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山野長空盡玄黃

另外,令範遙就近招兩名教中的女弟子,充作趙敏的婢女,伺候趙敏。一切安排好了後,歇宿一夜,第二日便要起程了。

這夜,張無忌輕柔地將趙敏摟在懷中,輕輕撫摸,吻了千百回,卻不知說甚麼好。

次日,天水境內的大槐樹崗烽火突起,數千百姓手拿鋤頭鐮刀攻入了大槐樹軍驛,將驛內官兵盡皆梟首。原來天水縣丞託思爾上疏不成,反被定罪爲剿殺漢族五大姓不力,維護漢族賤民,通敵叛逆,被叛凌遲處死並誅九族。大槐樹崗保長乃是託思爾的漢族大舅子,也是被誅九族之列,得知消息後立刻聚集鄉民造反,天不亮,便攻入了大槐樹軍驛。

趙敏聽聞這個消息長嘆了一口氣,緊閉房門,半晌沒有出門。

天亡我朝猶有可原,自取滅亡卻怨得了誰去?

而這時衆百姓已經得知託思爾被害,別說漢民,便是很多蒙民也激憤之下手拿傢伙投大槐樹造反去了。周顛眼見情勢緊急,元軍隨時會來清剿屠殺,忙不迭地同範遙搶了一輛大車,帶同趙敏以及兩名女弟子向東而去了。

張無忌和韋一笑輕功卓絕,雖然帶了一個輕功遜色許多的輝月使,但必要時只要稍提她一把,也是逢關必過,無人能夠阻擋的。過了險關烏鞘嶺不出二百里,青山漸去,黃土溝壑漸多,人煙稀少起來。初夏時分,左手祁連山尚有隱隱白雪,右手黃土亂山卻乾燥赤熱得青煙燎燎。兩山之間似山谷又非山谷,寬約百里,一條彎彎曲曲的馬路通向東西兩方,以路兩分,左手尚常有團團濃綠,而右手溝壑縱橫的黃土亂山則只有稀疏黃瘦的雜草,黃土崗下,常有孔孔窯洞,所見之人,無論老幼男女,大多赤身裸體,黃皮寡瘦,可見這片貧瘠的土地上人們生活之艱苦。

此處相對中原來說平靜得太多了,於路查察已不甚緊,漢人騎馬也不那麼顯得刺眼了。此地半農半牧,稍微有點實力的人家便有養馬,馬匹買賣官府也不甚限制,而且遠比內地便宜。韋一笑這數月來隨着楊逍巡查南北東西,囊中倒還充實,買了六匹好馬,帶足清水乾糧,恨不能吃住都在馬上,每日奔馳七八個時辰,六七百里。

過武威、過酒泉、過玉門,已是黃沙萬里,朔風呼嘯,別說人煙幾近絕跡,便是鳥獸也已越來越罕見。天空但無烏雲,便是烈焰一般的赤陽當頭懸掛,烤得人馬流油,那馬兒每每奔不了一個時辰便四腿打晃、齜牙咧嘴、垂頭喪氣,行程不得不遲緩了下來。張無忌心中焦急上火,但無奈他的九陰內力對馬卻起不了甚麼顯著的效果,何況還有六匹馬之多。萬里迢迢,人生地不熟沒法聯絡語言又不通,沒有輝月使帶路張無忌是萬萬找不到地方的。他總不能倚仗過人內力以雙腿丈量獨自上路的。人難同天抗衡,再急得狠了,只怕便要要了六匹健馬的性命,無奈之下只有任馬小跑,而不能任意奔馳了。

三人都是明教教徒,但對明尊的虔誠程度,張韋二人只能汗顏無地了。輝月使可是每日早中晚三次大禮禱告跪拜,張韋二人——尤其張無忌,可從來沒有這概念,學也學不來。輝月使心中奇怪,這也算是明教一教之主?也算是明教堂堂的護教法王——還之首?堂堂明教,傳入中土,都被這些愚蠢的東方人弄成什麼樣子了?真是豈有此理!待救出教主,本使一定懇求委派幾位寶樹王帶領使者往東方,接管東方明教,徹底清洗他們骯髒的身體和醜惡愚蠢的心靈!

通過輝月使的講述,張無忌已經知道那一日波斯明教教衆並非乘船回波斯的,他們乃是自高麗上岸後,自韃袒轉絲綢古道回國的。張無忌不懂得航海,也沒讀過甚麼歷史典籍,哪知他那個時代以前,根本沒有人可能能從波斯灣那麼遠駕船來到中國,如果那樣,大明三保太監七下西洋的歷史就得改寫了。波斯總教教衆的那些船,其實都是向高麗王高價租借的。

那次波斯總教大舉來到中國,幾乎將總教數百年來積攢的金銀花費一空,拿現在的話說是大家集體搞了次公費旅遊,花公家的錢誰也不會心疼,花得大家心花怒放。摩尼教的教徒雖遠沒有中國多,但在波斯傳播卻更加廣泛。不過摩尼教傳播的對象大多都是普通百姓,應了一句話,不由權貴執掌的宗教是活不長久的。而且摩尼教還常常參與叛亂,行事詭秘,故而在波斯的名聲也不好,亦被劃爲邪教一類。這次他們傾巢而出,誰知國內竟然爆發伊斯蘭聖戰,趁着摩尼教大營空虛,狂熱嗜血的伊斯蘭教徒們大舉衝入摩尼教的各個寺廟村鎮,焚燒,竟將摩尼教在波斯的地盤一網打盡,連個趕來東方報信的都沒放出來。待他們大模大樣地行至加恩大雪山時,早已等候多時的聖戰大軍突發襲擊,十二寶樹王當時便死了十個,大夥兒保着韓教主拼死殺出重圍,幾近千人的摩尼教最精銳的力量便只剩下十人不到了。而波斯王烏斯漢已經頒下穆斯林世界誅殺大令,將摩尼教和當地蒙古官兵統統列入令中。

波斯山巒衆多,地勢複雜,如若當真逃入深山,縱有百萬之衆,也是難以搜尋,如果韓教主和寶樹王們不是那麼急於扳回敗局,趕去各個鄉村城鎮召集信徒,便應當能夠保得住性命。

輝月使原以爲張無忌會在崑崙總壇調集幾千人的大隊跟隨,因爲有求於人,她便一直沒有好意思追問,她心裡只是猜測着人家堂堂一個教主,不會輕易獨自犯險,這種事情他們自會安排。誰知過了星星峽,張韋二人並沒有折而向南,而是一直東去。往東就是哈密了,可不是去崑崙總壇的路。輝月使急了,開口提出,張無忌搖頭韋一笑嘆氣,竟還是沒有帶領大隊的打算。輝月使怒極而笑,心想這中國人實在是膽大妄爲,以爲自己的武功了不起,便不把別人放在眼裡了。

張無忌的武功之高,輝月使畢生僅見。她還不知的是,此時的張無忌同彼時她所見的張無忌,武功又不知精進了多少。這兩個男人一個賽一個無聊,繞是自己長得也算很不錯了,可這兩人一路只顧奔命,從來沒有正眼看過自己,除了驕傲自大還有什麼?

輝月使心中先入爲主,以爲張韋二人要以一當萬地逞英雄。其實張無忌一心只爲救故友小昭而已,又不是去打仗,但憑輕功了得,搶了人令對頭追不上也就是了,帶千軍萬馬做什麼?而且現下張無忌也沒有那份權利了。

廣袤戈壁、溝壑萬道、赤陽高照、砂礫滾燙,幾騎人馬在戈壁上猶如隨波起伏,於燎燎升騰的氣霧中緩緩而行。

過柳園時只帶了三五日的清水,都道星星峽有水的,沒想到今年天干,那處泉眼卻乾涸了,這一來從柳園至哈密近千里難覓水源,天氣又幹熱異常,除了星星峽那百十里的山嶺,其餘戈壁沙漠連個躲避太陽的地方都沒有。

六匹馬很快便堅持不住,相繼死去四匹,剩下兩匹也已萎靡不振。張無忌內力深厚,調得自身陰陽冷熱平衡,倒不是特別難受,韋一笑和輝月使卻苦了,尤其內力更遜一籌的輝月使。此女甚愛容貌,現下縱然熱得沙堆裡都要迸出火來,她也是以厚麻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三個人兩匹馬,一個是教主,一個是女人,韋一笑說甚麼也不能讓他們任何一人走路,自己騎馬。他穿了一件直綴雙膝的白灰長袍,其餘更無寸褸,這樣既遮擋了陽光,又上下通氣,能稍稍好受一些。

以前張無忌沒有注意看韋一笑,此時朝夕相對,他才發現,這韋蝠王實在太瘦了,這件寬大的白灰布袍便似掛在他身上一般,風吹貼身之下,肋骨髖骨鎖骨等等,根根明顯。這或許就是傳說中的魔鬼身材吧。張無忌看他實在可憐,連勸帶拿地令他騎上了馬背,自己走路。對於馬來說,騎上個韋一笑自比騎着個張無忌舒服多了。

穿着這麼件長袍走路尚可,騎馬卻不免有些露醜了,尤其剛剛上馬時的那一跨,袍襟至達腿根。輝月使只要看見韋一笑的乾瘦模樣就想笑,此時更加忍不住,掩口笑出。

韋一笑抖捋着長袍,斜眼道:“笑什麼?瞧你那樣,不熱死也要生痱子生死!”

輝月使更加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韋一笑瞪目無語,過了好半天,見輝月使終於忍不住敞開圍布喘氣,有心抓她把柄,便定目去看。輝月使見他看來,臉上一紅,忙將圍布重又圍上。韋一笑哈哈笑道:“你還怕看啊?是不是又黑又醜不堪入目,是以怕看啊!”

