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聲逐漸都安靜了下去,落雁重新拿起茶壺和茶碗,替王爺再續了一杯茶水。
“你不怕我?”
王爺突然間開口,把她嚇了一跳。
手中的茶壺幾乎沒握牢,落雁手忙腳亂地扶着,纔沒有掉落在地上。王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這個女子的性情純真,不懂得什麼心計,他輕易就可以把她看穿。他想起當年在內務府,與楊越的孃親相遇的情形,心頭涌過的都是唏噓和感慨。
三十年的時間過去,當初的人事變遷,他愛過的那個女子以及另一個相關的人物謝楠,他們都已經不在人世,唯獨剩下他像是禍害一樣還好好地活着。
假若當初不是他橫刀奪愛,楊秋水嫁予的人一定是謝楠。
他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決定,既然已經讓他動了心,他就不會再讓她落到其他人的手中。他遇到楊越的孃親的時候已經娶了正妻,除了王妃的名份,他什麼都給了她。奴婢成羣的富貴生活,以及讓任何女子都妒忌的夜夜專寵,甚至在她十月臨盆的時候,便立意要把王爺的爵位傳給她爲他所生的兒子。
但是他爲她做了那麼多,她最後還是爲了謝楠離開了他。
承陽王爺在回憶中,緩緩地閉合上了眼睛。
那個名叫做秋水的女子,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敗筆,他曾經極度地怨恨過她,甚至不能容忍有人再在他的面前提起。但是這麼多年的時間過去,她已經永遠地離開,不管他是繼續怨恨還是原諒,她都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邊。
王爺不開口說話,落雁也不敢作聲,她只是捧着茶壺,身體僵直地守候在旁邊。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外面的夜色越來越深。
落雁在心裡猜度,王爺會不會就這樣坐着直到天明,結果卻什麼話也不說?捧着茶壺的手腕漸漸的酸了,她輕手輕腳地放下,然後想要退到旁邊去。但是隨着茶壺落在桌子上,發出輕微響聲,王爺卻睜開了眼睛,用像是有穿透力一樣的目光打量着她。
“王爺——”
落雁膽怯地後退了一步。
“你跟她的性情很相像。
”
落雁的身上有很多地方,實際上與楊越的孃親非常相像。她們都是溫婉美麗的女子,樣貌清新脫俗,而性情更加像是一脈相承。承陽王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透過已經流走的三十年的時光,注看着的都是另一個人的影子。
“秋葉姑姑一直看着我長大,她把我當作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看待。”
落雁把掛在脖子上的絲繩解下來,把那塊精緻的玉墜託在掌心裡面,遞到了承陽王爺的面前。“這是秋葉姑姑臨終前的遺物,王爺是否還記得?”
“她把這塊黑玉送給了你?”
王爺的目光落在玉墜上面,一時間眼裡涌過複雜的滋味。
“是的。”
落雁垂下了眼,“秋葉姑姑希望能看到我出嫁,但是她來不及等到我成年便已經離開。”
她把這塊雕工精美的玉墜送給了她,作爲她將來出嫁的嫁妝。
“你可知道這塊黑玉的來歷?”
王爺把玉墜接了過去,然後擡起了眼看着落雁。
“秋葉姑姑一直戴着它從不離身,我想必定是十分貴重的東西,假若不是因爲她要離開,她一定不會輕易把它送人。”
“她一直都留着它。”
王爺把那塊玉墜緊緊地攥在手心之中,即使是生活困頓,但楊越的孃親仍然沒有變賣它,並且臨終之前把它傳給了視作親生女兒看待的落雁。
“你是什麼時候成親的?”
“上個月。”
王爺的目光過於深沉,落雁不由自主的又緊張起來。
他已經知道了她嫁給了歸靡,而眼下歸靡和清歡正向他追償當年的舊債。他們把希望寄託在從京城巡視而來的御史手中,但是清歡投送的狀書,輕易就落到了王爺的手中。
落雁的心裡非常的忐忑,昨夜她爹囑咐她,能夠規勸的時候就儘量勸着歸靡一點,讓他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情,意思是要他看在秋葉姑姑的份上,不要過份與王爺爲難,但是眼下的情形,只怕是王爺不會放過他和清歡。
“你想讓歸靡恢復家聲,然後做將軍夫人嗎?”
“不。”
落雁情急地搖頭,她只想跟歸靡在山林終老,從來沒有想過要做什麼將軍夫人。
但是王爺的說話,卻勾起了她一直不敢去面對的問題。歸靡的父親蒙冤戰死沙場,將軍的封號也被剝奪,一旦他們兄弟替他平反,謝家也將恢復門庭。到了那一天,歸靡就會像眼前這位王爺一樣,擁有人人羨慕的權勢。
他會不會再娶妻納妾,像王爺一樣身邊女人環繞?
她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村姑,只能是受到冷落地與其他的女子一起,分享同一個丈夫。
王爺的目光深沉地打量過來,落雁難堪地垂下了頭。
歸靡有一身的本事,他怎能困居在山野之中,白白浪費他爹對他的一番栽培?不管她有多麼不情願,他都將會像是雄鷹一樣展翅高飛,而她不能成爲他的絆腳石。
“我可以幫助謝楠恢復將軍的封號。”
落雁錯愕地擡起頭,一時間無法猜不透王爺的心思。
王爺把玉墜收在手心之中,這是王府的傳家之物,只應該屬於他們徐家的媳婦,他曾經親手送予楊越的孃親,眼下也該到了物歸原主的時候。
前廳之中落雁與王爺共處,而楊越在花廳裡面,也是一直沒有成眠。
大夫替他看診之後,退燒的藥他已經煎服下。
但他無法放心得下落雁,這一夜或許對他的孃親非常重要,王爺是否會原諒她,就看落雁能不能夠喚起他收藏在心底的感情。
楊越不睡覺,霍海也不敢離開。
於是這一夜當中,楊府之中因爲王爺的緣故,幾乎人人不得入眠。直到天色將近明亮的時候,這位影響深遠的王爺才推開了大門走出來。
“王爺!”
楊越穿過迴廊快步走過去,晨早之中屋外的寒意極盛,轉眼便已經是到了初冬的季節。
落雁跟隨在王爺的身後走出來。
“我要把落雁帶回王府。”
王爺站在臺階之上,從王府帶過來的下人,立即就把披風替他披上。楊越擡起頭看着自己的父親,一時間不明白他的用意何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