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凡被李媒婆扶着進了唐家堡的前廳,她的頭雖被蒙着,卻仍然能通過聲音聽出周圍來了許多人,由於看不到路,她所有的動作都是在媒婆的牽引下完成,她心想,這倒也省事,看不見,但不用在人前刻章奉承,只管照着媒婆的吩咐去做便是。
又過了一會,有人喊:“吉時到——”
陸小凡低着頭,看見自己的腳邊多了一雙大腳,穿着黑色的鞋子,心裡一陣緊張,這人估計就是自己的丈夫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在媒婆的指引下,陸小凡例行公事完成了這一切,就在聽到“送入——”的時候,喊話的人停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聖旨到——”
整個屋子的人都跪了下來,屋內寂靜無聲。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念及唐家堡多年來爲朝廷所做出的貢獻,在唐家長子成婚之際,特賜黃金千兩、良田百畝、白玉龍鳳佩一對,還有……”
那個太監停了停,掃了一圈屋內的人,見全屋的人都低頭跪着,等候下文,只好硬着頭皮繼續宣:“還有虎鞭一對,以表祝賀,請唐文博接旨!”
全屋啞然,半晌,唐文博才反應過來,道:“謝主隆恩!”
太監一夥人剛離去,屋內便有人“哧哧”地忍住憋笑。新郎唐文博朝他們飛去一記白眼,頓時所有人都裝嚴肅狀了。
*
儀式正要繼續,這時候又聽到外面有人來報:“王爺到、李國師到——”
來賓身份顯赫,唐天磊和唐文博只得出門恭候:“不知王爺和國師駕到,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李國師長得五大三粗,一臉的絡腮鬍,一進門便說開了:“哈哈哈,唐老你雖不是什麼大官,卻也是我們朝廷的功臣呀,你們家有喜酒,我能不賞臉嗎?”
原來,這李國師在朝堂上總喜歡和唐天磊擡槓、唱反調,哪怕是唐家有喜事,他也不忘記來挑撥一番。
唐文博年輕氣盛,正要替他爹出面,卻被唐天磊攔住了,唐天磊對着李國師道:“哈哈,咱們彼此,彼此,今天小兒舉行婚禮,謝謝您老人家的賞臉。”
唐天磊將李國師和王爺請到上乘的位置落座。
李國師屁股還沒坐穩,嘴上倒沒個完:“聽說你們家娶的是陸家的女兒……還是庶出?這門不當戶不對的……嘖嘖,一直聽聞你挑選人才從來是英雄莫問出處的,看來你挑兒媳婦也是如此呀!”
一旁,一直溫文儒雅的王爺忍不住插了一句話:“國師,今兒個咱們是來喝喜酒的,不是來討論如何挑兒媳婦的,這喜酒,你只管喝便是了。”
唐文博向王爺投去崇拜的眼光,在唐文博眼裡,這王爺睿智、又十分有親和力,他從來不擺王爺架子,總是體恤民情,比現在沉溺在風花雪月中的皇上好多了。
那邊,唐天磊吩咐管家儀式繼續。
“儀式繼續——”喊話的小夥經過這麼折騰,只知道儀式要繼續,卻不知道儀式進行到哪裡了,李媒婆恰巧站得近,只好在他耳邊說了一句:“送入洞房——”
送入洞房——
*
陸小凡又被一堆婆子丫環簇擁着,也不知道穿過了多少個庭院,繞過了多少個彎,最後聽見媒婆在耳邊說:“小姐,房間到了。”
陸小凡低下頭,從蓋頭的縫隙裡看見了腳下的門檻,擡腳邁了進去。
心底的恐懼在剎那間襲來,只覺得邁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連意識都不清楚了,只能像一個木偶一樣任人擺佈。
媒婆將陸小凡扶到牀邊坐下,笑呵呵地說:“小姐,從現在起,您就要一個人在這裡了,記住,一定要等到大少爺回來,自親將這蓋頭揭了。”
陸小凡點點頭。
接着,又有一個嬤嬤將一條白色的絲帕塞到陸小凡手裡,說:“少夫人,待會兒睡覺的時候,請您將絲帕墊在屁股下面,明天夫人要檢查的,您……都明白這作用了吧?”