輝月使大怒,左手一揚,便向韋一笑後腦打來。這一招雖快,但韋一笑卻還沒有放在眼裡,隨意曲臂便欲擋住這一擊,順便還可捉住她的手,再小小地羞辱她一番。張無忌暗叫糟糕,“啪”的一聲脆響,韋一笑的右頰上已經着了一掌。

明明打後腦,怎麼卻突然拐到臉上了?韋一笑雖然見過張無忌使用聖火令上的怪異武功,但沒想到這輝月使也是此道高手,當即着道。愣了一愣,輝月使已經哈哈笑着打馬跑開好幾步了。韋一笑一窘,咧嘴一笑,突然提身躍起,啪地一掌,結結實實地打在了輝月使的臀上,哈哈大笑,借勢在她的馬臀上一按,又躍回了自己的馬上。

波斯民間男女之防猶在中國之上,何況輝月使自幼就有做聖女的偉大志向,身體歷來少有人碰,屁股更是大禁之地,當下臉上通紅泛青,呼地拉掉了臉上的蒙布,拉馬便向韋一笑衝去。

韋一笑早已笑着拉馬斜竄了。適才他離輝月使足有七八步遠,輝月使還心有防備,但眼見這瘦子身形一晃,自己便硬是沒有防得住,心底也對他的輕功深感欽佩。看來這兩人倒是互爲剋星,韋一笑只要不跑就肯定吃虧,只要一跑,輝月使又處於絕對下風了。張無忌看得心裡好笑,心疼馬兒,便喝止了他們。他是教主,武功又近似魔鬼,輝月使怎敢不給他面子?但心裡又千百個不甘,只得拿一雙怨毒的眸子狠狠地瞪着韋一笑,韋一笑笑得更得意了。

三人的內力修爲極深,天氣雖熱,但幾乎都不流汗,尤其張無忌,體內清涼,滴汗不出,連續走一天不喝水都不要緊。可是過了星星峽連走了四五日都沒有到哈密,三人喝水雖省,卻也喝光了。張無忌沒到過哈密,不知情況,韋一笑可到過,現下他已經感覺不對頭了,正常情況下四五日應該會到啊,難道走錯路了?

他們的確是走錯路了。

今年早春華中華西大降暴雪,天空中的水汽似乎都被用盡,以至大西北大片地區從開年至今,滴雨未下,開春時節整日介狂風呼嘯,臨夏了便日太陽暴曬,數以千里寸草不生,本來就十分罕見的牧民早遷徙得不見蹤影了,中原又戰亂不斷,商路斷絕,兵馬不往西域,是以自星星峽至哈密的路早已沒了蹤影,又碰不到人打問,自然很容易走錯路了。

他們現下已經走到了哈密南湖沙漠腹地,此處乃是半沙漠半戈壁的模樣,忽而沙丘連片,忽而又土壘溝壑連連。眼看天色已晚,前方卻半點也沒有將有人煙的氣象,韋一笑便徹底泄氣了。

韋一笑和輝月使又餓又渴又乏,乾糧還有一些,水卻只有張無忌的皮囊裡還剩餘幾兩,張無忌已近連續兩日沒有滴水粘脣,韋一笑也是強自剋制,輝月使喝到三口的時候他才喝得一小口,只求能支撐着走出這片沙漠了。

正當韋一笑垂頭喪氣時,忽聽張無忌輕輕地咦了一聲,只見太陽西沉之處濃雲滾滾,似乎要下雨的樣子。韋一笑和輝月使見此情景都不禁雀躍歡呼了一聲。

看這濃雲的樣子,定然下雨不小,但是哪怕下大雹子,打破自己的頭,洪水滾來把自己淹死,也比現在好啊!

但張無忌搖了搖頭,擰着眉頭奇道:“好像有人在哭,還是個女子……咦?你們聽,正從那邊傳來,越來越清晰了!”

說着張無忌拔腿便往前奔,奔上了前方的一個大土崗,但見遙遠的西方濃雲如巨大的山脈一般連天接地,嚴嚴實實地堵住了西天,隱隱悶雷傳來,卻哪裡有半點女子的身影?

好一會兒,韋一笑和輝月使也拉着馬氣喘吁吁地爬上土崗來了,二人一上土崗,立刻也聽到了隱隱約約嗚嗚懨懨的女子哭聲,彷彿遠在天邊,又彷彿就在耳邊。

韋一笑愣了一下,隨即哈哈笑道:“這是風吹的聲音,瞧你們緊張的樣子。哈哈哈哈。”

輝月使輕輕地搖了搖頭,滿面疑惑道:“可是……可是,現下這般沉悶,根本沒什麼風啊……”

韋一笑仔細一感覺,果然沒什麼風。風吹戈壁土崗,聲音似鬼哭狼嚎不假,但現下這點風,決吹不出這樣的聲音。而且這樣的風聲,自己也從來沒有聽過,它的確是一個女子的哭聲:“嗚嗚嗚嗚……”越聽越像。

這時張無忌望着遠方的黑雲又是一聲驚歎,只見那座烏黑的雲山劇烈震動中竟然裂出了兩道大口子,分成了三座聳立的烏黑雲山,夕陽的金色光芒自那兩道“山縫”間透射過來,如兩道金光閃閃的光劍一般,將整個天地分成了三個部分。張無忌從未見過這般奇景,當即讚歎不休。韋一笑的神色卻頗爲緊張地道:“走吧,看來真的快要下大暴雨了,咱們須得尋個地方避雨過夜。”

這番奇景連輝月使也看得呆了,韋一笑說的話都沒聽到耳朵裡。這下是她先哇地一聲驚呼,手指西天那道最寬大的“山縫”喊道:“快看!快看!那是甚麼?”

張無忌也看到了,那裡竟然出現了一個湖泊,湖泊的四周綠草成蔭,數十個美麗的氈包座落在湖畔,許多的牛羊馬匹悠閒地吃着青草。一個小小的人影騎着馬兒站在一座小丘上,彷彿是個女子,彷彿在唱着歌兒,而且這歌兒,也當真傳了過來。三人雖聽不懂她唱的甚麼,但這旋律卻是很悠揚動聽的。

“太好了!有水!有人家了!”張無忌和輝月使一起歡呼起來。

韋一笑站在馬背上手搭涼棚使勁看,看了好半晌,卻搖了搖頭。

不對。但哪裡不對,現在卻不好說。

輝月使當下便跨上馬背,欲打馬下山,張無忌卻又是一聲驚呼。只見奇景又出現了,這次出現的卻是極爲血性恐怖的畫面,一大羣餓狼衝入了那片草原,瘋狂地追逐撲咬撕扯着那些牛羊馬匹。

這下張無忌也大驚了,立刻便欲飛身下山,耳邊卻響起了韋一笑乾啞的大喝聲:“假的!那都是假的!你們激動甚麼!看那!那是沙漠裡的魔鬼誘惑路人的把戲啊!”

張無忌沒有聽說過沙漠裡的海市蜃樓,但他幼時在冰火島見過北極光所產生的奇景,又聽父母義父講過一些光影產生的趣事,當下心中一動,按捺住了衝下去的衝動。

不衝下去正好,輝月使的武功對付高手那是一打一個準,對付這些大羣的餓狼則十分不理想了。輝月使心裡緊張憂懼之下,聽到韋一笑的話,放心了一些。但想到如此莫非連那水也沒有了,豈不又是可惜?

這時奇景又變化了,狼羣果然很快撲上了那座小山丘,淹沒了那個牧羊的女子……張無忌和輝月使都驚呼了一聲,韋一笑只感好笑。這時那烏雲已經卷了過去,將那一切都淹沒了,一片閃亮的光芒從雲底爬升上來,竟是一副巨大的人像。是個年約二十的美麗女子,面如滿月圓潤,膚白如脂,眼大鼻高,頭戴翠綠色長長的絲巾,身穿紅綠交織的小馬甲,將那盈盈一握的纖細腰身顯露得淋漓盡致,她下身粉翠長裙,足登鑲嵌了許多贅物而熠熠生輝的皮靴,身材既顯豐腴誘人、又顯高挑清麗,當真是一個難得的異族美人兒。

這人影越來越大,越來越淡,不一會兒便消失不見了。

張無忌和輝月使還在讚歎發愣,韋一笑卻哈哈大笑起來,道:“如何?我說是假的吧?哈哈哈哈……”一副見多識廣的城裡人看鄉巴佬的樣子。

輝月使瞪目道:“就你知道得多!”說着,拉馬向崗下走去。

一切影像都消失了,唯有那嗚嗚的哭聲依舊隱隱約約時斷時續。

韋一笑將張無忌扶上馬背,嘿嘿笑道:“管她甚麼景象、甚麼聲音,咱都不去管他,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拉馬下崗。

張無忌點了點頭,但心裡總浮現着狼羣漫山,淹沒了那個美麗女子的情景,心情不暢。

三人沿着一條淺淺的乾涸的河牀向北而行。那邊地勢較高些,方便避洪,且離西去的方向偏離不大。韋一笑左顧右盼,欲尋一個可以避雨防洪的過夜之地。這時風大了一些,四野裡當真鬼哭狼嚎起來。

見怪不怪,其怪自敗!輝月使如是這般的默默唸道着給自己壯膽。她到底是女子,膽子天生比張無忌韋一笑之流小了很多。但念着念着,她念不出來了,這次她使勁揉眼睛,確定眼前發生的不再是幻像,那渾身地妓皮疙瘩密密麻麻地突了起來。

