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馨的夢剛剛結束,最恐怖的噩夢便接踵而來。在薇薇安二十多年的記憶裡,真正覺得恐怖的就像噩夢一樣的事,其實只有一件,唯一的一件。薇薇安忘記是誰對她說過,一件事如果有變糟糕的可能,那麼這種可能性就一定會出現,因此,當她越是害怕這段回憶的時候,這段回憶就偏偏出現在她的夢裡,逃也逃不掉。於是,好夢之後就是噩夢,實際上在她的記憶中,兩段回憶的間隔其實也不過只有短短的三天,不足六十個小時。
“薇薇安,薇薇安,親愛的,我們回來了。”夢中的法師少女依然只有六歲,正坐在家中的起居室裡,起居室的桌子上攤開着大量紙張,薇薇安跪在椅子上維持着高度,整個身體趴在桌子上,手裡拿着筆卻沒有寫字,而是皺着眉,嘴咬着筆桿,一副深思的模樣。鋪開的紙張上,有三分之一已經畫滿了圖案,圖案複雜而玄妙,看上去應該是某種魔法陣的一部分。小女孩把筆桿咬的越來越緊,甚至發出咔吧咔吧的響聲,突然眼睛一亮,連續在紙上畫了幾筆。但是,意外發生了,也許是因爲法陣構思的並不完善,承載着微弱魔力的紙張突然轟的一聲爆起一團火焰,迅速引燃了周圍的紙張。六歲的小女孩卻像是經歷過無數次這種事一樣,連眼睛都沒有多眨一下,只是隨便揮了揮手,便有一團水球在火焰上散開,澆熄了正在擴散的火焰。隨手處理掉火焰,薇薇安頹然坐在椅子上,臉上充滿了懊惱,憤憤的咬着胖乎乎的手指,光着的兩隻小腳在椅子上一蕩一蕩的,不再理會桌上的那些資料,低着頭重新深思起來。正在思索間,屋外傳來開門的的聲音,跟着母親的聲音便響了起來:“還在看書嗎?休息一會吧。我們順便把晚飯買回來了,出來吃飯了。”
“我知道了。”薇薇安應了一聲,剛好趕上一次實驗失敗,乾脆暫時先把實驗放到一旁。跳下椅子,赤着腳啪嗒啪嗒的跑出了起居室,一出門,就看到了早已去世多年,只有在夢裡纔會偶爾出現的父母。父母在她六歲時的樣子。記憶中早已模糊了,在夢中出現的,是幾年後最後一次見到他們時候的模樣。那時候,爲了給她治病,父母不僅花光了所有積蓄,而且因爲過度操勞,兩鬢早已斑白,三十多歲的人,看上去都已經顯出了老態。薇薇安跑到母親面前,只有這時纔不再像是個天才。而像一個真正的小孩子一樣,一頭撲進母親的懷裡,把頭埋進母親的肚子上用力蹭着。
母親微笑着,溫柔的抱起幼小的薇薇安,用帶着些仲秋涼意的臉頰貼了貼小女孩紅撲撲的小臉,輕輕的在小臉上咬了一口,換來薇薇安用力擦着臉頰不停地嗔怪。沉默而嚴肅的父親在一旁沒有說話,只是欣慰的看着妻子和女兒溫馨的互動,嘴角掛着一絲笑容。
等到母女倆在一起膩了一段時間表達過了彼此的思念,父母這才把買回來的食物擺在桌上。食物並不豐盛,味道也只是普普通通,但是分別幾天後,能有機會和父母共進晚餐。天才的法師少女覺得心裡格外的滿足。小女孩最喜歡這樣,鑽研了一天心愛的魔法,然後和父母在一起度過一個美妙溫馨的夜晚,父母和知識,只要有這兩樣陪伴,無論什麼樣的生活。少女都會覺得那就是最幸福的時光。
“這幾天過的怎麼樣?有沒有出去轉轉?”薇薇安的家庭只是一個平凡的市民家庭,沒有貴族那樣嚴格的規矩,飯桌上可以隨意的交談。晚餐開始後,一家人說笑了一陣,母親關切的問道:“你的那個小姐姐凱瑟琳,應該來找過你吧,有沒有聽她的話一起出去玩?”
“她煩死人了。”小女孩不耐煩的抱怨了一句,不過她自己都沒發現,在抱怨的時候,她的嘴角卻在微微的上翹:“嘮嘮叨叨的,最後我沒辦法,只有跟她一起出去在外面浪費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你們下次可別這樣了,讓她逼着我出門玩,我煩死她了。”
“你看上去可不像是煩死她的樣子。”母親當場就揭穿了薇薇安心口不一的回答,壞笑着說道:“看來她把你照顧的很好嘛,下次還這樣託付她,就這麼決定了。”
“母親。”薇薇安嗔怪的瞪圓了眼睛,不滿的叫道:“不要做這種多餘的事啦。”
“好了好了,你們母女兩個別鬧了。”威嚴的父親忍着笑乾咳了一聲,輕輕敲了敲桌子說道:“說點正經事,薇薇安,這幾天的研究成果怎麼樣啊?”
