜,立刻加了數倍的力道疾向周顛大椎穴刺去。這一劍比前面的劍招快得多,狠得多,周顛只要中劍,勢必便要透胸而亡。但他卻不知如此已着了對方的道兒。只見周顛身子前傾,猛的扭身過來將手裡的單刀向瀉露長劍格去。司馬玉爲求速勝恰恰犯了他的劍法能夠伸縮自如的大忌,這一劍刺去力道已經使足,如何能夠收回?只得咬牙硬刺了過去,只求在對方震裂自己的虎口之前刺死對方。但他的長劍纔剛剛碰到對方的皮襖時便聽得當的一聲巨響,右手劇痛之下長劍脫手飛去,嘭的一聲插在客棧的木牆之上,晃個不休。司馬玉只道對方的內力稍較自己爲高,卻沒想到高了這麼許多,兩刃相碰之下竟半刻也拿捏不住。這時長劍一飛,頓時心如死灰,瞪着鮮血直流的右手,伸頸就戮。周顛已然躍離兩丈開外,扭頭查看背後仍被司馬玉的長劍劃開了一道口子的皮襖,叫道:“哇呀呀!厲害!若不是老子力大三分,便要死在你小子的劍下了!乖乖了不得!了不起!了不起!”

司馬玉憤然道:“輸了你便動手殺了我便是!何必廢話!”

周顛道:“黑尾狐司馬玉殺不得!”

司馬玉道:“爲什麼?”

周顛道:“因爲我想你請我哥兒倆喝碗酒。”

司馬玉道:“只是喝碗酒?”

周顛點頭道:“如果閣下肯大方點,多請那麼幾碗我兄弟倆也一併笑納。”

司馬玉垂首沉思了好半晌,道:“要喝去喝便是,花費多少都算我的……適才如果我的劍再快一分,我就贏了……”說着便原地坐倒,指尖劃雪,苦苦思索。周顛不再理他,拉了張無忌的手道:“兄弟,進去吧,今日有人做東,我們不用愁了!”

張無忌點了點頭,隨周顛向門走去。那客店老者看了一眼諸位當家,見他們沒什麼反應,便喊了夥計來牽了張週二人的馬去房後馬棚,自己親迎張週二人進店。路過四雄身邊時只聽高策沉聲對張無忌道:“這位少俠且慢!”

張無忌站下來看着他,道:“前輩有何指教?”

高策上下打量張無忌,見他其貌不揚,步履沉重,與尋常人絕無兩樣,怎能是適才發射暗器之人?他搖了搖頭,道:“沒事,小兄弟請進吧。”

進得店內,只見店內有兩三丈見方,四張八仙桌,靠左外角竟還有一名道士在極慢的自斟自飲。張無忌向他望了一眼,只見他約摸四十餘歲的年紀,臉部皮膚蠟黃,道冠高戴,身背一把拂塵一柄寶劍,表情專注於酒碗之中,似乎根本沒有發現進來的這一干人一樣。張無忌微吃了一驚,心道此人武功好高!卻見高策進店便徑直向那道士走去,到桌前抱拳道:“鄭道長有禮了。”

那鄭道長卻頭也不擡,道:“不必客氣。”

高策又道:“鄭道長在玉虛洞閉關修煉了十餘年,果然非同反響!可喜可賀!”

鄭道長緩緩搖頭道:“貧道知道高大當家的想要說什麼,不過,那枚暗器非貧道所發。”

高策僵在了當地,心道那枚暗器既非他所發,那麼又會是何人所發?難道是鬼神不成?正思量間忽聞外面的費大通高聲叫罵起來:“喂!媽的老醜八怪!快快來解了老子的穴道!否則老子定要……”罵到此處嘎然而止,只剩下沉重的哼哼聲。原來是坐在他身旁思索劍招的司馬玉嫌他吵,索性連他的啞穴也一併點了。

張週二人撿張桌子坐下不久,那牛肉熱酒饅頭便端了上來,只吃得數口,張無忌忽低聲道:“又有人來了!”

果然門口的大黑狗又狂吠起來。來人好快,還未等店家迎出去,那門簾便一翻,閃進三個人來。張無忌只一看便連忙扭過了頭去。只見那三人身穿青佈道袍,五十餘歲年紀,不是青海派諸劍客是誰?那店家顯然識得此三位道士,頗顯拿捏不定地扭頭看向高策,道:“大當家的……是葉道長他們三位到了……這個……這個……”

高策氣急敗壞道:“什麼這個那個?還不快招呼貴客?今天的酒錢全都不收了!”

客店老者忙唯唯諾諾的去了。青海三劍一進店便迅速地掃視了一圈,見到張週二人略略怔了一下,但隨即全都直勾勾地盯在獨自坐於角落的鄭道長身上。這時聽了高策之言,其中一名微矮的道士鼻內哼了一聲冷冷道:“甘南六賊佔山爲王不夠,還在山下韃子的軍馬場駐地開一家客棧,官匪勾結,強收硬賣,這錢財原本也早已賺夠了!”