這還能見怪不怪嗎?蛇!灰褐色的小蛇,總有個千條萬條吧?正從河牀的兩岸沙沙爬下,沿着河牀,流水一般地向北方游去。

這麼幹旱的沙漠上怎會有這麼多的蛇?它們是從哪裡來的?又到哪裡去?這回連韋一笑也不輕鬆了。這時他們所在的兩邊和身後也涌下了蛇來,眼看他們就要被匯入蛇河了,該怎麼辦?這番情景張無忌也目瞪口呆,頭皮發麻。心裡思賦,自己的降龍十八掌使將開來能不能擋住這些蛇,護得他二人的周全。

他們和蛇去往同一個方向,再往前走就是蛇,三人都定下了腳步,不敢再挪動一步了。羣蛇走得很急,賽跑奔命似的,相互擁擠頃軋,沒頭沒腦般地往前衝,似乎根本沒發現這三個人兩匹馬似的,到得馬足之下,連頭都不轉一下便向前繼續游去。

此時韋一笑已經坐在了張無忌的身後,兩人共乘一匹馬。那馬猛然見到這許多的蛇,立刻不安起來,還好韋一笑見機快,立刻撕了長袍下襬將馬眼綁縛了,張無忌控馬沉繮,穩住了馬。輝月使哪敢怠慢,也忙着照做了。她渾身發着抖,心中暗恨他們兩個大男人倒湊到一起壯膽,留她一個女人獨自懼怕!竟似暗怪韋一笑沒有跳上她的馬背似的。

見到那些蛇對自己並無敵意,韋一笑先放下心來,他拿了馬鞭,揮鞭一卷,捲了一條最爲粗大的小蛇上來,一把捏住蛇頸,另一隻手捏住蛇身,張口將那活蛇的身子咬破了一個口,舉過頭頂,仰天喝起那一條線般滴下的蛇血來。只看得輝月使目瞪口呆,腹腔翻涌,連連乾嘔。

蛇血滴乾,韋一笑還嘬脣吮吸了一番,纔將那死得直抽筋的小蛇擲到地上,轉向張無忌和輝月使笑道:“有這許多的蛇,即使沒有水,也渴不死、餓不死人了!妙啊!”說着一揮鞭,又捲了一條向輝月使扔去,道:“來一條試試?美味之極啊!”

輝月使厭惡得一鞭抽開,嗔道:“討厭!誰像你一樣?吸血魔鬼!”

韋一笑捉弄了她,高興得哈哈大笑,也不去勉強他們,乘着這千載難逢的良機,趕緊又捲了幾條飲血食肉。

此時西邊天際的濃雲大山電閃雷鳴,遙遙傳來,只感無盡的蒼涼雄渾。蛇兒們遊得更急了。眼見附近的蛇都順着河牀遊向了北方,輝月使的意思便是無論如何也不沿着這條河道繼續向北了,其餘向哪都可以。

在這隔壁沙漠內行走韋一笑最富經驗,所以往哪走他說了算。他雖生飲蛇血如飲甘露,但想到和這許多的蛇一同過夜,也是興趣不大的。他扭頭去仔細看那逼得更近了好幾十裡的西邊濃雲,但見那雷電打得似乎與往常不同——往常的雷是東西南北斜着打,彷彿裂了半邊天,但眼下這雷電卻是立着打,從天上直打到地上,聲音乾脆,非尋常所聽的連綿許久的滾雷、悶雷。怎麼回事?還有那些蛇?爲什麼會有這許多蛇?

纔想到這,輝月使竟不知趣地問了一句:“如何憑空跑出來這許多蛇呢?難道……”

她差點想說難道現下蛇到了交尾季節?要集中交尾?還好及時收口沒有說出,憋了一個大紅臉。誰知韋一笑立刻替她說了,還說得粗俗無比:“如何有這麼多蛇?交配唄?瞧那些蛇急得,那定是憋了三十年,騷得緊了!”

輝月使今年正好三十出頭,這話是轉着彎兒地數落她呢。輝月使聽他說得噁心,臉上滾燙,一時倒還沒有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柳眉倒豎時,卻聽韋一笑詐屍了一般地驚呼起來:“不好!是龍捲風!是龍捲風!快尋地方躲避!快!”

張無忌也看到了,那三座烏雲巨山已經凝聚成了三棵通天巨樹一般,搖搖擺擺,向東北方而來。整個西天黃濛濛一片,即將落入的地平線的太陽只剩下了血紅色的一個小點,比厲鬼的長嘯聲更加凌厲響亮的呼嘯聲響徹整個戈壁沙漠,雷電在三棵“巨樹”的樹冠間不停閃動。三棵“巨樹”移動的範圍包括甚廣,張無忌等人從來沒見過這等景象,一時都不知該往何處逃跑了。

韋一笑情急之下突然靈光一閃,高呼道:“跟着蛇走!跟着蛇走!”喊着已經猛地躍起,在輝月使的馬臀上重重地拍了一掌,可憐輝月使都忘了將馬頭上綁縛的麻布解下來,那馬沒衝出幾步便被腳下的土包一絆,轟地向前撲摔出去。輝月使的武功和騎術雖然都是極佳,但也被弄了個措手不及,着地一撐便躍起,狼狽之極。氣得她咬牙切齒大喝道:“韋一笑!”

韋一笑也沒想到她會摔倒,當下哈哈大笑。輝月使呼地抽出了兩枚鐵製的聖火令,向韋一笑的小腹拍去。韋一笑吃過她的虧,哪敢令她近身接招,早已一掠而起,揭了張無忌馬頭上的圍布,又踅了一個大圈,將輝月使的馬頭上的麻布也揪了下來。

這馬那一下摔得可真不輕,前胸在地上劃破了兩尺多長的大口子,鮮血密密扎扎地滲了出來,看得韋一笑心裡極感歉然,忙抱住馬頭,輕輕拍撫,勉強穩住了馬兒悲憤暴躁的情緒。

輝月使追了一圈,連韋一笑的邊都沒碰着,此刻他抱着馬頭安慰馬兒,正是機會,右手的聖火令即將打上他的肩頭,心下卻又一軟,就此泄氣。張無忌看得好笑,和聲道:“你二位別鬧了,看那風好似向這邊來了!”

韋一笑穩住了馬,身子突然一晃,一把便將輝月使攔腰抱住,輝月使大驚,怒氣重又升騰起來,但隨即發現這瘦子原來要把自己抱上馬背,心底怒氣頓時煙消雲散,盡化作了一股甜甜怪怪的感覺。

三人兩馬很快踏入了蛇河,蹋得羣蛇如草葉兒般地四處飛濺。

這些蛇乃是沙漠裡常見的沙蛇,個兒雖不大,但也頗具毒性,毒液極能麻痹動物神經,平常以沙鼠蜥蜴等爲食。性情敏感暴躁,頗具攻擊性。但今日無論馬蹄如何踐踏,竟沒有一條小蛇顧得上咬馬腿一口。

那三股龍捲風在遠處看時好似晃晃悠悠慢慢騰騰,誰知這麼快就已經到了河道的南惻,晃晃悠悠地折過來了。張無忌好奇心重,騎在馬上不時地回頭打量這三股怪風,只見它們相隔互有十餘里之遠,但說要相交,只是一甩尾之間便相交了。一掃便是十餘里啊!憑張無忌的輕功,便是趕到死也趕不上!那三股龍捲風接地連天,中間打彎,當真便似三條巨大的黑龍一般,在廣袤無垠的戈壁沙漠上飛快地犁出三條又深又闊的深溝來,風聲如雷,周遭沙石飛揚聚匯,急旋着衝入那黑色的旋轉柱體之中,轉瞬間升上萬丈高空,自拄頂揮灑而出,這一陣功夫間已將天空充賽得混混沌沌,天日全無,四下裡原本昏暗,這時已經越來越黑了。

韋一笑眼見前方河道兩邊出現了兩座高崗,而蛇兒們都向那左側的高崗匯聚,心中大喜,呼喝了一聲,當先幾個縱躍過去,心想倘若是個山洞什麼的,說不得進去先放把火,將臭蛇們都薰了出去。

爲了放火,他將自己和張無忌換下來的衣服全背上了,誰知踏蛇奔到近處,卻哪裡有什麼山洞?只有幾條狹窄的山縫,僅夠蛇往裡擠而已!而那風已經交錯盤旋着向這邊來了!風尾掃過,河道中的巨石、河沿的土崗,皆旋轉着奔向風心,搖搖晃晃飛上天空,又墜落下來,這一來更如天崩地裂了一般,如果不立刻找到藏身之處,即使僥倖不被風捲到,也會被滿天跌落的石塊土塊砸死!韋一笑一咬牙,準備動手去扒那山縫,卻聽輝月使高喊道:“快看那邊?好似有個洞窟!”