陸小凡接過那條絲帕,她不明白這條絲帕的作用,爲什麼要墊在屁股下面,但她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那媒婆和幾個嬤嬤丫環的事情做完,相互竊笑了一下,便陸續走了。
房間裡,陸小凡只覺得四周一片寂靜,越是寂靜,她越感到煩躁不安,越是對周圍的一切存在強烈的好奇心。透過蓋頭的縫隙,她能感覺到房間裡熱烈燃燒的蠟燭,燭光時不時閃一下。
她很想看看這裡的環境,又想起媒婆說過,蓋頭要等丈夫親自揭開,左右爲難之際,她想到了一個自認爲很聰明的辦法:不揭下蓋頭,只是撩起蓋頭的一角看看,這樣總行了吧?
這是一間很寬敞的房子,共隔成三層,最外層是一個待客的小廳,中間一層是書房,牀在最裡層,琴劍瓶爐,皆掛在牆上,錦籠紗罩,金彩珠光,連地下鋪的都是碧綠鑿花。一張八仙桌被擺置在喜牀的一側,兩支大紅蠟燭紅紅火火地燃燒着,桌上擺滿了盤裝的紅棗、花生、連子、點了紅色的饅頭。
陸小凡吞了吞口水,從早上被折騰到現在,滴水未沾,肚子早就餓得發慌了,好不容易見到吃的,怎麼能控制得住?
她一隻手提着裙子,另一隻手仍將喜帕撩起,搖搖晃晃地走到桌子前面,先抓了一把花生,但想到花生要剝殼,吃起來不方便,擔心一會兒有人進來,便抓了一個饅頭,走到牀邊啃了起來。
還沒啃到一半,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陸小凡是蓋着喜帕的,所以唐文博在進來的時候,只看見新娘低着頭,雙手被喜帕擋住了,不知道她在作什麼。
陸小凡趕緊將剩下的饅頭擠成一團,抓在手裡。
等她嘴裡的那口饅頭嚥下的時候,來人恰好走到跟前,她看到了拜堂時見到的那雙腳。
她心裡又是一陣緊張,接着就打了個飽嗝,奇怪,明明沒吃飽,爲什麼會打嗝?
唐文博也愣了愣。
他本來打算等賓客都散去後再過來,然後告訴新娘,她不是自己喜歡的人,至於以後是不是,他不能肯定,所以兩人只能做表面上的夫妻,不可能有夫妻之實,除非,他們能夠日久生情。
可是,看着新娘被送入房間,他的胸口彷彿被大石壓着,這些話不吐不快,必需早點跟新娘說清楚,讓她早點睡覺,免得苦苦等待卻等來這樣的丈夫。
的確很不負責,他承認,自己從小就立志將來能爲國家爲老百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的終身大事,更是很少和女孩子來往,所以,他也不清楚自己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子。但是,他很清晰一點,那就是男歡女愛,必須建立在一定的感情的基礎上,若隨便就能哪某一個女子交合,跟那些牲畜豈不是一樣?
唐文博丟下賓客急着進洞房時,滿座的賓客都在後面唏噓:唐文博平時看起來這麼有君子風度,想不到這會兒竟如此迫不及待。
同樣穿着新郎官衣服的唐文博看着眼前蓋着喜帕的新娘,幾次欲伸手揭開,卻又停了下來,她,長什麼樣子?自己的原配夫人,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自己能不能跟她相敬如賓,白頭偕老?
只記和父親說過,新娘的年紀很小,但沒具體說多少歲,他想,至少也有十五吧。
因遲遲不揭喜帕,陸小凡害怕得身體抖了抖,手也鬆了鬆,竟忘了剛剛手裡拽了半隻饅頭,那隻饅頭掉了下來,滾到唐文博腳邊,而陸小凡也意識到手裡有東西掉了下來,竟撩起蓋頭朝地上瞧了瞧。
唐文博撿起地上被咬了一半的饅頭,拿在手裡捏了捏,心裡便明白了這是新娘的傑出。他終於將蓋頭一把揭開。
一張稚嫩的圓臉映入唐文博眼簾,那神情,既緊張又害怕,彷彿一個做錯事的丫環,等待主人發落。
唐文博吸了一口冷氣,爹說過新娘年紀很小,的確很小,看上去頂多十三歲。這樣的新娘……或者說,這樣的小妹妹……
陸小凡見到唐文博,第一感覺是他長得很好看,可見他定定地盯着自己看,一幅不可思議的神態,便把頭低了下去,她知道自己年紀小,知道自己不漂亮,但是,這樣的審視,她不喜歡。
唐文博終於將目光從陸小凡臉上收回,一邊捏着那半隻饅頭,一邊湊近陸小凡問:“你很餓了嗎?”
之所以要湊近陸小凡,是覺得她太小了,小得要像孩子一樣哄。
彷彿房內的空氣靜止了。