甘南四雄及那兩名軍官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但都強忍了怒氣並不發作,顯然在青海一帶青海三劍強橫慣了,連官至匪都懼他們三分。

這時整個店內都沉寂了,除那位姓鄭的道士尚自斟自飲外,其餘人等均停止了一切舉動。周顛也知道青海三劍武功甚強,且識得教主和自己二人,是以也扭過了頭去,不出一聲。過了半晌,那名個子較高年齡最大的道士葉長青才緩緩道:“師弟,此時你還待要躲麼?”

鄭道士嚥下口中酒,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馬師兄,你們還要追我多久?”

其中一個長相兇醜的道士顯然性子較爲火爆,這時聽得鄭道士此言,立刻光火起來,厲聲喝道:“鄭玄!誰耐煩與你囉唆?師傅留下的遺物,你到底交是不交出來?”

鄭玄道:“劉師兄還是如此性急。師傅的遺物麼,咱們所有同門都曾捧過看過朗讀過,便是那本《道德經》,難道師兄到現下還不會背誦嗎?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張無忌幼時其父翠山曾給他講授過道家著名論著《道德經》,知道鄭玄所念的正是《道德經》開篇數語。周顛從未學習此經,故鄭玄念起來時只覺怪巴巴半點不懂,當下對他極是厭惡而對劉道士頗生好感,心道有機會定得好好與這姓劉的牛鼻子對罵一回,那才叫過癮!

劉道士哪裡肯信鄭玄的話,當即抽劍在手,刷的指向鄭玄的太陽穴,道:“我不信!我們便要親眼看見方纔罷休!”

鄭玄搖頭笑道:“想當年師傅去時將掌門之位傳於小弟,你們便道小弟年輕德薄,不足以擔當掌門之位,將掌門之位奪去,小弟僥倖逃得性命,一躲就是十七八年,此次回來尚未向各位師兄討還公道,各位師兄卻貪圖師傅遺留之物,窮追小弟不休,想來便讓人心涼!”

劉道士性如烈火,再也不耐煩和他廢話,當即長劍一挺,便向鄭玄的太陽穴刺去,還好葉長青手一伸,拉住了他的胳膊,那長劍便就此中途停住,但即便如此,那劍尖已距鄭玄的太陽穴不足一寸。而鄭玄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兀自緩慢的自斟自飲,鎮定自若,這份膽識便連張無忌都不禁暗暗佩服。

葉長青道:“鄭師弟,想當年你才二十幾歲,只因是你一直貼身服侍師傅他老人家,所以師傅暴斃之時只有你一人在場。你當時說師傅將掌門之位傳於了你,衆師兄弟們自然會有人懷疑和不服,以致發生了那件事。事後衆師兄弟雖然公推爲兄作了掌門,可爲兄這十餘年來一直心下惴惴不安,直在想你去哪裡了,可否正在受苦呢!”

鄭玄仰天呵呵而笑,將碗底之酒一飲而下,道:“那便多謝大師兄關心了!”

葉長青長嘆一聲道:“難道師弟便對往事一直耿耿於懷,不肯將我派歷代相傳之物示之於衆,甘心將本派絕技在你的手上就此絕代失傳嗎?”

鄭玄長嘆一聲搖首道:“總之你們是不明白我的了……”

這時劉道士再也無法忍受大喝而出:“你倒是交也不交?”

鄭玄道:“交也,無可交也,無可不交也。望衆位師兄不再難爲與我。”

葉長青哼哼冷笑數聲,道:“鄭師弟想必也知道本門的劍法須三人合使方能發揮最大威力。師弟雖然獨得本門秘籍私煉十餘年,可要以一人勝我等三人聯劍,怕也沒那麼容易!”

葉長青出此言無疑是向鄭玄發出正式挑戰了。一時間店內的空氣越加緊張起來,那兩名把總自持武藝低微,怕受池魚之殃,早已悄悄地溜了出去。鄭玄又是一口酒下肚,緩緩道:“青海派的劍法博大精深,所用極爲廣泛,並非如各位所想,必須三人合使才行,各位倘若如此授徒,豈非誤人子弟,辱沒了我青海派的武功?”

葉長青聽他如此教訓自己,心下又妒又怒,當即抽劍在手,道:“那好!你便拔劍進招吧!正好讓我等看看師傅私傳於你的絕技到底如何厲害!”

鄭玄點頭道:“看看也無妨,不知師兄想看《驅魔九拂》還是《三才真仙劍法》?不過……”

葉長青知道《驅魔九拂》乃本門拂塵神技,《三才真仙劍法》便是他們常練的《三才劍陣》的劍法,這些都是他所熟知的。但聽他的話語,似是自己等人不過只知皮毛而已,心下不由得更加妒火燃燒,暗罵師傅偏心至此!當下不願再多說一句廢話,只想立時便將鄭玄刺於劍底方纔解心頭之恨,至於那秘籍能不能拿到手反而一時間拋在腦後了。只聽鄭玄繼續說道:“不過我等須得出去演練。出家人以慈悲爲懷,即便是山寇開的客棧亦不要無端端的毀了它。”

說罷飲幹碗中酒,似是喝得微醉了般地微微搖晃着站起身來,彈彈灰佈道袍,在兩柄長劍之前緩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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