韋一笑大喜,忙扭頭,這時狂沙亂舞,天昏地暗,哪裡看得出幾丈?便覺胳膊一緊,已被張無忌握住,順着陡峭的山崗向北飛掠而去。

張無忌一手抓着韋一笑,一手抓着輝月使,剛躍出數丈,一股風尾正好掃過身後,強大的氣流,硬生生地吸着他退後了好幾步,忙使了個千斤墜,全身趴在地上,方纔抵住了那吸力。

其實剛纔那一下,龍捲風的邊緣離他們尚有二十多丈,如果再近得一些,憑他們武功蓋世,也只能飛昇極樂了。

但他們身後的數百條小蛇,甚至那兩匹馬,都被風掀翻在地,噓溜溜嘶叫着,打得幾個迴旋,被吸入了那漆黑一團的風柱之中。

乘那風一甩即開之際,張無忌已原地躍起,雙臂一振,將韋一笑和輝月使向那離地至少有五六丈的洞窟擲去。這時,另一股龍捲風又掃了過來。張無忌眼看已經沒有機會躍起了,忙着地一滾,緊緊地貼在山崗底部,手足充盈真氣,狠狠地刺入了山壁之中。

這山壁多半是堅硬的黃土,少半是石塊砂礫,張無忌力貫之下,插入了兩尺多深。這時那風也已經卷到了身後,強大的氣流吹得張無忌髮髻綻開,腰背上的衣服崩得幾下,也噗地撕裂飛天了,手足抓着之處沙裂石飛,眼看便要無所附着離地而去。張無忌體內真氣奔騰,大喝一聲,雙膀完全刺入了山壁。這一喝間,會陰至百會之間便如生成擎天一柱,九陰九陽便如一黑一紅兩條巨龍,自他丹田繞柱而出,盤繞周身,他渾身立刻冰冷堅硬如鐵,真氣鼓盪,如海洋般廣闊充盈。張無忌自練九陰真經以來,只在終南山融匯貫通時感覺無比舒適,但這般的雄渾壯闊剛猛的感覺卻是頭回。

九陰九陽相互剋制,但又相輔相成。他體內的九陰內力雖在火龍靈虛的幫助下又提升了兩層,但與九陽相比起來還是弱了許多,融會貫通以來,一直蟄伏體內,未顯露頭角,但此時與天抗,情急拼力一激之下,竟無意間生成了一股類似於鐵布衫和金剛不壞體一樣的功夫。那兩條隱隱而生的護體真氣以後便會一直圍繞他的身體旋轉不休了,日夜不停,這可不僅僅是護體氣牆那般簡單了,它會當真便如兩條護體神龍一般,除了隨時保護主身之外,還會隨時飛出傷人。這就是說,以後就算張無忌手不動腳不動,不拿眼睛看人,還睡着了背對着人,也可三丈之內莫明其妙地取了一個人的性命!

當然,既然是護體真氣,自然主要以護爲主,沒有外力侵襲和有意施爲,它是不會暴起傷人的。以前他的九陽神功也能護體,但那是外力及身方被動的抵抗,這便如普天下的內功一般。而眼下這兩股護體真氣卻似被賦予了靈氣,如活了一般,遊離於體表,能靈敏地察覺身週三丈內的力量波動,根據外力的大小,主動防禦甚至反擊,絕非什麼金剛不壞體之類的武功可以相比。

以後有行刺張無忌的刺客可得注意了,除非他的內力在張無忌之上,否則便是乘他喝醉了酒睡熟,甚至被鐵枷牢牢銬住,湊近三丈之內發起偷襲,無論用暗器還是兵刃,都要首先破得了這兩條不眠不休盡忠職守看不見摸不着地護體“神龍”!

這道龍捲風從張無忌的身上掃過,張無忌只感真氣鼓盪得極其劇烈,雖使千斤墜緊貼崖角,但那無比強大的吸力還是要將自己吸飛!還好他藏身的這個山壁角落阻去了許多風力,他藏身之處又堅硬結識,他四肢深插入土之下,竟堪堪抵住了這風的巨大吸卷之力!

這風片刻既過,滿天的沙石傾瀉而下,奇怪的是,那些沙石將及身體時,便斜飛而去,竟無一打到身上。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個變化,忙乘着風去的當頭,提身而起,撲上了那個石窟,卻只見韋一笑正滿面惶恐,大呼着要往洞外跳呢。而輝月使則在他身後死死地拉着他不讓他跳。

這時第三股風又來了,張無忌上崖隨手一推,將他們一起推入了洞窟內。眼見張無忌衣衫襤褸飛躍上來,韋一笑啥都顧不上說,先哈哈大笑。這時風又來了,他忙背過身去抱那粗大的石柱,卻不想輝月使正在他身後,背貼着石柱,正好被他面對面抱了個結結實實。但風已經到了,哪還來得及放開她?只得緊閉了雙目將頭埋在了她的肩膀上,抵受那奇大的吸力。

原來這個洞窟只有一丈多深,洞內貼洞底巖壁有一根一人合抱粗細的石柱,適才韋一笑和輝月使便是抱着着這根石柱抵住龍捲風的。這下輝月使背對着石柱,沒法抱了,張無忌眼看韋一笑的雙手開始漸漸滑脫,連忙腿一伸,攔在了韋一笑的後腰上,將他重又壓了回去。

張無忌這一壓力量有些大了,竟將輝月使擠得喘息不得,本來被韋一笑抱着就臉上發熱,這下更是憋得發紫了。

韋一笑一生爲練那寒冰綿掌氣茬所累,不敢碰女人,後來雖經張無忌治癒可以碰女人了,但無奈已經年老。人家還以爲他無意婚娶,也沒人替他張羅這事;去採花或嫖娼吧,又怕壞了名聲,以至到現在還是童男之身,要說憋的,他可比那些憋了三十年的蛇們憋得更加厲害,只是他自欺欺人,以爲自己不需要而已地裝君子。這時無意間將輝月使抱了個滿懷,女人的特有氣息聞得他渾身發熱——這番邦女子眼看着瘦瘦條條,怎麼胸部就這般厚實呢?那兩顆豆兒,當真頂得人清清楚楚,心癢難搔啊!

韋一笑腦內一片模糊,心猿意馬間,風暴已去,他還將輝月使抱得緊緊地忘了鬆開。直到臉上連挨兩個大巴掌,又被狠狠一推,才踉蹌着退了開去。這時他才猛地清醒過來,突然發覺不妙,忙提着長袍轉過了身去,假裝不在意地查看風去了沒有。原來適才莫明其妙地出醜了,老二將長袍頂起了高高的帳篷來。也正是如此,輝月使才惱羞成怒打了他兩個大耳光——他頂着她了,當真無恥!

其實現下四周一團漆黑,除了張無忌,輝月使伸出手掌也看不清五指,何況他那裡。

張無忌不明所以,不由瞪了輝月使一眼,心說這個女子未免太小氣了,危急之下抱了她一下而已,又是保護了她,何必打人耳光?難得人家韋蝠王脾氣好,不予女人計較……否則……這駕可不好拉。

輝月使聽見張無忌鼻中重重一哼,猜到他的意思,心中又羞又委屈,又沒法解釋,一急之下,竟淌下淚來。張無忌心想這女人不是無理取鬧使小性子就是哭哭啼啼,沒意思,哪有自己的敏敏好?當下不去理她,聽那風聲漸漸遠去,便扭過頭去欣賞那石柱上的花紋。

這時天色已經盡黑,電閃雷鳴之下,一陣急雨隨着滿天的沙石滾滾落下,砸得四野一片刷刷巨響。大難不死之下又下起了雨,韋一笑心情大佳,剛剛捱過兩耳光的醜事也忘了,哈哈直笑,豈知這雨竟也像那龍捲風一樣,來的快,去得也快,片刻功夫,竟不下了。韋一笑啊呀一聲叫:“壞了!光顧了高興了,忘了接些雨水了!這下可好!又完蛋了!”

原來剛纔光顧了逃命,張無忌馬上的那一小袋水忘了拿,現在連馬都不知道被捲到什麼地方去了,水又怎能保得住?

沒有了水,在這不知何時才能走得出去的沙漠上,還不是死?而且與其被如此折磨致死,還不如剛纔讓那龍捲風給來個痛快的!那樣好歹還算升了一次天!想到此處,心頭一寒之下,那原本器宇軒昂堅挺無比的老二立刻便軟了下去。韋一笑趕忙躍下河谷,爬行數十丈,五體投地地撫摸尋找,但適才那些雨水早已被幹涸無比的土地吸收得乾乾淨淨,那裡存有一滴?

張無忌很奇怪韋一笑的行爲,站在洞口看了半晌方道:“蝠王這是做什麼?”

韋一笑帶着哭音道:“水!剛纔屬下該死,忘了接雨水了!”

張無忌奇道:“接雨水?爲什麼還要接雨水?這裡便有水啊?應該有一條小溪呢,水流得嘩嘩的。”

韋一笑聽得大奇,不相信地道:“教主難道又產生幻覺了?那裡哪來的水?我在那洞裡呆的時間比你長,從來沒有見到一滴水!”

“是有水呢!我也聽見了!”這是輝月使的聲音。很歡快的,看來她生氣也像那龍捲風一樣,來的快,去得也快。

韋一笑撇了撇嘴,依然不信地躍上了洞窟,黑暗中只見輝月使右耳緊緊地貼在那石柱上,道:“水,在這裡聽得見水聲!”

韋一笑將信將疑地貼耳上去,果然一陣叮叮咚咚嘩嘩啦啦的溪水流動的聲音傳入了耳鼓。

“地下河!一定有地下河!”這次是韋一笑大聲歡呼了。他久居西域,知道西域乾燥,水流在地面以上難以長流,是以常常有地下河或地下溝渠流動,如果發現了這個,還愁什麼?當即跳了開來,欲拿那一包衣服點燃,察看哪裡有下去的路,誰知張無忌也已經發現了那個包了,已經搶先拿到手裡,躍下洞窟去換衣服了。

適才龍捲風將張無忌的衣服撕得稀爛,現下雖然漆黑,但臀部淺露也感不暢,發現這裡還有一包衣服,當即如獲至寶,連忙去換了。

韋一笑和輝月使在洞窟內四處找尋,還抱着那柱子拼命旋轉搖晃,可惜既沒轉動石柱,也沒見有個什麼機關暗門打了開來。本來就口渴得要命,剛纔被龍捲風一折騰,就更加乾渴難耐了,此刻明明聽見有水聲,卻偏偏尋不着去往水源之路,心中之焦急可想而知。現在雖然也肚子餓了,天也盡黑,該當吃點東西就此歇息了的,可是這種情況下,又怎能吃得下,睡得着?