“理論知識方面不是很理想,米萊恩方程的造模問題這幾天一直沒能理解透徹,不過魔藥學的進展不錯,凱米勒大師不愧是五百年前最著名的魔藥學專家,他對於魔藥學的分析極爲透徹,而且最關鍵的,他提出的藥性分類法很有意義,雖然略有瑕疵,但是對於藥性的歸納是前所未有的,對我有很大啓發。”說起這些感興趣的話題,法師少女根本停不下來,激動的臉蛋都有些發紅,吐字像雨點一樣急促,連續介紹了十分鐘自己這幾天的研究成果,小女孩這才停下來喘了口氣,繼續說道:“至於個人實力方面倒是進展不錯,麥林大師和安圖因大師都說,如果不出意外地話,半個月內我就可以進階青銅階了。”
“好快。”聽到薇薇安的話,這是這對父母心裡唯一的反應。薇薇安的前半段介紹,夫婦兩人誰也沒聽懂,感覺就像在教會裡聽牧師傳教一樣,總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不過後半段倒是聽懂了,雖然有些心理準備,但還是被小女孩實力提升的速度震驚了:“去年你才成爲的職業者,現在就已經要進階青銅階了?怎麼這麼快?”
“已經快一年了,一年的時間才進階青銅階,速度只能說中等,作爲魔法天才,這種速度已經很丟臉了。”薇薇安卻並不滿意於自己的速度,不開心的說道:“記載裡,進階最快的天才,從黑鐵進階到青銅,只用了四個月的時間,我實在是差太多了。”
“那個人可沒有你這麼年輕吧。”雖然薇薇安自認爲丟臉,但是父母卻非常興奮,作爲愛着孩子的父母來說,再也沒有什麼事,比孩子可以擁有一個美好光明的未來更能讓他們高興的了。父親和母親對視了一眼,對母親點了點頭,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母親輕輕的恩過了一聲,放下餐具對薇薇安露出了笑容:“寶貝,既然你即將取得這麼優秀的成果,我們打算給你一個獎勵。”
“我對獎勵什麼的沒興趣。”薇薇安卻有異於一般的孩子,一點也沒有因此而開心,反而搖着頭說道:“還是把買獎勵的錢存起來吧,你們爲我的魔法實驗已經花費很多了,我寧可留着這些錢,讓你們少勞累一點。”
薇薇安的話讓母親的眼圈有些發紅,擦了擦眼睛,卻還是堅持着說道:“我覺得你還是聽一聽獎勵的內容再做決定吧,這個獎勵不會有太大花銷的。”
“好吧。”薇薇安嘆了口氣,也放下刀叉擡起頭:“是什麼獎勵?”
“我們這幾天可以有三天的假期。”母親含着笑說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們陪你一起出去玩嗎?剛好後天就是豐收祭了,你都六歲了,還沒有參加過豐收祭吧,所以我們決定,明天就帶你一起出發,咱們三個一起去附近的村子參加豐收祭,還有晚上的煙火表演,這還是你懂事以後,咱們一家第一次一起出去參加節日祭奠呢吧。”
“真的?”薇薇安驚喜甚至是狂喜,瞪大了眼睛說道:“你們沒有騙我?咱們三個一起去玩?”
“當然了。”母親湊過來摸摸薇薇安的頭,寵溺的說道:“我們其實都知道,你一直想全家人一起出去玩,可惜我們兩個太忙了,總是沒有時間。這次好了,終於有時間了,怎麼樣,願意一起去嗎?需要兩天的時間哦,這兩天你可不許再隨時隨地的思考魔法問題了。”
“當然願意了。”薇薇安大聲喊道:“最喜歡父親母親啦,哈哈,早就盼着這一天了。”
“那就快點吃晚餐。”父親也含笑說道:“吃完飯以後,就回房間收拾東西,明天中午咱們一起出發。”
“停下,停下。”薇薇安在意識中不斷地掙扎,想要阻止自己夢到即將發生的一切,但是所有努力都是徒勞的,夢並不由她控制,一切還在繼續。
在夢裡,年幼的薇薇安內心充滿着期待,用最快速度吃完剩下的晚餐,把餐具往桌上一放,頭也不回的像自己房間裡衝去,嘴裡還大喊着:“我回房間收拾行李啦,一會見。”
奔跑中回頭,看到父母臉上掛着寬慰和寵溺的笑容,這也是少女最後一次看到他們露出這樣的笑容。就在跑向房間的途中,少女突然感到一陣來自靈魂的悸動,和夢中的感覺一樣,痛苦、絕望、悲傷,各種負面情緒從靈魂深處浮現,包裹住了她的意識,年幼的薇薇安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耳邊最後聽到的,是父母焦急驚恐的呼喚聲。
從此,天才的薇薇安再也沒有憑藉自己的身體的力量站起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