兩人合抱柱子時,雙手不小心又碰觸了一下,韋一笑還未覺得甚麼,輝月使倒是心頭狂跳,不過這次實在生不起氣來,到有一些令人討厭的欣喜之感。渾身發酸無力之下,便就地坐倒,心中暗恨,這又老又醜又瘦的大元人,真是可惡!心裡恨着,還是忍不住偷偷地瞟了他一眼,黑暗中,只能看到一點他的影子。心中不禁又想,此人的武功也當真是高呢,只怕本教的常勝寶樹王也未必及得上他,尤其此人的脾氣性格,粗中有細,詼諧有趣,表面邪氣森森像個惡人,可骨子裡卻透着凜然正氣,如果此人再年輕十歲,身子骨再多十幾斤肉,也未必不是品貌俱佳的男子呢。

說韋一笑粗中有細不假,說他詼諧有趣,只怕說不得和周顛先要笑破肚皮了,再說到他的骨子裡透着凜然正氣,還品貌俱佳,便是連韋一笑自己也要笑掉大牙了。還好他半點都不知道輝月使現在心裡在嘀咕什麼。張無忌換好衣服躍上洞窟來,韋一笑還是沒有尋着端倪。張無忌試着去旋轉那大石柱,只旋得頭頂沙石如雨墜落,也沒有見什麼機關的模樣,生怕將洞窟弄垮了,就此不敢再行旋轉。

這石柱和對面的石壁上都刻滿了彎彎曲曲如蝌蚪一般的文字,張無忌看不懂,只是隱隱間覺得有股不祥之感。韋一笑久居西域,常和當地人打交道,倒會說得一些當地語言,但文字就不敢恭維了。他身爲漢人,說了數十載漢語了,還不識得多少漢字呢,何況西域花樣繁多的少數民族文字。

找遍了洞窟也沒找到進入地下河的通道,對面的石壁張無忌也以內力透入試探了,裡面是實的,看來要找出端倪來,只有從這些文字上着手了。張無忌暗中視物早已不需亮光,他自己的雙目便可透出光芒,足可看清楚自己要看的目標。韋一笑雖號稱蝠王,夜視能力不弱,但他到底也要藉助外光,比不得張無忌神功凝聚,自可發光,是以韋一笑還是點燃了那極其珍貴的火摺子。

他原存了些許僥倖,但越看越失望,這些字看似常見的一種西域文字,但細看,卻非如此,當真是一個不識了。正當韋一笑心底失望準備吹滅火折時,旁邊的輝月使卻輕輕地咦了一聲,道:“這是阿拉伯文字!”

風格有些變了,不知大家的感覺怎樣?如果有哪裡不好,快點告訴我啊!

聽此言韋一笑大喜,忙道:“你識得這些怪文?太好了!快讀來聽聽!”

輝月使扁着嘴撇了韋一笑一眼,去看那石壁上的文字,嘴張了張,卻沒念。韋一笑急了,剛欲開口催促,輝月使撇嘴道:“這些都是異教徒經書上的內容,你讓我堂堂摩尼明尊座下使者來念麼?”

韋一笑一愣,張無忌開口道:“與地下河有關麼?”

輝月使又掃了一遍,搖了搖頭,道:“無關。”

張無忌道:“那就不看石壁了,看這石柱上的文字吧。”

輝月使依言去看那石柱上的文字。這時韋一笑手上的火折已經快燒盡了,但韋一笑不捨得扔,仍捏着火折根部堅持着。

輝月使纔看了幾行,那火光便越來越暗,她心裡也焦急,忙貼近臉速看,這時突然之間,火光大盛,嚇了輝月使一跳,扭頭一看,只見這個瘦子竟將自己的長袍後下擺攥在手中點燃了,火光映照之下,只見這個瘦子神情專注焦急,滿含期待,心裡登時怪怪的想笑,忙轉過頭去看石柱,心中咚咚直跳,心想教主現下尚在水深火熱之中呢,自己這是怎麼了?當真該死!忙凝聚心神看那文字。

張無忌暗恨自己剛纔沒想到衣服要拿來點火,竟將換下來的破衣服隨手扔了,便趕忙躍下崖去將那些破衣服全撿了回來。這時韋一笑的長袍已經燒掉好大一塊了,他的身上可僅此一件衣服啊,再燒可能就不得不脫掉衣服赤身裸體了。張無忌心中好笑,捉住破衣一角的左手暗運神功,那衣服青煙急竄之下,哄得然繞起來。韋一笑連忙在石壁上拍熄了自己長袍上的火,以手擊額道:“我怎麼就忘了教主的九陽神功呢?竟爲了節省一束破火折燒了袍子!當真該死!”

輝月使半晌方纔看完,臉上有些發青,道:“這裡原來是哈密王妃的陵墓,她死了都有三百多年了……”

韋一笑看她嘴脣有些哆嗦,心中好笑,道:“不就是墳墓嗎?何必嚇得這麼慘?”

輝月使嘴一撅,提高了聲音道:“可是她死在蘇爾綠洲的小山崗上,被狼羣吞食得僅剩幾根骨頭!蘇爾綠洲就在此處往西五十里處!可是她死了沒三年,那個綠洲就乾涸消失了!”

“啊?”這下韋一笑也愣了,他的背上不由得也升起了一股寒意:“她都死了三百多年了?難道是下午我們看到的那個幻像中的女子?難道出鬼了?”

輝月使點頭道:“一定是!她覺得自己死得太冤,是以三百多年來陰魂不散,要拿路人的鮮血和靈魂祭奠!”

張無忌身周半尺之內,兩條真氣飛速遊走不休,哪裡怕什麼陰魂冤鬼之類的縹緲物事,聽輝月使沒有看到地下河的內容,便飛身躍下崖去,躍到那幾條小蛇鑽入的崖縫前面,撿了一個最大的裂縫,雙掌擡起,一招亢龍有悔打了出去。他這一掌前推之後又向兩邊分開,降龍十八掌中暗含了太極拳分勁卸力的古怪勁道,哄——咯——嘩啦啦聲中,那頗顯酥脆的崖壁自那條裂縫向兩邊崩裂,然後垮將下來,出現了一個數尺深的大洞。

如果僅用降龍十八掌打,場面固然土屑紛飛十分壯觀,但那着掌處不免沙土內陷,這崖壁便越打越實了,遠沒有這般先打裂,再由一股反向暗勁推出來的效果好。

這一掌看似平平無奇,但實則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掌了!

張無忌的降龍十八掌在伏牛山已經長進了一大步,陰陽融合貫通後再進一步,如若單憑此掌而言,比之當年降龍十八掌名家洪七公和郭靖的盛年是遜色了不少,但張無忌有九陽神功這個及其良好的內功基礎,乾坤大挪移又可將他的潛力發揮到不可思議的地步,所以他現下的降龍十八掌的掌力,已經遠非那些前輩名家可以比擬了;而太極拳,有九陰九陽做基礎,已將太極拳所特有的暗勁推到了極致,再加上乾坤大挪移推波助瀾,便是太極宗師張三丰窮盡百餘年的功力全力施爲,也達不到他適才那一下的效果!所以說他適才那一掌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掌,是絲毫不爲過的。但現下,張無忌正以這一掌拼命地挖着山洞,一掌一掌接一掌,已經挖到崖壁以內去了。

他的掌力越使越巧妙,只震碎拋出五六尺高一人多寬的沙土,並不震動多餘的,否則頭頂上的土崖垮下來將他活埋了也不舒服。

這時韋一笑和輝月使也進了洞來,一前一後默默地向外運土。這裡是剛纔羣蛇涌入的地方,但直打入兩三丈,也沒有見到一條蛇。但越王勵崖縫越是寬闊,打到三丈時人已經能夠匍匐而入了。

因爲有蛇進去過,所以三人也不怕洞內有毒氣,張無忌又渾不怕那些小蛇,只管帶頭往裡爬,越爬水聲越響,叮叮咚咚,非常清脆悅耳。

爬了百餘丈時洞內已經氣悶已極,但前面絲毫沒有即將開闊的樣子。可此刻前面竟出現了岔洞,張無忌一時頗拿不了主意該往哪個洞爬了。這時輝月使在張無忌後面,韋一笑在輝月使後面斷後,聽到張無忌的話,韋一笑便爬過去看,擠過輝月使的身邊時擔心自己後袍被燒短了露腚,心情緊張之下在剛要擠過輝月使時竟在輝月使的臉跟前放了一個又臭又響的大臭屁,薰得輝月使當即差點暈去,嘔吐不休。

不久前喝了不少蛇血,終於起反應了!這生蛇血,不是隨便怎麼都能喝的!

這股惡臭的氣體被困在憋悶無比的洞中無法散去,輝月使連退兩丈卻將臭氣也帶了去,再往後退吧,卻不敢了——這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而且還證實已經鬧鬼了——大白天都鬧鬼,這是個什麼厲鬼啊?她哪敢落後太遠?就是這兩丈,也使她心跳不安,不一刻,又快速地爬了上去。誰知連爬了好幾丈,直到那個岔洞口,張無忌和韋一笑二人竟全都不見了!

輝月使的心跳驟然加劇,她忙深吸了一口臭氣,拼力穩住自己的心神,輕輕咳了一聲,輕輕喚道:“張教主?韋一笑?”

沒人答應。四周除了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一點聲音也沒有。輝月使不由得暗暗地摸出了那兩枚聖火令來,默唸了幾句經文,再次喚道:“張教主……韋……一笑……”

還是沒有聲音,輝月使口乾舌燥,額頭滲出一層白毛汗,輕輕用衣袖擦了擦,又深吸了一口臭氣輕輕喊道:“張……”突然一陣涼風,一個乾硬的手抓自臉上劃過,繼而一把抓在了她的肩上。輝月使大駭之下幾乎是本能地將右手中的聖火令揮了出去。那隻手爪連忙退縮,一個乾啞難聽的嗓音喊道:“是我!臭婆娘!你想殺人啊?出手這麼狠?”

輝月使這一下不成章法的亂揮,砰地打到了洞壁上。那聲音和那隻手卻是韋一笑的。適才他嗅着蛇的氣息和張無忌爬入了左側的一個山洞探路去了,被臭屁臭得緊張之下也忘了同她招呼一聲,待探明路線韋一笑回來時,倒也聽到了輝月使的聲音,聽她這麼怕,韋一笑的惡作劇心理又升騰了起來,便不作聲響悄悄地爬過去嚇了她一跳。

誰知這輝月使極度緊張缺氧之下,聽到韋一笑的聲音,竟自全身一軟,暈了過去。

發現輝月使竟被自己嚇暈了,韋一笑也緊張起來,俗話說人嚇人嚇死人,如果這一下竟將她嚇死了這玩笑可就開大了!忙爬過去將她上身跑起來,在臉上連連拍打,見沒有效果,又在她胸口上連連狠按,輝月使終於嚶吟一聲,醒了過來,陡然間察覺到自己竟躺在韋一笑懷中,而這人的一隻鬼爪還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氣一急,差點又暈了過去。韋一笑察覺到輝月使的身體動了一動,心頭一喜,正欲歡呼,卻發現她又一抽,顯然又要危險了,按住她胸口的右掌連忙急按。

可是輝月使這一下沒有暈啊,被韋一笑這麼使力一抱一按,當真又羞又急,差一點連鬼都都忘了,揮手一掌向韋一笑的臉上打去。她不使聖火令上的武功可打不上韋一笑,連打三掌都沒打上,心頭傷心混亂之下,竟一把抱住了韋一笑的腰,將臉埋進韋一笑瘦得跟搓衣板似的胸膛上嚶嚶地哭泣起來。

韋一笑心頭也是大亂,頭腦亂哄哄下,什麼都忘了。這時耳邊猛聽張無忌道:“韋蝠王,你們在做什麼,快些過來!”

韋一笑方纔渾身一顫,連忙推開輝月使,向前爬兩步回頭道:“快跟着我,別再丟了啊?”

說罷頭也不敢回地向前爬去了。輝月使跟在他身後沒幾步便叫住了他,擠到了他的前頭,韋一笑臉上通紅,知道她怕自己再在她前面放屁,故而要爬前面。心想我青翼蝠王韋一笑縱橫一生,從來令人聞風喪膽,怎地現在卻變成個丟醜露乖的小丑了?當真氣悶!想着想着,沒注意夾緊,竟又噴出一絲屁來,輝月使忍住笑,忙不迭地迅速前爬了。

若不是這番插科打諢轉移了注意力,適才那一嚇非得令她至少軟上一個時辰,現在倒好,爬得比韋一笑還快。

三人一路向下,也不知下到了多深的地底深處,水聲越來越清晰了,猛然間山洞一寬,三人躍入了一條四四方方的甬道之中。此時的流水聲已然就在耳邊,還有密密麻麻淅淅簌簌的聲音,不用想,便知有無數的蛇在裡面,這種聲音早在意料之內,三人倒也沒有吃驚。而且現在也明白了爲何在這種寸草不生的戈壁沙漠中會出現這麼多的蛇。

這裡有地下河,陰暗潮溼,老鼠一定很多,於是便繁衍了這麼多的沙蛇,沙蛇怕冷,平時一般在地面沙洞裡棲息,因爲要刮龍捲風,淺淺的沙洞擋不住風力,對自然災害無比敏感的爬蟲們才紛紛往這陵墓裡逃,不但避了風,還正好來飽喝一頓水,徹底清掃一遍老鼠。

現在就只盼這條河夠長,而且還有一段沒有蛇的上游,那麼三人便和這些沙蛇們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因爲像人這麼龐大的動物,並不是沙蛇獵食的目標,只要人不去嚇着它們,它們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類的。

甬道兩邊有很多燃盡的火把和燭臺,三人收集了幾根,三根一束捏在一起,將燭臺中殘存的蠟油塗抹在火把木棍上,點火,這些朽爛不堪的木棍便哄哄地燃燒起來。延石階一路往下,小心邁出數十步,便進入了一間寬闊之極的墓室,一踏入這裡,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火把照射下,這間闊達數十丈的墓室內竟東一堆,西一團地擠滿了沙蛇!猛然見到火光,許多沙蛇似乎也大吃了一驚,一起高昂着頭,向這邊吁吁地吐着信子,警惕地盯着這三名不速之客!

水就在眼前了!但並非一條地下河,而是掛在正對面墓牆上,自頂傾瀉而下——一個小小的瀑布!

那瀑布濺落在一座一人多高的寬大的石臺之後,自石臺的兩邊嘩嘩流到臺前匯合,形成了一座小小的長方形池塘,然後便不知流向何方了。這時三人的眼睛都不看那些蛇了,而是都看向了那座石臺之上,只見那上面圓環套圓環共分了四層,最裡層居然直挺挺地躺了一個女人。

此地離得甚遠,火把的光芒根本照射不到那裡,原本以韋一笑和輝月使的功力是看不到這些的,只不過那女人(更可能是女屍)全身竟微微地散發着碧瑩瑩的光芒,是以距離雖遠,卻令人看得清清楚楚。

這次三人都有些呆了,輝月使心中不禁輕輕地拉住了韋一笑的衣袖,卻聽韋一笑一卷乾涸的舌頭沙聲道:“孃的乖乖!有寶!莫不是咱們莫明其妙地要發一筆大財了?”

這話聽得輝月使心頭微微一惱,卻又暗暗歡喜。她倒不怎麼貪財,只是這種時候如果聽到韋一笑喊道:“有鬼!”然後轉身逃跑或者簌簌發抖就無味之極了。只有現在,她分明感覺韋一笑那乾瘦的身軀似乎發熱起來,很是興奮,帶得她也恐懼之心大去,自信心油然而生。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多少人爲了錢財膽子大得連命都可以不要,何況區區死鬼?

張無忌的目力最好,卻看清了那個女屍的面容,雖然只是一個側面,但那豐腴圓潤的臉頰,白皙得幾乎快要透明,她的眼窩頗深,鼻子尖尖翹翹地高聳着,頭戴翠綠色長長的絲巾,身穿紅綠交織的小馬甲,果然是那個在雲霧中看到的女子!

她不是已經死了三百多年了麼?而且被狼羣吃得只剩下幾根骨頭,爲何又在此處?而且哪裡是死去了三百多年,分明是睡着了嗎!

“我去將那些火把和燭臺統統拿來,燒他奶奶的!”韋一笑說着就要去。

張無忌聽到此言嚇了一大跳,忙阻止了韋一笑,令他們二人不可魯莽,在此等候。說罷他對着那石臺上的女子抱拳道:“小子張無忌,偕同兩位朋友路經寶地,只爲討口水以解乾渴,如有得罪之處,張無忌這廂先賠不是了!”

說罷接了輝月使的鹿皮水囊邁步入室,輕輕一躍,足尖盡撿那些沒有蛇的空地向那石臺而去了。

蛇對熱量非常敏感,於是有的蛇下意識地退讓,有的蛇則仗着自己蛇多勢大懶洋洋地躺在地上不挪窩,更有一些蛇似乎是一方的頭腦,感覺到這股外來力量了,立刻盤起身子,迎頭一擊。於是那些退讓的和不動的蛇都沒有感到什麼不對,迎頭而上的卻翻卷上了天空,落到了至少三丈遠的地方。

張無忌身外半尺盤繞不休的九陰九陽兩條護體真氣便如兩條殺氣騰騰、面目猙獰的一黑一紅兩條神龍一般,三丈以內但有危險力量的異動,立刻自動以相應的力量予以抵抗或者出擊!那些小蛇的力量太小,只不過被掀了幾個跟頭而已。

這些小蛇受挫,立刻引得原本平靜的池塘蕩起了一陣漣漪,繼而,石臺的上方便傳來了那熟悉的哭聲。

這哭聲在這裡聽當然及其清晰了,嗚嗚嗚嗚,咿咿咿咿,不似出自人身,倒似出自金鐵摩擦,鑽心刺肺。輝月使立刻聖火雙令在手,韋一笑也微屈雙膝,隨時準備向前一躍而出。

張無忌微微一愕,當下抱了抱拳,道:“得罪了!”繼續前行。

那池塘和溝渠的邊緣都是蛇,看來那裡的水不甚乾淨了,要取好水,必然要躍上石臺,去接那靠山牆上倒掛而下的瀑水。

而且張無忌對那石臺上躺着的三百年不化的屍體也充滿了好奇心,既然來了,當然要仔細看一看。

高深的內力修爲,已經使他有了極強的控制心態的能力。他幾乎是面含微笑地走到了池塘邊緣,正欲一躍而過時,那石臺下方一直沒太注意的幾個圓形黑洞口中,竟然探出了幾個碩大丑陋的頭顱來。

這東西出現得太過突然,倒使得張無忌再次一錯愕。待只細看了,不禁啞然失笑,這些醜陋恐怖的頭顱原來竟是巨蜥的。這時沙沙聲響間,相繼爬出了六隻來。這六隻蜥蜴連頭至尾足有一丈長,若不是因爲它們頭擡的甚高,還吐着又粗又長鋼叉一般的舌頭,還以爲它們是鱷魚呢。

這些蜥蜴一出來,沙蛇們頓時被火烘烤了一下般,紛紛向韋一笑輝月使立足的地方涌去。六隻大蜥蜴立刻竄下溝渠和池塘,嘩啦啦地抖動着大片的水花竄上岸來,追着沙蛇便如鴨子吃蚯蚓一般狂卷狂嚼起來,掛在嘴邊的沙蛇劇痛之下也是張口亂咬,但巨蜥體大甲硬,卻哪裡又咬得動?

張無忌心頭一陣厭惡,不願去招惹那六頭巨蜥,躍過池塘,一步跨上那一人多高的石臺。他怕石臺上有機關,足尖點上便沒有再進,仔細一看,原來這石臺分的四圈,竟是一整塊巨石之上被鑿出了三圈石槽,由此遠遠一看,便是四層。這三圈石槽的最外圈,槽內放置的是石灰,不過已經乾硬了;第二層是硫磺,也乾硬了;第三層銀光閃閃,寧然不動,卻是水銀。這三圈石槽內都插滿了鏽跡斑斑的刀劍,刃口朝外,刃間朝上,看起來雖頗爲恐怖,但它們離檯面僅一尺的模樣,很容易便可以跨過去,應當只是爲了攔獸,而非攔人的。尤其外圍的石灰和硫磺,更加證明了這一點。

石臺正中便躺着那個女子,這時張無忌也徹底看清了,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玉,一塊凝白如脂的美玉!這塊美玉被雕成了人形,着以衣履,加之美人的皮膚本就和美玉相近,遠遠一看,還真分不出來是人還是玉。

此刻看清了,但那哭聲卻沒有停。玉屍怎麼會哭?難道那王妃的一縷幽魂遲遲不願離去,便寄居在了這具玉屍上麼?

張無忌心中想着跨出一步,跨過了最外圈的石灰槽,一隻腳踩到了對面石臺上,那石臺竟微微地一沉,張無忌心知不妙,果然那石灰槽內的尖刀一齊向上升來。張無忌心中沒有畏懼,竟然暗歎這西域人也當真心靈手巧,三百多年的機關到現在竟然還這般靈敏。這些長刀的上升速度對張無忌來說可真是慢了,如何能夠傷人?他只輕輕一收足,便將兩隻腳都跨了過去,他足下略使力,將石臺踩下去了兩寸,那些刀上升了二尺,也就凝然不動了,張無忌提氣減輕體重,石臺上升,那些刀也隨之下降。原來這石臺和那石槽下面有機括相連,倘若蠢笨的人一腳重重地跨過來,這些長刀便可刺入那人的腿或下體,令他喪失行動能力,這麼長的墓道,還有蛇和蜥蜴,他便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而且這些刀劍可能還餵了毒,被刺上一下,肯定是不好過的。而且這種機關和許多常用的飛射性等一次性機關還不一樣,它用了還可自動還原再用,直至機關鏽死爲止!這麼大的石臺,少說也有幾千斤重,能掌握好這麼精微的重量平衡,當真也是奇蹟了!

後面的兩道石槽一道是槍,一道是劍,可能效果都是這般,甚至還會有飛射而出的鐵器。墓室外的韋一笑和輝月使情勢有些緊張了,沒有功夫一一試探了,張無忌便提氣一躍,輕輕地落在了那具玉屍旁邊。哭聲依然,但聲音的來源卻不在玉屍身上,張無忌大奇,蹲下去仔細端詳那玉屍,伸手碰觸,的確是靠的一塊玉雕,雕工雖非常的精美傳神,卻沒有其他離奇之處。

那麼哭聲到底是怎麼傳來的?鬼是如此哭的嗎?

實在找不到原因,張無忌只得躍過玉屍後面的三道石槽,落在了石臺後邊緣,打開水囊的木塞,去接那順壁流下的清水。

這水極其冰涼清澈,張無忌邊接邊忍不住先探進頭去大飲幾口,若不是現下不方便,真恨不能脫了衣服洗個澡纔好,他喝飽,水囊也接滿了。賽了木塞,原路躍了回去,路過玉屍時,看她栩栩如生的樣子,到底沒有好意思從它身上躍過,而是繞了個彎,還未躍下石臺,便看見那六隻肥大的蜥蜴都已經挺胸昂首地蹲在石臺下昂首看着他了。

這些蜥蜴雖然個個足有二三百斤重,牙尖爪利,唾液還極具腐蝕性,但還沒有放在張無忌的眼裡。這些蜥蜴是這座古墓的守護獸,張無忌看在那美麗的玉屍的面子上,不想傷害它們,便對遠處高高地爬在石柱上躲避沙蛇的韋一笑和輝月使道:“韋蝠王,水已打到,你們且先退出,我來斷後!”

韋一笑爬在石柱上拼命向玉屍張望,只見它碧玉瑩瑩,心想那裡定有夜明珠一類的寶物,這般進來卻不順手帶點出去,豈不可惜?

還好他還沒看出那個女屍是用極好的美玉雕成,否則他豈不有心將那玉屍也一併揹走了?

韋一笑心裡隨轉着彎彎兒,但張無忌曾經是他的教主,敬畏之心猶在,這些話說出來怕他責怪,便沒有說得出口。那些巨蜥甚是厲害,剛纔他試着和一隻打了個照面,還沒有碰着,那玩意口中噴出的臭氣就讓人差點暈了過去。只見它們渾身鱗甲、脖子上重重褶皺,定然皮堅肉厚之極,恐非自己的寒冰綿掌所能傷害。但教主武功蓋世,自然不同,區區幾隻巨蜥,肯定不在他的話下。韋一笑略一猶豫,暗暗計劃以後再來一遊後,對輝月使道:“咱們快走吧!”

說罷躍下石柱。輝月使也依言躍了下來,同韋一笑一起往墓室外面走。其實她走便走了,張無忌和巨蜥們對峙一會兒,待他們走遠了再一躍而下,甩掉巨蜥前去追趕他們便是,可輝月使偏偏頗爲關心地回頭看了一眼站在石臺上的張無忌,並甚爲關切地喊了聲:“張教主,你要小心!”

頓時引得六頭巨蜥一齊轉過頭來,十二隻鬼火一般瑩瑩閃爍的眼睛一齊看向了他們。

韋一笑心頭暗驚,倘若在這寬大的墓室中,或在外面,這些巨蜥可休想碰着他們,可是如果鑽洞子呢?孃的!他立刻拉了輝月使的手腕就走。六頭巨蜥赫赫喘息着對望了一眼,其中一頭立刻離羣而出,撲通一聲竄入了池塘,迅捷之極地游到對岸,向韋一笑二人離去的甬道口飛快地爬去。沉重的身體令它將石板地踩得啪啪作響,粗大的尾巴幾乎要將石板地拖出了火花。

韋一笑大驚之下哪還遲疑,拉了輝月使就跑,跑到那個洞口剛想躍上,輝月使手一拖,將他拖得沒躍得起來。回頭看她,只見她簇着眉頭道:“我當先,你斷後!”說着要上躍。

韋一笑被她搞得哭笑不得,他原沒有當先的意思,這時被她一氣,不由也拖了她一把,笑道:“前面有蛇,多得像你頭上的頭髮一樣的蛇,你不怕?”

輝月使一哆嗦,彷彿立刻便幻想到了那黑區區的狹窄山洞裡塞滿了沙蛇,她爬地正緊,沒有提前發現,一頭衝了進去,立刻百蛇纏身……還是在後面好!後面雖有一頭大傢伙,但大傢伙喘息和行動聲音粗重,自己手中只要有聖火令在,卻還怕它?

想到這裡,她也哈哈一笑道:“那麼還是韋兄先請!”

韋一笑心道這個女子太過狡猾,不狠狠地治一治她不行,便也仰天哈哈一笑,鬆開她的手抱拳客氣道:“既然貴使這麼客氣,那麼在下卻之不恭,只好遵命嘍?”

撲通一聲悶響,巨蜥已經撲上了甬道來,收足不及,身體重重地撞在了牆壁上。輝月使大驚,急得一腳踹在了韋一笑的屁股上。韋一笑面含微笑,正準備上躍,突又想起一事,忙回頭抱拳道:“在下既然在前,還請貴使與在下保持一定距離,否則在下又在貴使鼻子前面放屁,實在……”輝月使已經拔了聖火令當頭打來了,韋一笑立刻一閃,鑽進離頭頂尚有二尺高的山洞了。

而這時巨蜥已經衝到近前了,輝月使哪有韋一笑這般不用衝不用如何屈膝就能平地竄起數丈高的輕功?待她後退三步往前衝時,巨蜥已經離地而起,向她撲來。

輝月使不愧是一流高手,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竟穩住了心神,一人多高的山洞一躍而上,手足並用,飛快地爬了進去,誰知還未爬上十步,就砰的迎頭撞上了一個說軟不軟,說硬不硬的物事,隨即布的一聲長長的脆響,濃臭席捲而來!

韋一笑竟在前方撅着屁股運着真氣搜腸刮肚地等着她!這片刻的功夫,已經憋得有些面紅耳赤了。這一屁噴得太猛,收勢不住,連帶着米田共也飛出了少許。這可有點過了,韋一笑臉上發熱,哈哈一笑,連忙向前爬去。

那頭巨蜥一頭撞在了石壁上,粗重地哼了一聲,落地擡頭,只見那個女子已經鑽進頭頂上方的小洞了。它兇性大發,起身就往上竄,無奈洞口太高,石壁太滑,它只竄到了一半就滑落了下去。連竄兩竄都是如此,這怪物呼呼怪叫着原地打了幾個轉,退後幾步,向前猛衝,噌地便跳了上去,前抓拔住洞沿,後爪在石壁上噗噗幾蹬,蹬得火花亂閃間,竟上去了!

巨蜥因爲身體笨重,一般不會跳躍的,但這巨蜥也許生活在此處,又是溝又是池塘、還要尋找山洞鑽到外面曬太陽,便上竄下跳的練出來了,難怪身手這般敏捷!

輝月使羞憤氣惱之下攥着兩隻聖火令拼命前爬,心想不管那個巨蜥了,說甚麼也得先將那隻吸血蝙蝠死怪物先打幾下再說!真是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無需再忍啦!

那五隻巨蜥挺胸昂首盯着張無忌好一陣,它們似乎對這高臺心有忌憚,竟只等着張無忌下來,而不敢貿然躍上發難。如此這般正合張無忌之意,有這時間,他還能再躍回玉屍旁邊仔細看那玉屍。只見它身周石蹋之上果然鑲嵌了數十刻閃閃發亮的珠子,這些微光映得玉屍顯得甚是晶瑩剔透,又透着一股攝人心魄的邪乎勁兒。想到她生前死的悽慘,以至到現在還陰魂不散,不由得心生憐憫,對貿然闖入打擾了她而感到歉疚。死者爲大,便跪下來向她拜了幾拜,這時那陣時斷時續的哭泣聲竟又響了起來,噗噗兩聲悶響,已有兩頭巨蜥耐不住性子躍了上來。它們狠狠地盯着張無忌,身上的鱗甲在憤怒發威中沙沙作響。

張無忌突然醒起,這些巨蜥不動時,就沒有哭泣聲,這些蜥蜴一動,哭泣聲就響了起來,難道這哭泣聲是這些醜陋的蜥蜴發出的嗎?顯然不可能,它們若能發出這般“優美”的女人哭泣聲的話,張無忌也可以當戲子登臺唱花旦了。

兩頭蜥蜴爬在石臺邊緣狠狠地盯着張無忌,下面的三頭巨蜥則暴躁不安地在石臺下面咚咚地轉起了圈子。

蜥蜴的動靜震得三道溝內的刀劍一起嗡嗡作響,尤其那水銀槽內,響到劇烈時,水銀都被蕩起了一層層的漣漪。張無忌突然聽了出來,那哭泣聲是從這水銀溝內傳出來的。原來這些巨蜥運動時產生的聲波震引起了樹立的刀劍和水銀的共鳴,劍和水銀以及水銀和石槽的摩擦產生了類似於女人哭泣的聲音。因爲水銀環繞了一圈,所以適才便沒有聽出聲音傳來的方向。現下發現,不禁啞然失笑,心想哈密古人當真了不起,竟然巧妙地用這種方法來使闖入者感到恐懼,從而保護墓室不被盜竊。但是這聲音不大啊?爲何在外面大戈壁上還能聽得到?還有,那些清清楚楚的幻像又如何解釋?

這些都是張無忌所不能解釋的,便是他那個時代,也沒人能夠解釋。到了現代,這些神秘現象才被人知道了真相。首先那海市蜃樓,因爲空氣中的電子有着很強的記憶能力,沙漠中的海市蜃樓,往往都是一個場景連續重播的,這般三百多年還能重播的現象雖然罕見,卻非多大的奇事;而那在十多裡外的戈壁上都能聽到的其實並不十分響的哭泣聲,則是因爲這些數量極多的水銀在特定的環境下產生出來的聲波,聽起來不甚響,卻具有極大的能量和穿透力,就像張無忌的長嘯一般,即使聲音不響,也能傳到很遠的地方一樣。衆蜥蜴感應到了外界的氣象鉅變,有些騷動不安起來,因而引起了“哭泣”聲,這“哭泣”聲傳到地表,地表起伏的地勢還能起到一定的擴音效果,便是十數裡外,也能清楚地聽到。這些張無忌都不能理解,唯一的解釋便是鬼作怪了。

這兩隻巨蜥瞪着張無忌好半晌,一隻終於忍耐不住,長舌猛地一吸溜,呼地便竄了過來。它的前足剛踏過第一道溝,那石灰中的排刀便被它沉重的身體壓得頂了起來,至少有三把刀同時刺中這頭巨蜥的腹部,誰知這些刀埋在石灰之中時間太久,早已鏽蝕不堪,刺到蜥蜴那堅硬的鱗甲上竟然如同破鐵皮似地彎了,絲毫沒有傷着蜥蜴。那些蜥蜴似乎以前受過這些刀的苦,況且石臺之上除了石灰就是硫磺,味道難聞得緊,又沒有任何令“人”感到興奮的東西,上來吃過虧後,便再也不敢也不願上來了。雖然那是很久遠的事,甚至是上一代或更上一代蜥蜴的事,但這便如老鼠怕貓一樣,有些老鼠未必便見過貓,更沒有吃過貓的虧(因爲吃過虧的百分之九十九都變成貓糞了),但老鼠一代傳一代,已經形成了一種習慣性的恐懼(人對鬼的恐懼也許也是如此),所以墓室剛健成時,最先被放入的巨蜥曾以爲那是高位寶座,上去吃了虧,以至這個陰影便一直傳承了下來,後來逐漸再也沒有蜥蜴敢於冒犯頭頂上的高臺了。如今這兩條個頭兒最大的傢伙,也是被張無忌激惱了才爬上來的。蜥蜴的性子最是堅忍陰翳,一般默不作聲慢慢吞吞,但稍一激怒,便會暴躁異常,猶甚獅虎!

這頭蜥蜴甚麼也不顧了,衝過第一道溝竟然沒甚麼大不了的事發生,另一頭見狀也伏低頭顱,一竄身,徑直朝張無忌咬去。

張無忌本不欲同它們相鬥,眼看相持的時間也差不多了,將水袋拴在了腰帶上,提氣一縱,腳踩第一隻巨蜥的頭顱躍了過去。這巨蜥眼前一晃,尋着熱源本能地擡頭咬去,但只是啪地一聲上下牙相碰,什麼也沒有咬着。它衝得很猛,已經沖斷了第二關硫磺溝內的幾條長槍,噗的一聲響,撞入了第三道溝的長劍中。

這些長劍浸泡在水銀中竟得以保全,除了露出水銀的劍尖部分以外,其餘的仍然錚錚發亮,但這樣也足以比巨蜥的皮肉更爲堅韌了!那巨蜥胸部中劍,劇痛之下奮起前縱,前足蹋上了對岸,長劍自胸部拔出又再次刺入了腹部,這次對岸的機括又被它蹋中了,長劍上升,便將它的後足頂離了石臺,整個後半身和又粗又長的尾巴一齊翹上了半空。巨蜥不愧是冷血猛獸,受此重創不但不死,而且連叫都沒有叫一聲,只是掙扎得更強悍了。但是此刻它的後足離地,無法縱躍,前足越是刨那前面的石臺這長劍刺得也越狠。

張無忌躍到石臺邊緣,另外那頭已經衝過兩道溝的蜥蜴也扭頭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所過之處,槍刀皆折!

這時只聽隆隆的悶響聲自前方傳來,原來那頭一半身體衝過第三道溝的巨蜥笨重的身體終於觸動了另一道機關,墓室的石門已經緩緩地放下來了!

這也是墓室的建造者們爲防止盜屍的一着厲害招數,盜屍者踏上玉屍沉睡的石臺,重力引導石臺下方的鋼索,拉開楔住石門的楔子,那石門便可自門框上方滑落!

墓室潮溼,那石槽滑道里長滿了青苔,所以那石門初被啓動時才顯得滑落緩慢,滑得數寸後,速度便開始越來越快起來。

張無忌看那石門又寬又厚,自己能否舉起心中沒譜,他來不及多想了,一則那巨蜥被活活地頂在長劍上他看得於心不忍,再則又實拍那巨蜥掙扎過去毀壞了玉屍,便立刻躍了回去,一手抓住了那巨蜥的後頸皺褶,一手抓住了它的長尾,將它生生地從長劍上提了起來。

那頭撲向張無忌的巨蜥收足不住撲通一聲跌落了下去,臺下的三頭巨蜥已經跳上了臺來。張無忌提起受傷巨蜥便已經縱身躍出,足尖只在石臺的邊緣一點,便提着巨蜥躍落了地面。手中的巨蜥身被數孔,腹部更是被長劍劃開了一尺多長的三條大口,腸子都露了出來,尚不停拼命扭頭想咬張無忌。張無忌已經沒空理會它了,甩手將它拋開了一丈多遠,提氣拔足,箭一般躍過了池塘,躍過寬敞的墓室,在石門滑行最迅疾地一剎那,穿出了門去,緊接着,便是砰的一聲巨響,地動山搖,墓頂的石屑紛紛墜落之下,石門狠狠地墜落到了地上。好險,再差一點,張無忌就被攔腰砸在石門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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